第80章 徒汶斐計留林謹玉

    賈母忽然倒下,王熙鳳一時慌了手腳,琥珀等更不知所措,還是鴛鴦找了養心丸,端著茶喂賈母吃了。王熙鳳不停的揉順賈母的胸口,又掐人中,賈母才悠悠睜開眼來。
    事關寶玉,王熙鳳不敢自專,柔聲道,「老太太,覺得哪兒不好,我著人請太醫去!」
    賈母躺在榻上,腦中卻是極清楚的,輕聲道,「這事到此為止。襲人我瞧著不是個有福氣的,著她去莊子上呆幾天吧。另外,明天將寶玉從園子裡移出來,我不放心他,還是移到我邊兒上的院裡吧。」王熙鳳都應下了,賈母道,「你也看到了,林家,少去為好。這個林謹玉,小小年紀,忒狠忒毒。我活了這麼大年紀,也沒見過這等人物兒。罷了,少走動就是。」即便是假的,現在說也不會有人信,反倒是榮國府掩人耳目了。賈母知道賈寶玉是給林謹玉算計了一道,才當著那麼多人的面說了出來,卻沒料到這事,自始至終便是林謹玉設的局!才多大的工夫,他們去林家不過呆了三個時辰,林謹玉便能施連環計,抹黑了榮國府,也,也壞了賈寶玉的聲名!
    賈母恨得牙根兒癢,心窩子疼,可卻拿林謹玉沒半點辦法!
    當夜,賈母身上便不大好。第二日難以起身,又請了太醫延看。
    至於賈寶玉則被賈母拘在身邊,賈母見愛孫無甚精神,輕聲道,「襲人身子不大妥當,我著人送她去莊子上休養了。你要是覺得悶,我瞧著晴雯麝月俱是好的,把她們給你如何?」
    賈寶玉再怎麼著也是個男人,何況襲人守了他這幾年,賈寶玉低聲問,「孩子呢?」
    賈母頓時心如刀絞,咬了咬牙才說,「孩子,孩子,」頓了頓,賈母流出一行淚來,嗚咽道,「你且放心吧,我還會虧待了她不成?聽祖母的話,好好唸書,寶玉,你也大了,得去掙個功名才好呢。」
    賈寶玉點了點頭,卻未將賈母的話放在心上。他平生最厭功名二字,只是如往常那樣心不在焉的應下了。
    林謹玉派人盯著襲人家門口,沒幾天便見襲人家掛出白幡。林謹玉不禁暗自歎息,他想到過襲人的下場,卻沒料到經他提醒後賈寶玉仍如此的不中用。
    林謹玉當然不是什麼聖母,可到底是一條人命,難免心生感慨,林謹玉連課業都有些心不在焉。
    許子文笑問,「你這是怎麼了,魂不守舍的?」
    林謹玉搓了搓手指,歎了兩口氣,才說,「先生,我,我做了件虧心事來著。」
    「嗯?」許子文端起盞香片,打量了林謹玉一眼,「你家這幾天挺太平的呢,怎麼了?」
    林謹玉倒不是後悔,就是覺得心裡彆扭,他沒少算計賈家,卻是頭一遭有人因他而死,「我姐姐下定那天,看到榮國府的人大搖大擺的到我家去,我一時沒忍住,就……」林謹玉把事說了,眉毛皺著嘴巴嘟著,很有些苦惱。
    許子文隨耳聽過,根本沒過心,笑道,「我當什麼事兒呢,不就一個丫頭麼?瞧你也不像心軟的人,怎麼倒放不開了!我倒奇怪,你怎麼知道那丫頭跟你二表哥在一塊兒了,你統共也沒怎麼在榮國府住過幾天吧?連賈老太太都不知道的事兒,你怎麼知道的?」
    林謹玉敷衍道,「這處女跟婦女還是能分清的吧。」又歎氣,「我就是覺得丫環也是娘生爹養的,不是我幹的,也是我引出的事兒。好幾天都睡不好覺。」
    許子文懶懶的喝著香片,漫不經心,「實在覺得不好去廟裡捐些銀子,買個心安。」在許子文的為人標準裡,只要林謹玉沒被人算計就不干他的事。至於林謹玉弄出的這些安不安的心理障礙,許子覺得,這純屬業務不夠熟練導致的後遺症。他頭一遭殺人也好幾天睡不著覺來呢,多殺幾次就無恙了。
    許子文一句話真給林謹玉提了醒,林謹玉第二天就帶人去了西山寺,早上天就有些陰,林忠勸了半天,林謹玉還是決定去廟裡拜拜菩薩,就跟許子文說得一樣,求個心安。
    天色暗沉,路上行人也少,深秋之際,樹木蕭蕭花草凋零,林謹玉也沒心思瞧外頭的景致,到山下找了家酒樓用了午飯,將馬車一併寄放了,一行人攀爬上山。
    山不高,西山寺也不是名寺。約摸一個來時辰,便到了寺門口。大約是天氣不好,兩扇紅漆釘子門緊閉。林福上前叩了叩,裡頭才開了門,一個十五六歲的小沙彌出來,雙手合十念了聲佛號。
    林福道,「小和尚,今日我們陪我家大爺到貴寺禮佛,怎麼你們倒關著大門,可是在做什麼法事?」
    小沙彌眉清目秀,眼神自若,溫聲道,「我寺素來濟濟無名,這幾日貴人接連造訪,施主們裡面請。」
    小沙彌側身讓開道路,林謹玉率先而入,前院居中是主殿,名子卻有趣,叫洗心殿。林謹玉不由一樂,廟裡主殿多叫天王殿大悲殿什麼的,不免笑問,「不知殿內供奉的是什麼菩薩?」
    小少彌搖頭道,「沒有菩薩佛爺,乃天地二字。」
    院中左右兩株重瓣紅梅,枝幹橫斜疏瘦清韻孤絕,火紅花苞點綴其中,寒風中,更添了一分傲色。林謹玉腳下一遲,賞鑒了一番,嘴中笑問,「只供奉天地,莫非此處乃萬壽山五莊觀?不知後院可有人參果呢。」
    小沙彌笑道,「當年太祖命建此寺,曾言,只求一洗塵心,俯仰無愧於天地罷了。故殿中未供奉菩薩。」
    林謹玉一笑,空中細似柳絮飄落,竟然飄起雪來,小沙彌笑道,「施主裡面請。」
    殿內中間掛著五彩裝成的「天地」二大字,設一張朱紅雕漆的香幾,香幾當中設一隻古金色雕花香爐,爐邊有方便整香。林謹玉上前,左手拈香,三拜後,請香入爐,回頭問,「不知貴寺主持可在?」
    小沙彌道,「師尊在禪房打座,請施主隨貧僧前往。」
    林謹玉只帶了林富崔行二人,其他吉祥平安等在寺裡流連賞玩,這廟雖小,因是出家人所在,收拾得乾淨整齊樹木花草繁多,可惜這等草木枯萎時節,一片蕭瑟,無景可賞。
    禪房裡雖簡陋,桌椅茶凳也一應俱全,林謹玉一進門便見到一位正在煮茶的和尚。眉須皆白,一身灰色夾棉僧袍,正低頭往茶盞中倒茶,房中似染了茶香,添了幾分雅致。
    小沙彌關上門便出去了,老僧抬手做了個請的動作,「施主請坐。」很常見的一個姿勢由老僧做出來,便有說不出的好看,好似帶著一股子仙風禪意,林謹玉見還有個空的蒲團,便過去坐了。老僧多斟了一盞茶,放到林謹玉面前。
    林謹玉道謝,老僧笑道,「貧寺迎貴客,一盞清茶,施主可一試。」
    林謹玉端起來低頭一瞧,笑了笑又放下,「這是蓮芯茶,我素來怕苦,喝不慣此茶。」
    「此乃寺後荷塘所結蓮子,貧僧取了蓮芯,泡來當茶,苦中帶香,不遜名品。」說著呷了一口,才道,「不知施主此來,所為何事?」
    「不瞞大師。」林謹玉道,「一人因我的一句話失了性命,我近日神思不屬,想著佛門清淨之地,可有能使我心安之法呢?」
    老僧眼神清明,笑了笑,「貧僧觀施主神色泰然目光堅定,不似難安之意?」
    林謹玉低了下頭,復又抬起,輕聲道,「佛說眾生平等。我無此慧心佛性,可也自問不是視性命如草芥之徒。到底是我輕率,點破了一樁醜事,使人失了性命。」
    老僧道,「即是醜事,施主說與不說,都是醜事。瞞得一日兩日,怎可瞞得過天地人心?此事,非因施主起,非因施主終,施主卻心有不忍,施主有此善心,真乃天地之幸。」
    林謹玉笑,「原來和尚都這樣勸人的。大師,這世間每日故去者難以數計,又與我有何干,此人即與我有些許干係,我想能否請貴寺為她念上一二經文,以做超度。」
    老僧笑,「施主請隨意。」
    ……
    林謹玉的心思其實很好理解,他畢竟不是十成十的古人,一時想了個法子,原是想噁心噁心榮國府。畢竟賈母這招太毒了,要說些什麼話才能請動太后的諭旨?若不是許子文同皇室關係密切,又是真心關照於他,此時此刻,怕他前程盡毀萬劫不赴了。在這個年代,不孝乃是不赦之罪!
    賈母恬著臉去宮裡告他一狀,哪裡還有半點長者慈心?
    這一刀沒捅死林謹玉,林謹玉就得還賈母更狠的一刀,恰賈寶玉帶了襲人來,林謹玉心生一計,又對賈寶玉點明其中要害,沒想到最後仍害了襲人性命。
    林謹玉上輩子奉化守法慣了,真有人因他死了,心中難以釋懷。
    吉祥平安二人與林謹玉同年,正是好動的年紀,也不顧雪勢漸大,由小沙彌引著前後左右轉著圈兒的逛,沒想到能碰到大熟人,瑞親王府大總管何順兒。
    何順兒跟林府的人挺熟,尤其吉祥平安乃林謹玉的貼身小廝,三人見禮,何順兒笑問,「倒是巧了,難道林大爺也來上香?」
    平安笑,「是啊,何總管,您是跟王爺來的?」
    何順兒眼珠一轉,又跟兩人寒暄了幾句,便趕緊回去給徒汶斐報信兒,徒汶斐正在炕上倚著錦被看書,腰上搭了條毯子,一聽林謹玉來了,臉上方有幾分暖意,隨手將書卷擱在炕上,道,「這幾日是母后冥誔,我才來此。不承想竟能遇到謹玉。」
    何順兒道,「回主子,外頭雪勢漸大了,奴才估計著不大好下山,林大爺怕也得留宿寺院了。不如奴才先命寺中和尚收拾出個雅致的院子來,炭火什麼的也得提前燒上,否則屋裡一準兒的冷。」
    徒汶斐微一笑,白玉般的手指撫摸著毯子上光滑的皮毛,輕聲道,「很不必如此,你悄悄跟寺裡僧人講,給他們南面兒最潮冷的院子,茶水都要最粗劣的,炭火嘛,給他們最差的柴炭,要是太干就拿到雪地裡放會兒,廟裡僧人,簡樸慣了的,哪裡用得起好炭火?多給他們幾條被子就是。」
    何順兒躬身應了,主子的意思,照做就好,不必多問。
    林謹玉自方丈房裡出來,雪花紛揚如鵝毛一般,地上已經積了寸厚,林富上前道,「大爺,這雪太大了,迷得人眼看不清路,天也黑了,不如在寺裡住一夜,明日再回吧。」
    林謹玉皺眉,「怕姐姐要擔心了。」
    林富道,「若大爺雪天趕山路,姑娘才不放心呢,寧住一夜,還妥當些。」
    林謹玉命林富拿了二百兩銀子捐給寺裡,有知客僧引他們去院中安歇。林謹玉自穿到紅樓中後,林家富貴,吃食用度皆是精緻講究,此刻一進這屋子,沒嗆個跟頭。天哪,這得多少日子沒人住了,一股子刺鼻的老屋朽木味兒。
    林富瞪了眼平安,平安道,「富大叔,這還是最好一間。前兒個瑞王爺來了,好院子給瑞王府的人住,咱們只分得這院兒,還是何總管勻出來的。我跟吉祥打掃了半天,那炭引了半天才著,不停的冒大黑煙,怕熏著大爺,又熄了。只得多要了幾床被子。」
    僧人們的地界兒,估計也沒啥好東西,林謹玉擺擺手,「無妨。」進去揀了張椅子坐下,「瑞王也在這兒?」
    平安倒了盞茶奉上,「是,奴才跟吉祥偶然碰到了何大總管。何總管也直說巧呢,瑞王殿下三天前就來了。」
    林謹玉端著粗瓷白盞,低頭瞧了眼裡頭混濁的茶湯,道,「既然殿下也來了,人家又勻了院子,總不能裝作不知?」隨手將茶湯放到手邊几上,起身道,「平安隨我去給瑞王請安,富叔,你們先歇著。」
    ……
    徒汶斐的院子護衛很嚴,不過並未為難他們主僕。何順兒到門口相迎,林謹玉笑著打了聲招呼,「還真是巧了,只聽寺裡的小沙彌說來了貴客,原來是瑞王爺。我回房聽平安說起大總管勻房美意,特來給王爺請安,不知王爺可有閒暇?若是王爺在忙,何總管代為致意也是一樣。」
    何順兒打了個揖,笑道,「我家王爺聽說林大爺在,直說巧呢。吩咐奴才請大爺過去一敘,倒是大爺先來了。」
    林謹玉一笑,隨何順兒進了院子,平安自有人招待。
    誰說眾生平等的?瞧瞧徒汶斐住得這院子,林謹玉恨不得把捐得二百兩銀子再要回來,剛踏進房間,林謹玉內心深處更是要吐出兩盆血來,這叫一個暖如三春哪。比給他住的寒窯破瓦強上一萬倍,再瞧這擺設,不值什麼銀子,也都古樸素淨,徒汶斐歪在炕上看著林謹玉笑。
    林謹玉作揖行禮,徒汶斐笑,「謹玉來了,上來坐。」
    「是啊,沒想到天降大雪,只得留一夜,多虧了何總管勻了個院子給我們住呢。」林謹玉笑著坐在炕沿兒,徒汶斐再三攜他上炕,摸了摸他的手說,「手都冷成這樣子了,上來躺一躺,暖和些。」
    何順兒端上茶,徒汶斐把自己慣用的五彩點翠小手爐放在林謹玉懷裡,林謹玉抱著手爐,身子不動,徒汶斐笑,「還沒問你呢,這等天氣上山,可是有事?」
    林謹玉笑,「一點小事。這廟聽說無甚名氣,倒引得殿下嚮往?」
    徒汶斐歎,「不瞞謹玉,明日是我母后冥誔,我跟父皇說了,來這裡住上幾日。這裡雖無名,難得清淨。」
    林謹玉將手爐往炕桌上一放,笑道,「即如此,便不打擾王爺了。」說著便要起身,外面本是極冷,徒汶斐這屋子收拾得極暖,冷熱相激,林謹玉鼻尖兒發癢,接連打了兩個噴嚏。
    徒汶斐側著身子扳著林謹玉的胖臉,拿帕子給林謹玉擦了擦,笑道,「快上來吧,你倒真是客套了。我來了這幾天,屋裡還算暖和,你沒提前打招呼,廟裡倉促,怕屋子也沒提前熏烤過,一股子冷氣,哪裡能住人,別真著了涼,跟我湊合一夜罷。」
    徒汶斐說得在理,林謹玉也不是死心眼兒的人,笑道,「那就麻煩王爺了,這廟裡和尚忒勢利,只是二管家他們屋裡也冷著呢。」
    「這有何妨,何順兒,請林府的人過來,你安排幾間屋子,在外面也別講究了,大家擠擠。」徒汶斐笑著吩咐下去,何順兒彎著臉低眉順眼的下去了。
    林謹玉又道了謝,便留了下來。
《紅樓之林家謹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