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駿最近又被女朋友甩了。
這位女朋友很漂亮,可有一個不太好的毛病,喜歡追問他的情史。她將他的情史調查得一清二楚,一共六位前女友,每一位都仔細盤問過,只除了一個,原因很簡單,因為另外五位都是主動提出和張駿分手,只有這一位,是張駿提出的分手。按照女朋友的邏輯,既然是你主動甩得人家,自然是真沒感情了,可其他五位可不一樣,誰知道你是否餘情未了,有沒有可能死灰復燃?年代久遠的倒罷了,尤其這前一任、前二任很可疑。
所以下面的對話常常上演
「你哪個女朋友最好看?」
「你最喜歡那個女朋友?」
張駿並不喜歡回答這些問題,但當女人囉嗦時,上帝都會哭泣,與其被她囉嗦得不得安歇,不如老老實實地一句句回答過去。
「最漂亮的女朋友……我想想……好像就坐在我對面。」
「最喜歡的?沒有最喜歡的,只有唯一喜歡的,就是你。」
他就像哄小孩一樣哄著她。女朋友並沒有經歷過刻骨銘心的感情,還不懂得生命中最不捨的那一頁一定藏得最深。
他對她一直很好,日子過得很安穩。
但是,某一天,女朋友不知道從哪裡聽說被他甩掉的那個女孩是清華的,立即生了興趣,反覆追問那個女孩是什麼樣子。
他想盡快敷衍過去,可女朋友不知道為什麼,突然急了,非要他說一句那個女孩的壞話,要說出那個女孩令他討厭的缺點,否則就和他分手。
他低著頭想了好久,疲憊湧上心頭,抬起頭對女朋友說:「對我而言,她唯一的缺點就是不愛我。」
女朋友愣愣看了他好一會,很平靜地說:「我們分手吧!」
他說:「好!」
他們分了手,可張駿依舊出錢出力地幫女朋友把工作解決了。
又幫著找房子、搬家,所有事情安排妥當後,他才功成身退。
女朋友很敢看,「難怪你的前女友們都把你誇得天上有地下無,卻又都不肯做你的女朋友。」
張駿笑著說:「是我沒福氣。」
女彭偶看著他的衣襟上蹭了點灰,想伸手去幫他彈掉,張駿卻是立即後退了一步,女朋友倒也沒什麼,自嘲地笑了笑,收回了手:「她為什麼不喜歡你?」
張駿玩著車鑰匙,弄得叮叮噹噹響,一臉笑意,「誰?誰不喜歡我?我以為大家都喜歡我!」
女朋友沒再說話,送他下樓,揮手和他道別。
張駿上了車,無意識地哼著張學友的歌,一手打方向盤,一手打開車內的CD,一聽是蔡依林的歌,懶得換碟片,隨手就又關掉,打開了收音機。
主持人播報著交通路況,他一邊開車,一邊調著頻道,音響裡一會男聲,一會女聲,高興背上都在剎那間流轉過,就像千瘡百孔的人生。
終於調到有歌的頻道,又恰好是前奏,他停住了。
很溫暖潤好聽的女中音,音樂也算舒緩悅耳,在車廂小小的空間中緩緩傾訴者,第一句歌詞就吸引住了張駿的注意力。
想問你是不是還記得我名字當人海漲潮又退潮幾次那些年那些事那一段瘋狂熱烈浪漫日子啊恍如隔世你來過一下子我想念一輩子這樣不理智是怎黛回事才快樂一陣子為什黛我卻堅持那一定是我最難忘的事越過高山和海洋喜悅和哀傷不是不孤單幸好曾有你溫暖的心房還亮著你留下的光你閃耀一下子我暈眩一輩子真像個傻子真不好意思可是我在當時真以為你擁抱我的方式是承諾的暗示經過人來和人往期盼和失望我依然還孤單幸好曾為你流淚的眼眶還亮著愛來過的光這些年這些事一下子一輩子你都度過了怎樣的日子請答應一件事如果說我能再見你一次請讓我看到的還是你那燦爛的樣子
在歌聲中,張駿臉上的笑意慢慢地褪去,視線專注地盯著前方,眼中有隱約的哀傷。
年輕的時候,他曾全心全意地愛過一個女孩,但那個女孩並不愛他,或者也不能說完全不愛,應該說不算很愛。
那個時候,兩人都年輕,時不時就會有爭執,一點點小事,琦琦就會不理他。他愛的非常卑微,一次次的妥協挽留著她,只希望她有朝一日能被感動,能低頭時看到他雙手捧到她面前的心。
可是,沒有!她的前面太過絢爛,她顧不上低頭,只想往前飛。
那一次,在期末考試前,他們發生了最大一次爭執,誰都不和誰說話,冷戰著,其實,他並不想和她冷戰,他知識很幼稚地希望這一次她能來和他說一聲「我錯了,我們和好吧」,他很幼稚地用這種方式想看到她難以捕捉的心,想看到她在乎他。
在焦灼的等待中,他等來的全是失望,琦琦我行我素地依舊過著自己的日子,對他的離去無動於衷,而他卻不爭氣地每時每刻腦海裡都是她。
考試成績出來後,他的成績一塌糊塗,而她不但遙遙領先,還把第二名甩得越來越遠,身邊所有的哥們都勸他分手,這個女孩壓根不在乎他。
可是,他捨不得,即使明知道她不在乎他,他依舊舍不得分手。
學校請了往屆的優秀畢業生來做講座,琦琦就坐在他側前面不遠處,檯面上講什麼,他一句都沒聽,一直在看她。
她雙眼明亮,凝視著台上的清華北大生們,時而沉思,時而微笑,他有些難過,他並不是那些優秀的男生,能吸引住她凝視的目光。
自從高二的寒假,高老師詢問琦琦想上清華還是北大時,他就覺得壓力滾滾而來,開始困惑這段感情的出路究竟在哪裡?
當時,他告訴自己只要兩個人相愛,他願意拼盡全力去努力,一定可以克服一起困難在一起。
而今天,他凝視著琦琦,明明近在咫尺,卻覺得她距離他越來越遠,兩人之間似乎橫亙著一個他無論如何努力都無法跨越的鴻溝。
濃重的悲傷瀰漫在他的心間,他做了一件很幼稚的事情。在心裡給自己說,如果這個時候,她側頭看他一眼,那麼就證明我們的緣分還在,我待會就去找她,,向她賠禮道歉。告訴她不管她打算飛向哪裡,我都會盡自己的全部努力追趕。
可是,沒有。
將近兩個小時的會,琦琦沒有向他的方向看一眼。就好像在她的生命中,從沒有他這麼一個人的存在。
他在心裡對自己笑著說,看,老天說你們沒緣分,告訴你不要不自量力了,放手吧!
大會散場後,她像以往一樣,快速地消失在人群中,似乎壓根想不起自己還有一個男朋友。
他的心已經沉到最低端,可是驕傲讓他必須保持笑容。
死撐著,關荷說說笑笑,若無其事地走出了禮堂,心裡卻依舊在想著她。
一個拐彎,她驀然出現在她面前,可是,在她的身邊站著一個神采飛揚、氣勢如虹的少年——曾經的省狀元、現在的清華高材生,陳勁。
他們兩人低聲談笑,眉眼有一模一樣的自信,一模一樣的堅定。
這一瞬間,他突然想到一個貼切的詞形容他們:比翼齊飛。
琦琦需要的應該是這樣男生,能陪著她搏擊長空。
他努力地裝著不在乎,裝著無所謂,但是,他心裡深處很明白他有多門幼稚,他甚至沒有勇氣去面對琦琦,只差匆匆逃離。
就在他最彷徨時,琦琦和他提出了分手。
他告訴自己,這是最好的結果。你們的確不合適,可每個夜晚,他總會想起她,從小到大,她的身影刻滿了他每一頁的記憶,想著要把這些記憶撕去,就好像把他的整個青春年華都撕去,那種毀滅般的痛苦令他難以接受失去她。
理智一遍遍告訴自己,琦琦和他在一起並不快樂,她總是在猶豫掙扎生氣,與其兩個人在一起痛苦,不如只一個人痛苦。
可是不管理智分析了多少,感情卻總是疼痛難當,他捨不得放手。
經過痛苦的掙扎,他決定給自己最後一次機會,他努力學習,如果期中考試成績能進入年級前十名,他還有希望陪琦琦一起走進未來的人生,那麼他就絕不放手;可如果付出全部努力後,仍然遠遠地落在她後面,那就放手吧!
不能擁有她,至少可以給她祝福,任由她無牽無掛地飛翔。
給了自己最後的機會後,他站在了她面前,卑微地請求她回到他身邊。
她說的第一句話竟然是暗暗譴責他期末考試考得太差,沒有自制力控制自己。
那一刻他很失望於她的理智清醒,可也同時佩服她的理智清醒,這個女孩,讓他愛恨交織。
琦琦回到了他身邊,他拼盡全力努力著。為考試,更為了他和琦琦的未來。
每一次看到她,他的心中都歡喜與憂傷同時翻湧,也許期中考試完,他就要徹底放開她,也許這就是他這輩子最後擁有她的時間。
因為每一天都是最後一天,他努力讓自己快樂,也努力讓她快樂,小心翼翼地守護著他們的每一天。
琦琦看著他的目光卻還是藏著許多憂愁,也許她又在心裡司考著前途和愛情的抉擇。
他知道她不想為愛情放棄任何東西,關荷說琦琦十分瞧不起《安娜·卡列尼娜》中安娜的愛情,女人絕不能把愛情放在首位,他因為這句話,把這本書連讀了三遍。
盡了最大的努力後,期中考試的成績連前二十名都沒有進。
考試成績下來的那天,他一個人在學校的荷塘邊坐了一晚上,也許琦琦是他所有的青春年華,失去她就意味著失去了過往一切的快樂回憶,但他必須要放棄。
在小橋邊,他本想和她分手,卻沒有辦法控制自己地吻了她。
他想問琦琦,你會永遠記得我嗎?
琦琦卻說,十年之後你來問我。
他多麼想十年之後能有機會問她,可是,十年之後在她身邊的會是另一個男生。
他沒有勇氣當面提出分手,只能在信裡提出分手。
那天晚上,他痛苦得無處發洩,他想去喝酒,想去打架,可他知道琦琦會鄙視他這個樣子。
他只能理智地控制。
偷偷翻進了第四小學,溜進了空無一人的教室,坐在他們曾經坐過的座位上,在黑暗中任由自己被悲痛浸沒。
那個傻傻的小琦琦,那個壞壞的小張駿……
她曾經很執拗地舉著涼帽,為他遮太陽,幾個小時都不換姿勢。
她曾一看他看她,說話就結結巴巴。
她穿著新裙子來學校,卻躲在眾人身後,沿著牆根走路,他說了句「你的裙子挺好看」,她沒有高興,反倒好像自己做了什麼丟人的事情,臉漲得通紅,一聲不吭地快步走開,好幾天都不理會他,嚇得他再不敢在她面前亂說話。
他看完警察片後,和她說,咱們創造一個只屬於我們的暗號。她抿著嘴角不吭聲,大概覺得他很無聊,他興沖沖地把自己的姓拆成了「長弓」,把她的名字拆成了「夕四」,告訴她,將來咱倆對暗號,告訴她,將來咱倆對暗號,你就說「夕四呼叫長弓,夕四呼叫長弓」,我就說「長弓在,長弓在」。他讓她叫他」長弓「,她光笑,卻抿著嘴角不出聲。
她從家裡帶了一大包媽媽做的牛肉乾,他問她「你吃獨食啊?有沒有我的份?」她飛快地瞟了他一眼,沒有說話,拿出兩張白紙,把牛肉乾仔細分成了兩堆,他想去拿,她卻猛地握住了他的手,不許他拿,還沒等他反應過來,她又立即縮回了手,頭低得好像要貼到桌子上,兩隻小手忙忙碌碌的,飛快拿出一張白紙,從兩堆裡分了一堆更多的牛肉乾,「這是給高老師的,剛忘記了。」她聲音小得和小蚊子哼哼一樣,他貼過去問「你說什麼,我怎麼什麼都沒聽到,就聽到一隻蚊子在哼哼,哼哼哼哼,她究竟在哼什麼?」她頭一扭,看著窗外,再不說話。一整堂課,無論他幹什麼、說什麼,她眼睛瞄都不瞄他,可是等他吃完自己的牛肉乾,她卻把自己的牛肉乾推過來,眼睛盯著題目,哼哼著說:「給你了,我牙有點疼,嚼不動。」
上初中後,隨談不在一個班,可經常會碰到她,每次看到她,就像是照鏡子,讓他忍不住審視一下自己。
看到她學習成績上去了,就覺得自己也不能太差,畢竟都是高老師的弟子,一塊競賽得獎的同學,所以一邊混,一邊把成績維持著。
看到她雖然出入歌廳舞廳,卻不放縱不跟風,總是拿著本書,旁若無人地干自己的事情,他就覺得即使所有人都以嗑過藥為酷,他也不能沾染。
琦琦有一種我行我素的勇氣,不管周圍的女孩多妖嬈繽紛誘惑,她都能穿著一身最土、最難看的衣服坦然地走過,絲毫不理會周圍的人怎麼看,每次看到這樣的她,都會想兜頭一盆子冷水,把他腦袋裡亂七八糟的想法全澆沒了。
初中三年,如果沒有一個琦琦時刻在一旁提醒他,也許他成績早就跟不上了,也許他早就一個衝動跟著周圍的人一起混了。
上高中後,發現琦琦在隔壁班時,他覺得天助他也。
軍訓時,琦琦把臉曬傷了,他去咨詢童雲珠該怎麼辦,然後送防曬霜給她,可她竟然傻乎乎地把東西拍回給宋鵬,氣得他只能苦笑。
他生病時,琦琦會偷偷溜出家,來陪他,那時,可真快樂,可以握著她的手,和她一直說話,還可以親她。他知道她膽子小戒心重,所以總是小心翼翼地不超過她的底線,只敢親親她的手和臉頰,連嘴巴都不敢碰,可那些隱秘的慾望折磨得他在深夜難以入睡,他安慰自己,沒關係,反正有一輩子呢!
一輩子?連明天都沒有了!
張駿趴在桌子上,眼淚無聲地掉了出來。
黑暗的教室裡,只有他一個人,不必再裝堅強,也不必介意男人不該哭,所以,他任由傷心全部湧到了眼睛裡。
他在教室裡一直到到深夜才回家。
腦海裡依舊是盤旋不去的過去,琦琦竟然像個奇跡一樣出現在他面前。
他很恍惚,好似時光並未流逝,他仍是可以坐在琦琦身旁做功課的張駿,他多想能湊到她面前,笑著逗她,「我和你開玩笑的,咱倆去河裡撿石頭吧!」
可眼前的琦琦眉眼充滿了理智的克制,表情十分冷靜,說起話來語調清晰,邏輯嚴密,絲毫不像是在鬧分手的男女戀人。
他知道這樣的琦琦睡一覺,就會想明白,並且理智地接受分手。
他送她回家,想到這是最後一次,他心如刀絞,只能一遍遍告訴自己,愛她就不要再拖著她。
短短一段路,他幾乎用盡自己全部的理智,一到樓下,他立即轉身就走,不敢逗留片刻,他怕自己反悔。
「張駿!「
他聽到了琦琦的叫聲,但是,他不能回頭,更不敢回頭!
分手成了他感情的一個分水嶺。
在這之前,他雖然怨怪過琦琦不夠愛他,可是,他知道這是沒有辦法勉強的事情,他並不恨她。
在這之後,他卻開始慢慢恨她。
他們分手後,他仍在努力克制著自己對她的思念,每次看到她,都會覺得胸口發悶,而她立即就若無其事了,每天和同學打打鬧鬧,笑得神采飛揚,學習更是絲毫不受影響。
他開始和黃薇一起上學一起放學,他很清楚那些流言,卻幼稚地希望流言傳到琦琦耳朵裡,他甚至卑鄙地利用著黃薇,一次又一次好似無意地和琦琦偶遇,讓她看到他和黃薇在一起,他只是想在她眼睛裡尋找到一點點在乎他的痕跡,可是,沒有!琦琦永遠都興高采烈,精神奕奕。
他曾經以為自己那麼努力地付出後,無論如何她也會為他的離去稍稍難過,就算不是為了他們的愛情,他們之間還有從小到大的記憶,難道她就從來沒有珍惜過他們之間的感情嗎?難道她就一點都不為失去他難過嗎?
可她沒有!
她和沈遠哲一塊上學放學,有說有笑,每一次看到他們,他看似毫不在乎,心裡卻難受得好似要炸裂,他忍不住懷疑,琦琦真的喜歡過他嗎?也許,對羅琦琦而言,除了自己的學習和前途,走在身邊的男孩是誰並不重要。
琦琦的生活一切照常,依舊此次考試拿著第一,她笑嘻嘻地對別人說:「張駿和我是分手了,不過我們仍然是朋友。」
她是那麼理智懂事大方,可是他卻失望之極,原來自己在她心中比他以為的份量輕得多。
令他最傷心的一幕發生在他們分手的一周後。
學校舉行介紹學習經驗的大會,琦琦站在整個高中部的學生面前,介紹自己的學習經驗,別人都是拿著稿子在念,她卻空著手,絲毫沒有準備地久上了台,滿不在乎下帶著幾絲不耐煩,簡簡單單地談完,就走回了座位,琦琦的樣子很像當年的陳勁,因為心中有既定的目標,對外在的榮譽總是毫不在乎。
他在台下看著她,有辛酸,也有驕傲。
開完大會後,她被一群高二的學弟學妹簇擁著,這個時候,她卻沒了那份不耐煩,神情異樣的耐心。他從旁邊經過,遠遠地看到她時,就心口脹痛,視線甚至都不能停留在她的臉上,只能盡量若無表情地看著別處,可她笑的興高采烈,衝他揮揮手,親切地叫他,「張駿!」就好似他是一個及其普通的同學,他們之間什麼事情都沒有。
他的心就如被匕首狠狠地戳了一下。
她視他們之間的國王完全不存在!
她理智大方,有風度,那麼好吧,就讓他來做幼稚小氣,沒風度的人。
他傷極生怒,不管別人如何看他,如何笑話他,他決定和她絕交了,羅琦琦出現的場合,他一定迴避,從此永不相見!任何人在他面前只要提到羅琦琦,他一定翻臉,所有的朋友都知道了他的禁忌,絕口不提羅琦琦,他的舉動毫無顏面的告訴所有的朋友,是,我是受傷了!只為了能遠離她。
從此,一直到高三畢業,他再沒有見過羅琦琦,也再沒有聽到過羅琦琦的消息,他用全部的努力把她嚴嚴實實地封鎖在他的世界之外。
這一次,他下定決心,要徹徹底底忘記她!
從那之後,直到考上大學,離開故鄉,他只見過羅琦琦兩面。
一次是畢業聯歡晚會,羅琦琦被臨時拉去做主持人,他一直低著頭,拒絕去看她,一直和同學說著話,拒絕去聽她的聲音,晚會剛開始沒多久,他就趁著大家沒注意悄悄離開了,羅琦琦那天晚上究竟做了什麼,說了什麼,與他無關!他甚至連她穿什麼衣服都沒看清楚。
最後一次是錄取通知書下來後,清晨他去跑步鍛煉,回來的路上碰到了她,他本來想轉身就走,可是,細雨迷濛中,她站在橋上,一塊又一塊地扔著石頭,臉上有隱約的哀傷,他突然之間就挪不動步子了,甚至萌生了一種錯覺,覺得羅琦琦是在為他傷心。
可是,他再次自作多情了,羅琦琦知識默默看了一會他,什麼話都沒有說地久轉身離去了。
他凝視著她的背影慢慢消失在煙雨中,想著從此後,她就徹底走出了他的生命,她的世界他將再無法觸碰,他所能做的驚歎只能是希望她永遠幸福,有一個優秀的男孩能陪著她飛翔。
原來那麼努力地恨,只因為是愛。
非常難過,可是他不會後悔愛過這個女孩,恨過這個女孩。
張駿回到家裡,思緒仍不安寧。
回憶的閥門被打開,就像是放出了被囚禁的洪水猛獸,再不能由他自己控制。
打開電腦,上網去搜歌,他想知道那首歌叫什麼名字。
劉若英的《光》。
他點擊了一下播放按鈕,歌聲響起,因為印象好,聽起來比剛才更動人心魄。
想問你是不是還記得我名字當人海漲潮又退潮幾次那些年那些事那一段瘋狂熱烈浪漫日子啊恍如隔世你來過一下子我想念一輩子這樣不理智是怎麼回事才快樂一陣子為什麼我卻堅持那一定是我最難忘的事
張駿靠著躺椅,默默聆聽。
他一直堅信自己遺忘了,可其實他一直將那段記憶藏在最深處,任憑時光荏苒,歲月的灰塵將它重重掩埋,但,它一直都在那裡。
那麼多年後,他第一次問自己為什麼,為什麼不能忘記?
也許不僅僅是因為那段歲月鐫刻著他青春的歡笑和哀愁,年少的真摯和笨拙,成功去努力拚搏,如果沒有她,也許他的高考成績根本不會那麼好,不能從容地選擇自己喜歡的學校和專業;也是她讓他懂得了去追逐夢想,實現夢想,一個小小的女孩都能為夢想百折不撓,他一個大男兒豈能做不到?所以他才會拒絕接手父親的生意,堅持做自己想做的園林景觀設計,才會在一次次失敗後毫不言棄地再次努力,才會享受到努力付出後收穫成功的喜悅,才會真正理解什麼是成就感。
她在他心中留下的光,讓他的人生變得更精彩。
愛她,令自己變得更好!
手機短信的提示音響了一下。
他沒有心情理會,可對方非常固執,不停地發短信,重複道第六遍時,他拿起了手機,是一個陌生的號碼。
「請問是張駿嗎?」
連著六條一模一樣的消息。
他回復過去,「是,你是誰?」
「我是關荷,希望你還記得我,我有點事情告訴你。」
張駿太過意外,「當然記得,我不習慣發短信,現在就給你打過去。」
電話還沒有撥通,新的短信又到了,「那你一定也還記得羅琦琦了?」
張駿不知道怎麼回復這條信息,更不知道要不要給關荷打電話,他茫然地看向前方,電腦的音響正在播放「你來過一下子,我想念一輩子」。
關荷顯然並不需要他的回答,新的短信又到了,「高二你過生日那天,琦琦送了一瓶幸運星給你,你看過裡面的話了嗎?」
這個時候,他反倒沒有膽量撥通電話,似乎這樣,才能把自己保護在一個安全的距離內,他發了條短信過去,「什麼意思?」
「那就是沒有了。如果你還沒有把它們丟掉,去拆開幸運星看一眼。」
他還沒理解她的意思,又是一條新的信息,「如果你已經扔了,就當我什麼都沒有說過。」
「你到底什麼意思?」
「我的意思很清楚。」
張駿握著手機發了很久的呆,突地一跳而起,匆匆走進臥室。
他從櫃子最下層取出一個黑色的老式小行李箱,拉鏈上鎖著一個小鎖,鑰匙在很多年前就被他從窗戶裡扔掉了。這些年他從沒有打開過,卻在買了房子後,立即就把它從老家搬運過來。
他去找了一截鐵絲,盤腿坐在地板上開始開鎖。
已經很多年沒有幹過這種勾當,手勢早已經生疏,不過這個鎖很容易撬,折騰了一會兒就打開了。
箱子裡塞滿了雜七雜八的東西,他還記得是琦琦和他笑著打招呼的那天,他從學校回來,想立即把所有和羅琦琦有關的東西全扔掉,用一個大紙箱兜著,都走到垃圾桶前了。卻沒有扔,又原封不動地報了回來,找了個行李箱,把東西一股腦全塞進去,縮了起來。
他開始一件一件地往外拿。
十幾隻恐龍,是從北京天文館購買的,本來想留作九年,逗琦琦玩用,可琦琦很不喜歡收他的禮物,他壓根沒敢送。
一個首飾盒子,裡面是琦琦沒要的那條桃心金項鏈,關荷從垃圾桶裡撿回,還給了他。
張駿苦笑了一下,命運在最開始已經暗示了結局,他卻一直執迷不悟。
一本精美的相冊,裡面是他和琦琦在青島的武術相片,琦琦不肯照相,他只能讓甄公子和賈公子兩個人盡量偷拍,所有的相片都背著琦琦的實現,看著雖然有點怪異,卻有偷拍特有的自然,他當時裝相冊的時候,還甜蜜地想著等他們結婚後去青島度蜜月時拿出來,嚇死她!
張駿只翻開看了一眼,立即把相冊和上,放到一邊。
終於,他發現了玻璃瓶,裡面裝著她送他的幸運星,可他並沒有幸運過。
打開玻璃瓶,抓起一把幸運星細看著,忽然間他明白了關荷的意思……
他挑了一顆綠色的幸運星,小心翼翼地打開。
拆到一半時,就看到字條上有小小的字,他呼吸急促起來,但控制著自己,慢慢地將字條拉平。
「聽說你向關荷表白了,我決定不理你了。我以為只要不理你,就可以不喜歡你。」
張駿立刻再打開一顆幸運星。
「我站在乒乓球檯時,最害怕就是看到你,你沒有出現,我很高興。」
「我演講時,看到了你,明知道不可能,可心裡好希望你是來看我的。」
「告訴你個秘密,我不是喜歡撿石頭,我只是喜歡和你一起撿石頭。」
「你在大石頭上睡著了,我用涼帽幫你遮太陽,只要你在睡,我就願意永遠為你遮太陽。」
「告訴你個最大的秘密,我非常嫉妒,非常討厭你和關荷說話。」
「我不開心的時候,開心的時候都會在紙上寫『長弓』,好像你陪著我一起不開心,開心,寫滿一張紙就扔掉,也沒有人知道究竟是什麼意思。」
「我第一次對你動心是那個下著冰雹的日子,你說你會保護我。」
張駿沒明白這句話,什麼意思?琦琦小學時就喜歡他了?他又連著把幾張紙條讀了一遍,琦琦那個時候不理他是因為誤會他喜歡關荷,而不是因為已經知道他偷了那支鋼筆。
可是,她為什麼要騙他呢?
在突然頓悟的瞬間,就好像有一個掩碼在歲月地下的炸彈在腦袋裡轟得一下炸開,沉重的歲月不但沒有縮減它的威力,反而令它發酵膨脹,炸出了被歲月擠壓到最深處的痛苦。
可痛苦之下卻有狂喜。
他的心在狂跳,手在發抖,琦琦啊琦琦,你真的曾經這麼愛過我嗎?張駿啊張駿,你真是個大傻子,為什麼不明白最柔軟的角落總是藏得最深?
張駿再也拆不下去,他抓起手機,打給關荷。
十年沒有見面,卻沒有任何心情寒暄,他張口就問:「你怎麼知道幸運星裡面有字?」
關荷十分意外,雖然她的確希望張駿沒有扔掉羅琦琦的禮物,但是畢竟只是希望,畢竟這些年她也曾輾轉聽說過他無數轟轟烈烈的情事。她說:「我十一年前就知道,琦琦偷偷告訴過我。」
張駿沉默著,半響後,他才聲音艱澀地問:「為什麼現在告訴我?為什麼不是當年?」
關荷不吭聲。
張駿慢慢恢復了理智,問道:「為什麼突然要告訴我這個?」
「我不知道,也許因為我收到羅琦琦的一封信,突然在想你是否還記得她。」
張駿很想輕描淡寫地說「當然記得了,她是我的前女朋友之一嘛」,可是他說不出來。
「既然你還保存著她送你的禮物,我就再告訴你一件事情。羅琦琦回國了,這幾天在我們一起長大的地方。「
張駿的心狂跳起來,穩著聲音問:「有她的電話嗎?」
「我只有她的電子郵箱地址,不過,這個世界並不大,羅琦琦又同學,你也有同學,你若有心,肯定能找到她。」
電話裡傳來幾聲說話聲,關荷說:「我要掛電話了。」
張駿說:「好的,剛才……抱歉!不管如何,謝謝你讓我知道幸運星裡有字,那些話對我很重要。」
關荷沉默了一下說:「謝謝你們自己吧,如果琦琦已經忘了你,忘記了我,她不會給我寫信,如果你已經忘記了她,已經扔掉了屬於你們的記憶,即使我告訴你也沒有用。」
關荷說完,就掛斷了電話。
張駿呆呆站了一會,突然就往外面沖,衝到門口,又返回,把所有東西亂七八糟地塞回箱子,抱著箱子下了樓。
一口氣開了八個多小時的車,在清晨時分回到了故鄉。
可真回到了故鄉,他卻開始有些迷茫,他究竟想做什麼?
告訴琦琦,我誤會你了?我不是因為不愛你了才和你分手?我說我的愛情已經消磨完都是假話?
因為年少的驕傲和笨拙,他們之間的確有一個又一個誤會,可是這麼多年過去了,這些誤會早就不重要了。
他把車停在自己家樓下,默默地坐著。
在拆開幸運星時,漫漫時光被縮短,短得好似他們吵架分手只是昨日,中間的十年都不再存在,他不管不顧地往回趕,恍惚地以為站在這個時光的交錯點上,就能把那些逝去的光陰追回,把那些年少時犯的錯誤都糾正,可當衝動散去,他發現,過去的時光已經過去,而未來的時光——沒有未來!他們已經無法回頭,也無法向前走!
他坐了很久後,點了一支煙,一邊吸著煙,一邊慢慢地開著車,從一條街道到另一條街道。
他和琦琦一起讀書的四小,一種,他們一起看過電影的電影院,琦琦以前的家,他和琦琦去滑過旱冰的旱冰場……
這些年他回過好幾次老家,卻每次都來去匆匆,這是第一次故地重遊。
隨著一個個地點的出現,所有被他刻意封住的記憶像放電影一樣,在他腦海裡,一幕幕,栩栩如生地放過。
從中午到下午,所有他和琦琦曾去過的地方,張駿都走了一趟,一邊恐懼著,一邊希冀著,在人群中搜索她的身影,連他自己都不知道,他究竟是希望看見她還是不希望看見她。
找了一天,他都沒有看見琦琦。
他說不清楚心裡是什麼滋味,只覺得疲憊,濃重的疲憊壓得他好像要垮掉。
他把車子停在琦琦以前最喜歡的河邊,整個人趴在了方向盤上。
其實,即使找到了又能怎麼樣?見於不見有什麼區別?
誰知道她有沒有結婚,有沒有男朋友?
即使她仍舊單身,她和他走過的是截然不同的人生軌跡,除了一聲「你好」還有什麼可說的呢?那些誤會抱歉早已被歲月沖刷得不再重要。
他能告訴她什麼?這些年來,不管是身體還是心靈,都已經染上了一層又一層西部去的塵埃。十年的光陰,漫長得足夠將他們塑造成兩個截然陌生的人。他已經不是當年不管不顧的少年,紅塵的顛簸讓他早已經麻木,他連跳下時光河去追她的勇氣都沒有。
往事時用來回憶的,不是用來追尋的。
他把頭放在方向盤上重重地磕著,一下又一下,好似這樣就能磕掉十年的風塵和滄桑。
張駿在方向盤上趴了很久,知道夕陽將他的玻璃窗映紅。
他抬起頭看向遠處的殘破小橋,那裡空無一人,只有漫天晚霞絢爛卻寂寞地燃燒著。
今天已經要過去了!
而明日,明日又是天涯!
他有點了一支煙,一邊吸著煙,一邊打開裝著幸運星的玻璃瓶。
「我很想問你,究竟是我好,還是關荷好,可是我怕失望,更怕你撒謊,所以一直不敢問你,更不屑問。」
「其實每次你邀請我出去玩,我都很想去,可是我沒錢還請你,只能拒絕,等我將來有錢了,我一定都答應。」
「生日的時候,我許的願是希望你能永遠愛我,你會永遠愛我嗎?」
張駿不想再看了,打開車門下了車,信步走上路邊的土坡,望向河邊。
正是夕陽最後的絢爛,晚霞鋪了半邊天空,河邊的樹全被映得橙紅,河面上波光粼粼,泛著點點的銀光,殘破的小橋孤零零地橫跨在岸上,在河面上投下婉約的倒影。
在河岸對面的倒影下,作者一個穿白色大T恤、藍色牛仔短褲的女子。她彎著身低著頭,用河水洗著石頭,每洗一顆,就直接拽起身上的大T恤擦乾,再放到身旁的就鐵皮盒子裡。
霞光和波光交相輝映,將女子單薄的身影鍍成了溫暖模糊的剪影,看不清楚面目,卻好似一段遺落在時光之外的溫柔的夢。
張駿的身體僵住,指尖的煙頭滑落,掉在了地上。
琦琦忽地抬起頭看向河對岸,張駿立即蹲下,藏到了樹叢後,自己都不明白為什麼會是這樣奇怪幼稚的反應。
琦琦的視線在河對岸上慢慢掃了一圈後又低下了頭,繼續洗著石頭。
張駿的眼淚卻慢慢用盡了眼眶中,他想控制,卻什麼都沒辦法控制,把手掌用力按在眼睛上,卻沒有辦法把所有的辛酸都押回去,只能讓淚水浸濕了他的掌心。
十九歲時,他一個人躲在他們的小學教師裡,趴在羅琦琦曾做過的位置上,為她哭泣,可她永不會知道有一個少年為他流過淚。
二十九歲時,他再次為羅琦琦流淚,羅琦琦可會知道?
十年後,他們又站在了小時候的橋邊,又是一個橋上,一個橋下。
可是,他們之間的距離不僅僅是一座橋,還有一個太平洋,以及十年的人事光陰、紅塵滄桑。
張駿不再是十九歲時的他,羅琦琦也不再是十七歲時的她,他們都已不是對方記憶中深愛的那個人,甚至他們都分不清楚,他們究竟眷戀的是哪個人,還是那段單純真摯的少年時光。
再相見又如何?這再見的你,已經不是你,似曾相識的容顏只會凸顯出那滄桑的流年和歲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