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說盛紘這四書大員不是白當的,照明蘭的話來說,具有很高的政治敏感度,他在北伐大軍還朝的第三天,就敏銳的感覺到自己快要忙了。
大周朝軍權原都集中在五軍都督府,外加京城留守司和各地衛所,五成兵馬司也有一些,然後新皇即位後,連續經歷了「荊譚之亂」和北伐羯奴兩場大的戰事,大部分能征善戰的精銳之師都集中到了沈顧二人手中。
照慣例,大軍還朝後領軍之將需交還兵符印信,可是眼看都半個月了,吏部上了幾回書,稍微提醒了一下,可皇帝那裡毫無動靜,最後,武英殿大學士裘恕於朝會之時公開上奏,結果叫皇帝狠狠申斥了一番,謂之『僭越』。
盛紘覺著事有不妙,又素來信任老太太,一日散衙後來壽安堂請安時便說了幾句,隨後與長柏詳細商量去了。
「可別再出事了。」盛老太太雙手合十,默默念了幾句佛,「禍亂戰事,最終苦的是百姓,年前的亂子擾的江淮兩岸多少良田歉收,只可憐了那些莊稼人,又得賣兒賣女了。」老太太多年禮佛,秉性行善,自年前就減免了好些佃戶的租錢。
明蘭拈著一枚繡花針小心的戳著一個刺繡繃子,聞言抬頭,一臉茫然道:「不會吧,古往今來喜歡打仗的皇帝可沒幾個。」
盛老太太到底有些閱歷,便沉吟道:「莫非皇上……要有些作為?」
明蘭聽了,大大點了點頭:「祖母說的有理,登徒子捉把殺豬刀是為了強行調戲,小賊撈支狼牙棒是想當劫匪,皇上握著兵權不肯放,怕是要有動靜了。」
仁宗皇帝待勳貴權爵十分寬厚,是以二三十年來,軍權大多為勳爵世家所把持,這些家族世代聯姻,勢力盤根錯節,軍紀渙散,新皇登基後自要大換血。
老太太擰了一把明蘭滑膩柔脂的小臉,見她一臉頑皮,心裡高興她又恢復了俏皮勁兒,笑罵道:「死丫頭,胡說八道!朝政也是你渾說的!看不打你的嘴!」
明蘭捂著小臉,拚命扭開老太太的魔爪,輕嚷道:「不是朝政呀!事關咱家大事。」
「什麼大事?」老太太奇道。
明蘭放下手,湊過去一臉正色道:「趕緊叫太太別急著給五姐姐尋人家了,待這一清算過後,再去尋比較牢靠些!」
好歹收了一個金項圈作封口費,多少也幫點兒忙;能對如蘭產生正面影響的總不會太差,這年頭真心戀愛一場不容易,明蘭希望如蘭能幸福。
其實明蘭多慮了,皇帝的動作比王氏快,還沒等王氏挑中女婿,第一彈劾就開始了。
於『申辰之變』中附庸廢四王爺者,於『荊譚之亂』中與謀逆二王有所結連者,於北伐羯奴中協理軍事不力者,皇帝一概著都察院眾御史戮力嚴查,隨後會同大理寺嚴審。葉子悠~悠
按照不該兩面開戰的基本軍事原理,皇帝此次把火力集中在權爵世家上,一氣褫奪了好幾個王爵,貶斥了十幾家,永昌侯府也因軍中協理不利,挨了個嚴重的擦邊球,侯爺被罰俸一年,侯府還被奪了兩處御賜的莊子。
文官集團暫時安全,遂不遺餘力的為皇帝獻計獻策,出人出力,盛紘作為都察院的小頭目,尤其忙的厲害,連著許多天都半遺回來,有時還得睡在部裡。
這一日,華蘭帶著大包小包來探望懷有身孕的海氏,順便領著自己的一兒一女來外祖家玩,全哥兒和實哥兒沒差多少日子,這個時候的小孩兒最好玩,愛動愛鬧,卻又翻不出大花樣來,走走不了,不遠,最具威力的技術依舊是張嘴大哭。
不久前,明蘭替實哥兒設計了一排尺多高的木柵欄,用錦緞棉花包裹了邊邊角角,像搭積木一般的圍在炕上,圈出一個四四方方的小地方,裡頭到處都是軟綿綿的,隨便小孩子爬起跌倒也沒關係。
這個主意很得海氏的讚賞,她自從懷了身孕後,就不便再親近兒子,常笑吟吟的坐在一旁,瞧著明蘭拿小玩意兒逗柵欄裡的全哥兒玩,圓滾滾的小胖墩一會兒跌個四腳朝天,一會兒扶著柵欄歪七扭八的挪幾步,常逗的在旁觀看的大人們捧腹大笑。
華蘭瞧了,覺得有趣兒,索性把全哥兒也放進去,讓這小哥倆自己頑,兩個一般白胖滾圓的小朋友扭在一起,一會兒互相幫助,賣力攙扶著對方站起來,一會兒爭奪玩具翻臉,扭纏成絞股麻花糖,莊姐兒拍手加油,眾人捧腹大樂,連旁邊的丫鬟婆子也忍俊不禁。
最後鬧的精疲力竭,小哥倆哭了幾聲,一道倒頭睡去,腦袋挨著腦袋,短胖小腿互相疊著,小聲的打著鼾,呼呼直響,還流著口水。
莊姐兒也頑的累了,一手抱著明蘭剛給她的機器貓布玩偶,另一手揉了兩下眼睛,王氏趕緊把她安置到隔壁的暖閣裡睡覺,還叫丫鬟好生看著;海氏揉了揉後腰,也覺著疲勞,老太太便叫她回去歇息了。
「唉……還是這兒好,瞧實哥兒多結實有勁兒,脾氣好不說,還大方不認生。」華蘭撫平了適才玩鬧出來的衣裳褶皺,遠遠瞧著睡在裡屋炕上的兒子,微微歎氣,「不像全哥兒,呆頭呆腦的,身子還弱。」
如蘭正把玩著一個撥浪鼓,抬頭便對華蘭道:「嫂子常抱著實哥兒在園子裡走,也不拘著他蹦蹦跳跳的,都是大姐姐太緊著全哥兒了!」
華蘭臉色一沉,似有不悅,王氏看兩個女兒又要鬥嘴,連忙道:「你知道什麼,你大姐姐家如何比的咱家利落,人口多,心思還說不準,你大姐姐不緊著些全哥兒,如何放心!」
華蘭面色稍霽,語氣苦澀道:「你女婿屋裡那些個,沒一個省心的,我何嘗有一刻敢分心!還是弟妹有福氣,家裡都是實在人,我,哎……」
盛老太太很心疼這個大孫女兒,把華蘭拉到身邊輕輕摟著:「華丫頭呀,人生不如意之事十有,終歸姑爺待你是好的吧。」
華蘭看著老太太慈愛關切的眼神,心頭一熱,覺著到底有個娘家可以依靠,便笑道:「實哥兒他爹待孫女很好,那一屋子花花草草他也就點個卯了事,多數的日子都陪在孫女身邊,一有夫就哄著哥兒姐兒玩耍!婆婆有時候拿言語擠兌我,他當面不敢頂撞婆婆,回頭就稟了公爹,公爹便板起臉來數落婆婆——『你日子過的太舒服了?!兒子兒媳和樂美滿正是家中之福,你莫要無事生非,做婆婆的整日摻和到兒子房裡算怎麼回事?!鬧得家宅不寧,你便去家廟裡抄經書罷』,然後婆婆就會老實一陣子。」
華蘭粗著嗓子,惟妙惟肖的學忠勤伯爺的口氣,如蘭一口氣撐不住,笑倒在明蘭懷裡;忠勤伯府的伯夫人也是京中有名的糊塗蟲,常惹老夫責罵,連大姑子壽山伯夫人也瞧不上她,不少親朋好友都知道。
王氏這才鬆了口氣,抹了抹眼睛,連聲道:「這就好,這就好!你爹總算沒瞧走眼,姑爺是個好的!」
老太太拉著華蘭的手,輕輕拍著,感懷道:「華丫頭呀,你這樣很好,身段要放底,道理要拿住了,也不必過於懼她,你公爹和夫婿都是明白人,不會由著你婆婆胡來!」
如蘭聽了,知道華蘭日子過的也不輕鬆,心下不好意思,便慢慢站起來,期期艾艾的賠了個不是,還道:「大姐姐,你不必憂心實哥兒,大姐夫能幹練達,小外甥定然也是一般的,將來沒準就是虎虎生威的小將軍呢!」
華蘭抹了抹眼睛,故意打趣道:「可是,都說兒子像母親,你大姐夫的好處實哥兒也撈不著呀!」
如蘭缺乏機變,立刻卡殼了,她順手擰了明蘭一把,明蘭替她救火已經不是一次兩次了,她肚裡歎氣,嘴裡立刻接上:「……那便是外甥肖舅,實哥兒若是像大哥哥呀,哎……」
「那便如何?」華蘭笑著追問道。
明蘭故意長長的歎了一口氣,攤著兩隻小胖手,一臉為難道:「那就是想讀不好書,考不取試,也是千難萬難的!」如蘭拍手笑道:「這好極了,不是小將軍,就是小狀元!」
屋裡眾人都是大樂,王氏聽著心裡熨帖極了,華蘭走到明蘭身邊扭了好幾把,如蘭來幫忙,姐妹三個又拍又擰的,咯咯直笑。
王氏看女兒還算過的不錯,想起另一個出嫁的來,忍不住問道:「華兒,你……最近可曾聽說了永昌侯府的事兒?要緊嗎?」
盛老太太不悅的看了她一眼,王氏語氣裡的幸災樂禍大大多於關心,太沉不住氣了。
華蘭搖了搖頭,歎道:「唉!也是梁家太圓滑了,前頭三王爺和四王爺爭位的事兒著實嚇人,要是最後荊王成了事,那幫著抗敵的豈非要遭殃?這才在軍中多有敷衍,如今落了聖上的不虞,也是無話可說。梁家的庶長子倒是隨了大軍北上,雖立了些勞,可他卻是甘老將軍一手提拔的;可甘老將軍…升了兵部尚書,騰出軍中的空位來,皇上換往裡放自己的人手?!」
皇帝未即位時過的並不好,別說藩地的權貴世家沒給他什麼面子,每回來京中,還常瞧見那些權爵之家巴結三王爺四王爺的架勢,他心裡估計是不爽很久了。
王氏聽的出神,結合自己最近聽到的八卦,趕緊道:「如今京裡頭最風光的怕就是沈家了,出了個皇后不說,還有個能打仗的國舅爺;嘖嘖,沈家恁好的運氣!」言襲意,頗為羨慕沈家的選婿眼光。
華蘭如何不知道親娘的意思,掩袖嗤嗤而笑,頑道:「我那婆婆如今正悔著呢,半年前我那小姑子文纓正式過了定,誰曉得,堪堪一個月後那沈國舅的原配夫人竟沒了,如今往沈家提親的怕是把門檻都踏破了!」想起自家婆婆捶胸頓足的懊惱模樣,華蘭只覺得好笑。
盛老太太輕輕搖頭歎氣:「烈火烹油,鮮花著錦,進了如此高門,也不見得日子會好過;我瞧著你夫家姑姑為人很是實在,又疼自己侄女,壽山伯府人口也不多,親家姑娘能嫁進去才是真福氣!」
華蘭素來敬佩老太太的見識,連連點頭道:「祖母說的是!便瞧著袁家罷,因素來門庭冷落,如今也牽連不上什麼,這回皇上著力收拾有爵之家,袁家反而無事。」
明蘭心下一動,插嘴道:「大姐姐,你適才說,皇上怕是要在軍中替換自己的人手,似大姐夫這般無門無派的,說不準還能重用呢。」
這一處袁文紹早就想到了,只是華蘭不好意思在娘家誇口,見明蘭替自己點破,心裡高興,得意的抿了抿嘴,謙虛道:「可不見得,要瞧聖上的意思了。」
老太太大為歡喜,道:「你姑爺得力,你在袁家的日子便會更好過些!」王氏索性直言:「什麼時候能分家,離了你那位婆婆才能真正好過!」
老太太心裡歎氣,這次連和王氏生氣的勁兒都沒了;這的確是盛家人的同心聲,可這話能當著婆婆的面說嗎?
華蘭何等機靈,一瞧老太太的神色,就知道王氏說話不當,她趕緊帶開話題:「祖母,娘,兩位妹妹,你們可知道現下京裡最有趣的事兒是什麼?」見大家一臉不知,華蘭輕笑著繼續道,「和沈國舅一道大軍北伐的顧廷燁,大家可知道?」
明蘭心頭一驚,立刻鎮定下來,老實坐好。
王氏一聽就笑了:「怎麼不知?寧遠侯府的浪蕩子不肖兒,如今翻身飛黃騰達了!一樣和四王爺有牽連,錦鄉侯,令國公,還有另三四家都奪爵毀券,抄家受審,寧遠侯府卻只摘了敕造的牌匾,都說是皇上瞧在顧二郎的面子呢。他又怎麼了?」
華蘭拿過茶碗,呷了口茶,慢條斯理道:「年前的時候,寧遠侯府給顧廷燁說過一門親事,是富安候的遠房親戚彭家,那會兒顧廷燁隻身在外,並不知情;待他知道後,寧遠侯府已經著媒人去說了。誰知彭家那時見顧廷燁潦倒,不肯允婚,那就罷了,還叫族裡旁支的庶女頂替,顧二郎氣的半死,便找了幾位軍中的兄弟陪著,直接上彭家回絕此事!」
王氏聽的眉飛色舞,驚笑道:「原來如此!這事我原只知道一半,這彭家有眼不識金鑲玉,這會兒可把腸子都悔青了罷!」
「可不是?!」華蘭衝著老太太笑,道,「如今顧廷燁今非昔比,彭家竟又想結這門親了,拉上當初寧遠侯府去提親的那媒人到處嚷嚷,說什麼『早有婚約』!」
王氏鄙夷道:「這彭家也太不要臉了!」
盛老太太也聽的連連搖頭,沉聲道:「即便如此,也不好把事情鬧僵了,再怎麼說,那頭還連著富安侯的面子呢。」
華蘭潤白的手指輕輕點在自己嘴唇上,掩飾不住的笑意:「那顧二郎哪是肯吃虧的主?!他叫人送了副畫去彭家,彭家人十分高興,便當著許多人的面打開,畫裡頭是一壟貧瘠的田地,一旁的農夫拖著犁頭走開了。」
明蘭一聽,樂的幾乎噴茶,王氏和如蘭面面相覷,老太太倒似有所覺,微微含笑,如蘭不敢去問別人,照舊去捉明蘭的胳膊,低聲問道:「什麼意思!」
明蘭把嘴裡的茶水先嚥下,才緩過氣來,道:「……瘦田無人耕,耕開有人爭!」
如蘭明白了,笑的直拍手,王氏面帶諷刺:「說的好!這會子那彭家可沒臉了罷!」
華蘭笑道:「顧廷燁藉著這幅畫,把彭家理虧在前給點了出來,彭家也不好裝傻了,找了個台階就下了;我覺著顧廷燁似有些過了,誰知你女婿卻說,如今的顧二郎可收斂許多了,若照著以前的脾氣,沒準會直接罵上門去!」
明蘭想起了嫣然事亇件和被射成刺蝟的水賊兄弟們,暗暗點頭,這廝的確脾氣不好。
華蘭抹了抹笑出來的眼淚,又道:「彭家這般行徑是徒惹人嗤笑,連富安侯府也不肯幫的;現下想招顧廷燁做女婿的大家子多了去了,顧廷燁這陣子一直在都督府裡忙,連將軍府都不曾回過,說媒的人就一窩蜂的跑去了寧遠侯府,誰還記得那彭家!」
明蘭默默喝茶,一句話也不說;只暗暗想著,這事也不能全怪彭家,一個漂泊不定的浪蕩子和一個聖眷正隆的新貴,怎麼可能有一樣的待遇,如今可好了,一窩蜂的說親人,二叔他老人家定能尋個合心意的嫡女,溫婉賢淑,柔順體貼,善哉善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