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要等鞏紅綃和秋娘整理行囊,明蘭只能陪著太夫人繼續說話,邵夫人惦記著丈夫先回去了,把嫻姐兒領出來見明蘭算作代替,朱也叫奶嬤把賢哥兒抱了出來。
明蘭仔細端詳這姐弟倆,不由得大是感歎:要說還是地主家的小崽子長的好呀。
賢哥兒話還說不利落,在乳母懷裡啊啊哦哦的,很是肥白可愛,嫻姐兒雖只有五六歲大,但卻和蓉姐兒差不多個頭,小小年紀,卻已是一股秀麗端莊的舉止,說話行禮都很有分寸。對比剛才的蓉姐兒的畏畏縮縮,明蘭忍不住問道:「蓉姐兒那孩子可吃著藥?」
朱氏也知道蓉姐兒瞧著很不成樣子,歎道:「沒吃呢,也叫大夫瞧了,說是身子無礙的,只需開解心緒,好好調理就是了。」
明蘭低頭沉吟不語,一旁的嫻姐兒見她這般神色,奶聲奶氣道:「二嬸嬸莫急,蓉妹妹只是愛挑食,又整日的發呆,身子卻是好的;上個月換季,一會兒冷一會兒熱的,我和賢哥兒都著涼了,她都沒事呢。」
明蘭看她說話妥帖,態度嬌憨,心裡很喜歡,便笑道:「我們嫻姐兒真懂事!回頭待你爹爹身子大好了,嬸嬸接你去和蓉姐兒一道頑,園子裡有剛做好的小鞦韆。」
嫻姐兒小小的臉上綻出初芽般的微笑,用力點頭,大聲的應聲:「嗯!」
太夫人慈祥的看著嫻姐兒,輕歎道:「難為這孩子一片孝心了,自打她爹病了,她就沒怎麼出過門,連自家園子都不大去的。」
明蘭陡然心生憐憫,按照邵夫人剛才羅列的那一長串名醫來看,恐怕顧廷煜是希望不大了,就算是個現代都有不治之症,何況這個時代。
賢哥兒在祖母身邊呆不住,在炕上扭著要往明蘭身邊沖,明蘭笑著接過孩子,朱氏當時就一驚,卻見明蘭十分熟練的撐著賢哥兒雙肋,讓孩子坐到自己腿上,呵著他咯吱窩,又摩著他的小胖肚子頑,賢哥兒樂的呵呵大笑起來,直在炕上打滾。
太夫人笑道:「瞧不出你抱孩子倒有一手。」
「我娘家侄子和賢哥兒差不多大,還有我大姐姐的哥兒也是這麼大。」明蘭吃力的把賢哥兒還給乳母,拿帕子摁了摁額頭上的細汗。朱氏抱過兒子,眉開眼笑的哄著他頑:「回頭叫他們幾個小哥兒湊道一塊兒,想來樂的很。」
這時,外頭有個丫鬟打簾子進來,看見太夫人有些發怯,低聲道:「姑娘說了,她今早忽得了詩興,要好好醞幾首詩出來,就不來見二夫人了,這裡告個罪。」
太夫人立刻臉色一沉,呵斥道:「她二嫂難得來一趟,她怎麼這般不懂事?!」
屋裡的丫鬟無人敢答話,過了一會兒,她轉頭朝明蘭笑著表示歉意,道:「你莫要見怪,你廷燦妹妹自小是老爺子啟蒙的,就喜好個詩詞字畫,又教你公爹寵壞了,很有幾分讀書人的酸氣,一來了勁,誰的面子也不賣。」
明蘭笑笑,輕輕擺手道:「早聞妹妹才名,知書達理,為京城閨閣美談,何況自家親戚,什麼時候不得見了,不妨事的。」遭遇一位極有范兒的女文青,作為只能做打油詩的明蘭對這個經典借口很是仰慕。
這個話題太夫人不想多談,畢竟這個年紀還沒嫁出去,再美談也談不出什麼花兒來;為了做兩首詩而不見嫡親的嫂子,到哪裡都說不通的,不過從這件事來看,這位燦七姑娘在顧老侯爺跟前應該很得寵。
讓嫻姐兒回屋後,朱氏便說起了賢哥兒的種種趣事,引的大家哈哈大笑,太夫人時不時提起顧廷燁和顧廷煒幼時的胡鬧,一臉慈愛狀,明蘭聽的津津有味。這婆媳倆似乎很想引明蘭多說些顧廷燁的事,不過可惜,姚依依同志是久經保密條例考驗的優秀司法人才,深諳敷衍之道,離題千里,話題都偏到花果山去了。
「……我日常吃著也不覺得,沒想到竟有這許多門道。」朱氏自己不知怎麼回事,莫名其妙就和明蘭扯到河蝦的七個品種和十六種做法上去了,她撫著自己的臉輕呼,「和絲瓜一道炒著吃,居然還能養顏?」
「記住了,蝦仁背上那條線定要去掉,下油鍋前要上漿。」明蘭一直覺得對不住上輩子的身體,也沒好好待它還讓它淹了泥石流,搞不好都沒能挖出來屍首來,自打來了古代後,她最熱衷的事就是養生。對男人好,可能被小三;對丫鬟好,可能被爬床;對姐妹好,可能遭背叛;想來想去,只有對自己的身體好才是大吉大利,百無一失。
朱氏看著明蘭嬌艷明媚的面龐,細潤瓷白,透著淡紅的菡萏色,飽滿柔嫩的皮膚像是用水掐出來般,眉眼生暈,瑩然光華;不計容貌,單論皮肉氣色,比之同齡的自家小姑子,何止勝出一兩分,當下更覺明蘭有說服力,忍不住細細討教起來。
「我家祖母說過,女人這一輩子太累了,生兒育女,操持家務,前後左右,哪處不煩心。」明蘭輕歎著,「每生一回孩子,那就是傷一次身子,生下來後還得接著操心,平安長大,讀書上進…唉,都說女人比男人老的快,這麼著,能不老麼?」
「誰說不是呀!」朱氏立時起了憂患之心,男人怕窮女人怕老,其實她這會兒才二十歲,可在明蘭面前已自覺像個大媽了。古代女人很悲催,二十來歲前生兒育女,過了三十就差不多歇菜了,等過了四十連孫子孫女都有了,基本要靠禮佛修身來打發日子了。
一旁的太夫人見她們倆越說越偏,朱氏差不多都自己忘記該說什麼了,她忍不住微微皺眉,想著這才頭一天,便按捺下種種心思,只微笑著聽她倆說話,偶爾長者風範的笑罵她們幾句,倒也一室和樂。待到紅綃秋娘她們整好箱籠,差不多巳時三刻了,太夫人笑道:「都這時候了,倘若不叫你吃了飯再走,豈不叫人怪我這婆婆刻薄。」
明蘭想想也是,便欣然同意,但吃的時候還是免不了心下惴惴——飯菜裡沒毒吧?
飯後用過一盞茶,明蘭瞧著差不多了,便起身告退,外頭早已套好了馬車,連人帶箱籠一道上了車,轆轆著往澄園行駛過去,一會兒功夫就到了。下車後,明蘭叫廖勇家的幫著卸箱籠行李,自領了蓉姐兒三人坐上幾頂青頂軟轎往內院而去,到了內儀門才下轎。
一路往裡走,紅綃只覺得園內風景甚好,處處花鳥亭台小橋流水,雖富貴不足,雅致清雋卻猶有過之,她很是艷羨。而秋娘見一路上的丫鬟僕婦全都輕聲悄語,見主子經過,便避過一旁,恭敬的站著,待進了嘉禧居偏廳後,於看座奉茶之際,她見幾個丫鬟進出有致,行止端方,竟無一人拿偷瞧她們一眼。
她心下不免暗驚:都道新夫人年幼,卻不想理家這般得法,她有幾分為顧廷燁高興,到底新夫人比之上一個,不論哪處都強上許多;想到這裡,她一時又多了幾分怨艾,怕顧廷燁已用不上她了。
明蘭在上首坐定後,端茶淺呷一口,深覺得今天勞動量過大,這般勞心勞力實在不利於和諧生活,決心速戰速決,趕緊把事情料理了,好回去睡午覺。
她放下茶盞,轉頭道:「翠微,屋子可都收拾好了?」
「夫人您都吩咐多少回了。」一旁侍立的翠微忙上前笑道,「屋子和人手全都好了,連熱水都燒好了,只等著小姐,鞏姨娘,還有秋姑娘一過去,立時就可以洗漱休憩了。」
秋娘連忙起身謝禮,紅綃慢了一拍,也起身笑道:「有勞這位姐姐了。」
秋娘看了眼明蘭,惶恐道:「我不過是個奴婢,伺候老爺夫人還來不及,怎麼好這般!夫人您寬厚,可真折殺我了!能來老爺夫人跟前伺候著,奴婢住便知足了。」
明蘭輕輕揮手:「你是老爺跟前的老人兒了,不過叫幾個小丫頭服侍,沒什麼好折殺的,況且,這也是府裡的體面。」語氣溫和卻不容反駁,秋娘千恩萬謝的坐下了。
明蘭頓了下,朝坐在下首的蓉姐兒微笑道:「今日你們也累了,我就長話短說罷。這家裡人口簡單的很,你們來了也熱鬧些。蓉姐兒,我原打算把蔻香苑給你,這裡先問問你,你覺著是自己一個院子的好,還是願意住我跟前呢?」到底她年紀還小,明蘭自己也是上了十歲才分院另住的。
蓉姐兒依舊低著頭,瘦弱的身子一動不動,也不說話,過了半天也不見她開口,秋娘急了,過去輕輕拉她:「快回話呀,夫人問你呢。」蓉姐兒忽抬頭,飛快看了明蘭一眼,目光中滿是戒備和敵意,然後又低下頭,就是不說話。
紅綃見情形尷尬,忙打圓場道:「夫人莫怪,蓉姐兒自進府就是這般的,平日和我們也不大說話,不過她心裡可明白著呢。」
「那你的意思呢?」明蘭看著紅綃,微挑唇角。
「我怎敢做夫人的主意,不過嘛……」鞏紅綃心裡早有了打算,當即便笑道,「姐兒年紀小,還不懂事呢,獨住一個院子到底孤了些,且又多年沒見著老爺,父女連心,骨肉天性,我想著,還是叫蓉姐兒在夫人跟前穩妥。」
明蘭想了想,臉上也無什麼異色,只微微一頷首,紅綃見狀,頓時一臉喜氣,不等明蘭開口,她又忙道:「……還有一事,夫人請恕紅綃無禮了。蓉姐兒到底是太夫人交託於我的,紅綃不敢有負囑托,自不好和蓉姐兒分開……」
一邊說,一邊偷眼去瞧明蘭的神氣;一旁的翠微已經不笑了,看向紅綃的目光有些發冷。
聽到這裡,明蘭忍不住輕笑起來了:「所以你也要住我跟前?可你已是姨娘了,澄園裡空闊,又不是沒地方,我原打算單獨給你一個院子的。」
紅綃一副怯生生的樣子:「夫人的好意紅綃怎能不知?不過,總不好為著自己舒坦享受而誤了大事。」
聽她說的條理分明,也不知事先肚裡過了多少遍,明蘭頗覺佩服,不過她也不怕,這世上道理都是人說的,尤其是家務事,更是公說公有理婆說婆有理。鞏紅綃固然有一籮筐的理由要住進來,但她也有不少說法,加之她是主母,權威凌駕一切。
她就不信了,給妾室分座院子住,還有人來挑她的不是?
——「這樣不妥。」
明蘭正要開口時,忽從一側響起一個低沉的男聲——偏廳裡的大小女人齊齊轉頭,只見顧廷燁緩步從側門走進來,身上還穿著朱紅朝服。
「老爺回來了。」明蘭溫柔的起身,動作很得體,很標準,引來顧廷燁微彎著嘴角深深看了她一眼,待他自己身旁坐下後,明蘭親自給他斟了碗茶,微笑道,「蓉姐兒回來了,我正和鞏姨娘商量住處呢。」
鞏紅綃秋娘還有蓉姐兒也從座位起身,一齊向顧廷燁行禮;禮畢後,蓉姐兒抬起頭,愣愣的看著父親,秋娘眼眶發紅,目中隱隱淚光,激動的望著顧廷燁,滿眼的關懷,再不肯把眼神移開,紅綃先是吃了一驚,然後柔柔的望著顧廷燁,清麗的面龐淺淺而笑。
顧廷燁對這種目光似早已習慣了,並以為意,只靜靜的看向蓉姐兒,蓉姐兒一縮脖子,又低下頭去;顧廷燁愈發臉色發沉,卻並不說話。
明蘭暗暗扁嘴:你丫倒是說句話呀!
「二少…二老爺。」秋娘含淚半響,終於忍不住了,聲音輕顫,「您身子可安泰?這些年沒個人在身邊服侍著,您在外頭過的可好?」
顧廷燁正在想事,差點隨口要答兩句,忽想起明蘭坐在身旁,他抬眼了看了看她,只見她面上並無多少不悅,只端著茶碗微微皺眉;他頓時覺得秋娘有些失禮,隨即他不虞的看了看秋娘,秋娘見顧廷燁非但沒答話,還眼神冷淡,心頭一涼。
明蘭沒有反應,但一旁的翠微卻看的清楚,上前一步,恭敬的朗聲道:「秋姑娘,恕我多句嘴,老爺夫人都在這兒呢,你怎好隨意開口言語?」她臉上客氣,心裡卻很是忿忿——這也是個賤人!剛才還說自己是奴婢,有做奴婢的在主子面前隨便說話的嗎!
秋娘惶恐的發抖,無助的去看顧廷燁,卻見他正定定的看著新夫人;她心頭發苦,嘴裡連聲道:「都是奴婢的不是,奴婢多年未見老爺,有些失態了。」
「剛才老爺說不妥,到底指什麼?」明蘭極力忍住發困,端莊的微笑道。
顧廷燁的視線掃了一遍下首低頭而站的幾個,被秋娘這麼一開口,他愈發堅定了自己的主意,他淡淡道:「我細細想過了,還是叫她們三個都去蔻香苑住的好。」
這句話好像一顆投進湖面的石子,立刻把下面三個大小女子驚了起來,紅綃臉色發白,頭一個忍不住要開口,顧廷燁長臂微抬,目光冷峻,一股威勢無聲而起,眾人俱不敢說話。
他沉聲道:「你們不必說了,我意已決。誰若不願,大可以去問問太夫人的意思。」話是朝著所有人說的,可他的的目光卻獨向著鞏紅綃,隱然幾分譏誚。
紅綃陡然一凜,想起往事,立刻低頭站好,不再抗辯。
秋娘身形如風中亂葉,淚光更盛,抖著聲音喃喃道:「這怎好……奴婢怎能住到別處去?那奴婢怎麼服侍老爺夫人,怎麼打水,做針線,值夜……」
聽到最後兩個字,明蘭額頭頓起幾根黑線——秋女士,您也太直奔主題了吧!
對著秋娘,顧廷燁目中多了幾分溫和:「你素來行事周全,很會照顧人…」他看了眼蓉姐兒,再道,「你跟過去照看蓉姐兒,我就放心了。」
這話一說,紅綃肩頭一僵,頭垂的更低了,秋娘蒼白的面孔卻泛起一陣暈紅,羞澀的望了望顧廷燁,眼中儘是深情厚義,然後靜靜的接受了安排。
明蘭卻忍不住瞥了顧廷燁一眼:看不出這傢伙這麼會說話,這樣一來就算秋娘不接受也不行,她總不能說『她只會伺候男人不會伺候小孩』吧。
事情就這樣定下了,翠微低著頭,抑制住滿心的喜悅,很慇勤的過去給她們三個張羅搬家事宜。顧廷燁目送著她們離去後,沒等明蘭開口,就轉頭說了句『他去外書房尋公孫先生了』,就匆匆離去了。
明蘭決定把疑問按後,先回屋洗漱,然後一頭栽進床鋪去見周公了。自凌晨起床後一直忙碌到午後,心力俱疲,實在是累極了,是以明蘭很快睡去,醒來時差不多是未時末,她大吃一驚,自己居然睡了三個鐘頭。
丹橘樂呵呵的服侍著明蘭穿衣梳頭,一邊道:「適才翠微姐姐已來稟過了,蔻香苑的那三位都整頓好了,箱籠行禮都妥帖了;翠微姐姐安排了人手,服侍著她們先歇下了;叫夫人莫操心,一切都好的。」
明蘭點了下丹橘的額頭:「傻丫頭,該叫何有昌家的了,老也教不會!」
丹橘心情甚好,也不還嘴,繼續傻樂。明蘭暗歎了口氣,知道她這幾日也一直憂心這件事,生怕來的妾室不省心,又怕明蘭受委屈,如今至少不用在跟前惹眼了。
收拾妥當後,明蘭喝了盞淡淡的清茶,唇齒留香,心情愉快之際,更覺今天過的很不容易,便撇開賬本先不看,叫丹橘拿了紙筆,打算描個新花樣子出來。
丹橘瞧了眼擱在一旁的針線籃,裡頭放的是給顧廷燁的幾件白綾緞子的裡衣,忍不住道:「夫人,您還是先把那幾件活計做完罷,這都拖了多少日子了。」
明蘭拿墨線筆輕點了下丹橘的鼻子,笑道:「傻丫頭不懂。」她剛才忽然就有了靈感。
「夫人越發愛鬧了!」丹橘嗔叫一聲,羞惱的跺了跺腳,捂著鼻子扭頭洗臉去了。
顧廷燁進來時,正瞧見明蘭聚精會神的趴在桌前,他特意放輕腳步走到近前,看見白紙上用工筆細細描著兩隻土狗正在爭搶一根肉骨頭,那骨頭尤其描繪的肥壯多肉。
「這是何意?」
明蘭嚇的差點跳起來,轉頭看見男人微挑著劍眉發問,她心虛的把畫紙隨手蓋住,訕訕笑道:「畫著頑的,沒什麼意思。」
顧廷燁看著明蘭的神情,心中起疑,抬手把畫紙掀開,細細看了一番,臉上若有所思,盯著明蘭的目光漸漸惱怒起來。
明蘭被這目光盯的頭皮發麻,一陣呵呵呆笑,討好的湊上前去,顧廷燁不肯坐下,明蘭只好踮著腳尖幫著他更換袍服並鬆開髮冠,顧廷燁瞪了她一眼,倒身側靠在床榻上,斜睨著明蘭道:「你接著畫罷。」
明蘭哪有這膽子,很自覺的坐到桌前拿起賬簿,核對起昨日宴飲的花銷出入來,顧廷燁靜靜的看著她,忽道:「今日在侯府…可好?」
明蘭知道他的意思,莞爾道:「才頭一回去,哪能有事?不過……我在那兒吃了頓飯。」她一臉擔憂,「應當無事吧?」
顧廷燁楞了下,笑罵道:「這會兒才憂心,就是有事也沒治了!」
明蘭看他心情好些了,懷裡捧著賬簿,呵呵傻笑著湊過去,小心的問道:「蓉姐兒她們已住過去了,翠微會料理好的;我想以後就叫花媽媽看顧那邊,你說呢?」這段日子觀察下來,花媽媽還算得用,重點是,她是長房送來的。
「你拿主意罷。」顧廷燁神色冷淡。
明蘭知道最好不要問,但耐不住心裡貓爪似的難受,終於還是忍不住開口道:「你……」只說了一個字,她就頓住了,該怎麼問。
她正為難著,誰知顧廷燁倒開口了,他眼望著雕繪著石榴百子的檀木床頂,似乎在自言自語:「蓉姐兒性子倔,曾拿石頭砸破個大水缸,是四歲罷?還是五歲。」
明蘭大吃一驚:司馬缸砸光?!
「倘若以後叫她眼睜睜的瞧著你我的孩兒,想來更是難受。」顧廷燁目光幽深,「我必會疼愛你後生之子勝於她,這是料定的,又何必裝模作樣呢。」
明蘭驚異的看著顧廷燁:老哥,您也太實誠了。
「以後……給她尋一門好親事。」顧廷燁輕歎著,「讀書明理,理家掌事,你能教的就教些,不能教也算了;她只消能得了秋娘的本事,學點女紅算賬,以後在婆家也能應付了。」
明蘭頓坐在床頭,眼睛睜地大大的,盯著男人英俊的側面看了良久。
顧廷燁的確是個聰明人。蓉姐兒出身不明,非嫡非長非寵,這樣的女兒對嫡母是沒什麼威脅性的,只要嫡母腦子清楚心腸又不很壞,基本不會為難她的,待成年後添上一份嫁妝送出去就成了;又得了好名聲,又不費事。
倘若顧廷燁一意維護憐惜於蓉姐兒,反倒會惹了嫡母不快,而嫡母若成心想為難某個孩子,男人大多是護不了周全的——這點顧廷燁深有體會。
秋娘作為侯府嫡子房裡的大丫鬟,個人素質絕對是過關的,真說起來怕是比一般人家的小姐都強些;蓉姐兒只要能學會這些,再耳濡目染些高門氣派,就很能見人了。
並且,若真學的眼界太高,也許反而會害了她。
不過這一切都必須建立在一個前提下,明蘭斜瞇著眼睛看男人——他怎麼能肯定她腦子清楚,又心腸不壞?萬一她人很壞呢。
明蘭暗暗咬牙,忽起了一陣壞心,她很想做一次惡毒的後媽讓他看看。
「……這樣秋娘也算有靠了。」顧廷燁又輕輕補上半句,從頭到尾他都沒提到過鞏紅綃。
難道他想把蓉姐兒記在秋娘名下,那他剛才為什麼不直接把秋娘抬成姨娘呢?還有,紅綃怎麼辦?明蘭心思轉了半天,才想到這事還有另一頭,當她再次慢慢咀嚼顧廷燁的話,忽的有些明白,莫名一陣高興,然後喜孜孜的低頭繼續看賬。
顧廷燁隱約察覺到明蘭的喜悅,兇惡的瞪眼過去,輕掐著她的臉蛋,努力板起臉訓道:「你得意什麼?!說,是不是不樂意秋娘過來?」
明蘭忙捧著自己小臉躲開,很正氣的直言:「沒錯,我不樂意叫沒見過幾面的人見我光著身子的樣子。」通房的用處太廣泛了。
「只是如此?」顧廷燁不悅的挺眉。
「自然。」明蘭很理所當然,還指著顧廷燁的鼻子,笑嘻嘻的調笑道:「夫君是從小到大叫她看慣了,我可沒有。」
顧廷燁臉上浮起一陣可疑的薄紅,也不知是氣是怒,被看光了可惡還是老婆更可惡;只悶悶的轉身背對著明蘭;明蘭見他真惱了,也不敢多打趣他了,拱在他背後扭來扭去的像條小魚兒一樣討好賣乖。哄了他好一會兒,顧廷燁才冷著臉翻過身來躺。
明蘭趕緊引他說話:「朝堂上的事,都和公孫先生商議妥當了?」
「嗯。」男人半死不活的哼哼。
「沒什麼麻煩的吧?」
顧廷燁頓了半刻,才緩緩道:「……今日朝堂之上,有人參了老耿一本。說他肆意結交權貴,敗壞綱紀,以謀私利。皇上當場申飭了老耿一頓。」他頓了一下,「年前於北疆,老耿身先士卒,身上的傷這會兒還沒好全呢。」說起來頗有幾分唏噓,他又道,「我如何不知皇上也是用心良苦,不過是略加警示……老耿也是!」
「哦。」明蘭慢了好幾拍。
這事她也有風聞。
說穿了一點都不稀奇,老耿同志犯的錯誤在我黨建國時期很常見,一輩子勤懇盡忠老實巴交,到了花花世界卻沒能經受住糖衣炮彈的考驗。顧廷燁是世家公子出身,有七大姑八大姨的親戚故舊那是沒辦法,就這樣他還東躲西閃的盡量低調,你一個蜀邊寒門出身的武將,居然也弄的好像菜場歌友會,整日的門庭若市,這不存心豐富御史言官們的寫作素材嘛。
「也不能全怪老耿。」顧廷燁忍不住想替那倒霉的同志說兩句話,「他並非想結交權貴,大多是軍中弟兄的親戚上門,他哪抵得住那陣仗。」可惜京中權貴幾乎都有或嫡支或旁支的子弟在軍中。
「你說呢?」辯護兩句後,顧廷燁習慣性的問了明蘭一句。
其實明蘭並不同情老耿同志,但她知道也不好直說。
她瞥了下顧廷燁的臉色,甩甩手中的賬冊,斟酌著語氣:「外院有郝管事潘管事,內院有廖勇媳婦旺貴媳婦,下頭還有幾個分管事跟一干婆子丫鬟。」
顧廷燁微皺眉,表示不解,明蘭笑著繼續道,「我覺著吧,倘若他們一眾人全都情深意重情比金堅情深似海情義無價,」她緩了口氣,「——那我這主母就不用混了。」
世界上所有的領導都喜歡直線忠誠,不喜歡下屬們橫線交好,這個道理顧廷燁自然也明白;只不過從心理上,他還沒有完全把『八王爺』過渡成『君王』罷了。
顧廷燁沒能把臉徹底板住,撲哧笑了出來,他見既已破了功,一把將明蘭像捉小豬一樣拖上床,按到自己懷裡,朗聲大笑著好一頓揉搓。
笑聲陣陣,隱隱傳到院門口,秋娘頓時臉色蒼白,丹橘臉上的笑容很客氣,也很虛假,她微笑道:「秋姑娘,倘若你有急事,我這就替你通傳去。」
「不,不,沒什麼要事,我這就回去了。」秋娘連連擺手,踉蹌著退出嘉禧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