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9回 分家風雲

此後幾日,華蘭又來找過明蘭一回,於此事姊妹倆已在不言語中達成共識。

若兄弟姊妹一個個都順風順水,只墨蘭一家過的艱難淒慘,她們也不好袖手旁觀,一樣麻煩。綜上緣故,墨蘭夫婦最好還是別分出來,繼續依附永昌侯府生活才好。

華蘭與柳氏說好,旁的長短瑣事均由她們出面,不過明蘭多少得走一趟,算是壓壓陣。

這日梁夫人來請,道梁氏族中和姻親的女眷們齊聚喫茶,商討分家事宜,華蘭覺得這場面合適,內奼女眷說話,既不用撕破臉來鬧,又能表明盛家態度,就叫了明蘭一道去。

路上,姑嫂三人同乘一輛馬車,明蘭問及梁家近況,「我也奇了,現下梁老侯爺才畢了七七,怎麼梁大奶奶就明目張膽討要分家?」

古代分家又不算什麼體面事,若非父母發話,長輩主理,大多要落閒話。

柳氏歎口氣,她是最逃不脫的,公爹和丈夫屢次囑托,不得不奔忙勞碌,只聽她道:「六妹妹是老實人,哪想到那些刻薄伎倆。自老侯爺過世後,那大房兩口子就開始不太平了,後來梁家大爺去了宣府,多少消停了一陣兒,可襲爵的旨意一下,梁大奶奶又鬧騰上了,還愈發變本加厲。」

華蘭冷笑一聲:「這點子心計也不難猜。不過打量著老侯爺沒立世子,起了念想,想在前頭立些功勞,好爭下這爵位。現又見沒了指望,就想著分家。」

柳氏疲憊道:「我瞧也是這個意思。大奶奶不會明說要分家,卻鎮日的招貓逗狗,指桑罵槐。今兒指摘梁二奶奶剋扣了她的份例,明兒說婆母偏心,滿府都欺負她。一個不好,就是一頓嚎啕大哭,再不然就找親戚來喊冤評理,動不動就要死要活,開口閉口『過不下去了』。連四妹妹也叫發落了一頓,說刻薄她那表妹,甚麼春舸姨娘的。」

華蘭聽的厭煩,「梁夫人就不能睜眼閉眼算了?跟這種小人計較甚麼。」

明蘭搖頭道:「梁伯母心高氣傲,哪肯受這份氣。」

「那就拿出些婆婆的手段來,別叫人當軟柿子欺負了!」華蘭捶了下馬車壁板,上頭裹了厚厚的錦緞棉絨,無聲無息。

柳氏道:「大姐有所不知,這幾年來,梁家大爺仕途得意,誰不高看一眼。今上登基後,梁老侯爺尚挨了申斥,偏梁大爺有能耐,不知走了哪條路子,得了宣大總兵樊大人的賞識,依舊平步青雲。外頭人都說,梁老侯爺能官復原職,還是沾了兒子的光呢。世人多見風轉舵,這回鬧分家,梁家就有不少站大奶奶那邊的,直把梁伯母氣了半死!」

聽了這話,姊妹倆雙雙歎氣,明蘭無不感傷:「說一千道一萬,還得子嗣得力呀。」

華蘭想到自己,眉頭深鎖,低低說了句『養虎為患』;無怪世上嫡母總防著庶子,有些還要存心養廢,可見有些道理,眼前便是好例子。

明蘭瞥了她一眼,柔聲道:「梁家這樣的,哪兒都不多見,姐姐不要往心裡去。」

也不知華蘭聽進了沒,只點點頭。

她們到梁府時,各路神仙已齊聚假山旁的偏廳,各位女眷衣飾華貴,珠翠環繞,明蘭略略一數,足有十來個之多。梁夫人指著說了,明蘭方知其中兩個是梁夫人的親眷,兩位是梁二奶奶娘家的母親和嫂嫂,四位梁氏族內的女眷,餘下儘是梁大奶奶的娘家人,庶房三奶奶獨自垂首坐在一旁,四奶奶墨蘭的娘家人剛到。

「你身子不便,就不必過來了。」梁夫人歉意道。

明蘭捧著肚子,微微而笑:「不妨事的,這幾個月正穩當呢。伯母有事,我們做晚輩的,總得來瞧瞧。」

敘話招呼後,大家各自落座。

梁大奶奶年約三十左右,生的嬌小清瘦,姿色中上,她戒備的窺了眼明蘭三人,抖開帕子,繼續適才的話題——痛訴在梁夫人手下過的如何不容易。

「……不過想吃個鵪鶉蛋,是什麼金貴東西了,婆子只是敷衍,好些的答我一聲,不好的還暗地裡的說我瞎折騰。倘若是弟妹發話,怕不連夜逮鵪鶉去!」她邊說邊抹淚,「才四五歲大的丫頭,知道什麼了,還當她爺爺在呢,她爹哪能跟二叔四叔比……」

這女人訴苦極有技巧,鉅細靡遺,丁點大的事都能漫天揮發,慢了一盞茶,冷了一碗湯,一句話,一個眼色,都能牽到尊重體面上去。

偏她身旁還有幾個婦人,你一言我一語,湊著幫腔,或歎息庶長子媳婦不好做,或抬著扛子,說梁夫人如何明理寬宏,定然能明白大奶奶的委屈和難處。

梁夫人臉色鐵青的說『你是指我處事不公了』,梁大奶奶就抽泣的回嘴『五個指頭還不一樣長短,何況嫡庶有別,母親哪裡有錯』;梁夫人又不能拉下臉來說『我對庶子比對嫡子好』,只好活活噎著。

梁大奶奶邊哭邊說,絮絮叨叨,儘管涕淚滿面,話卻條理分明,並非一味蠻狠撒潑。明蘭在旁聽的有趣,暗歎頭一次見聞這等高手。

譬如,若你好端端的指責某人,說『猴哥你幹嘛只跟二師兄好總叫我幹活』,人家至少還能辯解一二,『那呆子貪吃懶惰哪及沙師弟你穩重牢靠盤靚條順一枝梨花壓海棠』云云,縱使未必服眾,至少也算個說法。

可這梁大奶奶居然不照常規出招,完全走意識流路線,只道『你們心中隱藏著怨恨,眼中透著輕視,舉止帶著厭惡……不用否認了,我們又不是瞎子,完全看得出』。

——遇到這種對手,你除了臉憋通紅,反罵一句『我X你老母』,還能如何辯駁。難怪連墨蘭也敗在她手下,明蘭恍然大悟,果然高手在民間。

梁二奶奶為人溫柔端莊,從未與長輩頂過半句嘴,三奶奶自憐處境,瑟縮不語,墨蘭倒是幾次想開口,奈何畏懼梁夫人威勢,不敢張揚,只能忿忿坐於一邊。

梁大奶奶哭訴了足兩盞茶功夫,終於轉入正題,表示『你們傷害了大房人民的感情,意圖顛覆我們的平靜生活,再不能這樣下去了』。

梁夫人早是氣極,冷笑道:「你要分家,說就是,難道我還會攔你!」

誰知梁大奶奶並不接過話茬,繼續哭天抹淚,嘮嘮叨叨『樹大分枝,分家也不是壞事,親兄弟的情分又斬不斷,哪怕大家都住開了,常來常往,依舊一般的好』,繞著圈子說要如何抬幫扶兩位弟弟。

梁夫人氣的渾身發抖,「你要走,自走好了;何必非要饒上老三和老四,我早說了不成的,你還不肯罷休?!」

梁二奶奶忙過去扶著婆母,連聲道:「母親消消氣。大嫂不過自說自話,兩位叔叔和弟妹早說了不願分出去。」

梁三奶奶和墨蘭也連忙起身,雙雙道:「我們願意孝順服侍母親。」

梁大奶奶立刻不哭了,柳眉倒豎道:「既然要分家,自然一道都分了,哪有留兩個,走一個的道理。現下把事都辦妥了,省的以後再囉嗦。」

明蘭捋了好幾遍腸子,才明白過來,梁家大房非但自己要分家,還要下頭兩個弟弟也分出去?!她轉頭,只見華蘭也在看自己,彼此目露狐疑。

梁二奶奶的嫂嫂坐不住了,斯斯文文道:「大奶奶要分家,兩個小的不願分,何必強人所難,各自管各自好了。」她出身浙南望族,父祖兄弟三代出仕為官,不論夫家娘家,都是門風謙和自省,何曾見過這般無賴的。

梁大奶奶臉色變了幾轉,緩下來強笑道:「親家太太此言差矣。幾個兄弟都不分,只我們走了,豈不顯得我們不孝了。」

明蘭終於忍不住了,失笑道:「梁大奶奶思慮果然周全,可人家明明不願,幹嘛要為了你們去分家?」

梁大奶奶皮笑肉不笑:「一筆寫不出兩個『梁』字,難道母親和諸位叔叔,忍心看他大哥被外頭人指指點點?」

明蘭玩笑道:「適才大奶奶不是口口聲聲婆母妯娌不好麼?都那麼明目張膽的刻薄大奶奶了,何況『指指點點』?!」這不是抬槓,而是邏輯問題。

梁大奶奶當即語塞,四周女眷發出輕輕的嗤笑,梁夫人鬆開緊鎖的眉頭,融雪般淺淺而笑,梁二奶奶轉頭感激的去看柳氏,三奶奶也偷偷抬眼去看明蘭,墨蘭卻神色複雜,看了會兒眾人,又怔怔望著窗外。

明蘭再添上一句,「況且孝不孝的,眾人都有眼睛。老子過世還不足百日,哪怕有天大的委屈,也該忍了,卻有人鬧著分家,呵呵。」

梁大奶奶咬牙切齒,心知這話有理,若非怕風評不好,她早鬧的更凶了。

華蘭見狀,高聲笑道:「這不就成了。梁伯母都發話了,想自家過小日子的,就分出去;不願意分家的,就留下。兄弟雖親,但各走各路,大家好聚好散。」

頓了頓,她斂去笑容,冷冷道,「誰也不怕鬧事,不過顧著臉面,盼著一家和氣。我勸大奶奶,還是見好就收罷。」

梁二奶奶底氣大足,微微挺背,斯文有禮道:「大嫂嫂,三弟四弟反正是不分的,你要怎樣,自便罷。」自從丈夫襲爵後,她沒少吃長嫂的排頭。

梁大奶奶沉著面孔,一言不發,她身旁的一個婦人出來笑道:「都是自家人,話趕話急了,瞧這弄擰的,實則大奶奶也沒什麼旁的心思,不過是兒女大了,總要分出去過的。」

她嘻嘻哈哈的打了番圓場,又道,「……若是分家,夫人預備如何分呢?」

梁夫人毫不猶豫:「祭田不能動,永業田不能動,五丫頭還沒出閣,給她留筆嫁妝,餘下的均分四份,一家一份。」

梁大奶奶又跳了起來,尖聲道:「這不成!淮西街上那排鋪面,另兩間銀樓,還有四年前買的那兩座莊子,爹爹早說了是給我們置辦的產業,這些怎能算作公中的?」

「既然是四年前就置辦的,為何老爺遲遲不把這些交到你們手裡?」梁夫人問。

梁大奶奶死死咬住嘴唇,手指不住的絞著帕子。

梁夫人盯著她,一字一句道:「錦繡繁華時看不出來,老爺也喜歡。可一旦有個什麼,你們妄為長子長嫂,卻一丁點兒擔子都不肯挑。家裡洪水滔天也罷,父母兄弟有難處也罷,只要自己好,別的一概不管!老爺明白了這點,才收了產業,叫我均分。」

梁大奶奶的面孔繃緊發白,過了片刻,她忽撲在自己膝頭上,大哭起來:「家裡兄弟四個,只他大哥在外頭拚死拚活,有什麼法子,庶子沒有好出路,只能血裡火裡掙生活!光耀了門楣,體面了父親兄弟,又掙下大把家產,憐他才三十出頭,已滿身是傷。天冷腿會疼,天熱背上疽傷裂開,下雨天舊傷發疼,渾身上下,竟沒一處好的!」

她哭的傷心,跺腳捶胸道:「二弟命好,鎮日看書賞花,悠閒自在,自有祖宗的爵位可承繼。三弟四弟也是舒舒坦坦的在家,外頭有他大哥頂著,誰也不敢小瞧了去……」

梁夫人聽的勃然大怒:「說一千道一萬,你不過是怕兄弟沾了你們的光,你放心,我們就算大難臨頭,也有幾門能靠的親戚,討飯也討不到你們門口!」

聽得『親戚』二字,梁大奶奶心頭一警,雖說除了自己丈夫,剩下三個梁家子不過都是燈籠貨,擺著好看的,可架不住從婆母到兩個妯娌,背後都連著厲害的姻親。

心頭一轉,她剛抬眼,就見明蘭正笑吟吟的看著自己,她頓時縮了脖子。

坐在梁夫人身後的貴婦冷哼一聲,「哼,敢情梁家老大是天生天養,不用我姐姐姐夫養育教導,自己從娘胎帶了一身好本事,武曲星下凡呢!」

梁大奶奶悶聲不響,低下閃著怨憤的眼睛。

看到這裡,明蘭已覺得索然無味。

有能耐的兄長不願被無能的弟弟拖後腿,想自負盈虧,沒什麼不能理解的。梁大夫婦仗著庶強嫡弱,策劃此次分家,看老父亡故,嫡母驕傲,另親朋幫從些許,本來成功率很高,可惜他們忘了一點,破船還有三斤釘。

兄弟們再無能,嫡母再高傲,世族姻親依舊不容小覷,光是梁夫人和梁二奶奶身後,就有一位兩廣總督,一個戶部侍郎,兩個屢出權宦的名門望族,這還沒算上盛顧袁三家。

梁府大爺再能幹,也不能一股腦兒把這幫人都得罪了罷。

大約胎兒感受到了明蘭的無聊,重重動了兩下,明蘭不妨,輕啊了一聲,皺眉捂腹,梁夫人看到,急忙道:「可有什麼不妥?」

明蘭緩緩撫著肚子,笑道:「無妨,約是坐太久了。」

梁夫人心知不宜叫明蘭立刻回去,便轉頭對墨蘭道:「這邊後頭屋子還算清淨,陪你妹子過去歇歇,待緩下來後,再說旁的。」

墨蘭柔順的應了,低頭去攙明蘭,在旁服侍的小桃很機靈的搶先一步,不著痕跡的從側邊隔開她們,扶著明蘭憨笑道:「四姑娘,您前頭走罷。」

墨蘭看了這主僕倆一眼,蓮步輕移,緩緩往後頭走去,明蘭和小桃跟著,臨出偏廳前,還聽梁二奶奶的母親緩緩而言,老太太聲音蒼老篤定——「要分家,直說就是,何必扯什麼嫡母刻薄,白顯了小家子氣。親家公的家底,便是一份也很富足的。做小輩的,眼光要放長遠,萬事留一線才好……」

明蘭聽的暗暗點頭,這番又勸導又威脅,果然厲害。

繞過一架紫檀木玻璃彩繪牡丹如意花樣的大屏風,又轉了兩個拐角,來到一間清雅寬敞的廂房,靠牆設榻,窗邊有桌几椅凳,當中一把大大的如意圓桌。

小桃扶明蘭靠坐到軟榻上,彎腰除鞋,將她雙腿抬上榻,低聲道:「又腫了呢。」然後輕輕揉著,明蘭發出愜意的聲音,酸脹的小腿難言舒適。

墨蘭坐在明蘭對面,看著梁府丫鬟端上熱茶點心,然後屏退眾人,側面洞開的炭爐格柵,隨著氣流湧動,隱隱傳來前頭廳堂爭執的聲音。

她淡淡瞥了眼不肯離開的小桃,再看明蘭,明蘭也在看她,屋裡寂靜的落針可聞。

她們倆實在太熟了,墨蘭裝柔弱可憐固然無用,明蘭扮老實淳厚也屬於白搭。

打過架,吵過嘴,針鋒相對過,互相陷害過,到如今,就算不知道對方肚裡有幾根腸子,至少也知道那腸子的形狀顏色。

墨蘭輕笑一聲,道,「六妹夫又出門了,六妹妹覺著寂寥罷?唉,只盼六妹夫平安回來。」

明蘭捧著暖盅,沒理會這話,神色悠然道:「我聽說,老侯爺過世後,梁伯母便親自做主,散了姐姐院裡好些姑娘。」

墨蘭沉下臉色,卻忍不住辯解,「相公要守孝三年,沒的耽誤那些女孩子。」

「——原來如此。」明蘭笑笑。

看妹子這神色,墨蘭愈發惱恨,婆母對自己不滿,明的暗的都示意過了,每每談及顧家,總要誇兩句『顧侯夫人那樣的,才是旺夫益子的有福之人』。

「你們……」墨蘭咬了咬唇,「是否覺著我窩囊無用?」

明蘭笑瞇瞇道:「論兒女,論前程,論夫妻情分;大姐姐,五姐姐,還有我,四姐姐自己比比看罷。」

墨蘭目露怨恨,站起走近明蘭幾步,小桃一下跳起來,擋在軟榻前,大聲道:「四姑娘,你若走近我們姑娘三步之內,奴婢就無禮了!」

她自小身體健壯,這幾年又跟顧全幾個學了些拳腳,撂倒個把內奼女子不在話下。

墨蘭瞪眼:「你敢?!」

小桃直直瞪回去:「四姑娘,那年您拿碎瓷片要劃我們姑娘的臉,奴婢還記得。房媽媽說了,若再有下次,只管招呼四姑娘的臉蛋,不用客氣!」

墨蘭氣了個趔趄,心知小桃憨直老實的,最說一不二,再看她結實矯健的圓身子,只好退後坐回椅子,恨恨拍著扶手,低罵道:「我自小就運氣不好,今日才叫你們笑話。」

明蘭微微抬起身子,失笑道:「自小到大,姐姐每遇糟糕之事,總是怨天尤人。或怨爹爹不夠寵愛,或怨祖母偏心,或怨姊妹們礙事。這毛病,到如今也還未改呀。這門親事是姐姐自己算計來的,無人可怨了,姐姐就推給運氣。姐姐何不想想,也許,所有這些,都是你自己的不是?」

墨蘭拍幾大怒,額頭青筋暴起,吼道:「我有什麼不是?!難道要我眼睜睜的看著你們一個個攀了高枝,自己坐以待斃?」

明蘭半點不動,靜靜道:「從林姨娘教姐姐不要『坐以待斃』起,姐姐就錯了。」

「你……!」墨蘭氣急敗壞。

明蘭淡然道:「林姨娘教了些什麼,觀姐姐現下行徑,我也能看出些來,無非就是爭寵鬥艷,整治妾侍,牢牢拿捏夫婿,分寵,挑撥,諂媚……」

她輕輕笑了一聲,「說實話,無怪梁伯母對姐姐不滿。林姨娘是什麼身份,姐姐又是什麼身份,好好一個正房太太偏去學妾侍做派,還想拿這些鬼祟伎倆安身立命。」

墨蘭手指緊緊掐著桌几,啞聲道:「不許說我姨娘,她如今已受足了罪!」想起前陣子去莊上看望生母,昔日美貌清麗的林姨娘,如今已成了個粗糙的壞脾氣老嫗。

「除了她,還有誰來教我?我不聽她,信她,還能怎樣?!」

明蘭看著她,搖頭道:「孔嬤嬤,祖母,連父親,也常對我們姊妹訓話,可姐姐都沒聽進去。你的運氣差?那大姐姐呢。梁伯母可有算計過姐姐的嫁妝?可有往你屋裡塞人?可有刻薄欺侮你的孩兒?哦……我忘了,四姐姐還不曾生養。」

墨蘭滿心憤慨懊喪,一時又覺著灰心頹廢,只覺自己一生無望,又想去抓破明蘭的臉,身子卻像定住了般,無法動彈,只能怨毒的瞪著明蘭。

「大姐夫曾說過,四姐夫並非紈褲子弟,不過是年紀輕,好玩樂,心又軟,易受挑撥,可骨子卻不壞,好好盯著,鼓著勁,會有出息的。」

明蘭回憶華蘭的話,輕聲道,「即便四姐夫當初寵愛春姨娘,可若姐姐拿出道理來,諄諄勸導夫婿進取,斥責春姨娘的無理取鬧。梁伯母還不歡喜壞了,能不給姐姐撐腰?往這條路子上,姐姐倒可以多使些手腕了,四姐夫焉能不聽。」

「可姐姐偏不走正途,去行那歪門左道。為跟姨娘爭寵,不住給夫婿弄通房美婢,以圖分寵,鬧的屋裡烏煙瘴氣。這幾年下來,大姐夫給大姐姐掙下數倍的嫁妝,可四姐夫呢?娶了姐姐後,數年來於仕途上竟無半點進益!我只問姐姐,若梁伯母哪日不測了,你們分家出去,四姐夫可能撐起門戶來?」

明蘭緩一口氣,深深道:「若我是做娘的,眼看我原先還能□的兒子,叫兒媳勾引的進取之心全無,整日廝混於花叢中,我能喜歡那兒媳麼!」

在督促夫婿用功奮進這點上,柳氏屬於教科書般的典範案例。

啪,啪,啪——響亮的拍掌聲。

墨蘭冷笑著拍掌,大聲道:「好,說的好,到底是做了一品夫人的,果然說的頭頭是道,只叫我這不成器的姐姐,恨不能一頭碰死了,再投一次胎的好!妹妹現下飛黃騰達了,也別光顧著譏諷,好歹拉拔姐姐一把呀!」

望著她那扭曲激烈的面龐,明蘭靜了好一會兒,忽道:「五姐姐隨姐夫赴了外任,四姐姐從來不問,可知他們去哪兒了?」

墨蘭不屑的從鼻子裡哼出一聲來:「管哪處犄角旮旯,芝麻綠豆的小吏!」

「……是泉州。」明蘭輕聲道,「當年爹爹領咱們住過的地方。五姐夫有本事,自行謀的差事,爹爹不過最後推了一把。」

說完這句,明蘭長出一口氣,只道:「我歇的夠了,這就去前頭告辭,姐姐不必送了,就此別過罷。」說著便下床踩鞋。

走出門外,小桃緊緊扶著她,嘟囔道:「姑娘也忒好心了,四姑娘哪裡配了!您的好言好語,她還當是笑話她呢!」

明蘭揉揉小桃的劉海,微笑道:「傻丫頭,有時咱們要做些『應該』的事,而非『需要』的事。」就當為梁夫人做件好事罷,她待自己還算不錯。

……

墨蘭猶自坐在椅中,彷彿無力,腦中一片空白——

泉州,那是多麼好的地方呀。

空氣濕潤溫暖,到處都是碧粼粼的水塘,映得天光淺藍明淨,魚米稻香間,悠蕩著孩子們稚嫩的歌聲,還有從海那邊舶運過來西洋貨……

那是她最美好的時光。

那時,她是父親最寵愛的女兒,生母林氏又那麼體面。出門遊玩,或見人待客,哪個太太夫人不誇她漂亮,聰明,簡直比嫡出的那兩個還有大家風範。

泉州,泉州,文炎敬,父親的安排……本來,這都是她的。

一時間,她滿心悵然若失。

《知否知否應是綠肥紅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