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雲不悔心想,納兩人她不開心,一人就開心了嗓子裡如塞了什麼東西,眼睛裡也揉了沙子,她臉色白得如透明了一般,彷彿能看見血液在臉上的血管裡流動。王妃沒有看她,只是淡然地喝茶,她似乎篤定,雲不悔會答應,雲不悔仰頭,深呼吸,面對王妃,笑靨如花,「母親,您曾主動勸過父王納妃嗎」
王妃似沒想到雲不悔有此一問,怔然過後,勃然大怒,「放肆」
她恭敬低下頭,「兒媳不敢」
王妃胸口起伏,慍怒說,「不悔,我是疼你,所以讓你挑身邊的丫頭,靈溪是個懂事的,伺候你這麼長時間,也夠聽話,哪怕她進門,你的地位也無人撼動。她在你眼皮底下又出不了什麼蛾子。以慕白的身份,地位,想嫁給他當偏方的女人多了,其中不乏有大家閨秀,換別的女子進門,脾性又全然不知,這以後還不知道怎麼樣,你怎麼就不懂我的苦心」
苦心雲不悔心想,我倒是寧願您別這麼疼我,您要我把半個丈夫送給別人,這是為我好這種苦心白費了,她倒成了沒心沒肺了。
雲不悔豐富的想像力中,從不曾把程慕白和別的女人拜堂成親聯繫在一起,哪怕王妃上一次提點過一次,她心中有準備,她也不曾那麼想過。如今她腦海裡浮起程慕白和靈溪拜堂成親的畫面,程慕白臉上的笑容如一把刀子把她的肉一刀一刀地割下來,無異凌遲。
她世界會在那一刻傾然倒塌。
笑和淚從此都和他無關。
室內點著了沉水香,這是她一貫聞著的香氣,王妃喜歡,她送了一盒給她,這樣熟悉的香氣讓她感覺血液凝固,渾身冰冷,空氣似乎被剝奪,她連呼吸都困難。
喜新厭舊是男人的劣根性,男人總以妻妾之多來炫耀自己的能力之強,她見多了,她的舅舅,世家幾位叔伯,乃至王爺,哪一個不是三妻四妾。
她突然想起她的母親曾說,不悔啊,以後要找疼自己的男人,只疼你一個人的男人,就像你爹。
那一年她太小,不懂母親話中的意思,可稚嫩的她重重點頭,她說,母親,我要找父親一樣的男人,只疼我一個。她的母親欣慰地笑了。
願得一心人,白首不相離。
這是她的對感情,婚姻的態度。
君若無情我便休,天涯海角各一方,沒得商量。
若是慕白,若是程慕白,雲不悔痛苦至極,她捨得嗎
王妃看她時而決絕,時而苦澀,時而憤怒,時而痛苦的表情,心有不忍,她不想失去不悔這位媳婦,她漂亮,能幹,持家有道,知書達理,懂進退。這樣的兒媳是完美的,最重要的是,她對公婆也恭敬孝順,她把自己當親生母親對待。她也不捨不悔傷心。
可子嗣,凌駕於她的心疼之上。
「母親,己所不欲勿施於人,您自己都不願意父王三妻四妾,何苦為難我呢」雲不悔喃喃自語,努力地想為自己爭辯,捍衛她的愛情。
王妃慍怒,雲不悔的話刺到她的隱痛,她幾乎尖銳地反問,「我為王爺孕育慕白,玉嫵和玉致,我為王府開枝散葉,我自不願意他再三妻四妾,你呢」
「我一定會有孩子的。」雲不悔篤定說,可這樣的話說出來,她都覺得底氣不足。王妃看著她,雲不悔目光空洞,表情呆滯,她沒見過這樣的雲不悔。
「閒話我就不多說,你心裡有個數,好好想想吧。」王妃揮揮手,示意她回去,雲不悔站起來,走了幾步,又折身回來,微微福了福身子。
她說,「母親,這事我做不得主,您自己去和世子說,若他答應,我沒二話,親自為他操辦婚禮,笑著迎靈溪進門,此事我不會再過問半句。」
王妃一怔,復而大怒,「你」
雲不悔淡淡說,「兒媳尚有事,先回去了,母親好好歇息。」
她說著,退了出去。
王妃怒不可遏,雲不悔說此事她不會過問半句,這如何是好,以程慕白的意思,斷然不會娶偏方,雲不悔生辰前一晚,她的兒子站在這裡,斬釘截鐵地和她說,「母親,我不會娶妾,今生今世,雲不悔是我唯一的妻子,再不會有旁人。」
她當時怒極,反問,若是雲不悔懷不上孩子,怎麼辦
程慕白說,「若是沒有子嗣,這輩子頂多只是小小的遺憾,可若這輩子沒了不悔,我一生都不會快樂。」他看著王妃,幾乎是乞求般地問,「母親,兒子活生生在你眼前,比不上人都不知道在哪兒的孫子重要嗎」
王妃被他問住,她沒見過那樣的程慕白,癡迷不悔,痛苦不堪,已是深陷不可自拔,他要定雲不悔,他想做的事情,這輩子就沒人能阻攔,包括當初娶雲不悔。
她知道無法說服程慕白,於是把注意打到雲不悔身上,若是雲不悔去勸,他說不定能夠同意,靈溪自幼跟著他,知根知底,那孩子靈秀溫靜,他也是喜歡的。
可雲不悔不願意,又把問題推給程慕白。
王妃深知她的性子,看似柔弱,卻很有主意,她說不願意,就是不願意。王妃一人在生悶氣,這事都明挑了,反而進入死胡同。
雲不悔回到皓月居,人疲倦至極,靈溪端著茶過來,微笑說,「世子妃,喝口茶吧。」
雲不悔打量靈溪,這侍女今年十八歲,模樣靈秀,溫婉沉靜,身段玲瓏有致,程慕白自幼在身邊調教的,知書達理,氣質出眾。她並不似侍女,反而似大家閨秀,當初她嫁過來就覺得,靈溪和靈心,一人是大家閨秀,一人是小家碧玉,各有千秋,算是程慕白的通房侍女吧。這二人服侍她盡心盡力,不見絲毫妒忌,她又覺得或許她想偏了,她問程慕白,程慕白戲謔反問,如果我說你是我第一個女人,你信嗎
她不以為然,說不信。誰信啊,放著兩位如花似玉的侍女在身邊,又是他名正言順能碰的,她看程慕白在床上的技巧功夫也就不像雛兒,哪能信啊。
可靈溪和靈心,確是沒表露出旁的期盼,盡心盡力服侍,她就打消這念頭。
如今靈溪捧茶,她腦海裡就想起她和程慕白拜堂成親時,偏室給正室捧茶,那畫面刺激得她驟然把茶杯放下,靈溪嚇了一跳,驚訝地凝著她。
雲不悔從不遷怒於人,她斂了斂神色,微微一笑,「你先下去吧,我心情不好,和你無關。」
靈溪微笑問,「世子妃心情若是煩悶,不如到碧月長廊走一走。」
「不用了,先下去吧。」
靈溪說是,恭恭敬敬地退下,雲不悔舒了一口氣,煩躁至極。
她對靈溪有了芥蒂,應該說,她對靈溪和靈心都有了芥蒂,隨行伺候的便只有冰月,去哪兒也不讓靈溪和靈心跟隨了,兩位侍女莫名其妙,冰月也莫名其妙,可見雲不悔心情不佳,她不敢問。
雲不悔沒在程慕白跟前提過納妾,一個字都沒提過,彷彿王妃沒和她提過,可程慕白明顯感受到自己小妻子心中有事,晚上求歡時被她拒絕很多次,一會兒說身體不方便,一會兒說難受,程慕白寵著她,雲不悔自己都覺得對不起他,這事和他又沒關係,可實在沒心情。
這一轉眼就到了八月十五。
這一天一大早,程慕白就起身,他要出遠門,昨晚就和雲不悔提過,他要去柳城一趟,這兒去柳城來回要兩天功夫,加上辦事兩天,他四天後回來。
雲不悔一早起來給他收拾,包袱什麼都收拾妥當,又伺候他穿衣,梳洗,用膳,賢惠至極,程慕白都有一種受寵若驚的感覺,雲不悔極少這麼服侍他。
她喜歡睡懶覺,早上起得晚,他起得早,所以早上她是沒什麼機會伺候他的,今天太陽打西邊出來了。
「娘子」程慕白溫柔纏綿地喊了聲,這小丫頭和他冷戰十來天了,乍然如此柔情似水,真有點不習慣,雲不悔抬頭看他一眼,她也不知道今天為何起得早,她和程慕白成親以來,分開最長的時間也就兩天,這突然要四天,她覺得很不習慣。
「什麼事」
「為夫」程慕白猶豫著說辭,咳了幾聲,「為夫覺得娘子今天真賢惠,真的。」
雲不悔他挑眉,「我平常不賢惠嗎」
程慕白慌忙搖頭,「賢惠,當然賢惠,今天最賢惠。」
雲不悔不理他,送他出門,昨晚就和王爺、王妃告別,說是要去柳城,借口都找好了,朋友相邀,荊南隨行。今天一早,王爺和王妃也就沒有送行,倒是出門的時候,程佑天和程穆東正要一起去商行,趕巧遇上了。
程慕白這一次不坐轎子,也不坐馬車,他騎馬。幾人站在門外,程穆東拍著程慕白的小白龍,笑問,「二哥,這一路去柳城一天呢,你騎馬能頂得住嗎」
程佑天也蹙眉,「你身子吃不消吧,府中又不是沒馬車。」
程慕白說,「我那朋友事情比較緊急,催得急,這馬車沒馬快,耽擱了人家正事就不好,橫豎一天,忍忍就過去,荊南隨行呢,沒事的。」
程佑天和程穆東囑咐了幾句便去了商行,雲不悔整理他身上的披風,悶著臉不說話,程慕白伸手揉了揉妻子細膩的臉頰,「這幾天都心煩什麼和我置氣上了。」
「沒有」
「口是心非。」程慕白揉得越發重了,雲不悔委屈地看他,清晨霧濛濛的天氣中,她的眼睛也如蒙了一層霧氣,鏡花水月,什麼都看不明白。
她這模樣讓程慕白的心都變得柔軟了,那疼惜,憐愛一股腦兒湧上來,他突然以披風遮住兩人,把她困在他的胸膛裡,低頭吻住她的唇
荊南、靈溪等人何時見過他如此失態,慌忙低下頭,不敢去看,誰都知道披風下他們在做什麼。
雲不悔問他吻得臉頰發熱,委屈煙消雲散,真真切切地感受到他的愛比什麼都重要,這讓她突然濕潤了眼睛,雲不悔緊緊地抓著他的前襟,「小白」
「好娘子,為夫都捨不得走了。」程慕白意猶未盡,又親了好幾口,他的小妻子最近特別的多愁善感,「不悔,凡事都別往壞處想,天塌下來,我頂著,知道嗎」
雲不悔淚濛濛地凝著他,那委屈和心酸如螞蟻在他心口咬著,他捧著她的臉,微笑說,「不悔,相信我。」
她重重地點頭,相信他,她一定相信他。
「嗯,別卯足了勁給我溜了就成,當然,娘子要是想玩一玩這把戲,為夫也是樂意奉陪的,可為夫會很不高興,為夫不高興,後果很嚴重,知道嗎」程慕白叮囑。
雲不悔哭笑不得,這眼淚含在眼睛裡,一眨就滾下來,「我等你回來。」
離別依依,十八相送,終須一別。
程慕白和荊南走了,身影慢慢地淡出她的視線,清晨第一縷光線劃破霧濛濛的天空,折射出一縷陽光,掃去所有的陰霾。雲不悔站在門口,仰頭看天,五指覆蓋在眼睛上,光線透過她的指縫落在她的臉上,她笑靨如花,如八月天如洗的天空,陰霾盡去。
今天是八月十五,閤家團圓的日子,雲不悔送走程慕白後就開始忙碌。
打掃,祭祖,準備閤家團圓飯。
她沒想到,今天家裡會發生一件翻天覆地的變化。
朝廷來聖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