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涼如水,深沉的靜謐籠罩著杳無人聲的璇中湖畔,蘇-淞倚著庭前斜欄,目光遙遠地望著那湖邊灰暗起伏的山影。
一段被折下的帶葉枝幹百無聊賴地撥弄著庭下湖水,那陣陣輕微的水聲泛動在月光下形成圈圈奇妙的銀色漣漪。
璇州地處群山環繞的高原之中,氣候四季如春,舒爽宜人,這湖光山莊是嘉靖公府在璇州所置的產業,向來也是做為嘉靖公一家人盛夏避暑之用,但在這隆冬時分還能在這個地方看到他,實在是饒富玩味。
關西都督李熾支頜坐在蘇-淞的對面,興味地瞅著他瞧。但時至深更,眼看半個夜都要過去了,那蘇-淞卻還是一副老僧入定的模樣,不但不說半句話,連多餘的動作都沒有,害他本來旺盛的好奇心也漸漸被消磨殆盡,連眼皮也彷彿綴了千斤重量一般直往下掉。
在又一次的打盹,差點跌進湖裡之後,李熾終於不得不承認他的耐性的確沒有蘇-淞來得好,他收起為了提神而無趣折下的樹枝,甩了甩綠葉上的水珠,滿面受不了地抱怨道:「喂,我說-淞老弟,您的好友我聽見您嘉靖公世子大駕光臨我關西轄地,就大老遠從洛城首府趕來見你一面,你難道就不能有點待客之道,好歹也給點面子,至少和我說句話吧!」
「有什麼好說的。」蘇-淞表情變也不變,冷冷地看他一眼。
「你──」李熾的臉色一僵,跳起來正待發火,但他見著了蘇-淞劍眉緊蹙,一臉煩悶的樣子,再天大的火氣也不得不暫且壓下。
他和蘇-淞從小一起長大,十分清楚他的個性。與天生直腸直肚、藏不住話的他相比,-淞的心思素來深沉,若他不主動開口,怕再也沒有人猜得出他在想些什麼。但如今……竟然連他都看得出不對勁,這豈不表示事情大條了嗎?
思及此,李熾不禁按捺著性子坐下,盡可能好聲好氣地說:「兄弟,咱們是什麼交情,你如果心裡有事,好歹說出來讓老哥替你分擔分擔嘛。」
他幾乎是低聲下氣地請求了,蘇-淞才終於有了一點反應。他徐徐歎了口氣,眼底眉間儘是落寞。「我是心裡有事,不過就算對你說了也不會有什麼助益的。」
「你又還沒說,怎麼知道沒助益呢?」李熾熱心如火地勸說。
可是蘇-淞又閉上了嘴,遙望著湖心月影,又沉入了自己的心緒。
「你呀──」李熾又急又惱地歎氣,可他真不肯說,他也拿他無可奈何。
從小就是這樣,他們之間的交情總像他拿熱臉去貼他冷屁股似的,可儘管常常碰了一鼻子灰,他還是沒有辦法不管他。尤其是在聖上賜婚之後,皇上把他的表妹蕭湘指配給了-淞,這會兒兩人成了姻親,他關心他便更有道理了吧!
李熾愈想愈對,忍不住頻頻點頭。
「-淞啊,湘兒今年也該及笄了吧。」他屈指算了算後,主動打開話題。「怎麼,你們蘇家還不打算辦婚事,把我那湘兒表妹給娶進門嗎?」
好歹是青梅竹馬的朋友,蘇-淞再不想說話,也不至於當真不把他放在眼裡。
「家裡是有在催了。」他淡淡地答道。要不是爹娘成天催他成親催得他受不了,他又何苦天寒地凍地還跑到這群山環繞的湖光山莊來圖個清靜呢?
「家裡?」李熾聽他那無奈的語氣,眉頭不禁迷惑地打了好幾個結。「那你呢?」
沒想到簡單的一個問句卻令蘇-淞的臉色瞬間僵凝,李熾驀然瞪大眼睛,不敢相信那閃進腦海的一項認知。
「-淞,你不是為了與我那湘兒表妹的婚事,才天遙地遠地躲來這湖光山莊吧!」
蘇-淞還沒回答,可是李熾已然急性子地跳了起來。
「你這是什麼意思?!那可是聖上指婚哪!難不成你是在哪裡有了個心上人,現在想毀婚嗎?」李熾急得像熱鍋上的螞蟻,抗旨可不是小罪呀!
蘇-淞的臉色頓時一凜,推落了他的手。
「你別瞎說了,我哪裡有那樣的人?」他伸手提起火棍翻了翻燒紅的炭爐,那辟啪的火星燃燒聲在靜夜中聽來特別明顯。
「那你又有什麼好愁的?」李熾也跟著愁眉苦臉地蹲到火爐之前。「我那湘兒表妹可是世間少見的天仙美女,你若能娶著了她,豈不也是美事一件嗎?」
蘇-淞譏誚地瞟了他一眼。「瞧你說得這麼繪聲繪影!你離京的時候蕭湘才幾歲,難不成你有天眼通能看見她現在的模樣嗎?」
李熾一愣。「難道不是嗎?湘兒長得和我姨娘肖似,想來應該是個美人胚子才是啊。」
難道他的估計有錯,湘兒原來是小時了了,大未必佳?哇,如果真是如此,那也難怪-淞要跑到遙遠的璇州來對湖興歎了。
李熾暗暗吐吐舌頭,正想再說些什麼來安慰蘇-淞時,他本人卻先開口了。
「我前陣子進宮曾在遠處看見過蕭湘,她的確長得很美……」蘇-淞微蹙眉頭,火紅的亮光閃映在他臉上,那隱晦的表情像是有某些話想幽幽透露。
可李熾沒發現,他一擊掌便叫了起來,「這不就好了?我就說嘛,像我姨娘那樣的美人,生的女兒怎麼可能會差到哪去?」
他根本是鬆了好大一口氣,換了個位子熱情地搭上蘇-淞的肩。
「-淞,我看你是老毛病又犯了。天下本無事,只有你們這種肚腸心思九彎十八拐的人才會一天到晚有這麼多愁來煩。你就別想那麼多了,既然家裡催你娶親,那你就娶嘛。湘兒是好姑娘,你娶她不會有錯的。」李熾拍著胸膛,大力推薦自己的表妹。
雖然只有少年時在蕭府後院見過一、兩次面,但時娘生前最疼的就是這個妹妹,身為表哥的他如今自然不能虧待表妹,總得在她未來夫婿面前多替表妹說些好話。
李熾滿腔熱血,只可惜在蘇-淞面前全化作一相情願。他隔著火爐紅光望著正自說自唱興起的李熾,深邃的眼光卻愈來愈黯淡。
他持續保持沉默,直到李熾口乾舌燥到發現異狀時,已不知是多久以後。
「呃……-淞?你有在聽我說話嗎?」李熾吞了口口水,雖然覺得奇怪,但實在遲鈍得搞不清又是哪裡出了問題。
蘇-淞抿著唇望了李熾好久,久到李熾心裡都有點怕怕了,他才啟齒。
「我有聽你說話,但我只得到一個給論。」
「什麼結論?」李熾緊張地洗耳恭聽。
「我知道,你也始終是什麼都不能理解的。」蘇-淞輕拂衣袖站起身來,轉身進房,再也不搭理他。
「-淞!」看他離開,李熾著急地跟著站起來。可當他想跟進房中時,厚重的木門卻已當著他的鼻子被摔上,幸好他反應得快,住腳動作靈活,不然他高挺俊帥的鼻樑此時都要變成一片坦蕩蕩的平地了。
「什麼嘛!這麼沒有禮貌,不知道當人面摔門很危險的嗎?」
李熾對著被鎖上的門板嘟囔不已,但他素來心胸豁達,很快就忘了自己的事,又想起蘇-淞負氣離去的那句話。
「奇怪……」李熾苦惱地對著月光湖面猛搔頭。「我又有哪裡說錯話,得罪他了嗎?」
蘇-淞連外衣都沒換,便心煩意亂地躺在柔軟的錦繡墊被之上。
湘兒很美,的確,她是真美。只要閉上眼睛,她那張能教天地都為之失色的嬌艷笑顏彷彿又清晰地浮現眼前。
他彷彿失了神,在宮人的指點下,遠遠瞥見自己未婚妻的那一刻。
秋風蕭瑟,捲起片片黃葉散落天際,但因為有她,所以連季節都不一樣了。當她甜甜地回眸綻開一笑時,世間的蕭索都像融化消解了一般,再也抵擋不住那燦爛春光的滲透,將世界暈染成無限美好喜悅的融融春色。
他也忍不住跟著泛出微笑,一顆心因為她的笑也開始滲入絲絲的甜蜜。
若能得妻如此,人生夫復何求?有一瞬間,他真如此想的。
但也就限在那一瞬間。
因為在下一刻,他就發現,迎向那抹笑的人不是他。
俊美的少年出現在她的視野,她笑得更加開心了,晶瑩的水眸中也閃起了無數旖旎的光彩。
少年的表情在見到她的那一刻顯得柔軟而依戀,他張開雙臂,而她自動自發地投入,銀鈴般的笑聲在同時清脆動人地響起。
那對相依相偎的人影在宮中精美的庭台水榭看來多麼地美麗而和諧,就像是天成的圖畫,彷彿任誰都不該去打擾這對年輕的戀人一般。
初初悸動的心不由得冷卻凍結,他停止了腳步,無法再向前邁進一步。
他是奉了父母之命,準備進宮向聖上稟報希望能盡早進行蘇蕭兩家的婚事。他今年已經二十五了,若不是為了等待蕭家小姐成年完婚,他的婚事勢必不會拖到此時。他個人倒是無所謂,但看在蘇家兩老的眼中卻是急得不得了。好不容易等到蕭家小姐終於及笄,父母便迫不及待要他進宮向聖上請求成婚。
他不由得慶幸,還好在面見皇上之前想到先來看看蕭湘,否則他不就成了棒打鴛鴦的罪魁禍首了嗎?
不,他絕不願做這樣的事的!
回到家中坐在書房裡,他想了好久,只有一個聲音在心中愈來愈清晰、愈來愈強烈。
退婚吧!對,就退婚吧!
管他違背聖上的懿旨,招致的降罪會有多嚴重,可是不要破壞人家的姻緣才是最重要的。
既然嘯風和蕭湘兩情相悅,他又何必自招怨恨地當那從中阻礙的礙事者呢?
君子有成人之美。他一再地想,每次思考都益發認為自己的確應該這麼做。
但是,屢次話到了唇間,他竟然還是說不出口。
為什麼?他不由得問自己。
蘇-淞躺在床上,終究耐不住心煩地翻身而起。他睜開眼,那滿室沉默的黑便迎面而來,佔據他的視線,驅散了那閉上眼睛就不停在他腦海盤繞的倩美笑顏。
他唇邊不禁泛上無奈的落寞微笑,嘲笑著自己竟然也會這麼不幹不脆地放不開嗎?
他走到窗前,推開窗格迎進一室月光。月下的璇中湖依舊閃閃映著鄰光,他輕輕歎了一口氣,最後一次告訴自己:君子該有成人之美。蘇-淞,千萬不要為了一己之私而變成那種連自己都看不起的小人哪!
不在乎心頭絲絲的隱痛,他握緊了拳頭,終於下了最後的決定。
沒錯,他是該這麼做的。等回京之後,就向皇上提吧。
就等回京之後……
當蘇-淞隔天一早推開房門時,湖光山莊的總管甘泉已經恭立在門前等候許久了。
「少爺。」
「怎麼了,有什麼事嗎?」他整理著衣襟,漫不經心地問。
「洛城昨夜發生大火,李大人今天一早就趕回去了。他有留書給你。」甘泉說著便將薄薄的紙箋呈上。
「大火?沒事吧?」蘇-淞糾結俊眉將紙箋接過來,但當白紙上那短短的幾個墨字落入眼簾之時,他不禁無奈地微笑-
淞,我先走了。飯多吃一點,心事就別想太多了!
唉,果然不能對李熾期望太高!想來這就是他關懷人的極限了。他苦笑著搖搖頭,甘泉又捧了一封書簡到他面前。
「少爺,還有一封信,是夫人給您的。」
蘇-淞面色頓時一沉。是娘寫來的?
他遲遲未接過,甘泉忍不住催促:「少爺?」
蘇-淞隱隱嘖了一聲後才接過。其實接不接有什麼差別,他不用看就知道裡面寫了些什麼了。無非都是一些催他回京、趕緊成婚的瑣碎事項。
「少爺,夫人很擔心您呢。」甘泉苦口婆心地勸道。
「她不是擔心我,恐怕是擔心蘇家的後嗣無著吧。」蘇-淞沒好氣地說,厭煩地將看過的信簡交回甘泉手上。
「少爺,您別這麼說,夫人當然關心您,您可是她的獨子啊。」
蘇-淞嗤聲一笑。「是啊,只怪她當初沒再多生幾個,否則今日也不必落得如此操煩了。」
「少爺……」甘泉真是不知該說什麼了。雖然他是個下人,但三天兩頭看夫人的家書馬不停蹄地往璇州送,不僅可憐那些信使的勞累,也體恤著為人母的慈心。唉,少爺怎會這麼說呢?有父母疼愛還不珍惜,豈不是人在福中不知福嗎?
甘泉灰白的濃眉整整打了好幾個結,蘇-淞本來不想理會,但有個人在身邊愁眉苦臉實在讓人心煩。他沉默了一會兒,還是歎氣鬆口。
「唉,我知道了。」實在沒辦法,誰教他偏偏身為獨子呢。「你也別再為這事煩惱了,我會回去的。」
「真的?」甘泉整張臉都亮起來。「什麼時候?」
「急什麼?這麼想趕我走?」蘇-淞作態瞪了他一眼。
「不不不,少爺誤會了,甘泉怎麼敢呢?」甘泉立刻慌張地搖手否認,那倉皇的模樣實在滑稽。
「是啊,諒你也不敢。」蘇-淞竭力忍俊,淡淡嗤哼。
他一揚眸,清晨的璇中湖又在四周雪景中閃閃發光,就像他心中那雙粲然動人的絕艷水眸。一想起她,他的心情又不禁低落。
「我會回去的……」他輕輕歎息,捂著仍然沉甸的胸口。「只是……或許我還是需要一些釋懷的時間吧。」
甘泉一臉迷糊,像是不太懂得的樣子,不過他也不想再多作解釋便是。隨意披上一件斗篷後,向甘泉交代了幾句,他便獨自一人出門散心去也。
雖然已經決定了要放手,可是要將已動的心收束回來並不是那麼快的事。他想自己還需要一些時間,等到正式回京之前,他想他會將自己所有多餘無謂的心緒都整理收拾好的。
他沿著山間小徑走,冬日清冷的早晨呵氣成霧,週遭大片梅林在前日一場初雪的誘發下,現在都開出朵朵雪白的花瓣,映襯著枝頭積壓的雪晶,看來更是清幽出塵,恍似天境。
「幽姿不入少年場,無語自淒涼。一個飄零身世,十分冷淡心腸。」他一邊散步,一邊吟詠誦梅的詞句。「江頭月底,新詩舊夢,孤恨清香。任是春風不管,也曾先識東皇。」
轉過小徑一彎,又是不同的景色。梅林到此盡頭,取而代之的是陡峻的峭壁和山腳下粼光閃耀的璇中湖。
這璇中湖也算是一奇吧,明明冬意漸隆,它卻似完全不受影響,明麗的水波依舊融融。
蘇-淞正敞開心靈欣賞著眼前美景,但不遠處一道站在懸崖邊的身影卻引起他的注意。
怎麼站得離崖邊那麼近呢?
他才這麼想著,那人卻突然眼看就要往那斷壁之下跳去。
蘇-淞頓時大驚失色,這下還管得了什麼三七二十一,連喊都來不及,箭步向前伸長手臂一把將就要掉下去的人給拖了回來。
「你做什麼?不要做傻事啊!」他驚訝大喊。
「不要管我,你讓我死,放開我、放開我──」那人哭喊著掙扎,清脆的聲音入了蘇-淞的耳,才讓他驚覺原來對方是位女性。
「姑娘,有事慢慢說,你不要衝動尋死啊!」蘇-淞手緊拉著一點也不敢鬆,可嘴上已試著好言相勸。
「住口,你不要來妨礙我,我好不容易逮著機會除害,你不要來妨礙我!」那女孩掙扎得更厲害了,蘇-淞幾乎要拉不住,可他又怎能眼睜睜看一條生命在他面前消逝呢?
她激烈的狂亂掙扎讓他沒有辦法,只好顧不得君子風度,將雙臂充當鐵圈,緊緊將那姑娘的身軀箍在自己懷中。
蘇-淞雖是文士,但也不屬於手無縛雞之力的書生之流,被他這麼鉗制著,就算再強烈的尋死之念也不得動彈。那女孩不停掙扎著,但力道卻一次比一次減弱。
蘇-淞也不敢輕易鬆手,深怕一不注意,這姑娘又要往崖下跳了。
「放開我、放開我……」那女孩在一次又一次的掙脫末果,力氣逐漸耗盡,她涕泗縱橫地要求著,連聲音都那麼虛弱。
蘇-淞謹慎地觀察著,直到確定她是當真虛脫了沒有力氣,才敢稍稍鬆開。但他一放手,那女孩立刻腿軟地摔倒地面。蘇-淞又是大驚,趕緊伸手扶起她。
「姑娘!姑娘!」他搖著她,但她卻一點回應都無,看來是已經昏過去了。
蘇-淞這下可真是不知該怎麼辦才好。誰曉得散個步也會惹上這等麻煩事呢?可是又不能放著不管……
他想來想去,最後又以歎息做結。
唉,好事做到底,救人又豈能救一半呢?
這姑娘素昧平生,連名字都不知道,更遑論知道她住哪裡了。還是先將她帶回山莊安歇吧。
他無奈地搖搖頭,正準備將那姑娘橫身抱起,那覆住女孩容顏的烏黑秀髮卻因這動作而散開,披露出來的是一張世間少見的美麗臉龐。
幽姿不入少年場,無語自淒涼……不知怎地,所有詠梅的詩句都在一瞬間湧上心頭,他望著那張緊閉著雙眸的蒼白嬌顏,竟然感覺眼前綻放的是一朵又一朵的晶瑩雪梅。
蘇-淞不由得一愣,但更讓他怔愣的是她觸手如冰的體溫。怎麼會這麼冷?!若不是她身上乾爽的衣物猶在,他幾乎要以為她已經落湖了。
可是再多的驚愕和疑問都不容他在此刻多想,那姑娘的體溫彷彿還有下降的趨勢,再下去只怕有性命之憂了!
這讓他宛如燃眉之急般地拔腿就跑,深恐再延誤個一時半刻,到時就真不勞她再去跳湖了。
當他抱著一名姑娘倉皇地衝進湖光山莊時,甘泉都被他嚇傻了。
「少爺?!」他急忙向前,想探知究竟發生了什麼事,可是蘇-淞現在哪裡還有心情慢條斯理地解說,也不知怎地,手中的體溫竟以驚人的速度持續下降中,好歹他已經救了她,可不想到頭來還是一具死在手中的屍體呀!
「別說這麼多了。快!去把附近所有的大夫都叫來!」他一邊丟下交代,一連抱著女孩快步往山莊後院走去。
「喔,是,我這就去!」甘泉愣了一下後才反應得過來。
蘇-淞一腳踢開綠漪小築的大門,將那位姑娘好生安置在柔軟的床榻上。
她的臉色比剛剛看來都更蒼白了,牙關還像耐不住刺骨極寒似地不停打顫。
蘇-淞不禁心急如焚,不僅把身邊能蓋的錦被全堆到她身上,還把屋內所有可尋的火爐全拿了出來。
「少爺……」甘泉吩咐完跑腿的下人後便跟上綠漪小築一瞧究竟,沒想到迎面而來的是忙得滿頭大汗的蘇-淞。
只見他還努力地想生火,甘泉不禁趕緊迎上要接過他手中的工作。
「少爺,這我來就好了。」
「嗯。」蘇-淞也不執著,點點頭便放開火棍讓他接手。他關心的只有重要的事。「怎麼樣?大夫請來了沒?」
「已經派人去請了,可能還要幾刻鐘。」
「這麼久?!」蘇-淞簡直快要抓狂,但又有什麼辦法,誰教當年為圖清幽,把湖光山莊蓋在這麼僻靜的地方。
他狠嘖了聲,著急地步向床前,探視那位美麗姑娘的情況。
「嗚……」她痛苦地呻吟著,纖細的身軀彷彿在忍耐承受著什麼天大的痛楚而蜷曲顫抖,蘇-淞覺得整顆心都緊揪起來,從來沒有這麼難受過。
「姑娘,你不會有事的。」他不禁抓住她的手,低聲向她鼓勵,彷彿想給她力量,幫助她撐過這一次難關。
可是她像是沒有聽到一般,依舊於夢中呻吟哭喊:「不要……不要救我……娘……這是造孽……造孽啊……」
造孽?蘇-淞完全不懂她在說些什麼。可是她說不要救她,這卻是絕對不可能的。
「姑娘,你不要放棄希望,大夫馬上就來了,你馬上就會好的。」他傾身向前,對她柔聲安慰。
他不知道她究竟感覺到了沒有,但他希望她能振作一點,握著她的手不禁更緊了些。
甘泉把所有火爐都生好了,走到他們身後,在見到她時不由得讚歎。
「少爺,這姑娘是誰啊?老夫長這麼大歲數,卻也從沒見過這麼美的女孩!」他忍不住好奇地問。
「你──」蘇-淞瞪大眼睛,滿心焦躁地怒斥:「有工夫在這邊說有的沒的,還不趕緊到外面看看大夫來了沒有!」
「是!」甘泉怎麼也沒想到少爺竟會發這麼大脾氣,嚇得跳起來,再也不敢耽誤,慌張走到屋外。
蘇-淞的眼光又回到那位姑娘的臉上,雖然這實在不是個好時機,但他真的無法反駁甘泉──她確實好美。
微微捲翹的長睫如扇,柔順地服貼在眼瞼之上,彎彎的黛眉宛似遠山,今人想起傍晚時彩霞下的璇州山脈,那麼她的眼眸應該也會像璇中湖一般波光鄰鄰,閃閃動人吧。
一滴珠淚從她緊閉的眼角滑落,從她煞白如雪的唇瓣中逸出的,又是同樣的微弱請求:「求求你……你就讓我走了吧……不要再救我了……」
蘇-淞的眉頭一緊,心頭一痛。
是什麼樣的際遇讓一個美麗如斯的女孩毫無生機:心心唸唸地只想尋死呢?
可是這未免太過消極了,就算有悲有愁,這人間還有其他更多值得人讚賞的事物呀!她還這麼地年輕,怎麼可以沒見識過這些東西就先死心了呢?
蘇-淞不明白這是股怎樣的熱流竟如此沸騰地在心底流動,但他的腦海中只明明白白地浮上一個再清晰不過的念頭:不,他會救她。而且絕不半途而廢,當她再度離開湖光山莊時,也要看到走出扇大門的將是個符合她年齡的快樂女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