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秀麗山水為景,有絕色佳人相伴,舟舫徜徉在湖光山色之間,人生還有什麼不滿足的地方?
蘇-淞的心情好得不能再好了,他斜斜倚在府中畫舫的舒適軟氈上,優閒地欣賞著不遠處羞澀端坐的-星。
「梅兒,別這麼拘束。」他已經完全將她當成自己人,一點也不避諱地朝她招手。「過來,這裡風景比較好。」-
星聽他的話起身,不過到他身邊來的動作還是顯得有些猶豫遲疑。
「-,有什麼關係?」蘇-淞倒是豪爽地一把將她抓到身邊坐好,還調整自己身體的姿勢,讓她能坐得舒適。「來,這樣是不是好多了呢?」-
星靠在他的臂彎裡,臉上的紅霞幾乎像是要燒起來。她心跳似擂鼓,激動得差點從喉頭跳出來。
別說她自小可說在女人國中長大的,況又現在這和她如此親近的人是讓她暗暗傾心的他,這無非更讓她難以冷靜了,整個腦袋都熱烘烘地,渾沌得什麼也無法想。
湖面的風輕拂,雖是冬天,但畫舫中設備齊全,薰香火爐熊熊地燒,讓整艘船不僅不顯得冷,更有一種世外桃源的溫馨感覺。
「會冷嗎?」不過他還是細心地問她,一邊替她將貂裘的衣襟拉緊了些-
星螓首縮在他身邊,用力搖了搖。
她不敢太過明顯,可卻忍不住聞著他衣服上的薰香。她隱隱漾開笑意,有種好像所有夢想都實現的感覺。
他低頭望著她粉頰上恬靜柔美的笑靨,不禁心有所感。
「瞧這風光多麼美好,山水清澈明媚。這世間還是有很多好事發生,你其實沒有必要尋死的,不是嗎?」他歎了口氣道:心裡一直藏著的話就是不吐不快。
他的話就像一桶冰水突然澆醒了她一時放縱的情夢-星的身體一僵,整個人都傻住,愣愣地聽著他低沉清朗的聲音接績而來。
「你不知道你笑起來的時候多好看。我希望你能活得開心一點、幸福一點,把心放寬,你會發現,當很多事想開之後,並不是那麼嚴重的。」
他的話有如雷震,她不禁頓時顫抖不休,臉色也瞬間煞白如雪。
她怎麼還能開心?怎麼還能幸福呢?像她這樣一個……這樣一個背負著無數條人命的妖孽,就連多活在世上一秒、多呼吸一口空氣都是罪惡!她又怎能如此自私地享受快樂,那麼那些因她而死的可憐冤魂又該何去何從呢?!
一思及此,她驀然一把推開他。
「梅兒?」他驚訝地看向她,卻發現她面上又早已淚痕闌桿了。「梅兒!」
她不理會他的呼喚,頓時用力搖頭,淚珠也隨之紛灑。
「你不懂,你不可能會懂的!」她額巍巍地站起來,一步一步往後退。
「為什麼說我不懂?」他看她不知要退到哪裡:心裡不禁著慌地跟著站了起來。「梅兒,你要去哪裡?」
她看著他也站起來,不由得更急,一轉身就往畫舫甲板上跑。
他想起她有尋死的前例,心頭劇震也趕緊追出去。
「梅兒,你回來。外面冷,你不要出去!」他叫住她,心驚膽戰地招手要她回來。
「冷死了好,反正我早就不該活了!」她卻回過頭朝他哭喊。「像我這樣的人根本不應該存活在世上,這是上天注定好的,如果硬要逆天而行,那只會造成更多不可挽回的罪孽啊!」
「什麼罪孽?我想救你這又有什麼罪?!」他驀然氣紅了眼,惱她的不懂自愛。「我不許你只因為身上的病就這麼灰心喪志!或許以前沒人有能力救得了你,但我絕不會眼睜睜放著你不管的!梅兒,你現在給我聽好了,我蘇-淞決心要救的人,就絕不會讓閻王殿的人有機會得逞!我發誓要救你,便一定要救你!」
他吼著像要給她信心,可是聽在-星的耳中,那一聲聲的誓言卻彷彿跟某道低柔婉轉的聲音相互重疊了。
星兒,別怕,娘會救你,一定會救你……
「不!」她駭然驚喊,「不要救我!我叫你不要再救我了,聽到了嗎?你你到了嗎?」
她狂喊著,那淒厲的吶喊彷彿從肺腑深處傳出,摧心裂肺地對天抗爭。他一時被震撼住,懾於她詭異的激動。
可就在下一秒鐘,他連思考的空間都沒有了。他瞪大眼驚見她的身軀搖了搖,然後便如片落葉般地往身後水面墜去,激起沖天的水花。
「梅兒──」
蘇-淞衝到船舷,正想大叫救人,但左右望望,卻發現適才為圖清靜已將下人們都斥到船尾去了。
「管不了那麼多了!」他心急若焚地咬了咬牙,不顧冬日寒似千年玄冰的湖水,跟著縱身跳入璇中湖。
接連兩聲巨大的落水聲驚動了在船尾的下人,他們齊趕過來看,這才發現主子們竟都落水了!
「少爺!」
蘇-淞在水底根本聽不見船上的呼喚,那刺骨的寒冷瞬間往他四肢筋骨包圍而來,他的皮膚先是感到痛麻,但不過轉瞬就全都麻痺而沒感覺了。
他在水中張開眼睛,努力地想在深藍的湖水中找到她的身影。
好不容易看到她緊閉著眼眸漸漸往下沉的身軀,他急忙划動四肢,排開湖水朝她游去。
梅兒!梅兒!在水底發不出聲音來,但他努力搖著她,要她張開眼睛。
她一點兒回應也沒有,連出氣的水泡也漸漸減少。
他沒有辦法,絕不能看她就這樣在自己的面前香消玉損,不禁眼睛一閉,再也管不得禮教問題地湊上自己的方唇,用舌頭頂開她咬緊的牙關,一口一口地渡氣給她。
好不容易她彷彿又有了呼吸,他此刻再也不敢延誤,單手環著她,便間不容緩用力向上游。
「少爺!」
當他的頭終於浮出水面時,在船上等得心焦的下人們有些都驚喜地哭出來了。
他們手忙腳亂地把兩人拉上了船,然後乾爽的衣服毛巾便全堆到他們身上。
雖然自己也凍得牙關狠狠打顫,但蘇-淞還是搶先抱著-星,在船房中安置好她。
他按著她的肚腹,極力做著急救。
「梅兒?!梅兒!」她為什麼還不醒來?他不停地喚著她的名:心中的焦急和煎熬彷彿同時被冰澆又被火灼燒。
突然她仰首吐出了一大口水,接著是一串劇烈的咳嗽,陸陸續績又把體內殘餘的積水都咳了出來。
她咳完了之後又陷入昏迷,他情急地抱起她,一入懷中那不可思議的冰寒體溫又勾起他熟悉的記憶。
「梅兒!」老天,她該不會又是發病了吧?!心隨念轉間,他已回首朝房外大吼:「快,快點回府,快!」
他又轉回頭後,她落水狼狽可憐的模樣再度令他心臟狠狠緊抽,他不禁一把將她緊擁入懷。
他用全身的體溫想溫暖她,手指也隱隱顫抖地撫著她額上濕透的青絲,心底不停吶喊著:梅兒,不要死,你千千萬萬不能死啊!
接下來的際遇和她上次發病同出一轍,只是這一回蘇-淞的心痛己不可同日而語。
不管有多少人在他們身旁忙碌來去,蘇-淞卻像都沒感覺似的,只顧緊抓著她的纖手,不眠不休地守在她床前,要等她醒來。
她上次發病經過一夜就醒了,可是這一次,她已經昏迷了二天三夜都還沒有醒過來的跡象,這無非讓蘇-淞的心一天比一天更加難受。
他沒有辦法停止自責。他究竟是怎麼了呢?明明是想讓她開心的,卻又不知自己說了哪些蠢話,竟然又勾起她的傷心事,害她如此激動……
都是他!都是他這笨蛋才害得她落湖的!
三天之中,他無時無刻不拿這句話來責備自己,她一刻不醒來,他的罪惡感便不停地加重,一層深過一層。
甘泉也跟著大伙忙裡忙外,但他比旁人更加注意少爺。只見三天下來他愈來愈憔悴,頰畔已青髭橫生了也沒有清理,乍看之下簡直認不出是那個在京城裡以儒雅飄逸著稱的翩翩佳公子。
「少爺,您還是先去歇息歇息吧!」逮著了房中比較清靜的良機,他忍不住提出勸出口。
「你不要管我,我要等她醒來。」蘇-淞搖搖頭,執著地否定了他的提議。
「可是少爺……」甘泉還不死心。
「我說不要管我了,你聽不懂嗎?」蘇-淞突然大吼,幡怒地趕人。「你們誰都不要來吵我,下去,統統都下去!」
甘泉實在沒有辦法,只好心不甘情不願地退下了。
蘇-淞的眼睛裡佈滿紅絲,焦灼地望著-星還昏迷著的蒼白嬌顏。
「梅兒!梅兒,你為什麼還不醒?」他終於忍不住拉起她寒冷的手背貼在自己的額頭上,備受折磨地低喊。「你知不知道,如果你再不醒來,我就真的要瘋了呀!」
她在無數個夢境之間徘徊,從小到大,一張張熟悉、喜愛過的臉都在眼前一一浮現。
鍾嬤嬤……艷姑……其歡姊……還有……常春……
她們都在對著她笑,那些笑顏多麼地慈祥和藹,充滿了憐愛……
她們對她說她們很喜歡她,她也好喜歡她們呀!她噙著眼淚,聲聲大叫著要她們不要走。
可她們都只是笑一笑,然後再也不留戀地回身離去了。
她原來以為自己是被拋棄的,可現在才發現,她們的離去都是不得已的。
都是因為她!
她心痛欲裂,全身都像被輾過一般支離破碎。
她也好想跟著她們去,至少追上她們,和她們說聲對不起……
「鍾嬤嬤……艷姑……其歡姊……」她在夢中囈語不休,淚也不斷。「常春……常春……」
他從淺眠中驚醒,驚見她被夢魘纏身的情況。他連忙伸手搖醒她。「梅兒!梅兒!」
她本來還被夢境糾纏著難以醒來,可是他絲毫不放棄,一聲又一聲的呼喚逐漸透過重重的迷霧抵達她的神智。
是誰……是誰在叫她?
她惶惶然回頭,想看清站在濃霧另一端的人,可是他的面貌藏得好深好深,她得要好用力好用力才能看清楚。
她的長睫吃力地掀動,先是陣陣模糊的光影在眼前掠過,好一陣子之後,她才終於看清,那名不停呼喚著她的男子是誰。
那是一張儘管青髭滿佈卻依舊掩不住欣喜若狂的俊逸臉龐。
「梅兒,你終於醒了!」他激動不已,幾乎想歡呼。
她睜大眼怔怔地望著他,有兩行眼淚從頰邊靜靜滑落。
「梅兒,你知不知道,我等你醒來等得好苦!我甚至還想,如果你再不醒,我就要到你的夢裡去抓你了。」他欣喜得語無倫次,但聽在她的耳中卻有另外一番不同的含意。
「是你……」
「什麼?」她聲音太小,他一時沒聽清楚。
「是你叫我回來的?」
「是啊。」他欣悅地點頭。
她頓時崩潰地哭了起來,甚至想坐起身虛弱無力地捶打他。「為什麼?為什麼要叫我回來?讓我就這麼走了不是很好嗎?你怎麼就這麼想不開?」
「想不開的人是你!」她還沒脫離死念嗎?他一顆心瞬間又被吞沒入那洶湧的怒濤中了。「為什麼只想著要死?你不瞭解人生的美好,可難道我這麼用心良苦地不放棄你,千方百計想要救你,你也什麼都感覺不到嗎?」
她難道感覺不到如果她真死了,他將會有多麼多麼傷心嗎?
「你懂什麼?我在這個世界上已經沒有意義了。喜歡我的人都已經死了,我只是想去和她們在一起,和她們說對不起啊!」
她還陷在狂亂裡,可在下一刻她便被扯入了一個強硬的懷抱裡。
「誰說喜歡你的人都死了?我就還在這裡,我就還活著啊!」他被她那一連串自暴自棄的絕望言詞給氣紅了眼,多日來的煎熬換來的竟是她不知自愛的自暴自棄,強烈的挫折更不禁染熱、染濕了他的眼底。
她震懾地抬起眼,這時才看清他的臉有多麼憔悴。
「你不知道,你昏迷的時候,我有多麼難受。我一直想著是我害你跳湖的,如果真害死了你,我還有什麼顏面再活在世上?」
她不禁用力地搖頭。不、不,怎麼說是他害的呢?和他一點關係也沒有啊!
「我千呼萬喚終於把你給喚醒了,可是你醒過來後是怎麼說的?你怨我救你,你說你還是要死!」他激動地低吼。「我一直覺得你善良可愛,可原來你竟是鐵石心腸嗎?你光想著要死要死,卻又怎麼不會想到你若真死了,我會多麼多麼地為你傷心、為你心痛嗎?!」
他一聲大過一聲的指責像塊塊巨石狠狠直擊她心房,她根本來不及防備就被砸得淚流滿面。
「我不是……我不是……」她又急又慌,想否認又想道歉。
「我看你根本就是!」
「對不起,你不要生氣──」她終於忍不住痛哭失聲,張手撲到他的懷裡,極力想獲取他的原諒。「我錯了,我錯了,求求你不要生氣好不好?」
她終究是他打心底疼愛的人,她都哭成這樣了,他還能怎麼樣呢?
但過於激動的情緒一時還沒辦法平復,他抱著她過了好久好久,急促的呼吸才終於漸漸緩和下來。直到連餘波蕩漾的怒氣都在胸中沉澱得無影無蹤後,他才輕輕收攏雙臂,將她纖細的嬌軀更貼近自己的懷中。
「如果真要我不要生氣,你就答應我,以後別再有這種尋死的愚蠢念頭了。」他低聲道-
星在他的懷中嚶嚶啜泣著,不停地點頭。
「你要聽我的話,好好活下去。不管你的病有多嚴重,我一定會想辦法治好你的。」
她又是哭泣著不停點頭。
他這才終於安下了心,緊緊地擁著她,下顎靠在她的發上,嗅著她的髮香,彷彿只有這樣才能確認她在懷中的真實感-
星被他抱著,心也彷彿被他散發出來的熱度給包圍,她緊緊地貼著他,無論如何也離不開這個懷抱了。可是有一句話還一直縈繞在心,她幾度膽怯,終究還是忍不住開口顫顫地問:「你說……你喜歡我……這是真的嗎?」
「當然。」蘇-淞回答得毫不遲疑-
星才一聽,洶湧的淚水又決堤了。她閉上眼睛,更緊地抱住了他。
她想她真的是逃不了了,可是……如果她的命運注定逃不掉,至少讓她在他的身邊,作一個甜美而毫無遺憾的夢吧!
「少爺,這已經是這個月來的第十封了。」
甘泉歎了口氣,把由京城快馬傳遞而來的厚厚書簡放到蘇-淞面前的桌上。
蘇-淞一手撐在桌上,眼睛是很不想看,卻又不得不看桌上那疊已堆得像座小山的家書。
別說這個月,他連上個月的都還堆在那裡,動都沒動過。
「我娘是不是想傚法當年聖上以十二道金牌催回岳將軍的精神啊?」他忍不住地抱怨道,而甘泉聽見那還是禁忌的名字不禁大驚失色。
「少爺,請謹言慎行。」甘泉額冒冷汗,戰戰兢兢地制止他。
蘇-淞冷冷地瞟了他一眼,更加故意道:「為什麼要謹言慎行?當年岳將軍受冤罪喪命是眾人皆知的事實啊!」
「少爺!」甘泉大叫。他怎麼愈說愈過火?
看甘泉一副快嚇死的模樣,蘇-淞撇了撇嘴,還是只能閉嘴。
算了,反正這件事發生的時候他還小,和他們嘉靖公府也沒有關係,他也沒必要為了逞一時之快而大放厥詞,白白惹禍上身。
「好啦、好啦,這次真的不說了。」他朝甘泉攤手,無害地笑。
「這……這樣就好。」甘泉這才鬆下了一口氣。不過……「少爺,您究竟什麼時候要回京?」
蘇-淞瞪著眼前小山高的書簡,心下也難以決斷。
本來是想過一陣子就回京,但近日來,那不想回去的念頭卻一天大過一天。原來只是想淡忘蕭湘,可現在他還有梅兒要照顧呀!他又怎能離開璇州呢?
也許可以帶梅兒一起回臨安,但不用想也知道,梅兒既無名分又無家世,像他娘那種重顏面勝於一切的貴婦,根本不可能容得下她。況且……
他也不能在此時帶她回去啊!人人皆知他快與蕭湘成親了,他如今又要用什麼名義帶梅兒回去呢……
等一下!
一個念頭忽然閃過他腦際,今他驀然心悸不已。
他……似乎想到一個絕妙的解決方法……可是他這麼做……會不會又太卑鄙了呢?
他還震愕著,心頭惴惴,甘泉卻已耐不住地催促。
「少爺?」不知在想些什麼,他又全然沒聲音了。
唉,夫人不止寫信來催少爺,連他這個下人也不放過,言詞還一回比一回嚴厲,彷彿他再沒辦法「勸服」少爺趕緊回京的話,他也該差不多收拾包袱,另尋飯碗了。
正當甘泉感歎不已時,蘇-淞卻突然起身快步走出書房。
「少爺?您要去哪裡?少爺!」甘泉大驚失色地叫道。開什麼玩笑!他還沒開金口決定好歸期,他怎能這麼輕易就放他走呢?這一急可非同小可,他馬上追著少爺的背影出了書房。「少爺,您等等呀!少爺──」
蘇-淞健步如飛,也不管甘泉在後面大呼小叫。直到在進入花園的月洞門前,他的身形才突然站定。
入目宛若人間仙境,他不禁抽緊了呼吸,一動也不敢動,似乎怕連一眨眼都會讓這夢般的景致瞬間幻滅消失。
甘泉一個煞車不及,差點撞上蘇-淞的後背。
「少爺──」他還想說話,蘇-淞卻已嚴厲地出聲制止。
「噓!」他伸手制住了甘泉未竟的話,眼神已膠著地黏上了花園中的一抹纖麗身姿。
怎麼回事?甘泉不敢說話,卻難忍好奇,偏頭偷觀少爺究竟在看些什麼。
梅樹邊不知何時架起了鞦韆,少女們的嬌聲嘻笑正隨著冬日清冷的空氣漸漸飄散到他們的耳中。
少女的臉龐明媚如花,洋溢著的儘是青春飛揚,但這些都無法成為他注意的焦點,她就被包圍在眾多的婢女之間,如此高貴華麗,像是花中之王。
「再高一點,再高一點!」一些婢女在旁邊拍手起哄。
鞦韆在雪間、花間穿梭,-星感覺風的觸感在耳邊拂動,吹起了髮絲飛揚如幕,多新奇的感覺,就像在飛一樣。
可是,隨著擺動的幅度漸漸加大,她不免有點害怕。
「不,別再高了。」她回頭朝推動她的婢女央求,可是她們正玩得興起呢,哪裡聽得進去。
「沒關係的,再高一點嘛!」她們推得更大力了-
星沒有預計,隨著下一個更高的擺盪,她不由得失聲驚呼:「啊──」她嚇得花容失色,手指緊緊抓著鞦韆邊的繩索,用力得指節都泛白。「不要了!會掉下去啊!」
她在鞦韆上絲毫身不由己,只能大聲地求婢女們饒了她。可她們卻彷彿一點也沒意識她的害怕一般,只是口頭上不停地安慰她。
「沒關係,這樣很好玩嘛!」
蘇-淞眉頭緊蹙,這可看不下去了。他大步向前,一把排開了那些推動鞦韆的婢女,自己抓住了擺盪回來的鞦韆索。
「少爺!」婢女們都嚇了一跳,可是當看到他的臉色時,更是嚇得魂飛魄散-
星還驚魂未定,愣在鞦韆架上。但蘇-淞已經迫不及待地開罵了。
「小姐都說不要了,你們還聽不懂嗎?」他宛如凶神惡煞般地斥責著,把一群膽小如鼠的婢女嚇得瑟縮驚顫。
「少爺……」
「別叫我!」他的脾氣還沒發夠,手上卻已經溫柔地將臉色蒼白的-星抱起。「梅兒,你還好嗎?有沒有嚇著?」
本來應該是有的,可是在他溫暖的懷抱裡,她所有的恐懼和不安都像長了翅膀一般,飛到九霄雲外去。
「我……」她柔順地依在他懷裡,又看了看那群被嚇得鴉雀無聲的婢女,頓時憐憫心大起。「我不怕。你別生氣,我們只是在玩而已。」
「也未免玩得太過火了。」蘇-淞氣還沒完全消,目光不悅地睨著她們,但有她在一旁說情,他口氣也不禁軟化許多。
「少爺,對不起,我們以後不敢了!」一聽有被寬恕的跡象,眾婢女立刻不敢放過良機,一同大聲請罪。
蘇-淞板著臉,還沒有說話,-星已經掙開他的懷抱,前去扶起為首的婢女小臻。
「還等什麼?快起來吧!」她低聲對她說,小臻有些訝異地抬頭,卻看到-星絕美的臉上正淡淡地綻著微笑。
「小姐……」小臻眼眶紅紅的,有點委屈想哭。
「別……別哭呀,已經沒事了。」-星慌張地安慰著她。
「不是的。」小臻看小姐慌張,連忙吐了吐舌頭,露出一個不好意思的笑臉。「小姐,對不起啊。」
少爺說得沒錯,她們的確是玩得太過火了。想小姐這麼斯文秀氣,哪裡像她們從小野慣了,喜歡驚險刺激的遊戲呢?
「為什麼和我說對不起?」-星還沒想通,蘇-淞一雙大手已經不甘寂寞地從後面環住她的肩。「昱淞哥?」-星大驚,芳頰飄上兩片紅雲。
他怎麼……大家都在看呢!
蘇-淞才不管這麼多,隨意揚了揚下顎,「你們都下去吧。」
「可……可是……你話不是還沒說完嗎?」-星驚訝地瞪大眼。
「你不都替我說完了嗎?我還多嘴什麼?」他一撇嘴,啾著她的神情似笑非笑-
星一時心緊語塞,一張俏臉比火燒還紅。他……他這話該不會是嫌她太自作主張吧?
婢女們也都看呆了,雖然心裡早就將少爺和梅兒小姐配成一對,但這麼明目張膽的過分親匿卻也十分少見。
蘇-淞眼角餘光看到她們還杵在那兒,不由得開口趕人。
「還愣著做什麼?又想找罵挨啊?」
一句話驚醒夢中人。管主子們愛做什麼就做什麼,她們只要能安穩地混口飯吃就是萬幸萬福了!
一思及此,她們紛紛趕緊告退,一時間花園中就只剩下他們兩個人……不,不止。
「甘泉,你也下去!」
「可是少爺──」他還有要緊事沒辦完啊!
「閉嘴,我叫你下去。」蘇-淞已經不想再聽任何人-唆了,他牽著-星的手,逕自往花園後庭走。
甘泉想跟又不敢跟,在月洞門下侷促不安-
星回頭看到他這樣,那旺盛的不忍之心又跑了出來。
「昱……昱淞哥,可是我看甘泉叔好像還有話要說。」
「別理他。」蘇-淞還是一樣的回答-
星頻頻回首,咬著下唇也不知該如何是好。就在她猶豫之間,蘇-淞帶她穿過九曲迴廊和別有洞天,甘泉的影子也被湮沒在建築物之外了。
一路上蘇-淞不停地走,腦中也不停地想。他這樣的念頭是正確的嗎?帶梅兒回去,正好讓他有借口取消和蕭湘的婚約……可是,這樣是不是太卑鄙了?利用了梅兒
他並不想傷害任何人,尤其是梅兒。
這樣明知有危險的念頭,更應該早早作廢才是,可是……這又是怎麼回事?為什麼他的腦中非但不能擺脫這些想法,卻反而讓那些接續下來的想像愈發真實了呢?
「昱淞哥……昱淞哥!」
她的嬌聲呼喚突然穿破迷霧,震醒了他的神智。
「什麼?」他驀然回神看她,發現她已走得氣喘吁吁,額上香汗淋漓。
「你……你要去哪裡啊?花園已經到盡頭了。」她粉頰微紅地指著前面,綠漪小築已在前方清晰可見了。
「呃?」經她指出,蘇-淞這才驚愕地發覺-
星仔細瞧著他愕然的模樣,終於忍不住問:「昱淞哥,你……是不是有什麼煩惱的事?」
想必是這樣的,否則一向溫善和氣的他剛剛又怎會因一點小事而大發脾氣呢?她暗自想著,覺得終於找到原因。
可她並不知道的是,在蘇-淞的心裡,關於她的事都不能算是小事。
「我……」蘇-淞有些驚訝地回眸,不知她從哪看出來的,莫非他真表現得這麼明顯?
「昱淞哥,如果不嫌棄,你能和我說說看嗎?」她握緊他的手,用他以前對待她的方式來對他。
如果沒有他,她現在早不知淪落在黃泉何處了,是他給予她能夠生存下來的夢想和希望,所以她也希望自己能對他有些微的幫助。
「雖然我可能沒什麼能力幫上忙,可是……或許有人能夠傾訴也好……」但她畢竟還是不太熟練這種事,愈說聲音愈小,臉也愈來愈紅。可是她還是努力地望著他,不許自己又羞赧地低下頭去。「你……你覺得呢?」
又來了!蘇-淞心臟坪坪跳。每次她一用這種專注而認真的晶燦目光看他,他胸口就有種滿滿的,彷彿有什麼要溢出來的感覺。
她老是用這種彷彿看著英雄的崇拜眼光看他,讓他的心也愈來愈控制不住。他相信,自己會出手救她,只是出於最純正的俠義之心,並不摻雜任何雜念……
可是隨著時間的過去,他也有點愈來愈不能肯定他對她除了當初的那種憐愛之外,是不是又添加了別種情懷了呢?
他的目光也灼灼地凝視著她,彷彿要從她的臉上找到什麼答案-
星不由得閉上了櫻唇,忘了她接下來還想講什麼。
世界彷彿一片寂靜,只有她的心跳特別大聲。
她不知道他在看些什麼,卻有種模糊的希望:如果時間能在這一刻就靜止,那就是再幸福不過的事了吧!
他凝視著她,有一種決心在胸中緩慢而堅定地燃起。或許他的念頭並不如想像中危險,或許會有出人意表的好結局……他對梅兒的喜愛是無庸置疑的,甚至連他都不清楚這程度高到哪裡。這麼想來……
應該是不會有問題的吧!只要別讓她發現……應該什麼都不會有問題才是!
他緩緩地開了口,打破了這令她心醉神迷的沉默。
「梅兒,你……願意和我回京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