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子親臨武威將軍府,武威將軍連同全府上上下下三百多口人,跪在門前恭敬地迎接聖上的到來。
皇帝滿面微笑,親切地便要伸手扶武威將軍起身。
「蕭卿家免禮,快快請起。」他刻意加重了中間那個字的讀音,讓人聽不出他說的究竟是蕭卿家,或是蕭親家。
蕭照成不敢違逆起了身,必恭必敬地請皇上進入堂皇的大廳。
皇帝滿面喜意地在廳中首位落了坐,開口第一句話便是問候這好久不見的武官重臣。
「蕭卿家近來可好?」
「托陛下的鴻福,近來一切安好。」蕭照成拱手恭敬地答道。
皇帝的眸光淡淡掃過滿廳人頭,「蕭夫人和蕭小姐呢?怎都不見?」他這一半可是代替嘯風問,只見他立在他身後,那焦灼尋人的目光幾乎都要燒透他的背了呢。
「內子病體微恙,未能接駕,請聖上恕罪。至於小女……閨閣千金不宜拋頭露面,請聖上見諒。」
「嗯。」原來是這樣。皇帝點點頭,感覺身後焦急的氣息登時舒緩了許多,他不禁又泛出一絲無奈笑意。
真是人間癡兒女!
「病體微恙可得好好調養,否則誤了大喜便不好了,是吧?」皇帝笑容可掬地道。
蕭照成身軀微微一震,卻很快地恢復了過來,他滿面乾笑,「微臣斗膽,卻不知……聖上指的大喜所為何來?」
「蕭卿家,朕今日正是同你說親來的。」皇帝呵呵大笑。
「……哦?」蕭照成像是僵了好一會,才牽得動面部僵硬的肌肉,擠出一絲絲笑容。「敢問聖上要說的親,是時桐,還是時雨?」
還裝傻嗎?皇帝灰眉登時一蹙,但臉上仍維持著一片喜氣洋洋。「都不是。是你家的千金──蕭湘啊!」
蕭照成又是一陣冗長的沉默,可當他再度開口時,臉上連那一絲難看的笑意都找不到了,凝重異常。
「聖上此言可令微臣迷惑了。有關小女的婚事,聖上不是早有定奪了嗎?」
「噯,這……」皇上的臉色一時有些尷尬,「這當年作的決定沒徵詢過雙方意見,如今孩子們都大了,也自當重新再議。蕭卿家,你說是吧?」
他自知理虧,更對蕭照成滿面討好地笑。然而蕭照成一句搶白,卻讓他的笑意頓時凝在臉上。
「兒女婚事自古皆由父母之命,豈有自己主見可言。」
「這……」皇帝再遲鈍,也聽得出那話中隱含的反對之意。他臉色不禁一沉,凝眉地問:「蕭卿家這意思……可不是拒絕朕為嘯風提親來著?」
蕭照成二話不說,咕咚一聲便狠狠跪下了,而蕭家大廳所有人,見一家之主的行動,也紛紛跟著下跪。
蕭照成拱手高舉,一派負荊請罪。「小女年幼不明事理,配不上嘯風殿下,懇請聖上收回成命!」
這拒絕可明白得不能再明白了!皇帝龍顏大變,即刻拍案站起,「放肆!相不相配該由朕來決定,豈容你一言定之?!」
「請聖上恕罪,但小女卻是萬萬無法匹配皇家啊!」
「朕說可以便是可以!朕已決定撤銷你與蘇家的婚約,蕭湘改配我兒嘯風,待立儲大典一行,即迎蕭湘為我兒太子妃!」
皇帝語調鏗鏘,意志堅定。但蕭照成反對的意念卻更有過之而無不及。
「聖上三思,此事萬萬不可!」
「蕭卿家,你左不成,右不可。朕天子之言便是聖旨,莫非你真不怕朕以抗旨之罪治你嗎?」皇帝大怒恐嚇。
當蕭照成開始磕頭,全廳便響起無數磕頭的聲音。
「若皇上真要治罪,就請取了我全府上下三百條人命吧!」當蕭照成抬起頭時,額上的鮮紅血漬映著眼中凜冽的恨意火光,幕幕觸目驚心。
「但唯湘兒改配嘯風殿下一事,微臣寧死也不願同意!請聖上維持原議,允微臣履行和嘉靖公的婚約。」
他又開始拚死命地磕頭,全廳陷入默然,唯有無數搗蒜般的咚咚聲同時重重雜亂地響著。
那聲音如此之沉、如此之重,每一聲、每一下,都像無情的重捶將嘯風狠狠砸向地獄。
嘯風大驚於情勢發展,驚惶的眼光不由得對向皇帝,卻見皇帝臉色氣得煞白,抖指著磕頭不已的蕭照成。
「你……你這反倒是拿你全家性命來威脅朕了?!」
蕭照成的沒有回答,正是最好的回答。
皇帝身軀搖擺,過多的氣惱已讓他病弱的身軀承受不住,他頭暈目眩地向後倒在檀木椅上。
「你這……這又是為什麼?」他氣虛體弱,沉痛的眸子望向蕭照成。
他明知他不可能狠心拿這麼多人命開刀,更何況……蕭時痕為了保護-陽而死,光憑這一點,他便不可能再為難蕭家了呀!
蕭照成無語,極端冰冷和憎恨的目光凌厲地往嘯風身上射去。嘯風下意識地倒退了一步,卻不自覺地,從心開始顫抖。
皇帝也是一震,這才驚覺:原來蕭照成也沒有忘!
蕭時痕之所以會死,是因嘯風的誤派兵馬偷襲-陽,而嘯風雖是中御景王之計,但追根究柢……蕭時痕的死,嘯風終歸難辭其咎!
皇帝臉色死灰,渾身簌顫不休,而嘯風瞥眼見到了皇帝的神態,他的心更加涼了。
這……這是什麼意思?父皇不說話了,父皇……父皇要屈服了嗎?他不再為他爭取,他和湘……又沒有希望了?!
嘯風大駭,他不可能接受這件事。
他劇烈地搖頭,愣了半晌,猛然跳起上個轉身便往蕭府內院直衝而去。
「湘──湘──」他大吼著她的名字,在陌生的雕樑畫棟、庭台水色間狂亂奔馳。他就是要找到她,見她一面。
他知道,就算全天下的人都在反對他們,只有蕭湘永遠會和他同心,會和他站在一起為他們的未來奮鬥!
「湘──湘──」
激狂的吼聲遠遠傳進內院佛堂,震動滿室香煙繚繞。蕭湘身軀劇顫,已經數不清地又想再一次站起,但肩頭雙邊兩隻手,卻再度施加沉重壓力,將她整個人又牢牢地按了回去。
「娘……娘……」蕭湘哭得淚眼蒙-,淒慘萬分,她恍惚虛浮地望向身畔正凝眉正色喃喃念佛的娘親。「娘……我求求你……你讓我去吧……你讓我去找嘯風……」她悲聲哀求。
但蕭夫人依舊專心地捏著佛珠,全然充耳不聞。
蕭湘根本受不了了,她崩潰地號哭出聲。
從被帶回家那天起,娘便逼她跪在大哥的靈前,要她向大哥懺悔,除非她改變對嘯風的心意,否則寧願她跪到死,也不放她起來。
蕭夫人也陪她一起跪著,看她堅持多久,她便陪她撐多久。
經過這些天,蕭湘終於知道,當一向心慈手軟的人鐵起心腸,才是真的無堅不摧。
不管她這些天怎麼哭、怎麼求,蕭夫人還是心如堅冰,只是神色凝重地一直頻頻念佛。
「娘……」蕭湘哭到幾乎斷氣,虛軟得跪不住,但身後兩個隨侍的僕婦卻適時地拉住了她,再度將她固定在靈前。
蕭湘昏昏沉沉,那繚繞的香煙薰著她,那低喃的反覆佛號摧折著她。她知道,只要自己的一句話,這漫無天日的折磨便要結束,她便能獲得解脫。
但……她怎能解脫啊?!明知嘯風在苦苦等著她,嘯風在癡癡盼著她……嘯風不能沒有她……沒有她嘯風會一直作惡夢,他會永遠不安枕……她好心疼他……她多麼愛他……
蕭湘昏茫的腦中不停繞著、反覆著。
不,不……她不屈服,她不解脫……她不負相思意……她定不負相思意!
「湘──」狂烈的吼聲猛爆清晰地響起,那就在咫尺而已。
蕭湘像整個人都被驚醒一般,戰慄地往後一望,她看見嘯風,她看見他了!
嘯風也像是看見了她,滿面癡狂地往內院方向疾奔而來。
蕭湘再也無法忍耐了,不知哪來力氣,她竟甩開僕婦的壓制。她猛然站起,便拔足奔出佛堂,往嘯風的方向狂奔。
「嘯風──嘯風──」她拚命地跑著,往前伸著纖弱雙手,但他還在數箭之遙,她觸碰不到他。
就在她即將奔上門前石階之時,一聲大喝從背後震來。
「關大門!」
數天來僵硬猶如一尊雕像的蕭夫人終於動了,她臉色凌厲地狠瞪著出現在內院之外的那張俊秀面孔。
就是他……就是他殺死痕兒……蕭夫人瞇起冷絕雙眸。是他害死了她最心愛的長子,而如今她絕不會容許那雙沾滿愛兒血腥的手再來擁抱她最心愛的女兒!
內院的大門照蕭夫人的吩咐緩緩地動了起來。蕭湘驚惶地瞪大了眼睛,不!不要關,不要關!
她加緊了步伐想逃出生天,但卻只剩那最後的一步,所有的希望在她面前閉絕,嘯風的臉被湮滅在那僵冷無情的大門之後。
「不要──不要──」蕭湘撞在厚厚的木門之上,纖手拚命地敲著、抓著,想扳開那世間最殘酷的阻隔。
「嘯風、嘯風、嘯風──」她狂哭狂喊著他的名,虛弱的膝已承受不住身體的重量,緩緩地在門邊滑落。
蕭夫人冷眼看著女兒的痛苦,轉眸拿起那供在蕭時痕靈前、已年代久遠的焦黑箭鏃。她緩緩地步出佛堂,衣聲沙沙地慢停在蕭湘的身後。
「湘兒。」她低聲地喊,卻換來蕭湘前所未有的激烈反應。
蕭湘整個人驀然尖叫了起來,撲到娘親身上,拚命地搖她,拚命地晃她。
「為什麼?為什麼?為什麼?!」蕭湘心碎片片。
為什麼就要那樣狠心?為什麼就要那樣殘忍?她有什麼錯嗎?她只是愛嘯風,她只是愛著嘯風而已啊!
她喪失理智地哭吼,但蕭夫人只是臉色冷凝地將那柄箭鏃湊到蕭湘的鼻前。
蕭湘倒抽了一口氣,隔著淚水驚見母親竟將箭頭的尖端指向自己的心窩。
「娘,你做什麼?你做什麼?!」她害怕地拉著扯著母親的雙手,但蕭夫人文風不動,眼光溫柔地凝睇著她。
「湘兒,因為娘愛你,所以娘不能讓你出門去。」她柔聲道。
蕭湘拚命地搖頭。
「但娘也不忍心看你這麼痛苦,如果你真的非要出去,那你就去吧。」
蕭湘僵住,震驚地不知娘說的是真是假。蕭夫人溫柔的話聲卻再度接續地響起。
「你就踏過娘的屍體,過去找你的嘯風。」
蕭湘的氣息一時中斷,她瞪大了眼,望著娘親溫柔一似以往的臉龐。從微微地顫,到劇烈的抖,直到她纖白的十指再也抓不緊娘親的衣袖。
她震然摔坐地面,整個人抖得像是風中枯葉,等到呼吸再次回復的時候,她劇烈地喘了兩口氣,最後卻再也忍不住了,她全然崩潰地哭倒地面。
「啊──啊啊啊啊啊──」
淒厲的哭聲迴響在蒼茫的天地間,卻沒有人憐惜,沒有人動容。
嘯風看著那黑褐的木門在面前關閉,擋住了那癡戀狂愛的心愛人兒,他一時激動便要直衝向前,一腳踢開那慘無人道的阻礙。
可是他身才動,強大的禁錮力量便套上了他的身軀,蕭家所有僕役一擁而上,牢牢地扯住了他急衝向前的勢子。
「放手,放手!」嘯風使足全力掙扎著,卻敵不過數十人的合力。他只有睜著俊目,猛烈掙扎地朝那緊鎖的門扉呼喊,「湘──湘──」
這一幕實在太慘烈,也實在太不合體統了。皇帝遙遙地再也看不下去,緩步邁至嘯風面前。
他心痛低歎,伸手搭上了嘯風的肩。他痛楚地望著兒子明顯心碎的容顏,不由得再次椎心歎息。
「嘯風,回去吧。」
嘯風緊抿死白雙唇,目光灼灼地搖著頭。
皇帝的歎息止不住,心痛的淚珠從龍目中緩緩流出。他知道嘯風對蕭湘的癡戀,可是面對三百多條人命的以死威脅,他該如何?他又能如何?
「嘯風,回去吧。」所以他只能再次地歎息。「這兒已經不是我們該待的地方了。」
當皇帝說出這句話的時候,嘯風的身體一僵。他眼光依舊癡望著黑褐的木門,而他的世界中彷彿也只剩下了那道緊鎖的木門……
嘯風坐在華麗的宮殿裡,但眼神空洞、失魂落魄,讓人懷疑他究竟知不知道自己身在何方。
蘇賢妃又一次深深歎氣,心碎的淚水成串不停掉落。
「嘯風……」唉,她又歎了一次。
面對這種困境,她真是想幫也不知道該從何幫起。本以為只要解決指婚的問題便一切都能順順利利,卻又怎會想得到,蕭家竟是誓死地反對呢?
「賢妃……」若有似無地,嘯風的聲音竟然響起了。
賢妃的雙眸震懾地從潔白絹帕中抬起,卻看見嘯風僵白的雙唇緩緩地掀動。
「賢妃……你能幫我個忙嗎?」
「可以!當然可以!」過了這麼多天,嘯風終於說話了!賢妃大喜過望地衝向前,拉住他的手。現在不管他說什麼,只怕她都會答應他。
嘯風死寂的眼眸緩緩地對向賢妃,然後一個字、一個字說:「你幫我聯絡湘,就和她說……」
他閉眸深吸一口氣,當他再度睜眼時,那雙眼中閃起了激烈而痛憤的決心。
「子時城郊湘竹林,不管等多久,我要帶她走。」
賢妃的忙可說是幫得盡心盡力,不僅幫他們準備好了一切逃走的需要,連暗地裡去通知蕭湘的人,也找了她最信賴的班良妤。
班良妤表明是奉賢妃娘娘之命,想探望一下湘姊兒的近況,便順順利利地被蕭照成迎進府裡,和蕭湘好好敘個舊了。
不過幾天,蕭湘整個人形銷骨立得嚴重。以往那如花的笑靨、明亮的雙眸都已不復見,余留下來的只有滿面的淚痕、以及淒迷的神思。
這就是和嘯風太過接近的結果!班良妤心疼如擰,一方面對嘯風的厭憎卻更上一層。
「班媽媽……」蕭湘露出一個哀涼的微笑,安靜地迎班良妤在房中坐下。
這些天,面對著母親的以死相逼,蕭湘心中的某塊地方好像死了、碎了。她不再求,也不再鬧了,只是成天安靜地關在房中,沉默地以淚洗面。
「湘姊兒,你離開了宮中,怎就不好好照顧自己呢?」班良妤心疼地撫著她消瘦凹陷的面頰。
蕭湘沒說話,只是又露出那淒迷的笑。
她不知道什麼叫做照顧自己,也不曉得照顧自己要做什麼。
她和嘯風不行了,不行了……
當這句話開始浮現在她的心中的時候,她彷彿喪失了全身的氣力,連活著,似乎也是多餘了……
「都是嘯風殿下害了你!不然你也不會變成這樣。」
班良妤氣惱的聲音響起的時候,蕭湘虛弱地伏在桌上的背脊彷彿微微地顫了一顫。
「不……不……」她虛弱無力地搖著頭,眼神空洞卻依舊執著地替嘯風辯護。「嘯風沒害我……他沒害我……」
害了她的是她自己,是她不該愛嘯風,不該讓嘯風愛她,更不該讓嘯風愛上她以後,才發現自己生長在一個憎恨嘯風的家族裡。
「湘姊兒,你別這樣。雖然班媽媽也不喜歡你和嘯風殿下在一起,但你這樣失魂落魄下去也不是辦法,你還是去和嘯風殿下見個面,兩人說說清楚吧。」
見面……蕭湘突然笑了起來,眼淚拚命地滑落。她和嘯風見面……他們今生……當真還能再見上那麼一面嗎?
「子時城郊湘竹林,嘯風殿下在那裡等你。」班良妤歎了口氣。雖然不情願,但賢妃娘娘的命令她總不會違背的,只不過……
要如何執行,卻有著千百種的方法。
「你爹娘那邊不用擔心,有班媽媽替你扛著,一切不會有事的。」
嘯風從下定決心的那天起,夜夜都守在城郊外的湘竹林。夜風觸面冰涼,拂動班黃竹葉沙沙地作響。
班竹枝,班竹枝,淚痕點點寄相思。
他目光灼灼地望,就是不願放棄希望。
她說只願君心似我心,定不負相思意。而他相信她只要君心似我心,她定不負相思意。
她會來,她一定會來……只是她在找適當的時機,躲過她家人的監控。沒關係,他會耐心地等候,不會有任何躁進的舉動。
他會沉穩而有耐心,相信再不多久,屬於他們的未來終將到來。
他終夜立在竹林之下,固執地望著那通往臨安的方向。他已等了數個無眠的夜,而今夜……也將是同樣的結果嗎?
當他的俊眉再不由得痛苦攢蹙的時候,那曲折的幽徑上,卻出現了一抹在黑夜中更顯蒼白的倩影。
嘯風整個人像是被電到一般,瞬間站直。不等她步至他面前,他已迫不及待地飛身將她一把鷹攫入懷。
「湘……湘……」激動的吻如雨般落下,而她緊閉著雙眸,淚意肆虐地承受著他滿腔的狂、滿腔的愛。
等到他終於發洩完這些日子所承受的痛苦和相思後,他才終於稍稍鬆開了她,留給彼此一點呼吸的空間。
他們癡狂而膠著地凝視著對方,他氣息激動,她淚意漣漣。不過是短短的幾日分離,卻宛如真真正正地恍若隔世。
他們都死過了一次,在那被迫分隔的時光。
可是他不會再讓同樣的事情發生。
他不再與她分離,他要帶她走,哪怕天涯、哪怕海角,哪怕拚著太子不當,他也要與她長相廝守。
「湘,我們走吧,我們再也不分開了。」他性急地拉著她的手,轉身便往那早已準備好的駿馬和包袱處走。
但身後卻有一股沉重的力量,嘯風回眸一瞧,發現竟是她僵立在原地,一動不動。
「湘?」
她癡癡地凝望著他,那纏綿的眼光幾乎將他當場摧毀,教他足以毀滅世界,只求擁她入懷。
「嘯風……」今夜她頭一回開口,卻是那虛浮的語調,淚珠顫顫掉。「我要問你一個問題……」
她氣息淺喘,彷彿承受著極大的壓力。可是她管不了那麼多,她有一句話一定要問他。如果他的答案一如她的期盼,那麼她願意,她願意為他拋棄一切,天涯海角都隨他去。
「什麼問題?」
他的心焦若焚在她從袖中掏出那截血跡已乾涸成鐵灰的老舊箭鏃時完全僵凝。
他愣愣地望著那截箭柄,那截他從那件事過後便再也不碰的凶器……
「嘯風,是你殺了我哥哥嗎?」
她極輕極輕的疑問卻像一道裂縫,引來刻意湮滅的記憶,如巨濤沖毀聳天高堤,狂肆地朝他漫天滅地蓋頭淹來。
火把熊熊地燒,照亮了半邊暗黑的夜;殺聲震天,轟得他的意識昏昏沉沉-
陽站在懸崖的邊上,身邊有一男一女誓死保護著他;而他站在山岡上,眼裡只有-陽。
後來……舅舅出了手,-陽和女人掉下了山崖……男人狂怒地舉刀砍向舅舅……
他彎起弓,射出了一箭。
羽箭精準地貫穿了男人的胸膛……他救了舅舅一命,殺死了一個男人。
後來有人說,男人叫做蕭時痕……是武威將軍的長公子……
嘯風的身軀開始緩緩地劇烈地顫抖了起來。
男人的名字叫做蕭時痕……是武威將軍的長公子!
「啊──」他恐懼不已地驚叫出聲,遽然間什麼都明白了。
他殺死了蕭時痕,他殺死了蕭時痕!所以武威將軍才會豁出性命阻止他和蕭湘,所以父皇才會心灰意冷不願幫他……這一切……這一切都因為……是他咎由自取,因為他殺死了蕭時痕!
嘯風瞬間刷白的驚恐臉色看在蕭湘的眼裡,淚水頓時潰了堤般地狂洩而下。
她極輕極輕地問著,萬般戒慎恐懼。這是她唯一而最後的期待,她仍相信這其間一定有誤會,她的嘯風不會殺人,他不會是害死痕哥哥的兇手……
可是這不是誤會。嘯風殺了痕哥哥,是他們家的仇人。
他的狂亂驀然中斷,他驚懾舉眸向她,像是還想說什麼,但她淒楚哀然的迷濛淚眸卻震住了他。
他愣愣地望著她遙遠而憂傷的蒼白小臉,看著她無血色的晶唇緩緩掀動。
「不行了……嘯風……」她喃喃地說著,將手中的箭鏃還給他。
他怔愣地接過,聽見她終於痛哭失聲的最後一句──
「我們之間……沒有希望了……」
嘯風站在當場,傻傻地看著從左右竹林間湧出的蕭家人馬,迅速無比地圍湧上來,將她淹沒,將她帶走……
班良妤的身影夾雜在其間,他怔怔地望,發現原來班良妤不只通知了蕭湘,也通知了蕭照成。
她是在重重監視之下來見他的,卻只為問他那麼一句──
我哥哥是你殺的嗎?
阻礙他們的、苦困住她的是誰?
是蕭照成?還是他?
嘯風始終傻傻地望著,夜風不停呼呼地吹著,而終集在他的耳中,只幻成那一聲又是一聲──
嘯風,我們之間……沒有希望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