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一早在躲進小敉口袋前,裴安還仰起頭對她千交代萬叮嚀著──「今天下午你下班之後,無論如何都請上街幫我買套休閒服回來。」
    對於別人的要求小敉一向是盡心盡力的,今天下午一從公司離開,她便興致勃勃地衝進隨處可見的「佐丹奴」裡,準備要幫裴安買套休閒服供他晚上換穿。
    「這倒是我頭一次幫男人買衣服呢!」
    聽見了小敉在寬闊店家裡的喃喃自語,一整天都躲在小敉口袋休息的裴安,忍不住探起頭來多瞧了她一眼。
    「你該不會要告訴我,至今還沒有人追過你?」
    「是沒有呀!」小敉也是一臉莫名其妙的表情。「我高職的時候讀的是商職,學校裡頭根本就沒幾個男生,然後後來考上了二專,每天忙著打工都來不及了,根本就找不到任何機會認識異性……」
    「不過以你的性格呀,即使有機會認識男人,我想大概也很難談成戀愛。」
    聽到裴安的評語,原本還笑得燦爛的小敉一張臉瞬間垮下。「為什麼這麼講?」
    裴安只是伸出蛙掌同情地拍拍她的肚皮。「因為你太單純了!」
    因為她太單純了?!
    這又是哪門子怪理論?
    小敉還想開口多追問個幾句,結果從剛進門就一直忙著招呼別人的店員,這時已來到她旁邊。
    店員開口問小敉有沒有需要什麼幫助,對挑男人衣服一竅不通的小敉,索性把問題交到店員手上。
    「我朋友說他喜歡穿樣式簡單一點的。」
    「請問他大概多高?」店員制式化地問著。
    「呃……嗯……」
    原本打定主意不說話的裴安,一見小敉沉吟,連忙在她口袋裡幫忙提醒了句:「我身高一百八十一公分。」
    噢!小敉憨憨直覺地覆誦出來──「他說他身高一百八十一公分。」
    他說?!
    站在小敉面前的店員轉過頭看了看四周,有些搞不太清楚小敉怎麼會突然冒出這麼一句來。
    「您朋友一百八十一公分……那身材很標準噢!」
    「對呀!」對於店員的讚美,小敉則是一臉同意地點點頭。
    「那體重多重?還是他腰圍多少?這些您清楚嗎?」
    「呃……」
    「我體重七十五,腰圍三十一吋。」一聽見小敉的回話又僵住,躲在口袋裡的裴安連忙又開口了。
    「他說他體重七十五,腰圍三十一吋。」
    又是他說?
    原本臉上懸著笑意的店員這會兒終於起了疑心,還有,不知怎麼搞的,每次在她問完這個客人問題之後,她耳邊總是會聽到一陣細小的蛙叫聲。
    「小姐,你剛剛有聽到青蛙在叫的聲音嗎?」店員疑惑地問著小敉。
    「我……我我我我……」小敉張著嘴不知該怎麼回答,一副被人逮著似的作賊心虛表情。
    「我想大概是我聽錯了!」店員小姐也沒再多想,開始著手於幫忙小敉挑選衣服。一旁的小敉還呆怔著,不知該怎麼反應才好。
    「你這個人還真是單純得非常徹底耶!」
    直到小敉結完帳,拎著牛皮紙袋走出佐丹奴,裴安探出頭來瞧瞧四周沒人後,他瞪大眼直勾勾地瞧著小敉。
    正將手中提袋往摩托車車座裡塞的小敉停下動作,帶點狐疑地低頭看著裴安說:「我怎麼覺得,從你嘴巴裡說出來的『單純』,感覺起來不像是稱讚?」
    「我當然不是在稱讚你。」裴安臉上一副「想當然爾」的表情。「像剛剛人家問你,『請問他大概多高』,再怎麼沒腦袋的人,回話時也應該知道該說『他大概一百八十』,而不是『他說他大概一百八十』。」
    「這兩句話有差別嗎?」她不過就多個「他說」兩個字嘛!
    「他說、他說!請你也稍微用腦袋想一想,剛才在店裡店員明明只跟你一個人講話,哪裡來的『他說』?!」
    「那些話就是你跟我說的啊,那我跟店員小姐轉述時,『你說』當然要改成『他說』呀!」
    真是牛牽到北京還是牛!
    這丫頭的腦袋怎麼直成這副德行啦!
    「沒有人聽得懂我說話,小姐,對其他人而言,他們頂多只聽到青蛙在那裡呱呱呱,所以剛才在那個現場裡頭並沒有『他』這個人,這樣你懂了嗎?」
    小敉抓抓腦袋想了一會兒,然後才低低地說了聲。「噢。」
    原來搞了老半天他是在跟她爭這個噢!「那這樣跟你說我很單純有什麼關係軔?」
    「我……我……」裴安真的會被丁小敉給打敗。
    他用一雙蛙掌摀住了眼睛,發出長長的歎息聲,過了一會兒才簡短地回她一句。「沒有。」
    「嗯……可是剛剛那句話明明就是你說的,怎麼這會兒又突然說沒有了欸?」小敉不滿意地繼續說。「你在唸書的時候老師應該有教過,做事不可以虎頭蛇尾,所以我們說話也不能虎頭蛇尾,說出口的話就該給人家解釋個清清楚楚才對……」
    裴安慢動作的放下捂著眼睛的蛙掌,面無表情地瞪著直對著他的頭頂嘮叨不停的小敉。
    「丁小敉。」
    「有!」
    「你知道我現在很想做什麼事嗎?」
    她怎麼可能會知道──所以丁小敉當然是理所當然地回答:「不知道。」
    「我很想掐死你。」
    說完話,只見到原本躲在小敉口袋裡的裴安一躍而出,然後作勢想要撲向前去招住小敉脖子,然後小敉就只是張著嘴巴直笑,隨便兩個跨步就逃離開了裴安的勢力範圍。
    「掐不到、掐不到勒……」
    「可惡!」
    只見被遺落在原地的裴安蹬著兩隻短短腿,氣憤不已的跳腳。
    「你給我走著瞧~~就不要讓我有機會抓到你~~」
    「啦啦啦~~」
    跑遠的丁小敉轉過身來,不怕死地做了個「來呀、來呀」的手勢。
    「丁~~小~~敉~~」
    「哈哈哈……」
    接近晚上十點,昨天巳經有一次變回人形經驗的裴安,終於抓到了技巧,他早在九點五十分時,便要求小敉幫他將衣物擺進浴室,而在十點整的當下,他再度感覺自己的手指慢慢地伸長,頭髮長出,五秒鐘後,原本一隻小不隆咚的青蛙,立刻伸長成為數十倍大,他從裴安「蛙」成了裴安「人」──一個活生生且英俊瀟灑的成熟男人。
    換穿好了小敉幫他購買的簡單衣物,裴安大剌剌地打開浴室門從裡頭走出,當瞧見上身白下身藍的帥帥裘安出現眼前時,原本正端著漫畫書看的小敉,腦子瞬間一片空白。
    還真的是人要衣裝佛要金裝哩!想到昨天綁著被單的裴安跟今天穿著整齊的裴安,現在的他又更帥了些。
    「好帥噢你!」
    小敉的優點就是說話率真直接,一見模樣實在俊秀的裴安出現,她立刻丟下手中的漫畫,跳到裴安身旁。
    「幹麼一副蒼蠅看到蜜似的表情?」瞧著眼中突然冒出星星的小敉,裴安頭一回覺得不太自在。
    或許跟小敉那雙過於坦然的眼有關吧!往常女人稱他帥,傾慕的言語後頭總是還帶著別的目的,但是小夜卻不一樣,她嘴巴裡說的帥,就是很單純地稱讚他長得好看──坦白說,這種毫無心機的讚美,聽起來真讓人有種飄飄然跟不確定感。
    「人家真心說你帥你還嫌我……」小敉有些委屈地皺了皺鼻子,不過一下子她隨即又忘了這麼點不愉快,開始好奇地問著裴安他今天晚上要到哪兒玩。
    「你今天晚上有什麼計劃嗎?」
    「怎麼?你想跟呀?」
    「沒……」小敉一向懶骨頭,她奉行不悖的規矩是──一回到家換好居家服後,便不再輕易踏出家門一步。「人家只是問問嘛!」
    「小孩子有耳無嘴,問題那麼多做什麼。」正拿著梳子的裴安,伸長手輕敲了她一記。「不過說真的,我等會兒倒真的需要你送我一程。」
    「咦?」
    「我得趁這個機會回家整理一些東西。」裴安對著小敉簡單地說了他等會兒的安排。
    對厚!
    不經裴安提醒,小敉還當真忘掉裴安他也是人身父母生的!
    一想到裴安的親人,可能會因為他這幾天的突然失蹤而心急如焚,原本還想賴回床上的小敉趕忙跳下床鋪,埋頭在小小的布衣櫥中抓了一件白T恤和牛仔褲,便閃入浴室裡更衣。
    三分鐘後,只見一高一矮的黑影鬼鬼祟祟地溜出小敉住所。為什麼要鬼鬼祟祟?因為小敉的房東再三要求,她們這兒出入單純,絕對不許房客夾帶「男人」回家過夜。
    直到安全地離開住屋附近,從剛才就一直提心吊膽的小敉,這才緩下了怦怦亂跳的心臟,與同樣鬆了一口氣的裴安相視微笑。
    二十分鐘後,一塊兒騎著摩托車的小敉與裴安,來到一棟莫約二十五層樓高的華廈建築前。
    裴安在大樓外的電子鎖按了幾個鍵後,原本緊閉的大門瞬間開啟,然後他扭亮了牆邊的燈,兩人才剛踏進玄關,隨即就聽見小敉的驚呼聲──
    「好……好漂亮的房子!」驚死人啦!
    聽見小敉的讚美,裴安不以為意地聳聳肩,開口招呼她隨便坐之後,裴安大步一跨,隨即進到裡頭的書房忙著聯絡起事情來。
    裴安剛剛的確是有吩咐她可以隨便坐,可是,她怎麼捨得拿自己的屁屁擺在這麼漂亮的椅子上……
    小敉站在紅色天鵝絨布的厚軟沙發旁邊看呀看,然後她伸出手掌去感覺那綿綿絨絨、根根直立的短短絨毛,絨毛滑過她掌心的感覺實在是好到不行,她人蹲在椅子旁玩了一陣,怎樣就是捨不得將自己的屁股挪移到沙發上頭。
    不知道這麼一把椅子,要花多少錢才能夠買得下來呀?
    丁小敉兩手托著腮,滿臉羨慕地看著絨毛沙發直歎氣。
    進到書房忙的裴安第一個聯絡的對象,當然是當初下咒將他變成青蛙的討人厭愛咪。
    「裴安?你說你是裴安?」
    乍然聽見裴安熟悉的男音在手機那端響起,人這會兒還在SPA裡享受按摩的愛咪,忽地從躺椅上坐直身體。
    「不然呢!」
    「怎麼可能……從你變成青蛙到現在也不過才三天的時間……」
    聽著愛咪掩不住的驚呼聲,裴安冷冷地笑了。「我時間不多,你還是快點將青蛙變回人的全部步驟跟我說個清楚。」
    聽見裴安的催促,電話那端的愛咪聲音忽然一頓,再響起時,一向軟膩的聲音裡已經夾帶著深切的濃情蜜意。
    「說話的口氣不要這麼凶嘛!裴安,你都不知道跟你失去連絡的這段時間裡,我有多麼想念你……」
    熟知一切「愛情伎倆」的裴安,當然知道愛咪放低身段的意圖──因為她想要挽回他,可是被愛咪搞亂了他正常的生活之後,裴安實在沒有辦法再壓抑下對她的不滿,繼續對她和顏悅色。
    手握著話筒深吸口氣,裴安用著一種極壓抑的口氣,對著話筒那端的愛咪做出最後通牒。「我沒有在變回人之後的第一時間內跟你算這筆帳,已經是很不錯了,愛咪!雖然我現在一天只有兩小時變回人的時間,可是你應該知道,倘若我要一個人沒辦法繼續在這個圈子裡混下去,這點影響力,我還算游刃有餘。」
    曾經當過裴安半年多女友的愛咪當然熟知裴安的能耐,尤其在知道她與他已完全沒有挽回餘地的情況下,愛咪只好選擇乖乖將變回人身的方法說出。
    「我說就是了嘛!第三步驟對你而言非常簡單,就只要讓對方真心喜歡上你,這樣,你就能夠有一天十二個小時回復人身了。至於接下來的步驟,等你可以變回人十二個小時後再說吧!」
    只要讓對方真心喜歡上?「就這麼簡單?」裴安不確定地再問一次。
    「我當然知道讓一個女人喜歡上你是件很簡單的事情……」一想到他很快就能解除咒語,她不禁有些氣惱。「還有一件事,裴安,我──我還有一句話想跟你說帶……」
    「說吧。」裴安強耐住脾氣聽她究竟想說些什麼。
    「裴安,雖然我的確是下咒傷害了你,可是當初我之所以會這麼做的原因,也全都只是因為我太愛你的關係……」
    對於愛咪一番深情的告白,裴安只是表情冷冷地哼了一聲,不耐與她多談的他,隨即將手中的電話掛上。
    什麼叫「全都只是因為我太愛你的關係」?對裴安而言,傷害就是傷害,在傷害了他之後再說出這種話來──哼!真是連一丁點讓人覺得感動的情緒也沒有!
    裴安又花了大約二十分鐘的時間將所有該打的電話全部打完,並把自己的工作做個交代後,他離開書房回到客廳,看見小敉一個人蹲在他購買的紅色絨布沙發旁,表情一臉陶醉的不斷地摸著上頭的絨布短毛。
    「怪了,明明有沙發卻不坐,你是蹲在地板找零錢嗎?」
    小敉一聽見裴安的聲音,連忙轉過頭給了他一朵燦爛的笑。「因為我捨不得把它給坐『倒』了嘛!」
    「坐倒?」裴安不懂。「這沙發怎麼可能會被你這瘦不啦嘰的小不點給坐倒?」
    「唉喲!我的意思不是說椅子倒,我是指沙發上的絨毛會被我給坐倒啦!」
    會把絨毛給坐倒?!
    裴安擰起濃眉想了好一陣,坦白說,他實在是搞不懂小敉怎麼會去擔心這麼無聊的小事。他來到沙發前就要坐下──
    「不……不要坐……絨毛會倒的……」
    裴安不顧小敉的連連尖叫,一屁股坐上柔軟舒適的絨布沙發,瞧見她的反應覺得好笑,甚至還淘氣地躺倒身子在沙發椅上磨蹭了一圈,然後才抬起頭對她賊兮兮地挑著眉。
    「怎樣?你是想一起上來享受一下這種柔軟的感覺,還是想繼續蹲在旁邊尖叫?」
    小敉一雙大眼滴溜的轉了轉後,隨即從沙發旁的地板爬起,跟著裴安一塊坐上真的是軟到不行的絨布沙發。
    「真的跟我想像中一樣舒服哩!」小敉閉起雙眼朝後一躺,她臉上那滿足的微笑,就跟一般女生進到GUCCI店裡血拼時的表情一模一樣。
    就這麼一張絨毛沙發,就能夠逗得她滿足開心到這種程度噢?
    轉過身睇瞧著小敉臉上的笑容,裴安臉上的表情不自覺變得好柔軟。
    舒服地在沙發上窩躺了一陣,然後小敉轉身,一臉關心地望著裴安問:「該打的電話都打完了嗎?」
    「嗯,差不多了。」裴安點點頭。
    沉默了一會兒,小敉突然說出一些教裴安臉微微熱紅的話。
    「我一直都不知道怎麼開口跟你說,可是你知道嗎?自從有你陪我之後,我突然覺得日子變得好快樂噢!」
    裴安側頭瞅著小敉單純的雙眸,然後他輕輕扯起唇瓣露出一朵微笑。
    他由衷地說:「應該是我跟你說聲謝謝才對……倘若你那天沒在馬路旁撿到我,還不知能不能活到現在,更別提能嘗到這一天有兩個小時能變回人的快樂。」
    在公司一向被罵慣了的小敉,突然間聽到人家同她說謝謝,一張臉紅得好像掉入染缸似的。
    她不太好意思地抓抓綁在頭頂上的馬尾巴,臉紅撲撲地對裴安傻笑著。
    裴安看了她一會兒,然後伸手撥撥她垂在頰邊的頭髮,突然間開口問她:「我一直很好奇,怎樣的父母才能夠生養出像你如此單純的好女孩?」
    「我父母?」只見小敉臉上的表情微愣了下。
    「嗯。」裴安點頭。
    「我爸很早就去世,而我媽現在還留在鄉下,我爸留有一片果園,現在由我媽跟她的……好朋友一塊耕種。」說著說著小敉原本懸在臉上的笑,突然間不見了。
    瞧著小敉表情的變化,裴安稍微懂了。
    家家有本難念的經,開朗單純如小敉,其實身後也背負著一段不為人知的過去。
    他想她的善良天性,大概是「與生俱來」的吧!教裴安不自覺地就想多疼疼她。
    他伸出手輕拍著小敉紅紅的蘋果臉,然後不著痕跡地轉移話題,輕聲地問她是否想跟他一塊去逛一逛。
    「還有一點時間,我們一塊上哪兒去走走吧。」
    「啊?!」小敉訝異地看向裴安。
    「還是你想直接回家去?」
    「那就走吧!」小敉一掃方纔的陰霾,興致勃勃的嚷著,立刻從柔軟的絨布椅上蹦跳起身。

《整治花心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