台北敦化南路二段皇爵保全企業大樓
「什麼叫做『他要女性保全』?」
宮勁彥將手上卷宗往桌上一丟,充滿男子氣概的黝黑臉龐因氣憤而繃緊。
他望著秘書一個字一個字說道:「所謂保全,不就是找幾個孔武有力的男人,跟在委託人身邊幫他擋槍擋人擋子彈?結果這傢伙竟然說他要女的!有沒有搞錯?要漂亮美眉,他幹麼不去模特兒公司,還環肥燕瘦任人挑勒!」
「方先生他是覺得我們派給他的保鏢,都長得不太好看。他說,至少派給他一名女性護衛,這樣拍照的時候,才能夠緩和整個畫面的氣氛。」秘書將卷宗翻到最後,上頭貼了「皇爵」六名一流貼身護衛的大頭照。
宮勁彥不用看也知道這六名護衛在長年的重力訓練下,全都是條件異於常人的粗勇傢伙,看起來不怒而威,甚至還可以說是一臉凶神惡煞,但那又怎麼樣,這兒是「皇爵保全」,可不是什麼賣臉蛋賣笑容的男模特兒經紀公司。
「真搞不懂這傢伙在想什麼!到底是他的命重要,還是畫面氣氛美麗重要?」
秘書面露遺憾地說:「這問題我也問過方先生,他的答案是,兩個都很重要。」
馬的!宮勁彥惱怒地拍了下桌子。
「方先生還說,他當然很希望能跟我們合作,他說他很清楚我們皇爵保全是台灣保全業第一把交椅。但是,如果我們不能滿足他這一個要求,那他只好另請高明據說天虎保全已經答應配合。」
「騙鬼!」宮勁彥氣得從椅子上跳起,他像只被囚在籠裡的黑豹,在辦公室裡來回踱步。「打從我踏進保全業,從來沒聽說過天虎麾下有什麼女性保全。天虎答應這種事,分明就是想讓我難看……」
而他,堂堂皇爵董事長,保全業第一把交椅,人稱無所不能的「騎士」,豈能因為這點雞毛蒜皮小事,輸給天虎那種二流的保全公司!這種事傳出去能聽嗎?衝著這幾點,再困難他也要想辦法接下來!
「董事長您的意思是……」
宮勁彥牙一咬,道:「答應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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說台灣沒有身手矯健、面容姣好的女性保全能手是騙人的。乍然聽見秘書說方雲杉想要一名女性保全,宮勁彥腦中立刻浮現一張人臉
厲心婕。
他現在就是要去找她。
跳上銀色雙門的Audi跑車,宮勁彥腳催踩油門,只見車子像枝漂亮的箭般駛向目的地。二十分鐘後,銀色Audi停在一幢日式平房前面。這地方他來過不下百回,每次來去,心中總會糾結著他分辨不清的情緒。
他搞不懂怎麼會有那樣複雜的情緒產生。他懂得什麼叫奮戰不懈,什麼叫急起直追,他更懂得如何運用自身週遭一切資源,來奪取他想要接近的一切。但唯獨就一樣,他永遠猜不出厲心婕平靜的表情下,究竟在想些什麼。這讓他感到困擾。
他下車,一下就聽見日式平房裡傳出小孩們稚嫩的呼喝聲。
國強武道館
掛在紅門旁邊的木牌寫明了呼喝聲的來由。
宮勁彥推門進入,寬敞的一樓平房裡,兩排約莫二十個小孩排排站立,站在他們之中的厲心婕,身穿白色柔道服,雙腿微蹲,正在向大家示範基本動作。
「好,大家注意看我的手跟腳,我現在把剛才的分解動作統一結合起來做一次……」
厲心婕話一說完,只見一名身材較矮胖的女子突然朝她撲去。她長腿微微一拐,雙手拖起再往前一拎,攻擊的女子便在空中畫了個半圓,「磅」地一聲,整個人仰躺在榻榻米上。小朋友們一見,立刻舉手鼓掌。
「謝謝,不過現在不是拍手的時候。接下來,就輪到你們一個對一個,一個先當攻,一個當守,整套動作做完之後,再反著輪流一次。」
厲心婕說完,小朋友們立刻出聲哀嚎,她拍拍手要方才與她一道示範的助教接手指導。然後她轉過身,宮勁彥與她隔著木製窗框四目相對。
早在他進門時她就發現他了。
厲心婕拿起毛巾擦去額上汗滴,清秀典雅的臉上一派平靜。
宮勁彥朝她揮揮手,要她出來說話。
厲心婕幾個跨步來到他面前。「有事?」
宮勁彥打量她頭上被汗水浸濕而鬈曲蓬亂的髮絲。和往常一樣,每每這樣看著她,總會有一股奇異的情緒,像只手似的緊緊揪住他的心。他就說了,他不善分辨情緒,但這影響偏偏又如此真切明確。一如往常,宮勁彥以譏諷的語氣來包裝內心的紛亂。
「真是數年如一日啊阿心,我好像從沒看過你人清清爽爽,頭髮沒亂沒流汗的樣子。」
厲心婕瞅了他一眼,輕鬆地扯了抹笑。「你也還是一樣啊,狗嘴裡永遠吐不出象牙。」
話一出口,厲心婕立刻後悔。又來了!打從兩人認識至今,十多年了,每一次見面,總非得鬥個你死我活不可。
為什麼她老是會跟他針鋒相對呢?厲心婕目光掃過宮勁彥俊挺的外表蓄著瀟灑平頭,飛揚的眉毛、挺直的鼻樑、還有寬闊的厚唇,構成一張充滿男性氣概的臉龐,配上他一八三公分、七十五公斤、如城牆般結實的體魄,在在符合了他慣稱自己的名號「騎士」。
是的,眼前穿著黑色皮衣皮褲的他,就像中古世紀的畫裡,身穿鎧甲,英姿煥發的英勇騎士,如此耀眼,不容漠視。
只可惜,立在他眼前的她,並不是位柔弱、需要人保護的公主。
厲心婕低頭瞄瞄自己的長手長腳,在心裡暗暗歎了口氣。身高比一般女生高也就算了,偏偏她做的工作,還是非常沒女孩氣的武術教練。
忍住!正經事要緊。宮勁彥再三提醒自己,他此行前來的目的,不是來跟阿心她鬥嘴發飆的。
目光掠過厲心婕生氣勃勃的秀顏,宮勁彥突然陷入一陣怔忡。他心想,老天爺真是個神乎其技的藝術家,要不然祂怎知道要把一雙如此燦爛明亮的眼眸,安在一張清秀古典,宛如西方宮廷仕女般娟秀的臉上?
宮勁彥打從十六歲就開始在厲家的「國強武術館」出入,當然知道厲心婕的外貌遺傳自她貌美的母親。而她那一雙眼,每多看一次,他就忍不住多讚歎一次。
在所謂「強說愁」的年少時光,宮勁彥曾經讀過一些文謅謅的情詩,他記得有一句:「你的眼裡有星星,有太陽。」讀到這句詩時,他頭一個想起的,就是厲心婕。她的眼睛就是那麼美,眼瞳黑得發亮,睫毛又長。眨呀眨的,眸光閃啊閃啊,彷彿像是天上的星星跟太陽……
我的老天!瞧他想到哪去了!
一發覺自己恍神,宮勁彥連忙將注意力拉回眼前。「我有件事情,想請你幫忙。」
聽聞此言,厲心婕心猛一跳。「該不會……又想叫我幫你買茶壺?」
宮勁彥白她一眼。「說你小雞肚腸還真的是,多久以前的事你到現在還記得!不是這種忙,是別的事。」
不管宮勁彥怎麼解釋,厲心婕心想,她這輩子大概永遠不會忘記那一天
一個自稱從不把任何女人記掛在心上的男人,竟然破天荒跑來問她,到底要挑什麼禮,才能完全表達出他對那個女人的心意。
打死厲心婕都不會告訴他,當她從他嘴裡探聽到對方的名字、外貌與習性時,她的內心有多麼痛苦。
沒錯。她喜歡他,雖然嘴巴從未言明。從很小很小、大概十二歲那年第一次看見宮勁彥,她除了他之外,眼裡就再也沒其他男人。
而木愣的彥子,卻一直只當她是哥兒們,不管她怎麼明示加暗示,他就是不懂她心意。因為這樣,她也只好按捺下情愫,只為了能待在他身邊。
她最害怕的事,就是哪一天,彥子突然跑來跟她說:「我愛上某某某了……」
好在,好在今天宮勁彥只是跟她說
「我有個委託人,是個知名的鋼琴家。他提出一個要求,就是他來台灣開演奏會的時候,我派給他的保全裡頭至少要含帶一名貌美的女性,說了一堆什麼這樣拍起來的畫面才會漂亮之類的鬼話……」
剛說到「貌美」二字時,宮勁彥還彆扭地動了動身體。「你知道的,身手矯健俐落的女人不多,我想來想去,好像就只有你了。」
真是的!宮勁彥心裡嘀咕著,他到底是哪根筋不對啊?明明就覺得阿心她長得很好看,但嘴裡就是吐不出一句「我覺得你夠資格」!馬的,真的是被阿心罵對了,他狗嘴吐不出象牙來。
聽完宮勁彥的補充說明,厲心婕原本淡淡揚起的唇角瞬間拉平。她揚高頭,假裝不在乎地笑笑。「你不用花力氣解釋我也明白,我很清楚我在你心裡,就只有身手矯健這個優點……」
宮勁彥張口欲辯解,可是卻想不出自己該說什麼。說他不是這個意思?那不然呢?他又是什麼意思?
他摸了下鼻子,咳了一聲帶過這話題。「你覺得呢?願不願意幫我這個忙?」
想都不用想就知道答案,厲心婕在心裡發出歎息。就算宮勁彥今天是要她去跳火圈,去闖獅口,她也會毫不猶豫答應,只要能讓她多看他一會兒。
但是她也明白,絕不能這麼簡單就答應他。
「我很忙。」說完,厲心婕轉頭便走。
宮勁彥早就料到她會這麼回答。阿心這傢伙就是不想給他一個乾脆,存心吊他胃口!他拉直了嗓門朝她背影吼:「你晚上好好考慮,我明天會再過來。」
聽見他這麼說,厲心婕唇邊,悄悄漾起一朵計謀得逞的竊笑。
當然,站在她身後窮嚷嚷的宮勁彥,沒看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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每週一三五六,才是厲心婕的授課時段。今天星期二,武館不需要她。她穿上簡便的白襯衫與黑長褲,將一頭秀髮紮成馬尾,打算去附近星巴克喝杯咖啡,然後再到微風樓上的紀伊國屋書店逛逛。她好久沒逛街了。
她才推開門,便看見一輛銀色Audi擋在門口。厲心婕猛一翻白眼,不用看也知道裡頭是誰,除了彥子這白目之外,還有誰這麼大膽!
一見厲心婕現身,宮勁彥忙按下車窗說道:「要去哪?我送你。」
「不必,我自己有車有腳,想去哪我會自己去。」厲心婕揮揮手要他車往前開,別擋著她路,可宮勁彥不動就是不動。
「我今天時間很多,不怕跟你耗。你要不就上來讓我送,要不就跨過我車引擎蓋離開。」
「你真以為我不敢?」厲心婕擰起秀眉瞪視他。
宮勁彥擱在方向盤上的兩手一攤。「我當然知道你敢,你有什麼不敢的……」
兩人隔著車窗相互瞪視幾秒。厲心婕不怕跟他耗,但就怕車會擋到其他人,阻礙交通。她轉頭瞅著周邊行車小心翼翼掠車的畫面,一股火氣在她心頭狂燒。
她拉開車門,長腿一跨坐了進去。
車裡的宮勁彥面露得意微笑。
「想去哪?」他腳踩動油門。
「星巴克。」
「跟人有約?」
厲心婕懶得回答他的問題,翻了翻白眼,瞪視著車窗外。
這回不用猜,光看她表情,宮勁彥就知道她生氣了。他手扶方向盤無言地開了會兒車,然後才訕訕地幫自己辯解。「好,是我不對。我不應該用剛剛那種強迫的方式要你上車,可是你想嘛,不這麼做,你怎麼會乖乖答應上我的車?」
「你難道就沒嘴巴,不能先打電話問問我有沒有空嗎?」厲心婕真的覺得他這個人很奇怪,都快三十歲的人了,怎麼連一點邀約的藝術也沒有「別告訴我說你平常約女生出去,都是直接把車子停在她家門口!」
宮勁彥表情一愕。「當然不是啊!我怎麼可能會不知道約人出去,要先打電話問她有沒有」
「那為什麼你從來沒對我這麼做過?」厲心婕搶白。一見宮勁彥驀地瞪大雙眼的反應,她抿抿嘴唇,恍然大悟地說:「我明白了,原來我厲心婕在你心裡,從來不是個『人』。」
他哪是這意思!瞥見路邊有空位可暫停,宮勁彥打開方向燈,方向盤一扭,暫停在路邊。「你今天是哪根筋不對,這麼彆扭?」
厲心婕手環胸,面色凝重地瞪視窗外。
每次只要厲心婕露出這種表情,宮勁彥便開始手足無措。她可以跟他生氣,跟他發飆,甚至動手捶他、踢他都無所謂。但他就是不喜歡她別開頭,不跟他說話。
他討厭被她忽略。
宮勁彥搔搔頭頂,挲挲鼻子,彆扭了半晌後才忍著氣問:「不然你說嘛,你希望我怎麼做?」
厲心婕倏地轉過頭來。「不是我希望怎麼做,而是你能怎麼做?」
他瞇眼看了她一會兒,突然他有點懂了。「你是要我像平常約女生出去一樣地約你,是這個意思嗎?」
厲心婕還沒作答,宮勁彥便突然大笑出聲。「你也幫幫忙,你是我哥兒們耶,有事我就直接來找你,幹麼要浪費時間跟你使那一套拐彎抹角的招式啊!」
宮勁彥那廂笑得越開心自信,厲心婕心裡就越感覺疼痛。他怎麼那麼沒神經啊,老是在她面前說她是他的哥兒們!見鬼的,誰想當他的哥兒們啊!
厲心婕別開頭,淚意已在她眼裡醞釀,但她不能在他面前哭……厲心婕抖著身體強吸口氣,無論如何她得忍住。
「你真是個大白癡!」她自行打開車鎖,門一開人便衝了出去。
「喂」被留在車裡的宮勁彥一下反應不及,伸手欲攔時車門已然關起。阿心這傢伙是在幹麼?他手忙腳亂地將車熄火,尾隨她追了出去。
好在他與厲心婕兩人個頭都高,雖然街上人潮如織,還是讓宮勁彥一下子就辨出她人在何方。
剛才他有說錯話嗎?宮勁彥一邊追一邊回憶。沒啊,他覺得他剛說的話很對啊,阿心是他的好哥兒們。也不想想看,這世上有幾個女人能讓他如此推心置腹?他親口承認跟她是生死與共的好哥兒們,這是多少人跪在地上求不到的天大榮耀,怎麼阿心這傢伙,竟然還罵他是白癡
「阿心,等等我,你走慢一點不會啊!」
宮勁彥不喊還好,一聽見他嚷,厲心婕從原本的快走,變成了小跑步。
宮勁彥奮力地追著,眼看距離越來越近,他瞬間做出判斷伸手拉扯她絕對行不通,她太熟悉肉搏戰技,怕才剛碰到她手,他人就被摔了出去。於是在距離她僅剩一步之遙時,他毫不猶豫張開雙臂將厲心婕攔腰抱住。
厲心婕沒料到他會這麼做,一瞬間忘了應該反擊。
當她纖細精實的腰被他一雙大掌盈握,這樣直接的碰觸激得她心頭一顫。從小高人一等的她,唯獨只有在宮勁彥面前,才能突顯她的嬌瘦。
他這一抱,讓她驀地憶起當年讓她熱心於柔道的原始動力,就是為了能跟他做近距離接觸。她想當他的敵手,至少能跟他站在同一個道場上練習,可是事情發展到最後卻變得好好笑。
隨著她的對戰技巧變好,彥子與她面對面的機會卻反而變得越少。最後,他在拿到柔道三段後便毅然結束整個課程,而她這個圖謀不軌者,卻一路練習,甚至最後還打敗「群雌」,拿到國手資格……
「你真會把我給累死!不要動,如果你不想在大街上丟臉的話!」
近一七○公分的身高,五十公斤的她在他手裡,彷彿只是根輕盈的羽毛。宮勁彥像抱娃娃似的將厲心婕抱離大街,轉而走向旁邊的陰暗小巷。
直到確認週遭逃脫的空隙全在他的掌握中後,宮勁彥才安心將厲心婕放下,與她四目相對。
他竟然抱得動她,而且還臉不紅氣不喘!厲心婕滿臉通紅,被接二連三的驚奇轟得說不出話來。
「我到底做錯什麼了,阿心?是我口氣不對,還是我的出現真的打亂了你原本的行程?你可不可以好心點,直接挑明告訴我?」
他的眼神很誠懇,看著他,就可發現他是真的不懂她為什麼生氣。宮勁彥是個在純男性世界長大的孩子,這輩子接觸最多的女性,除了他老媽之外,就是厲心婕了。當然,外貌俊朗的他不乏女人倒追,不過也因為向來都是女人主動跑來示好,無須他費心追求,以至於他的感情神經,至今仍鈍得跟顆石頭一樣。
心事不跟他說白說透,他就不會懂。厲心婕歎了口氣。
「我不喜歡你對待我的方式。雖然我跟你很熟,是多年的朋友,但是你也不能每次都這麼冒冒失失闖進來,硬要我順著你意思去做。」
宮勁彥低頭檢討,聽她這麼一說,好像真的是他不對。只見他面露尷尬,黑眸寫滿愧疚。那模樣,活脫就是個可憐兮兮的孩子。
厚臉皮,竟然還敢擺出無辜的表情看著宮勁彥求饒的眉眼,厲心婕發覺自己滿肚子的火氣,早就消失殆盡。老是被他吃定,真討厭!
耶她好像不氣了……宮勁彥覷覷厲心婕的表情,心頭一喜。
「那我們重新再來一次。」
說完,宮勁彥退開身,只見他朝厲心婕鞠了個躬,然後遞出手,一副英國紳士風範。「請問厲心婕小姐,不知道你願不願意讓我陪你去星巴克喝咖啡?」
真是被他打敗!厲心婕雙手環胸,沒好氣地瞪他。
「喝完咖啡之後,我還要去微風的紀伊國屋看書,連這你也要跟?」
「天涯海角,只要你開口,我一定奉陪。」宮勁彥朝她咧嘴一笑,笑容率直傻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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星巴克咖啡館裡
「想吃什麼?」站在吧檯前,宮勁彥轉頭問厲心婕。
「我要一杯熱Latte、肉桂葡萄貝果、奶油乳酪跟沙拉。你呢?」
「那我也要肉桂葡萄貝果跟熱Latte,然後我還要一份鮪魚三明治。這裡用。」
餐點備妥,宮勁彥端起餐盤由厲心婕帶路。
「這兒。」厲心婕喜歡面窗但不靠窗的位子,以利她看人但不被看的隱私。
宮勁彥個性向來大剌剌,有位子讓他坐著吃就好,他才不擔心會不會被人看到。挑好位子坐下後,他一手抓起三明治咬了便吃。他早餓了,早上七點他就殺到阿心家門前等人了。不過坦白說,剛才要不是被阿心罵,他還搞不懂自己做錯什麼了。他竟寧可七早八早起床堵人,也不肯花點時間打電話跟她約個見面時間
三兩口三明治下肚後,他突然理出原因來,因為他怕聽見她說「不」。
「阿心啊,你說來之前先撥個電話給你,但是萬一你一接到我的電話之後卻說你沒空」
「你覺得我是那種,會隨便拿沒空來搪塞你的人嗎?」厲心婕放下正吃著的貝果麵包,側頭注視他。
嘿嘿,阿心說得對,她不是這種人。宮勁彥露出一臉傻笑,是他多慮了。
心中芥蒂一去除,他立刻放開懷埋頭大吃了起來。瞧他一口貝果一口咖啡的豪邁吃相,厲心婕眸底一片寵溺。
他現在這個樣子,真的好可愛。厲心婕心想,如果可以,她真想一輩子就這樣坐在他面前,看著他用餐,陪他說話……
不愧是人高馬大的宮勁彥,食慾也差不多跟匹馬一樣大,不到十分鐘,一下子就把點來的餐點全部吃光,甚至還意猶未盡地覬覦厲心婕面前的食物。瞧他一副想吃又不好意思開口的模樣,厲心婕微笑地剝開半個貝果遞給他。
「謝謝。」還是阿心懂他。宮勁彥朝她露出一個燦爛笑臉。
「我發覺你一點都沒變。」看著他認真嚼食的側臉,厲心婕突然想起從前他在武館練習時,便時常纏著她要她找東西給他吃的往事。
聽她突然這麼說,正用貝果沾著乳酪吃的宮勁彥驚訝地看她一眼。「什麼沒變?」
「我是說你的個性,十幾年過去了,你還是跟從前一樣,只要肚子吃得飽飽,你人就高興得不得了。」
「這就是所謂的吃飯皇帝大。」三兩口半個貝果被他吃下肚,再伸長手端起厲心婕面前的咖啡一灌,啊,爽快!宮勁彥喝得太猛,一下沒留意到他接觸的位置,正好是厲心婕先前喝的地方。
他粗心,但不代表厲心婕會跟他一樣大意。當他把喝剩的咖啡放下,厲心婕目光就老往那位置上瞟。她臉微紅心狂跳地想,嗯,如果她再將嘴印上,那不就成了三度間接接吻……
「哎啊!」宮勁彥突然叫道,嚇了厲心婕一跳。
「幹麼突然那麼大聲!」她撫著心口嗔他。
「你不是說還要去紀伊國屋買書?都十點多了。」
幾點不是重點,他剛才之所以那麼驚訝,是訝異於時間怎麼過得那麼快。感覺他跟阿心兩個人才見面沒多久,怎麼眨個眼就過了一個多小時了!
「不是我趕時間噢,」瞥見厲心婕探尋的目光,宮勁彥急忙表明。「我是怕你等會兒還有地方要去……」
「沒有,我只是想去買點日文書看。不過我得先提醒你,我逛書店會逛很久,如果你耐不住等,我勸你還是別跟的好。」
「哼,你也太瞧不起我了吧!哪種等我沒等過,你嚇不了我的!」宮勁彥端起剩餘的水杯仰頭喝光,斜眼一瞟發現厲心婕咖啡還剩下一點,他伸手指指問她還要不要,不要他可以代勞。
「我還要。」厲心婕連忙伸手擋住。
宮勁彥點點頭坐回原位,只見厲心婕小心翼翼地捧起瓷杯,嘴貼上杯緣,慢條斯理地把杯裡咖啡喝光。怪的是,當她放下杯子,宮勁彥發現她臉竟然紅透了。
他納悶地看著她問道:「怪了!我記得你那杯咖啡沒加酒啊,怎麼你喝完臉會變那麼紅」
還沉醉在「三度間接接吻」的厲心婕被他這麼一問,滿腦子綺思一下被打飛散。
大木頭!沒情調!
厲心婕又羞又惱。
「我臉紅不行噢。」她伸手輕捶他一記。「還坐在那幹麼,走了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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車一停進微風的地下停車場,厲心婕便拉著宮勁彥,頭也不回地直奔五樓「紀伊國屋書店」。
他傻傻跟在厲心婕身後逛了快半個小時才驚覺,等等,阿心這傢伙哪時候學會看日文小說的啊?
憋不住滿肚的疑惑,宮勁彥忍不住伸手擋住厲心婕閱讀的視線。
「幹麼?」厲心婕轉頭朝他一瞟。
「你懂日文?」
「不懂我看它幹麼?」這什麼蠢問題!厲心婕白他一眼。
話是這麼說沒錯,但仔細一想,一個柔道高手、亞青杯金牌選手、台灣體育學院畢業的高材生跟日文……怎麼想怎麼不搭嘛!
「讀日文是我的興趣。」厲心婕合起手上小說朝他揮揮。「從高中我就開始自己練習讀日文了,柔道是日本傳來的運動,但是很多資料台灣沒有翻譯。我爸之前總覺得我是在浪費時間。不過自從我拿到金牌,他就不敢再說話了。」
她轉頭環視紀伊國屋書店一眼,然後回眸朝他一笑。「告訴你一個連我爸他們都不知道的秘密。我啊,私底下有空會跟出版社接日文翻譯的工作。」
看著她自信的笑臉,宮勁彥一瞬間覺得眩惑。
他跟阿心多少年的交情?甚至他還以為,自己可能是全世界最瞭解她的人,可是沒想到,她竟還藏了這麼多他從來沒聽說過的秘密。
「套用你剛在星巴克跟我說的話……阿心,我覺得你變了好多。認真想還真覺得可怕,你真的是我以前認識的那個阿心嗎?」
厲心婕抬眼看他。兩人四目相視半晌,厲心婕開口問:「那我問你,你以前認識的阿心,是個怎麼樣的人?」
「聰明,柔道技巧好,個頭高,平常冷冰冰,但是一生氣起來勒……」宮勁彥做了一個誇張的發抖動作。「嚇死人!」
「就這些?」厲心婕突然覺得失望。
「嗯哼。」宮勁彥點頭。
厲心婕歎了口氣。有時候還真不知道是自己太會隱藏,還是宮勁彥太過遲鈍。兩人認識了十幾年,沒想到她在他心中的印象,只是區區這幾樣。
她苦澀一笑。「不能說我變了,而是你一直忘記,我也會長大,不可能永遠是那個傻不隆冬的瘦竹竿。」
瘦竹竿是厲心婕小時候的綽號。很多男生在柔道上打不過她,就只好逞口舌之快,罵她是難看的瘦竹竿、胸前洗衣板、將來嫁不出去等等。捱罵的厲心婕很少提出反擊,通常是宮勁彥看不過去,出面用拳頭逼那些臭男生把話吞回去。
「說那什麼話,我又不是沒眼睛。你那麼高一個人,我怎麼可能不知道你已經長……大。」說到這,宮勁彥目光剛好瞟到她藏在白襯衫底下的胸脯。雖說襯衫款式平凡無奇,但高高隆起的弧度,立刻說明了其下不容錯辨的份量。
阿心是個女人。
不經她提醒他當真沒注意到,原來當年細細平平的瘦竹竿,如今已變成一個曲線玲瓏的大美人了。
事實像閃電一樣打進宮勁彥腦袋,令他措手不及。只見他猛地朝後一退,表情十足尷尬。
「我、嗯、先到其他地方看看,待會兒再過來找你。」話說完,宮勁彥像是在躲避什麼可怕東西似地,急急轉身離開。
他……他得好好想一想。隨手抓起一本書佯裝閱讀,可是卻連一個字也沒看進去,滿腦袋轉的全是阿心身影。
他剛不是將阿心抱進巷子裡講清楚嗎?不細想還真的沒發覺,宮勁彥斜眼瞄了一下他捧書的手,手指尖還依稀存著她腰上的觸感。
她腰好細,又軟又熱,宮勁彥回想,堪堪就他兩手合起一握。還有她的味道。宮勁彥不記得厲心婕有用香水的習慣,但他記得那香味,是那種帶著點酸的青蘋果香,非常好聞。想不到自己竟然這麼注意阿心!但怎麼說呢,宮勁彥還是第一次把「他的好哥兒們阿心」跟「她是女人」這兩件事,兜一塊看。
只是阿心是女人跟她是他好哥兒們有什麼關係?不擅思考枝微末節小事的宮勁彥,腦子突然亂成一團。他只知道這件事好像很重要,但就是理不清「阿心是女人」,跟他到底有什麼關係?她是他哥兒們,他總不可能追……
「你在看什麼,那麼專心?」
宮勁彥被突來的聲音嚇了一跳,手裡的書冷不防「啪」地掉下。厲心婕要是知道她打斷了什麼,鐵定會後悔。她彎腰撿書,豐潤的臀部線條乍現。瞥見這一幕,宮勁彥表情呆滯地眨眨雙眼,腦子再度亂成一片。
「靈山……」厲心婕念出書名,然後詫異地瞟他一眼。「想不到你對這種純文學的書感興趣,它很厚耶!」
啊?啥子山?宮勁彥瞄向她遞來的書。後,難怪他剛老覺得手很重。真是,他哪本書不挑竟挑了一本書磚來假裝!宮勁彥皺起眉頭將書擺回原位。
「你不買?你剛不是看它看了很久,我還以為你喜歡?」
「不用不用,我只是翻翻看。」老實說,他根本搞不懂什麼是靈山,枕頭山、陽明山他倒熟一些。宮勁彥隨意搪塞帶過這話題,這才發現厲心婕旁邊擺了一落日文書。
「你挑好了?」
厲心婕點頭。「打算去結帳,所以才過來問問你有沒有什麼想買的書。」
「給我吧。」宮勁彥伸手將書取走後,逕自往前走,厲心婕詫異追隨。宮勁彥率先走到紀伊國屋設於中央的櫃檯,然後掏出信用卡。「小姐結帳。」
「我買的書我自己……」厲心婕欲辯,宮勁彥卻朝她搖搖手指頭。
「就當我上回請你幫我挑茶壺的回禮。」
「是噢。」好吧,既然他想花錢,厲心婕當然沒理由拒絕。
宮勁彥簽好名後兩人取書離開。
「說吧。」站上手扶梯下樓時,厲心婕突然主動提起:「你今天花了一上午陪我喝咖啡,又幫我買書的目的。」
「就我昨天提的事,」他朝她抱拳一拜。「還望你多多幫忙。」
「如果我說……不呢?」
宮勁彥漾笑俊臉頓時僵住。「那我就來個先斬後奏,直接把你綁到會場去,看你還怎麼說不。」
「野蠻人!老學不會說服人的藝術。」厲心婕沒好氣地瞪他。
「我管它什麼藝術不藝術。」宮勁彥將臉逼近厲心婕,板著面孔警告。「兩條路選一條,看是要我歡天喜地迎接你加入,還是希望我霸王硬上弓……」
「霸你個大頭鬼!」厲心婕伸手敲他腦門。「你腦子裡除了硬來之外還有什麼?」
「還是硬來。」他也不怕她笑地答。
厲心婕白他一眼。臉皮能厚到像他這種程度,也算是個奇葩。
「看在你今天表現還不錯的分上……」她上下打量他半晌,吊足他胃口之後才點頭答應。「好吧,我答應你。不過兩個條件,一,你得派一個認真負責的教練,幫我去教武館的那些小朋友;第二,你得陪我一塊出席這個禮拜日的同學會。」
宮勁彥一聽到第二個條件,得意的笑臉頓時垮下。
「怎麼,你有意見?」厲心婕斜眼睨他。
宮勁彥黑眼咕嚕地轉了個圈,癟著嘴唸唸有詞。「沒,誰敢有意見啊……」
厲心婕笑睨宮勁彥,換她的唇角,漾起一抹得意的笑。
交換條件,成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