用餐時間,厲心婕與方雲杉坐在可容納六十人共餐的大餐廳裡,兩人各據一方桌位吃飯。
「再過兩天,我們就得離開這裡——我想,你也該給我個答覆了。」
「對不起。」厲心婕放下原本握在手中的刀叉,歉然地看著他。
方雲杉澀然一笑。「其實我早就知道了。打從那一天宮勁彥闖進我們的歡迎宴會,我看見你看他的眼神,就已經明白,我是徹底地輸了。你從來不曾那樣看著我——在你心裡,我只是一個對你很好的朋友,沒錯吧?」
「你很好……」厲心婕急忙表示。「但是,我就是沒有辦法在心裡住著人的情況下,再去愛上其他男人。」
方雲杉鎖住她的目光,低聲問道:「你的意思是,如果今天是我在十二年前遇上你,結局就不一樣了?」
這種事,哪是她能夠確定的?但厲心婕心想,沒必要在這時候說出令人難堪的話。她微微一笑,朝他點了點頭。「應該是吧。」
看著她的表情,方雲杉突然笑了。「你真是個好女孩。連拒絕都說得這麼溫柔——好了,我說過,我從來不奪人所好。既然今天你跟宮勁彥兩人是兩情相悅,那我也就只能放棄。」他拿起酒杯,仰頭一口乾掉高腳杯裡的葡萄酒,然後又幫自己倒了半杯。
「方雲杉……」瞧他喝得生猛,厲心婕眸子不禁染上濃濃憂慮。
「別擔心,我只是喝幾杯酒,讓自己晚上好點入睡罷了。」方雲杉再度乾掉杯子裡的酒液後,這才撇撇頭要厲心婕早點回房休息。「你回去吧,留我一個人好好靜一靜,我今天就在這跟你說晚安了。」
看他表情,厲心婕知道,自己最好照著他的話做。她歎了口氣,輕推開椅子從位子上站起。她走得太過匆忙,以至於忘了帶走她來時披著的披肩。
「方雲杉今天表情怪怪的。」厲心婕離開餐廳後不久,一直暗地跟在他倆旁邊的宮勁彥來到她身旁。
厲心婕點點頭。「我今晚明確地拒絕他了。他要我早點回去休息,他要一個人好好地靜一靜。」
「沒想到他會這麼乾脆地接受。」這點倒出乎宮勁彥意料。
「他一直是個很有紳士風度的人,之前之所以會不斷對我窮追不捨,是因為我們兩個還沒有在一起,他覺得他還有希望……唉啊!真是的。」厲心婕驀地停下腳步。
「怎麼了?」
「我披肩忘了帶出來,你等我一下,我回去拿。」厲心婕說完隨即轉身。
宮勁彥站在原地等了幾秒,然後他想反正在哪等不是都一樣,索性也跟著走回去。
餐廳裡
厲心婕前腳剛離開餐廳,一名黑頭髮栗色眼珠的外國人,隨即端著酒杯走向方雲杉。發現有人打擾,方雲杉蹙眉斜瞟了對方一眼,正打算開口詢問有何指教的同時,一管硬物突然抵著他肩膀,方雲杉心一跳。
「起來。」外國男子用著口音極重的英文說道。「不要出聲,就當作跟平常一樣,往前走,往餐廳門移動。」
「你想做什麼?」方雲杉強自鎮定地看著男子發問。男子只是冷著一張臉,加重了抵著他的手勁。
方雲杉倉皇地從位子上站起,目光快速地環視整個餐廳。真是糟透了!平常他來吃個飯,動不動就來個人跟他敬酒示意,怎麼躲都躲不掉,結果今天不知怎麼搞的,大夥兒竟連看也沒看他一眼。
當兩人相繼跨出餐廳宏偉的大門,厲心婕剛好朝兩人迎面而來。一見厲心婕,方雲杉肩後的槍桿抵得更緊,男子正無言地暗示他不要輕舉妄動。
「我回來拿我的披肩,剛忘了帶走……有朋友啊?」看著方雲杉與陌生男子站得那麼近,厲心婕直覺以為他倆是熟識的人。她用中文說了幾句話,方雲杉朝她尷尬地笑一下,然後用嘴型無言地吐露兩個字——「救命」,然後三人擦身而過。
直到這瞬間,厲心婕才驀地明白方雲杉跟她說了什麼。怎麼回事?她倏地轉過身瞧看兩人背影,當瞧見男子曲起的右手臂,她倒抽口氣。
方雲杉有危險!
就在這個時候,宮勁彥通過廊道朝餐廳走來,他目光在方雲杉與他身邊的男子上停留半晌,然後眼一眺,發現站在兩人身後的厲心婕正在跟他打手勢——那男子身上有槍!
宮勁彥立刻做出判斷,他得救方雲杉。他不動聲色地越過兩人身側,擦身而過的同時,宮勁彥朝男人拐出一腳,同時動手將方雲杉往他身邊拉去。
「FXXk!」男子罵了一聲髒話。一抬手正打算射出子彈的同時,隨後趕至的厲心婕長腿一踢,「啪」地踢掉他手上的槍。
「方雲杉你快走!」宮勁彥暴喝,同時加入厲心婕的行列。
想不到這名外籍男子槍離手了,還有其他備用武器。男子抽出獵刀,趁厲心婕來不及退開前劃了她手臂一刀。
厲心婕吃痛,發出一聲低叫。
「阿心!」一見心愛女人受傷,宮勁彥頓時怒紅了一雙眼。
他上前與男子對陣,結果這小子還真滑溜,知道該挑軟柿子吃,一有機會,便試圖想抓受了傷的厲心婕來當墊背。
但厲心婕豈能讓他稱心如意,好歹她也是國強國術館第一把交椅,亞青杯柔道三屆冠軍。她強忍住痛,身一曲,手肘奮力一頂,男子登時發出哀嚎聲,被她打跌在地。
「看你還多會打!」宮勁彥反折男子手臂,一把將他從地上拉提起。早先跑離開的方雲杉已經叫來旅館護衛,四名保全蜂擁而上將男子團團包圍。直到此刻,宮勁彥才放手前去檢查厲心婕傷勢。
她朝他搖搖頭。「只是一道口子,過幾天就好了。」
「什麼過幾天就好了,看這口子劃得這麼深!馬的,剛就應該乘機多踹那男人幾腳,他竟敢傷害你!」宮勁彥心疼極了,急忙掏出手帕按壓在厲心婕手上止血。
「這些都先別管了,還是快送心婕到醫護室去吧。」方雲杉在一旁催促。
宮勁彥點點頭,曲膝一抱,輕鬆的模樣彷彿厲心婕只是只輕盈的小貓。
厲心婕臉略紅地瞥了他一眼,然後不吭聲地接受他的好意,但走沒兩步,突然聽見身後傳來一聲喚。
「安東尼歐。」
抱著厲心婕的宮勁彥與一旁的方雲杉同時轉頭,只見另一名黑髮栗眸的男子,手握槍枝立在餐廳門口。
厲心婕率先回神,她猛地跳出宮勁彥懷抱,伸手用力將方雲杉往旁邊一推。方雲杉朝旁一跌,變成她曝露在射程之內,宮勁彥眼見來不及,只好撲向前去抱住她身體,然後旋身一轉。
「砰」地一聲槍響,一瞬間,厲心婕只覺得世界像是毀滅了似的,突然縮成一個小黑點。
「彥子!」厲心婕大叫。
宮勁彥朝她綻出一個笑臉,然後他身子一軟,眼神散渙地撲跌在她身上。
「不!」她雙腿一軟,抱著她的宮勁彥也連帶跟著她跌坐在地。
開槍的男子被隨即趕至的護衛制伏。
厲心婕眼中淌著淚,驚慌失措地看著軟癱在她身上的宮勁彥,殷紅的血液逐漸染濕他身上的灰色外套。
「不,怎麼會這樣子!彥子……彥子……」厲心婕緊抱著宮勁彥,垂著頭,聲嘶力竭地嚎哭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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宮勁彥中槍之後,隨即被送往最近一家醫院做緊急護理。St.John島上醫院設備不夠完善,隔天一早,CaneelBay旅館經理便指派旅館專屬的直升機,將宮勁彥連同厲心婕等一行人,送往美國第四大城,休士頓的德州醫學中心。
進醫院第一晚,失血過多的宮勁彥被院方留置在加護病房。厲心婕、方雲杉和其經紀人,被CaneelBay旅館經理招待住進醫學中心旁的一間四星級飯店。
隔天一早厲心婕一進醫學中心,身形胖碩的女護士立刻朝她招手,並且告訴她,宮勁彥剛才已經被轉送至普通病房了。
「他現在身體還很虛弱,若醒來,也盡量不要讓他說太多話,記得讓他多休息。」用略帶著南方口音的英文交代完後,胖護士隨即離開病房,獨留下厲心婕一人照顧。
她無聲地拉來一把椅子坐下,將臉貼近宮勁彥擱在薄被上的大掌,直到感覺到他暖暖的體溫,厲心婕一顆空懸的心,才算穩了下來。
昨晚她一整晚沒睡,好不容易才勉強自己躺在床上休息,可是一閉上眼,腦中浮現的便是彥子中槍倒臥在她懷裡的畫面。她昨晚真的好怕,直到今早踏進醫院來時,心裡仍舊懷著同樣的忐忑——會不會,她跟彥子,就這樣天人永隔了……
「好在你沒事,好在你沒事……」厲心婕伸手輕輕撫摸宮勁彥手背,一顆顆晶瑩地淚珠滑落厲心婕的臉龐,掉落在宮勁彥寬厚的手背上。
似感覺到眼淚的冰涼,只見他眼角微微顫動、再動,接著慢慢地睜開雙眼。一片白的房間牆壁撞進眼裡,宮勁彥一下還沒辦法意識到自己身在何處,直到感覺到左肩上傳來的痛楚,這才恍然記起先前發生了什麼事。
「阿……心。」啊,想不到連叫她一聲,都要費他如此大的氣力。
「你醒了!」聽見宮勁彥的聲音,厲心婕倏地抬起頭來,急得連臉上的淚都來不及擦。
「你怎麼……」哭了呢?宮勁彥說不全話,只能略略抬起手指撥弄她手,意欲安慰她。
厲心婕哭著點頭。雖然他話沒說完,但她懂他想說什麼。只見她抬手將臉摀住片刻,待打開時,她已經不再流淚。
「我不哭、我不哭了。你別擔心我,你才剛脫離危險期,你要多休息。」
宮勁彥朝她笑笑,然後閉上眼睛,沒幾秒鐘,乏力的他再度昏睡了。
待他再次醒來,已經是七個小時後的事了。這回他再睜眼,就感覺到力氣已比先前醒來時要充沛許多。他忍著肩痛轉頭查看厲心婕的身影,剛好她懷抱著紙袋推門走進。
「你醒啦。」她微笑地將紙袋往床邊小桌一擺,然後拉來椅子坐在宮勁彥身旁。
「你的傷呢?」他抬手朝她一伸,厲心婕極有默契地伸手握住。
「早就不礙事了,只要每天按時換藥就好。」厲心婕拉開T恤衣袖,一條白色繃帶纏住她左手臂。
瞧她臉色不錯,宮勁彥安心地點頭微笑。
「對了,醫生四點多有來看過你,他說你的復原情況相當好,想必是平常你有在鍛煉身體的功勞。只要傷口情況沒再惡化,大概一個多禮拜就能出院回家休養了。」
宮勁彥點點頭。他知道自己的體能狀態一向不錯,只是他從來沒想過,原來中槍的滋味,居然這麼痛。「那兩個拿槍的外國人呢?」
「當然是被扭送法辦。說到這,還有另外一件事情得說——方雲杉他對你感到很愧疚。他覺得,如果不是為了保護他,你現在也不必躺在這。」
宮勁彥揮揮手指,一副沒什麼的表情。「他人呢?」
「一點多剛回飯店去。他現在跟他的經紀人兩個人,正忙著跟那個中東國家的元首連繫。他決定放棄堅持,到那個元首的國家開演奏會,趕快把這件事做個結束——他說,要是早知道那個元首的報復舉動會這麼激烈,他當初就不會嘴硬不答應了。」
「凡事總有第一次,我並不怪他。」
「還敢說這種風涼話!」厲心婕惱怒地蹙起秀眉。「你都不知道當你中槍、倒在我身上那一刻,我嚇到心臟都快停了——」或許是強忍已久的情緒再度被挑起,厲心婕雖仰著頭猛吸鼻子,但眼淚仍舊控制不住地從眼角淌落。
宮勁彥滿臉抱歉地看著她難過的模樣,若不是肩痛讓他無法起身,他早就撲上前去抱住她,安慰她別哭了。
「我到那一刻才知道,原來當保鑣,真的沒我所想的那麼簡單容易。你們真的是拿命在當賭注,要是一個不小心,你們隨時會在某個任務中,喪失了性命……」
關於這點,宮勁彥無法否認。雖然他身為皇爵保全老闆,不像一般職員需要接案工作,但以他親力親為的個性,免不了得眼底下員工們一塊出入危險場所。這也是當初他千交代萬叮嚀,要阿心她好好保護好自己的原因。因為一個不小心,失掉的就是一條寶貴的性命。
「你怕了嗎?」宮勁彥啞著聲音問。知道他工作性質的她,還肯跟他在一起嗎?
厲心婕驀地停下眼淚,抬眼看他,然後她點點頭。「我好怕。我好怕哪天,我最擔心的事情,會真的發生……」
「那……你還願意跟我在一起嗎?」
宮勁彥這問話再度惹出厲心婕兩泡淚。「大笨蛋,你到現在還在問我這種問題——我愛你,我不跟你在一起,那我還能跟誰在一起?」
被她斥罵,宮勁彥非但不覺得生氣,反而還覺得好高興。「我以為,你會覺得跟我在一起,太沒安全感了——」
厲心婕認真地說:「你聽好了,這輩子我黏定你了,就算你今後開口說你不要我,我也絕對不會離開你的!」
宮勁彥「呵」地笑出聲來。「哪有人這麼說話的……一點女人味也沒有。」
「怎麼樣,你有意見啊?」厲心婕斜眸瞪他。
「沒,不敢。好,既然你都這麼說了,我再沒有表示,那就太沒有男子氣概了……」說罷,宮勁彥轉頭朝左右張望,忽然在床邊櫃上發現一捆用了一半的3M透氣膠帶,有了!「幫我撕一段……再長一點,嗯,可以了。」
「你要貼哪裡?」厲心婕納悶地問道。
但宮勁彥只是搖搖頭。「不是我要貼的,你沾在我手上就可以,喂,不要黏死
好了,你手指給我。」
「啊?」
「給我就是了。」
到底要幹麼?厲心婕難掩狐疑地將手指伸到宮勁彥面前。只見他吃力地抬起兩手,然後將手中的3M貼布,繞著厲心婕中指貼了一圈。
宮勁彥朝她一笑。「先拿這替代。等我傷好了,我們再一起去挑結婚戒指吧。」
原來這個是……厲心婕先是驚訝,然後唇角禁不住綻出一朵欣喜的笑,只是她嘴上仍不肯鬆口。「沒那麼快吧!你是哪一隻耳朵聽見我答應要嫁給你了?」
「是你說的啊!要黏我一輩子。在我的世界,只有我老婆可以跟我說這句話。」
「哪有這回事!」
「當然有!」
宮勁彥微一使勁將厲心婕往他懷裡一扯,厲心婕踉蹌,還差點不小心壓到他受傷的左肩。
「小心一點吶你,萬一縫好的傷口又裂開怎麼辦!」
「比起傷口,這件事情更加重要。」宮勁彥勉力用雙手環住厲心婕腰肢,含情脈脈地望著她。
「嫁給我。」
「讓我考慮考慮。」厲心婕嘟嘴,假意別開頭。
宮勁彥氣惱,忍不住張嘴啃咬厲心婕耳垂,以示懲戒。
「會痛耶!」厲心婕瞪他一眼。
「答應我就不咬你!」宮勁彥再次威脅。
「哪有這回事!」
「嗯?!」宮勁彥佯怒地擰起濃眉怒視。
「好啦,我答應你就是。」瞧他那孩子氣的表情,厲心婕忍俊不禁笑了。
「我就知道你一定會答應。」宮勁彥開心地嘟嘴重啄了厲心婕臉頰一記,不小心牽動肩上胸口,他忍不住哀了一聲痛。
厲心婕緊張地想要起身,但宮勁彥卻搖頭,按下她,讓她繼續趴在自己身上。
「我愛你。」他在她耳畔輕聲細語。
厲心婕甜笑,然後伸出她被3M貼布纏住的手掌,和他十指交握。然後她撐高身子,湊前吻住他的唇。
甜蜜的情意,在偌大的白色病房內濃濃纏綿,久久不散。
【全書完】
編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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