信二先方舞一步進到飯廳。為了增加兩人用餐氣氛,光子姨在偌大飯廳裡擺上尾形光琳所繪製的《燕子花圖》屏風。紫色花辦的燕子花長得極像俗稱的「愛麗絲」,只是燕子花辦底部少了黃色或白色的斑紋。
褐黃色布織屏風擱擺在古老檜木所建制的日式傳統大宅,配上寬廊上偶爾響起的風鈴聲,信二愜意地品味眼前一切。
本以為這已經是世上難得一見的美景,但是當穿著牡丹花繪浴衣的方舞,在光子姨的簇擁下走進房廳,信二雙眼不由得一亮。
此刻的她,就像背後多了盞舞檯燈似的閃閃發光。先前的方舞,恬雅秀氣不缺,但就是少了那麼一點教人凝聚注目的能耐。但是現在——不知是因為換了髮型,還是少了眼鏡,還是她身上穿著牡丹花繪浴衣的緣故,臉蛋仍舊是之前的臉蛋,但整個人的風韻,卻像完全變了個人似的!
「這邊請。」光子姨將方舞領到座位前,待方舞坐好後她退出飯廳開始布菜。
方舞一直垂頭不語,而坐在她前方的信二,則是一直沒法將視線從她身上移開。
信二的表現,光子姨完全看在眼裡。
「可以用餐了。」光子姨輕喊了一聲然後退下,當紙門俏聲掩上後,信二才開口說話。
「沒戴眼鏡你看得見?」
經他一問,方舞臉頰突然泛起薄薄紅暈。「我沒有近視。」
「那眼鏡……」信二皺眉。
「因為戴眼鏡,比較可以把眼睛藏起來。」
一般有幾分姿色的女性,無下努力將那幾分渲染得更大,唯就只有她,為了不讓外人發現她的存在,她還真是煞費苦心。
「你不適合戴眼鏡,它把你的優點完全掩蓋住了。」
信二一誇,只見一直垂頭注視眼前餐餚的方舞臉頰登時脹紅。
「都是光子姨的功勞……」她囁嚅道:「還有也得謝謝少爺,若不是您答應讓我暫住北屋,我今天也沒辦法換上這件高級的衣服,吃這麼好的料理……」
一番話即可見她對於她此刻的「盛裝」,相當不習慣。信二微微一笑。看來,要讓方舞忘記拘謹,只有靠等會兒甜點的功力了。
「先用餐吧,我肚子餓了。」
兩人一逕沉默地用著眼前餐點,守在門外等候召喚的光子姨則是越等越擔心。房裡是怎麼回事?怎麼才說了一、兩句話就沒聲音啦?
光子姨還在盤算著該用什麼理由闖進去炒熱氣氛,久不吭聲的信二突然說話了——
「光子姨。」
「嗨。」她急忙推門探頭。「少爺有什麼吩咐?」
「幫我們把酒跟甜點送到寬廊——」說完之後信二才轉頭看了方舞一眼,用眼神詢問她意見。
方舞瞄見他目光,以點頭做出回應。
哦!想不到他們倆還挺有默契的嘛!光子姨眼尖地發現兩人的互動,看來她剛是白擔心了。
就著寬廊外夜色,唧唧鳴叫的夜蟲與「竹添水」的叩答聲,白日幽靜的北屋,此刻更添上幾分古樸禪意。方舞與信二兩人一左一右,各自靠坐在餐檯後方。
「我開動了。」
一當甜點送上,方舞說了一聲隨即舉叉食用。今天光子姨準備的甜點是清甜爽口的「水饅頭」,吃起來的感覺就很像台灣常見的涼圓。
看著方舞津津有味的吃相,信二忍不住好奇地問:「那東西真有那麼好吃?」
方舞吃得太專心,以致忘了身邊還有他在。「什麼?」她詫異地抬起頭來,一不小心把水饅頭裡的甜餡,抹到她唇角上去了,可她卻渾然不覺,猶只是眨巴著大眼睛看著他。
那天真純美的模樣,教信二心房一陣顫動。說不上來他為什麼會有這種感覺,但他很希望媳此刻的天真,能夠一直、永遠地保持下去。
「我是說——」信二伸出手,輕輕抹掉沾在她嘴角的甜餡。
彷彿被催眠似的,方舞盯著信二的動作看著。
信二像品嚐似的,伸舌舐掉他指尖上的甜餡,然後他皺了下鼻頭,悄悄說了一句:「還是好甜。」
只見一直盯著他看的方舞,呼吸明顯一窒。
好好看喔!她目光栘落到信二方放下的手指上。信二的手掌寬大,手指筆直,很像雜誌上可以看見的鋼琴家的大手。方舞突然間皺起眉頭,真奇怪,她怎麼會有一種也想湊過去舔舔看的衝動?
信二注意到方舞的目光,下由得好奇地勾起唇角。她在想什麼,想到眉心都皺了?
「喵~~喵~~」
就在這時候,突然傳來貓咪叫聲。兩人驚動地轉頭一看,只見一隻白底橘毛的小貓正貼在石燈籠旁邊細叫。信二一見方舞驀地開朗的眉眼,他突然將自己配酒用的魚乾,遞到方舞面前要她餵它。
「可以喂嗎?」方舞驚訝地反問。
「不懂。」喂貓不過就是件小事,哪有什麼可以不可以?
「只要餵了,貓咪下次看到我們,就會再過來要。我的意思是——如果我們不能持續著做,那我們現在就不應該對它太好。」
她說的那些話,該不會是在暗示什麼?炯亮的黑眸仔細采究方舞臉龐,但信二卻發現,她好像真的只是在說養貓這件事。
「我一直很喜歡貓咪,從很小很小的時候,我就會想要節省我的晚餐,偷偷分給貓咪吃。然後,我小時候發生了一些事,中間空隔了幾天沒辦法喂貓。後來我就發現,在我沒有辦法喂貓的那一段時間,貓咪一直都在那裡等我……」
這麼解釋他會懂嗎?方舞側著頭覷看信二表情,清亮的黑眸寫滿困惑與不安。
藉由她的解釋,信二再一次確定自己想對她好的渴望,已不僅僅是股衝動。
他希望讓其他明亮的情緒,比方快樂與自在,來取代長期駐留在她眸中的不安與畏僵。
「你喂吧。」信二肯定地說:「我跟你承諾,今後北屋裡,一定都會幫它準備一份吃食。」
方舞一聽,隨即綻了一朵欣喜的笑。
「太好了——不過下能就這樣餵它。」方舞突然端起盤子走回飯廳。
信二詫異地目送她離去。約莫一分鐘,只見方舞改端了一個陶缽跑回來。
「烤魚乾太鹹了,所以在餵它之前,一定要先幫它過過水。」
原來缽裡放著的是泡在清水裡的魚乾。方舞跪坐在寬廊上,巧手撕了片魚乾擱在台階上。只見橘色小貓探頭看了看信二與方舞兩人,確定兩人無害之後,才大著膽子朝石階靠近。
叼了魚之後,小橘貓轉頭就跑。
方舞又放了一小塊。
信二興味十足地看著她的舉動。小橘貓每順利吃到一小塊魚乾,它對方舞的戒心就少了那麼一點。待吃過了大半塊魚乾後,它已經懶得跑了,直接就蹲在石階上,以渴望的目光盯著方舞直瞧。
看到這,信二突然「呵」地笑出聲來。
「咦?」方舞下解地看著他。
「我發現你現在對貓咪做的事,就是我當初對你做的事。我第一次看見你,就覺得你跟貓咪很像……」
信二伸手取走缽裡最後一塊魚乾,他也不丟,就直接拎在指尖引誘貓咪。小橘貓像是已經熟悉信二與方舞一般,身體只猶豫一下,便朝信二方向走來,直接從他指問叼走魚塊,舔食完後,甚至還放心大膽地偎在信二手邊,要他撫摸。
信二手指輕撫著貓咪頸部白毛,若有所指地說道:「不知道我跟你之間,會不會也有這麼一天?」
聞言,原本盯看著貓咪的方舞驀地抬起頭來。
他看著她緩緩綻出了抹笑,那笑容裡蘊藏了無限深意。
方舞似懂非懂地害羞了起來:心裡一陣緊張。「我、我又不是真的貓……」
一窘,方舞直覺想逃離現場。結果轉身太快,差一點碰倒了擺在腳邊的陶缽。
見她身體一搖晃,信二急忙抽手改攙扶她。貓咪「喵」地一聲跑走,方舞也「呀」地一聲倒在信二懷裡。
兩人手臂胸膛無可避免地接觸,只見偎在信二懷裡的方舞臉一瞬間紅起,可說也奇怪,她這回沒有昏倒。
信二詫異地挑高眉頭,低問:「為什麼?」
方舞只是紅著臉一逕搖頭,連她自己也弄不懂的事,她當然無從解釋起。
「謝謝你,我可以自己站了。」方舞一站穩,她便挺腰從信二懷裡離開。
信二皺皺眉頭,看著驀地變得空虛的懷抱,一股悵然若失油然升起。
「我……我要回房去了。」方舞垂低頭小聲表示,可身一轉,突然發覺衣擺被人扯住。
咦?
方舞腳下動,只側轉身體回頭注視他。那姿態,加上她今夜的打扮,如此秀麗出色,競讓信二有種醉醺的陶然感。
既然她已不再排斥他,信二心裡浮現一抹希望,那是否意味,她已經能夠接受他的碰觸?
順著內心的渴望,信二突然使勁一拉,方舞驚叫地跌進他大張的懷中,尚未意識過來之際,修長的大手已經開始撫摸她細緻的臉龐。
方舞驚詫的大眼直勾勾地看著信二。少爺現在的表情好奇怪,她不會形容,但方舞知道,看著他沉醉的表情,原本停歇在她心上的蜜蜂們,瞬間再度振動起它們的翅膀,轟隆隆地,她心跳得好快呀!
像撫著上好瓷器,修長的手指在方舞臉頰上撫過一圈,最後停在她因驚訝而微開啟的唇辦上。信二炯亮的單鳳眼一瞇,突然問他俯低下頭,嘴唇輕輕掃過她唇。
少爺他——是在幹什麼?!方舞腦袋像爆炸似的,瞬間一空。
「很高興你已經不會在我懷裡昏倒。」
信二貼著她的臉低語,兩人的距離是如此地接近,方舞臉頰不自覺燒燙,一瞬間只能呆呆地看著他,什麼話也講不出來。
「我從剛才就在想,你有一張非常適合接吻的小嘴。」信二一邊呢喃地低下頭,一邊以唇輕觸她,「紅艷又柔軟——」他伸舌輕舔之後突然微笑。「又甜美。」
看著信二迷人的笑,方舞緊張得呼吸都快停了。
這頭一回經驗,信二可不想害她昏厥,一察覺她反應不對,他立刻放鬆手勁,稍微拉開點距離。
今天就到此為止。信二再度親親她臉頰,然後退離,他可不想教她留下一個不美好的印象。
「早點休息。」信二貼在她耳邊低語。
溫熱的呼吸一往她耳朵吹拂,方舞突然起了一身雞皮疙瘩,她從沒有過這種感覺——方舞迷惑地看著信二,而他只是輕輕地將她攙扶起身,臉上自始至終,都懸著那抹教她心頭騷亂的淺笑。
「晚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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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本滋賀甲賀谷
一輛黑色加長BMW,離開平坦的柏油路面,駛進一路延展而去的碎石子小路,約莫二十分鐘,車子停在一棟有著前方豎著紅色鳥居的古剎前。
「柴田爺,請進。」
一名剃髮身穿灰衣僧袍的僧人走來說道,他領著柴田來到一旁的楊楊米間。一名同樣剃髮,身穿灰色僧袍的中年男於已在裡面等待。
此人為甲賀忍者守領野澤秀男,是當年日本幕府初期曾經轟動一時的忍者遺族。甲賀忍者與來訪的柴田家族,已經有著上百年的交情。
柴田一坐定,隨即表明他的來意。「我上回說的事——」
野澤頭一點。「一切我都已經部署好了。」
「那什麼時候可以聽到好消息?」
「您放心,至多一個月,我們一定會拿下伊織信二的性命。」
知道還得再等一個月,原本浮在柴田臉上的喜色頓時消失。
日前才剛登上日本「長住會」本部長的柴田,自一得知縱橫全日本的「長住會」,競還得服膺於一神秘組織蟠龍會的控管,他便開始動念想要侵佔此一組織。尤其當他得知,掌控日本黑道的蟠龍「多聞天」,下過是一名中日混血的孤兒,柴田便下定決心,要想辦法處理掉伊織信二這個眼中釘。
為了按捺柴吁,野澤特別費了一番口舌解釋:「不知柴田爺您是否聽說過,甲賀忍者中有一特殊血脈,是專門用來暗殺當年藩主的【神之巫女】。」
「是有點印象。怎麼?難不成你就是派那什麼巫女的去暗殺伊織信二?」
「柴田爺只說對了一半。這女人下是我派去的,她從一開始,就一直待在伊織信二的北屋工作。」
這麼巧?!
野澤撫掌大笑。「的確是巧,不瞞您說,二十幾年前最後一名『神之巫女』從我們這裡逃出,我也以為『神之巫女』這支血脈就此斷絕,怎知一次因緣際會,被我發現原來那名巫女死前,竟然還跟一名台灣男子生了一個女兒,當時我就開始暗中注意她的一舉一動,才會知道她現在就待在伊織信二身邊。」
野澤這話挑起了柴田興趣,他身體朝桌面一傾。「你怎麼確定那女人會乖乖聽你的話去殺人?」
「因為這東西。」野澤突然拿出一隻木匣。
柴田好奇一看,發現裡頭不過是一卷手掌長度的紙軸。
「這是一份古傳的秘咒,」野澤解釋。「用來傳遞訊息,控制她的心智。身具巫女血統的她,只能乖乖聽我命令行事。只要伊織信二跟她發生關係,他便難逃一死。」
「你那麼肯定伊織信二會喜歡她?萬一……」柴田還是有點懷疑。
野澤自信一笑。「自古以來,所有身具『神之巫女』血統的女性模樣都長得相當標緻,不過您放心,早在十八年前我發現方舞的存在,我就已經唸咒封住她的女性特質,前一陣柴田爺您來拜訪,我便派了六名手下,去打開她的封印。我敢擔保,伊織信二一定會看上她。」
聽聞野澤的保證,柴田原本皺緊的眉心突然一鬆。「也就是說——」
野澤接話。「伊織信二必死無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