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我叫盛揚……我不習慣聽人叫我什麼盛先生、還是盛大哥的,你乾脆直接叫我全名吧!」遇見桃桃的第二天,盛揚這麼對她說。
    第三天、第四天、第五天,桃桃已經漸漸習慣在等公車時,遇見那個名叫「盛揚」的男人,腦筋一向單純的桃桃,還以為盛揚是個搭公車上班的通勤族。
    就這樣,兩人相處時間越漸變多之後,盛揚多少也從談話中摸清了桃桃的個性,他甚至懷疑,桃桃是否清楚當她十八歲時就得與一個陌生男子結婚的這件事?!
    不過盛揚並不急於求證,他會等一個好時機再說。
    或許是基於補償的心態,面對天真爛漫的桃桃,盛揚總是情不自禁會對她更溫柔、更關懷,也因為從桃桃口中得知她對台北這城市仍舊陌生,所以盛揚總會在與她聊天之中,多詳述一些他曾親眼見過的別緻風景。
    例如,蕩著鹹鹹海風的淡水漁人碼頭,吃起來口感奇特的阿給,外觀建築別緻有味的北美館,還有還有,懸架在半空之中的捷運列車。
    瞧她閃著興奮好奇的漂亮眼眸,基於一種想多疼她、寵她的意念,盛揚常鼓吹她一同出遊。
    「其實只要你能撥點時間出來,我就能帶你去坐坐如同她剛說的——「我不想再跟你說話了」?
    這一刻,盛揚完全體會到,被人「討厭」的感覺竟是如此難受!
    盛揚仰起頭歎了口氣。
    心底盤算著,下次見到她時主動為自己的失言道歉,不知道她還理不理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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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打定主意不想再遇上盛揚之後,桃桃當天下課回家,馬上就跟爺爺提出她以後想提早半個小時出門等候公車的要求,不過她選用的理由當然是——她想趁清早精神正好的時候,多爭取點時間讀書。
    由於桃桃明年就得參加聯考,所以爺爺很輕易的就相信她,只說了一句:「那你上學時自己要多加小心。」
    到了星期一一早,特意穿得一身輕便的盛揚,依舊在同一時間內來到620的公車站牌下,但奇怪的是,直到過了桃桃上學時間,依舊等不到她出現。
    盛揚懷著忐忑不安的情緒回到工作崗位,一整天下來,他完全沒辦法專注在工作上,桃桃纖巧的身影、甜甜的笑靨、晶亮的眼眸一直在他腦海裡徘徊。
    他不明白自己為什麼會被一個小女生弄得如此魂不守舍,他猜想也許是擔心她的緣故,因為乖巧的桃桃不會無故不去上學的,也不知她是怎麼了……
    焦慮地捱到下班,盛揚推辭掉早已排定好的餐會,獨自開車到桃桃家附近,明知道她不太可能在晚上出門的,但是只要有那麼一點點的可能,他還是想試一試。
    就在他開車繞過桃家巷子第三圈時,響著「少女的祈禱」的垃圾車,正好也駛進桃桃住的這條街,被迫將車子停在一旁的盛揚,竟奇跡似的瞧見穿著水藍洋裝的桃桃,拎著一袋垃圾走出家門。
    在瞧見她的剎那,一股滿足和欣喜瞬間湧上,教盛揚禁不住在心底大叫。
    不過在高興之餘,盛揚忽地意識到情況有些不對!
    若今早不見桃桃並非是她身體不適的關係,那麼……她又是為了什麼而沒搭620那班公車上學呢?
    腦海裡閃過最大的可能性,就是她仍在氣惱他對她爺爺的批評!說不定她就是為了不想再跟他見面,所以才故意錯開她平常的上學時間!
    是這樣子嗎?
    他要確定這件事!於是隔天一早,盛揚依舊在相同的時間到公車站牌下等桃桃,桃桃沒有出現。再隔一天,盛揚索性刻意起了個大早,好整以暇地等在公車站牌下,俗話說的好,早起的鳥兒有蟲吃,果真,就在比從前要早半個小時的時間,桃桃終於出現了!
    原本低頭看著課本的桃桃,瞥見盛揚出現在公車站牌下,她二話不說,馬上掉頭就走。
    桃桃突然的動作惹惱了盛揚,幾個跨步來到桃桃面前。「難道你就這麼討厭我,連我的臉都不想見了?」
    聽著盛揚口氣不佳的指控,桃桃禁不住愣了下,不過就那麼一瞬間,她也隨即擺出防備的作戰姿態。
    雖然脾氣溫和的桃桃一向不與人計較,不過在情理都站得住腳的情況下,桃桃理直氣壯地說:「誰叫你要說我爺爺的壞話!反正不知道該怎麼跟你說話,乾脆就不要再見你了。」
    她像只發怒的貓咪瞪著同樣怒張著眼的盛揚,兩人杵在公車站牌下對峙了二會兒,最後,竟是由一向盛氣凌人的盛揚率先移開自己的視線。
    「我哪裡有說他壞話……我只不過是……」實話實說!盛揚就只差那麼一點便說溜嘴了,幸好他立刻噤口。
    看著桃桃仍舊惱怒的眉眼,盛揚有些無奈地歎了口氣。「上回算我不對,我的確不應該隨隨便便批評你爺爺,但我沒有惡意,只是有些為你抱不平……」
    桃桃的個性一向大方,心想既然盛揚都已經道歉了,那麼她就不應該再小氣地和他計較。
    「很多事情你不清楚的。」桃桃一雙水靈的大眼直勾勾地凝望著盛揚,口氣好多了。
    「那你可以說呀,我很願意聽。」盛揚垂眸回視著她的凝視。
    桃桃低頭想了一下,然後輕聲地將一些她從未傾吐給其他人知悉的過往,一件件的說給盛揚聽——
    「你別看我爺爺這樣,爺爺對我真的很好,從小到大,都是他一個人親手把我帶大的……知道嗎?我爺爺今年已經七十多歲了呢!」
    「那又如何?」
    「如果你再換個角度去想……以我爺爺的年紀,現在早就是可以享清福的時候了,可是現在他仍然得為了籌措我的學費、生活費,而不斷忙進忙出……」
    桃爺爺是個受過日本高等教育的知識份子,多年以來,他都是依靠著翻譯日本文章、小說來維持他和桃桃平常的生活開支。
    每回深夜起床上洗手間,桃桃總是能見著爺爺房間的昏黃小燈仍亮著,雖不知爺爺翻譯一本小說、散文能有多少收入,但自桃桃有記憶以來,爺爺從不曾讓她餓著或冷著過一回。
    「我知道爺爺的個性是有些古板頑固,可是他總是出自於一番好意。」
    一雙純潔坦率的美眸直望進盛揚黝黑的瞳眸中,在這一瞬,他突然領悟到藏在她天真嬌美臉龐下的,其實是一顆早熟敏感的心。
    一思及此,盛揚對她的憐惜,不由得又多添了幾分。
    他微笑地朝桃桃伸出手,這回,盛揚可是真心誠意由衷地說:「是我誤會你爺爺了,願意再次接受我誠摯的道歉嗎?」
    「當然願意。」桃桃微笑地握住了盛揚伸出的手掌,然後覷望著他,怯怯地反問:「我們還是朋友嗎?」
    瞧著桃桃笑得志忑的嬌美笑顏,盛揚一臉慎重地點點頭。「當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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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原本沒預期讓桃桃介人太多他私人的世界,但是世事往往就是這樣,愈是極力想避免的,偏就愈可能會遇上。
    一個陰有雨的早晨,各拿著一把雨傘的盛揚和桃桃兩人,依慣例的候在公車站牌下聊天,一輛銀白色的房車從兩人面前駛過,忽地這輛銀白色的車子猛踩煞車,然後再朝兩人方向倒車靠近。
    只見一個年約三十、外貌身材皆優的美人,降下車窗,探頭驚訝地喊:「阿揚?」
    猛然聽見熟悉的聲音,盛揚這才掉轉過頭看著車內的人,他也是一臉驚訝。
    「你……怎麼會站在這?」盛潔音轉頭看了看站在弟弟身旁的年輕女孩,然後再回頭看弟弟一臉尷尬的表情,然後她挑起眉,用一種詢問的眼神看向弟弟。
    盛潔音早就疑惑著他老是一大早就不見人影,怎知這麼巧,今天提早出門上班竟然就讓她給逮到了。
    盛揚並沒有回答盛潔音的詢問,他為桃桃與姊姊做了個簡單的介紹。「姊,她是桃桃。桃桃,她是我姊,盛潔音。」
    「盛姊姊好。」桃桃很有禮貌地打招呼。
    雖然還弄不太清楚桃桃與她弟弟的關係,可是年屆三十的盛潔音,驀然聽見有個可愛的女孩喚她姊姊,心裡可是受用得很。她軟聲問桃桃:「這是你的本名嗎?怎麼寫?」
    「嗯,我姓桃,單名一個桃,就是桃子的桃。」
    「桃桃!」盛潔音在嘴裡喃喃念了兩回,忍不住笑著說:「好可愛的名字,聽起來好像很好吃似的,看你一副甜甜可愛的樣子,很適合你喔。名字是誰幫你取的?這麼有先見之明。」
    「我爺爺。」被人稱讚自己可愛甜甜的,桃桃覺得很不好意思。「盛姊姊的名字也很好聽呀,潔音,念起來的感覺很高雅呢!」桃桃一邊說著,還一邊露出了一副神往的模樣。
    「你小嘴真甜!」閒聊幾句,潔音突然注意到自己時間所剩不多。「糟了!我等會兒跟人有約,不能再留下來跟你們多聊——對了阿揚,你有空找個星期假日帶小桃到我們家來坐坐,我擔保媽一看到桃桃,鐵定會愛死她的。」
    「再說吧!」盛揚朝姊姊揮手道別。「你開車小心「盛姊姊再見。」
    「掰!」隔著轎車玻璃窗,潔音朝兩人揮手道別。
    目送著車子離開後,桃桃羨慕地對盛揚說:「你跟你姊姊兩個人的感情好像很好噢!」
    盛揚不置可否地說:「沒什麼好不好的,就一般姊弟嘍!」
    「知道嗎?我一直很羨慕像你們這樣家裡有兄弟姊妹的人呢!我一直都是一個人……」桃桃低下頭輕輕地歎了口氣。
    聽著桃桃羨慕的語句,盛揚就只是一直瞧著桃桃頭頂上的發漩,不發一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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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個清晨,兩人又站在公車站牌下等待公車時,盛揚突然隨口提及他們第一次見面的情形。
    「不過我到現在還是搞不懂,你怎麼會對那種小說那麼有興趣?」
    「哪種小說?」
    「就是上頭寫著十八禁的那種……」盛揚邊說邊朝她暖昧地眨眨眼。
    一想到她第一次偷看十八禁小說就被盛揚發現,桃桃的臉頰就忍不住泛紅。
    「那是因為……我對裡頭的一些場景好奇嘛!可是又沒有人願意告訴我詳情,所以我就只好自己看嘍!」
    「那看到了你想看到的東西嗎?」
    桃桃不太好意思地抓抓頭髮。「坦白說——還是有一點模糊。」
    「哪一點?」
    桃桃猛然抬頭看著盛揚。「你真的想知道嗎?」
    「說說看呀!說不定我能夠回答得出來,那麼你就不用再冒著那麼大的『危險』偷看那些十八禁小說了。」
    在心裡掙扎很久,桃桃好不容易才從嘴巴裡擠出這麼一句:「那我問了噢……」
    「我等著。」盛揚雙手交叉環在胸前,好整以暇地等待桃桃發問。
    桃桃深吸了口氣,然後說:「我的問題就是呀……結了婚的女性……是不是就得對她的丈夫交付出完全的自己。」
    「交付出完全的自己……」她這饒舌的問法叫盛揚一時沒辦法會意過來。
    「嗯……我聽不懂你的意思,你可不可以問得更白話一點。」
    「我的意思就是……」桃桃彆扭地動了動身體,兩抹暈紅驀地染紅了她粉潤的頰。「類似自己的身體呀、感情這一方面的。」
    「你的意思是指……做愛嗎?」
    「呃……嗯!」沒錯,就是這個意思,只是……盛揚也未免說得太白話了點,桃桃窘困到不行的點了點頭。
    瞧著桃桃害羞的反應,盛揚忍不住笑了出來。
    「不過就做愛這兩個字,真懷疑你怎麼會想出那麼饒舌的句子來?」
    就是沒辦法說出口才會這麼說嘛——桃桃彆扭的絞著細白的手指,用著像噎著似的聲音說:「別……一直再說那兩個字,你就……直接回答我就可以了。」
    盛揚挑著眉,睨著桃桃尷尬的反應,心裡突然間興爭起一股想逗弄她的情緒。他故意慢慢地說:「直接回答你就好了嗅……」
    桃桃害羞地猛點頭。
    盛揚輕咳一聲。「在這個年代,其實也不一定得要結了婚之後才能做愛,這件事你應該知道吧!」
    「什麼……知道什麼廠桃桃詫異地瞠大眼。
    「就是一對男女不需要結婚也可以做愛呀!」
    「啊……」桃桃有些無法置信地張著嘴。「可是……那個不是應該等到結婚要生小孩時,男人跟女人才需要……嗯……那個……你知道的。」
    「做愛?」盛揚「貼心」地幫桃桃把話給說出口。
    「噯。」桃桃尷尬地點點頭。
    「其實現代人做愛的原因已經不再是為了要懷孕。」瞧著桃桃吃驚的可愛反應,盛揚突然間反問她:「桃桃,你到底知不知道什麼叫做愛呀?」
    「呃……這個……」如此直率的問題,桃桃不知該如何作答。
    瞧她活像被突然塞進一顆雞蛋般合不攏嘴,盛揚不禁大笑出聲。「你該不會想告訴我,你直到現在還以為——做愛就只是男人跟女人躺在床上牽牽小手吧?」
    「我……我當然沒那麼蠢。」好歹,她也是個讀過健康教育的高中生——雖然當時老師只是很含混籠統的帶過,可是桃桃也算有粗略的概念,知道男人要讓女人懷孕,是得先做完某一些「特殊」動作的。
    「既然如此,那你又為什麼會如此排斥聽到做愛這兩個字呢?男人跟女人做愛,這本來就是一件極自然的生理需求——不然你以為,為什麼現在便利商店裡處處可見保險套的蹤跡?」
    「生、生理需求……」桃桃滿臉通紅地張大嘴巴。
    要一個連談戀愛都還弄不清楚的純情少女,去瞭解何謂「生理需求」,這實在是件超高難度的人生功課呀!
    盛揚端正了面容,鼓勵地要她試著說說看。「來嘛!說看看『做愛』這兩個字,這沒什麼的,就跟吃飯洗澡一樣自然,你試試。」
    「不要。」桃桃把頭搖得像博浪鼓似的。
    「好啦!」
    「不要嘛……」
    「好啦……」
    桃桃窘困的瞪視一直在鼓吹她的盛揚,直到不小心瞥見他眼底促狹的笑意,桃桃才猛然醒悟原來盛揚是在逗弄她。
    「你……你實在很討厭耶,後!我不理你了。」她氣惱地跺了跺腳,賭氣地轉過頭不想再跟盛揚說話,不過她孩子氣的可愛反應卻讓盛揚顯得更加開心。
    心裡突然間泛起了一股甜滋滋的暖意,此刻的感覺,就彷彿回到了青春年代,正和初戀的小情人在打情罵俏一般。
    唇畔的笑容讓他看起來更加溫柔,側著頭,他用一種帶著憐愛的眼神,凝視著桃桃嫣紅的頰畔。
    「生氣了?」
    「沒啦!」桃桃雖然搖著頭說沒有,可是卻怎樣也不願意再轉過身來。
    「好啦,你就原諒我一次,我知道桃桃最有肚量了,人家宰相肚子裡只能撐漁船,可是我們家的桃桃更厲害,肚量可是大到能塞進麗星郵輪呢!」
    「噗!」桃桃被他逗笑了,不過她嘟著嘴佯裝還生氣著,回頭半惱半瞠地睨了盛揚一眼,那眸光流轉的風情,像陣風似的擾亂了盛揚一向平靜的心湖。
    望著桃桃粉紅嫩嫩的側臉,盛揚的心不自覺跳得飛決。
    感覺自己有些心神不定,盛揚輕咳了一聲,拉回迷亂的神志之後,他心中突然浮現一個點子。
    剛好他這一陣子工作還不算忙,何不趁著他現在仍有空檔,想辦法帶桃桃一塊去哪走走晃晃呢?
    盛揚完全沒意識到此刻自己心裡的盤算,早已悖離了他原本接觸桃桃的意圖——他只是很單純的為了想疼寵桃桃,而做出這樣的約定。
    「桃桃,如果有天你真的得到空檔可以出門,那你會打電話約我一塊出去嗎?」
    桃桃偏著頭奇怪地看了盛揚一眼。「雖然我知道自己不可能有機會出門——不過如果真有那麼一天,你希望我能夠通知你的話,那我就會打電話。」
    盛揚要的,就是她這一句承諾。
    「那我們就這樣說定了,假如有天你真有機會出門,記得一定要打電話給我,我會帶你去逛所有我曾經跟你提到過的景點,只要時間夠的話。」
    「真的嗎?」桃桃一臉驚喜。
    「君子一言既出——」
    「駟馬難追。」桃桃與他相視而笑。

《很高興認識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