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廚聽詠美細訴,她邊說邊掉眼淚。
「好了好了,別哭別哭,我來幫你想想法子……」大廚絞盡腦汁。「噯,丫頭,你覺得『酒後吐真言』這法子怎麼樣?」
「你要我灌他酒?」她抬頭瞧著大廚。
「你們倆成天見不著面怎麼灌酒?」大廚搖頭。「是你喝。」
「我?!」
「對,你先聽我說,晚上我下班以前,我先攙你上樓,然後你喝點酒,趁酒意死纏活纏梁先生,要他跟你把話說清楚。」
這法子聽起來怎麼有點危險……她抹乾眼淚,歪著頭想。「但我不知道我酒品好不好,我從沒喝過酒,萬一沒把話說清楚,反而吐得他滿身……」
「我哪有叫你喝到醉,微醺就好。」
「沒有其他更好的法子了嗎?」
「我是想一般正常人哪禁得起喝醉酒的人『盧』他……啊隨便啦,要做不做隨你,我是想不出其他法子,你要有更好的主意,就照你自己的意思做。」
問題是她也想不出其他更好的法子……
大廚回家前,依言買了瓶玫瑰紅酒,還將詠美攙上三樓。「喝不喝隨你,還有,這酒味甜,記得別一不小心喝過頭。」
「喔。」詠美左一瞟酒瓶,右一看酒杯,點頭。
「我走了。」
「掰掰。」
大廚踩著輕快的步伐下樓,不一會兒客廳空無一人,留守的傭人也進傭人房休息,也就是說,目前三樓就只剩她跟睦月兩個人。
要喝嗎?詠美反覆檢視瓶上酒標,酒精濃度10%的後勁如何她壓根兒不清楚,掙扎一會兒她決定開瓶試試,俗話說「不入虎穴焉得虎子」,為了快點跟睦月說清楚講明白,她勢必得大膽一試。
倒了一指節的酒到杯中,她嗅嗅,葡萄香氣清雅宜人,啜一小口,她表情驚訝。就像大廚說的,這酒入口甜甜,只有一點點的酒精嗆味。
只喝一指節酒應該沒什麼用,詠美舔完杯中酒液,又倒了兩指節。兩指節喝完覺得神智還清楚,又喝了兩指──五分鐘後,原本九分滿的玫瑰紅如今只剩六分滿。
「呃!」她大大地打了個酒嗝,嗯,現在,真的有那麼一點……醉的感覺……
詠美想將酒杯放到走廊邊桌上,結果一聲「匡當」,不小心摔破了它。望著掉了滿地的玻璃碎片,她竟不由得悲從中來。
睦月……她最喜歡的睦月,嗚、不理她了……
她趴在邊櫃上嚎啕大哭。
門裡的睦月聽見異響,走來開門,一見伏在邊櫃啜泣的詠美,他擰緊眉。「你──搞什麼鬼?」
「睦月不跟我說話……睦月不理我……」詠美酒醉忘情,在她蒙?淚眼中,地上碎片正如她的心情。不可以放任破碎的杯子不管,她將杯子碎片想成了自己,直覺想要拾起黏合它──
「喂!」一見她想彎身,梁睦月忙從後面抱住。「你幹什麼,你忘了你腳傷還沒好?」
「不要阻止我──睦月,我的睦月──」詠美手伸向地,哭得唏哩嘩啦。「人家不要跟他不說話,人家喜歡他,我喜歡他啊!」
直到這會兒,他才從她鼻息聞出酒味。他納悶轉頭,一下就在邊櫃上瞧見半滿的玫瑰紅。「誰叫你喝酒的?」
「大廚啊!」她一聲抽泣。「他說『酒後吐真言』,所以要我喝酒,跟睦月問個清楚,為什麼、為什麼不理我……」
這傢伙酒品真差!梁睦月將她打橫抱起,走下一層樓至客房。
「睦月?」直到看見他臉,詠美才一下認出剛才跟她對話的人是誰。
「嗯。」他應了聲想將她放至床上,她卻一副他將離開她般,雙手用力環著他不放。
「不要、不要,人家不放手──」
「你抱這麼緊我怎麼坐?」
「不管不管不管……」她一顆頭拚命往他懷裡蹭,活似想鑽進他胸口。「你都不知道我有多難過,你都不跟我說話,也不碰我,也不親我……」
聽著她嚶嚶啜泣聲,梁睦月用力閉起眼睛。「我也不是不想跟你說話……我只是心煩。」
詠美慢慢抬起頭來。「你……覺得我煩?」
「不是你,是我自己。」他抱著她往床沿一坐,見她狼狽模樣,他伸手抽來面紙擦去她臉上淚痕。
「你終於願意碰我了……」她仰著臉瞅著他笑。
他回瞪她,手擰住她的鼻頭。「還敢說,你看看自己,鼻子眼睛哭得紅通通,難看死了。」
他嫌她醜,詠美嘴一癟又想掉淚。
見她表情,梁睦月只能求饒。「夠了夠了,你別再哭了。」
「不要我哭,那你告訴我你到底在煩什麼嘛!」詠美用力吸氣。
「問題是我也不知道。」邊說,他朝後倒向床鋪,眼睛瞪著天花板。「我從來沒有過這種感覺,這麼煩躁、忐忑不安……」
「因為……王醫師的關係?」詠美瞠著醺醉的眼。
「誰因為他!」梁睦月駁斥太快,反而欲蓋彌彰。
「明明就是。」說罷,詠美打了一個呵欠。醉意襲上,她開始想睡覺了。「我說你啊,還真不是普通的愛吃醋,我都說我對王醫師沒感覺……」
「我就是不喜歡。一想到他看你的樣子,那個慇勤的態度,我就生氣。」
「不然你要我怎麼辦……」她邊說邊趴在他胸上。
他看著她。「告訴我原因,為什麼你對那傢伙沒感覺?」
這怎麼說?她搖頭。「沒感覺就是沒感覺,哪有什麼原因。」
「我呢?你說你喜歡我,又是為什麼?」
望著他執拗的眼,詠美突然福至心靈。「原來這就是你鬧彆扭的原因?」
「我……」他本想說他才沒鬧彆扭,可一想起自己這兩天的表現,突然噤口不語了。鬧彆扭又怎樣!不爽咬他啊!
「大醋桶。」她點著他鼻頭笑了兩聲。
這臭丫頭,竟敢取笑他。
「還不快說!」他惱火地捏她臉頰。
「好啦,你放開啦!」她拍掉他手搓揉自己臉頰。「我不知道啊,喜不喜歡這種事哪有什麼原因,就是感動啊!看見你,我心臟會怦怦亂跳,跟你多說點話我就好高興,看見你笑,我也會覺得快樂,你不開心,我也跟著憂鬱……」
「就這樣?」
「什麼『就這樣』?」她突然瞪他。「你以為這感覺很容易啊!之前那麼多男生送我巧克力,我從來沒想過要留下,可是我卻留下你送我的鞋耶!」
詠美沒意識自己不小心洩漏了什麼,但他可是聽得清清楚楚。
「原來你沒賣掉?」他覺得驚喜。
「捨不得。」她又打了個呵欠。「好困喔……我想睡覺……」
「等等,你不准睡著!」
說完,他突然跳下床往外頭跑,幾秒後回來,手上卻多了支錄音筆。「你把剛才說的話再說一遍。」他爬上床搖著昏昏欲睡的詠美。
「不要吵我……」她生氣地拂開他手。
「不可以睡。」他硬扳開她眼皮。「再說一次你把我鞋子留下來的事。」
「我沒賣掉它,它現在還好好地擺在我房間……好了啦,你讓我睡覺。」她推開他手。
「再回答我一個問題。」他再將錄音筆湊到她臉旁。「全天下所有男人,你只喜歡我一個?」
「到現在你還不相信我?!」喝醉酒的她脾氣比平常還要火爆,只見她惱怒地揪著他衣襟問:「同樣的答案你到底想聽幾次?」
「一百次。」他將錄音筆放在她手上。「按著這個對它說一百次你喜歡我,我就相信。」
「這什麼東西?」詠美瞪著銀色小匣子上的亮點喃喃。喝醉了的她,現在不管看什麼都是一片模糊。
「你說就對了。」
「按著這個說一百次就可以了?」她對著錄音筆發問。他點頭,所以她開始說了。「我說喔,你仔細聽好喔……我喜歡你,我喜歡你,我喜歡你,我喜歡你,我喜歡你,我喜歡你……」說到不知第幾次,她打了個呵欠,忘了手中的錄音筆──然後,呼呼大睡。
一見她朝前倒去,梁睦月急忙抱住她。「詠美,詠美……你還沒說完一百次。」他拍拍她的臉頰。
「我要睡覺,你不要吵。」她拂開他手,惱怒皺眉。
還敢凶他!他擰她鼻頭搖晃她,但詠美睡意堅定,怎樣就是吵不醒。沒轍,他只能放棄。
梁睦月拉來被子幫她蓋上,突然間他肚子一陣咕嚕咕嚕響,沒想到連著兩天沒什麼食慾,這會兒竟然感覺肚子餓了!
梁睦月走回三樓工作室,頭一件事便是撥內線吩咐傭人做事。「把大廚做的晚餐送上來,還有,三樓有些玻璃碎片,記得清乾淨。」
說完掛上電話他拿出錄音筆把玩,雖然內容他早已聽過,但一想起,他仍滿心頭溫暖。
傭人不久送來餐點,梁睦月邊吃邊按下播放鍵──
「再說一次你把我鞋子留下來的事。」
「我沒賣掉它,它現在還好好地擺在我房間……」他手按快轉。
「同樣的答案你到底想聽幾次……」
再快轉。
「我要說了喔……」
就是這一段!他放下手中叉子仔細聆聽。
「我喜歡你,我喜歡你,我喜歡你,我喜歡你……我喜歡你……」
最後一個聲音,是她長長的呵欠聲。
他手指移開,重複播放先前段落。
「我喜歡你,我喜歡你,我喜歡你,我喜歡你……我喜歡你……」
他望著錄音筆微笑。
搞不懂,這麼稀鬆平常,早被流行歌曲、電視電影說爛了的句子,到底有什麼神奇魔力、為什麼一聽她說,他就開心得不能自已?
或許!是比他想像中的,要更、更喜歡她的關係?!梁睦月轉頭凝視窗外黝暗的夜色,深深吐了口氣。
累積了兩日的煩悶,此刻一掃而空。
翌日──
「小懶豬!起床了。」
詠美頭上傳來梁睦月聲音。她還想睡,臉半埋在枕頭裡,嘴裡發出呻吟,可梁睦月不放棄,堅持要叫醒她。
「起床,起床……」
「你好吵噢!」她說完打了一個呵欠,不情不願地坐起身。「幾點了?」
他將鬧鐘遞到她面前,詠美見指針指著十,心想一定是她看錯,不相信地揉揉眼睛再看。
一樣,短針依舊指向十。
「我的媽啊!」她慘叫一聲。「怎麼可能十點了?!大廚……完蛋了啦!」詠美一急,忘了腳傷未好,被子掀開雙腳一踩,差點跌個狗吃屎,好在梁睦月眼明手快抱住她。
「喂,你還想來個雪上加霜啊?!」
「我急著跟大廚道歉嘛。」從小到大詠美從來沒遲到過,第一次「凸槌」,自然亂了分寸。「奇怪奇怪,我明明每天鬧鐘一響就會起床,怎麼今天會睡過頭?」
「因為我昨晚沒設定。」梁睦月手枕在頭後,好整以暇說話。「你忘了你昨晚做了什麼事?」
她轉頭看他。「我記得大廚幫我買了瓶酒,然後我喝了一點點……」邊說,她才看見自己不著片縷。「我怎麼沒穿衣服?」
「還敢說!」他捏她臉頰。「我不知道你酒品這麼差,酒一喝哭得跟黃河?濫一樣,警告你,下回沒經過我同意,不准你再碰酒……衣服。」他將睡衣拋給她。
詠美接過,急忙套上,她打算先到外頭跟大廚說聲對不起,再回房間梳洗。
「不用去了,」他走來將她抱進浴室。「我已經幫你跟大廚打過招呼,他今天會先照你之前擬的菜單買菜。」
詠美仰頭凝視他臉。「沒想到你心情真的變好了,我昨天還在擔心,怕你以後都不肯跟我說話了……」
他低頭瞪她。「怕我生氣,就別在我面前提起別的男人。」
「醋桶。」她皺起鼻子愛嬌地嗔道。
「快點洗臉刷牙。」他將她往鏡子前面一放。「我在外頭等你。」
十分鐘過後,詠美被梁睦月抱下樓。
傭人送上早餐,小聲提醒詠美剛有電話找她。
「誰找我?他有說嗎?」
「她說是你媽媽,要你有空回電。」
「打電話去問問。」梁睦月取來電話。
詠美撥回家,尹媽在電話那頭表示她明天市場休假,希望她今天晚上回家聚聚。
算算,尹媽也四、五天沒看見女兒了。
「我問問看。」
梁睦月抬頭,詠美小聲複述老媽的要求。
「可以嗎?」
「你想回去?」他皺起眉。
「當然。」
「你腳不是還不能爬樓梯?」
「有人攙的話就行。」
他望著她期待的臉,一句「不行」梗在喉裡──沒辦法,他實在不忍讓她失望,雖然,他也不喜歡她離開他身邊的感覺。
「好吧,晚點我送你回去。」
「太好了!」她對著話筒開心報告,漏看了身旁的他卻是滿臉憂鬱。
「你臉色好難看。」
下午四點,兩人一同坐在車上,坐駕駛座旁的詠美觀看身旁的他。打從早上他答應讓她回家,他就這副鬱鬱寡歡的表情,但問他怎麼了,他又不肯說。
「你是不是……不高興我回家?」
他一瞟她,嘴硬地答:「沒有。」
才怪!詠美心裡想。「乖啦,我只是回去一個晚上,你明天早上就看得見我啦。」她輕拍他手臂相勸。
這種事還需要她提醒?他瞪她一眼。「明天早上你最好不要遲到,要是我醒來還看不見你,看我怎麼處罰你。」
「喔,我好怕……」
瞧她毫不畏懼的表情,梁睦月惱得牙癢癢。
她早看穿他只是虛張聲勢,才捨不得處罰她!
「對了。」她突然想起。「你手機呢?給我。」
「做什麼?」
「輸入我家電話啊!」她手機上回車禍摔爛,至今還沒去補辦。「吶,」她將手機拿到他面前要他看一下。「我在電話前面輸入我名字,這樣你應該知道了吧。」
他瞥她一眼,這話的意思是不是表示她晚上會打電話給他?
往前又開了十幾分鐘路,最後銀色lamborghini轉進窄小巷道,距詠美家還有一小段距離,詠美已經看見老媽身影。
「媽!」
車一停妥,她忘了腳傷未癒,門一開便想撲進媽媽懷中。
「小心小心……」尹媽驚恐地抱住她,一邊罵道:「你這丫頭是想嚇死人啊!也不想想自己腳上還包了兩坨紗布。」
「想你嘛!」她呵呵笑,回頭跟睦月揮手。
車裡的他見她笑得那麼開心,突然覺得不是滋味,他知道他這麼想很無聊,但就是忍不住,好嫉妒。
回到大宅後,滿屋子冷清迎面撲來,他突然有股衝動──想開車將詠美帶回來!他人也真走到車庫門前,結果小黃一聲「汪」,喚醒了他為數不多的理智。
他抓了抓頭髮。是他自己答應要讓詠美回去的,這時候反悔,不覺得太遲?!
不過一個晚上,沒道理不能忍耐。
回到工作室,四架一列的傳真機依舊吐著紙卷,他坐下讀了幾頁,又索然無味地推至旁邊。他也不懂自己在焦慮些什麼,又不是第一次獨守大宅,以往沒詠美的日子,他哪天不是一個人待在屋裡……
但就是定不下神,情緒沒辦法安穩。他漫無目標地在桌子上亂摸,最後還是翻出錄音筆,本以為聽了她聲音他心情會平靜些,沒想到,他卻越聽越火大。
嘴巴說她喜歡他,可是他正需要她陪伴的時候,她人在哪?
他腦中浮現詠美與尹媽開心擁抱模樣,他敢打包票,這個時候,詠美她腦子裡一定沒有他的存在。
「騙子!」他拉開抽屜,用力將錄音筆往裡頭丟,再用力關上。但沒過幾秒他又打開抽屜檢查,深怕這銀色小匣會被他一不小心摔壞,再也沒辦法聽取詠美對他說的愛語。
「啊!」他快被自己反反覆覆的情緒搞瘋了,對著窗外夜色大聲怒吼。「臭詠美!你愛我就該陪在我身邊,一步也不離開才對!」
吼完,他擱桌上的手機突然鈴聲大作,嚇了他一跳。惱怒回頭抓起,一見上頭人名,他眉眼馬上浮現溫情。
是她。
「睦月。」一按下接聽鍵,耳畔便響起她活潑朝氣的聲音。
「幹麼?」但他偏沒好氣。
他知道自己很彆扭,接到她電話他明明很開心,但就是忍不住想發脾氣。
「打擾你了嗎?」手機那頭聲音小心翼翼。
「打來再問這種問題,不會覺得太遲?」
好在她膽子一向夠大,沒這麼簡單就被嚇退。
「沒有辦法嘛,我又看不到你,不問怎麼知道你忙不忙?」
「還好。」實際是一點都不忙,剛才他唯一忙的事只有一樁,就是想她。「你吃完飯了?」
「嗯,我剛幫我媽洗好碗筷,你呢,晚餐吃了嗎?」
「不餓。」
「現在都九點了還沒吃,你小心又餓壞身體……」
她還敢說!他沒食慾還不是因為她!「你就是打電話來跟我說這個?」他惱怒蹙冒。
「還有啦!」她聲音一頓。「我剛突然想到,今天……還是我們交往之後,頭一次沒在一起過夜……」
後知後覺!梁睦月暗翻白眼。「你到底想說什麼?」
「不要催我嘛!」她嗔道。「我是覺得……我……好像有點想你……」
他倒抽口氣,不敢相信他耳朵聽到的──他想她想得茶飯不思、頭暈腦脹,結果她呢?竟然只是「好像有點想」?!
他張嘴正要開罵,卻聽見她在手機那頭小小聲問──
「我剛問過我媽了,她說她沒意見……所以,你要不要早點來接我?」
「現在?」他真的愣住。
「對啊,如果你不嫌麻煩的話。」
這種話,早就該說了!他喜不自勝地對著手機大喊:「等我,我馬上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