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是應和了翠微她爹愛說的那兩句話——同天下之利者則得天下,擅天下之利者則失天下。黑羽大軍才剛放出風聲,說前皇嫡子即將返回蒲澤,奪回原該屬於他的王位,蒲澤國內立刻有了響應。
首先是兩名擁有兵權的將軍,領著蒲澤大半兵力叛逃出國,可以想見靖王得知消息,有多氣急敗壞。
年近六十的靖王穿著龍袍高立王座前,震怒不己地呼喝:「反了反了,這群人全都反了!」
底下朝臣無一敢抬頭接話。
與鄰國土地相較,蒲澤不過是個蕞爾小國,但因為歷代君王頗具識人之才,靠著幾名極懂用兵之道的武將,像晉廣,還有剛叛選出國的兩位將軍,葛權和祁均,可說是蒲澤基業的三根大柱。
如今三人一走,靖王身邊就只剩禁衛軍與護守北方邊疆的軍隊——而且他甚至懷疑,說不定過個幾日,又會傳出北方軍隊叛逃的消息。
這群吃裡扒外的混帳!靖王捏著拳頭來回急踱,虧他當初還網開一面繼續重用他們,結果他們竟是這樣回報他!
靖王心想,得想個辦法治治他們——他定要讓他們清楚,他黑靖青可不是任人搓捏、好欺負的角色!
「啟奏皇上——」一名身著飛禽袍衫的文官躬身一跨。此人是靖王心腹,也是一肚子壞水。「微臣方才想出一計,說不準能派上用場。」
靖王一睇。「說。」
「微臣是想,這黑羽在外遊蕩二十年,算算也二十有七,不可能到這年紀還未娶要生子——」
靖王眉一皺。「你說清楚點。」
「微臣是覺得,皇上或許可以派人將他們抓來,然後——」文官做了一個殺的動作。
靖王懂了。他怎麼會沒想到?所謂擒賊先擒王,他抓不到黑羽,總可以拿他妻子兒子來消消氣。
看那傢伙還敢不敢跟他作對!靖王仰頭大笑。
就這麼辦!
「退朝。」靖王猛一揮衣袖,身一旋,大步奔進內廷安排。
紅日西掛,翠微坐在餘暉染紅的小庭院裡刺繡,只見她時不時抬起頭來,看看外邊動靜,或者瞅瞅枝上啁啾的小鳥。
她和花嬸己搬進這西湖畔小屋子住了一月有餘,在黑羽留下七,八名護衛的保護下,她這蒲澤未來的皇后,日子過得相當平靜安逸。
黑羽所以刻意搬離「浸月邸」,一來是宅子己不安全,二來也是擔心她跟花嬸兩個女人採買不便。現下可不像從前,之前還有朗叔可以幫忙奔走。
搬進屋宅時,翠微己跟花嬸說好,她倆就以母女相稱。
她初頭那一句「娘」,還讓花嬸偷偷哭了好幾次。
「繡到哪兒啦?」上街採買回來的花嬸經過窗前,隨口問了句。
翠微一笑,將手上的木棚轉了向。「一半了,您瞧怎樣?」
花嬸一瞧繡片上的飛鳥,點頭笑了笑。「你手是越來越巧了!」
也真苦了這丫頭,花嬸心想,才剛成親不到一日,就得被迫過著兩地相思的日子。好在成親之前兩人曾共處了一段,不然這相思之苦,看要怎麼捱。
「對了,」每回花嬸上街,回頭翠微總要問上一句。「您剛在街上有打聽到什麼消息?」
「沒有。」花嬸將手裡的竹籃往窗台上一擱。「太遠了吧我猜,我在鄰近拐彎抹角問了好幾個人,有沒有聽過北方的蒲澤國?每一個都跟我搖頭。」
「我擔心他。」一個月,說長不長,可在有情人兒眼中,每多一日都是煎熬。
如今翠微己養出習慣,每日清晨她總會打開向北的窗門,思念黑羽一陣。隨著時日增加,她心頭的煩憂也增添了許多。雖然知道他身旁有朗叔關照,應該不會出什麼問題,但她還是會記掛他的身體、他的安危,就怕他一個不注惹,在爭戰中弄傷了自己。
「少爺他吉人自有天相,不會有問題的。」花嬸也只能如此安慰。
別說翠微記掛,花嬸自個兒也是焦心不己。西湖離蒲澤那麼遠,不管她怎麼打探總是沒點消息——華嬸是不太擔心黑羽會受傷,她很清楚他武功高強。但是,她一想到心狠手辣的靖王,她心頭便有股擔憂盤旋不去。
她就是有種不好的預感,覺得好像什麼壞事快要發生一樣……
這天夜裡,翠微重複著過去一個月來的習慣,開著窗把玩黑羽留給她的玉笛,經她這一陣練習,她現己能吹出他教唱的,每當思念得緊,她總要捧著吹著它哭泣,直到睡意來襲。
「你還要我等多久……為什麼不快點回來啊……」
隨著她嬌嫩的怨,兩串珠淚自她眼角滾下,她才伸手要擦,冷不防看見牆垣上翻進幾條黑影。
不可能是黑羽——雖然從她方向看不清來人模樣,可從對方躡手躡足鬼祟的動作,她起了警覺。
來者不善!
「來人,有賊啊!」她謹記著黑羽的吩咐,一覺情況不對,要馬上喊人幫忙。
她一喊,立刻驚動附近的護衛。
鏗鏗鏘鏘,護衛持刀趕了過來。「來者何人,還不報上名來!」
黑衣人立刻拔刀相向,一群人很快打起來。
屋房這一頭,被驚醒的花嬸趕忙挽著翠微要從後院溜出去。依花嬸猜,襲擊人馬不外是靖王的爪牙,而且,目標定是被她拉著猛跑的翠微!
可爪牙眾多,幾名護衛雖然奮力抵抗,還是有四名漏網之魚追了過去。
「夫人快走——」名護衛喊道。
「想跑去哪兒!」四名黑衣人在後院口堵住花嬸跟翠微。
「別再靠近,我手上的刀可是不長眼的!」花嬸就像護著小雞的母雞,手裡一把利刃抓得死緊,死不肯讓黑衣人再靠近一步。
花嬸望著黑衣人威嚇,可一有空檔,她立刻壓低音量跟身後的翠微提點:「翠微,記住,等會兒我—喊跑,你馬上往外衝!」
「可是——」翠微驚懼地望向越來越逼近的人牆。
「聽我話,算娘求你。」
兩人在黑暗中匆匆交換了一眼,翠微突然明白花嬸對自己的感情——花嬸不是嘴巴上說說,花嬸是真的把她當成女兒看,所以寧可犧牲自己,也要保全她的安全。
「花嬸——」翠微堪堪吐出一句,四名黑衣人便攻來了。
朗叔先前雖然教過花嬸一點防身功夫,可雙拳難敵四手,何況她身後還有翠微。
「跑!」
花嬸—喊,翠微立刻拉開後院木門逃走,可才跑了一步,她眼角餘光瞄見花嬸被擒,一把長劍正要朝花嬸腰間剌進——
「住手!」她大吼,同時轉了方向,張臂抱住早己挨了黑衣人好幾拳的花嬸。「我不准你們傷害我娘!」
「丫頭!」花嬸動動嘴,無聲地喚了句。
兩人匆匆互望,眼裡都蓄滿了淚。
「對不起,我沒聽您的話……但我沒辦法看著您死……」
翠微才剛說出,身子便猛地被揪起。
黑衣人一得手,立刻拿出繩索將翠微緊緊縛住,丟下不斷哀求他們放人的花嬸。
「走!」領頭人手一揮,手下人立刻扛著翠微躍出牆頭,無聲消失在黑夜盡頭——
同時,黑羽正坐在營帳中,和領兵的晉廣、葛權和祁均三位將軍商議接下來該如何進攻。
戰事起頭有如燎原大火,一發不可收拾。凡黑羽軍隊所到之處,可說不費吹灰之力便能得到當地百姓的義助。至於守城部將多也是象徵性稍稍抵抗,之後便欣喜地歸順在黑羽麾下,任他調度。
依早先情況,黑羽本以為戰事可以在一個月內結束,之後便能接回翠微,讓她親眼瞧瞧蒲澤,瞧瞧他心心唸唸掛懷了二十年的故鄉。可就在大軍接近王都時,他遇上了前所未有的困難。
一直以來,他都是住在皇宮裡的人,從不曾站在王都外邊審視這座城。可那日兵臨城下,高踞馬上的他才猛地明白,七代之前的先祖,為何會執中這塊土地築建皇城。
這皇城地形特殊,中心最高之處是皇宮,而外層像繞了兩圈凹陷,感覺就像兩道紮實的護城河,牢牢護住宮殿。而現在,年邁的靖王便靠著地利躲在皇宮中,不斷做著困獸之鬥。
已經快十天了,只要黑羽大軍一逼近皇宮,守城的禁衛軍立刻從高處投下石彈。倘若黑羽只求功效而不管底下士兵安危,區區皇城應該不難攻破,但黑羽沒有這麼做。
初次突圍發覺傷亡慘重,他立刻下令退回外城,再謀大計。
幾回商議,性急的晉廣將軍力薦攻擊,認為就只差這座城,蒲澤國便能重回明君手中,做一點小小的犧牲不為過。
但黑羽始終搖頭,他再三強調,絕不做無謂的傷亡。
今晚依舊沒討論出更好的辦法來。
「少主、各位將軍——」朗叔走進營帳提醒道:「夜很深了,該是安歇的時候了。」
「花大人說得沒錯。」葛權將軍起身附和。「少主每夜陪我們商議,白日又要到部隊安撫民心一定覺得疲倦了。」
「幾位將軍才是辛苦。」身著玄黑鎧甲的黑羽昂然站起。「我知道你們為了包容我的意見,費了不少力氣——」
「少主別這麼說。」披著碧色披風的祁將軍抱拳回話。「少主仁德愛民,不肯讓士兵們輕易喪命,這是我們蒲澤百姓的福氣。」
「是啊。」葛權將軍點頭。「哪像裡邊的靖王——」
幾人同時望向營外高處,那仍亮著火炬的皇宮,搖了搖頭。
黑羽朝幾人頜首。「大伙回去歇息吧。」
「是,少主也早點歇息。」幾名將軍躬身離開。
「我幫您更衣。」朗叔走到黑羽身後說。
他身上玄黑色鎧甲相當沉重,每日穿上脫去,都得費上一番功夫。
朗叔靜靜動作。至於雙臂平舉的黑羽,則是面露恍惚地凝望夜空的繁星。
「朗叔。」他突然問:「你有沒有派人去探翠微她們的消息?」
「信差前幾日才剛動身。」朗叔將鎧甲往桌上一擱,繼續說,「估算路程,這會兒也應該到了。」
「我有些記掛她。」黑羽揉揉心窩,那兒填著一股悶,隨著時間距離的拉長,那股悶遂成了難受。
白日,他是溫柔敦厚的蒲澤少主,背負著眾多百姓的期待,就算身子再倦,在人前他猶是裝出笑臉。可夜裡,他只是一個苦苦思念愛妻的男人,他掛在胸前的玉珮,早己不知被他拿出來撫挲過幾回。
猶記得他把她跟花嬸送到西湖畔小屋時,她突然解下脖子上的雌凰玉珮,輕輕在上頭印了一個吻。
她拿她的雌凰玉珮交換他的雄鳳玉珮。
「讓它陪著你。想我的時侯,拿出來看一看——我會乖乖等你把它送回我身邊,我等你。」
想起翠微那清澈又溫柔的大眼,黑羽忍不住把手探進衣兜,想再拿出玉珮瞧一瞧。記得兩人交換玉珮當時,他猶能感覺到上頭殘有她溫潤的暖香——就在他手堪堪觸碰到玉珮時,不知怎麼搞的,繫住的紅繩竟然斷了。
溫潤的玉掉落在泥地上。
「哎呀,」朗叔快手撿了起來。「繩子斷了?沒關係,明兒我再拿條紅繩過來——」黑羽接過玉珮,直覺不對勁。
他心裡這股忐忑——是怎麼回事?
「朗叔,總覺得好像有什麼壞事會發生……」
朗叔一臉訝異地問:「怎麼啦?您察覺到什麼了?」
「我也說不上來,就是不安心。」他緊緊揪著手裡的雌凰玉珮遙望著南方,怕這是老天給他的預兆。「記得,信差一回來,馬上帶他來見我。」
朗叔一口允諾。「我知道,您放心,那兒有那麼多護衛保護,不會有事。」
就算得了朗叔的安慰,黑羽心裡還是忐忑。
他點點頭不說話,只是把玉珮握得死緊。
十日後,黑羽終於攻進皇城下。經幾日截糧圍困,皇城己現食糧短缺的窘境。許多職位低微吃不飽飯的小兵奴婢受不了饑,正一大群一大群冒死往黑羽軍隊逃。開頭靖王知悉,還曾下達誅殺令——誰敢踏出城門一步,一律滿門抄斬!可時間日久連皇宮膳時也成問題時,他也無暇顧及他人了。
「你們端來這什麼東西?」
方才起身的靖王怒瞪著眼前菜餚,他堂堂一個蒲澤國王,一餐菜色竟然是醃菜蘿蔔跟一碟燉肉?!成何體統!
負責伺侯的太監慘白了臉。「回稟皇上——御膳房那兒……實在難為無米之炊。」
宮裡食指浩繁,城一圍起,料材便沒法自外邊補進,就算膳房廚子手藝再巧,也沒辦法變出更適恰的御膳。
別說靖王吃得差,像伺侯他的小太監,一天頂多只能吃上一頓,而且吃的還是乾巴巴的硬饅頭。
「豈有此理!」向來驕傲跋扈慣了的靖王怎甘願受此委屈,索性翻桌不吃了。
他氣呼呼一走,小太監即刻跪下,抓著掉在地上的菜餚囫圇吃下,他實在太餓,太餓,再也顧不得什麼宮廷規矩——皇宮內情況之悲慘,可見一斑。
靖王一路步出宮殿,轉頭四顧,處處可見餓得體乏力虛的衛士頹坐在廓角——老天,他不敢相信自己眼睛,難道真被佔星官說中,「熒惑守心」意表皇帝有難,難道老天當真要亡他黑靖?
不、不!
靖王仍想做困獸之鬥,就在這時,他早先派遣出去的禁衛軍,終於送回了好消息。
一行十人自秘道潛進皇城,手裡就抓著手腳嘴巴被布條縛住的翠微。
一連經過五日奔波,穿在她身上的碧色衣衫早己殘破骯髒,原本梳理整齊的黑髮全披散在她頭上,一張白慘的臉毫不見血色,但是那雙眼依舊清澈明亮,猶如兩潭清泉。
靖王步下王座,審視嬌嫩年輕的翠微。
「你們說這丫頭是那傢伙的妻子?」他本以為黑羽的妻子會是什麼艷冠群芳的美人,沒想到,她不過是一株清秀的小白花。
靖王痛恨黑羽,就連提起他名字也不願意。但底下人全明白「那傢伙」指的是誰。
「回稟皇上,是。小的經過再三打探,確認無誤。」
「好!」靖王難得展露歡顏。「備轎,把人給我送到城門上去。」
城門下,黑羽領軍的征討大軍行列整齊,遠看,猶如一塊塊墨黑色的豆腐。黑底繡著金色蒲葵紋樣的大旗迎風招展,氣勢多麼恢宏昂揚。
方才黑羽送進最後通牒,若靖王願意開門投降,還可保他一條性命;若不,就別怪他不顧念叔侄之情。
時間己然逼近約定的時辰。
「皇叔還是堅持不開城?」高踞馬上的黑羽眺著城門喊道。
堅守在城牆上的衛士各各面有菜色,但因怕靖王降罪,只能強打起精神應付。
「少主。」晉廣將軍在旁喚了聲,提醒他時辰己到。
黑羽看他一眼,點點頭。「我知道——」
正當黑羽抬手,欲下令攻擊時,城門上突然傳來一陣騷動。
是靖王。身著鮮黃龍袍的他高高站在城牆上,俯視底下年輕俊朗的黑羽。
叔侄倆闊別二十年再見,黑羽訝於叔叔的疲老,而靖王則是一副驚魂的表情。
這傢伙——靖王望著黑羽,那眉宇氣度——簡直就像他王兄再世。
靖王打從心底覺得驚恐。彷彿又回到二十年前,他舉刀剌進顯王那時刻——那時顯王就是用這雙溫厚如海的黑眼睛,直勾勾瞅著他看。
彷彿是在問他——這樣,你就滿足了嗎?
望著黑羽,靖王神智癲狂了起來。
「你這羽翼未豐的小伙子也想跟我鬥?來,你睜大眼睛瞧瞧這人是誰!」
靖王伸手一拉,一抹碧綠的影子躍進了黑羽眼簾。
他瞠大眼難以置信——他的翠微,怎麼會在皇叔手上?!
「怎麼會?」騎馬陪在黑羽身旁的朗叔也嚇了一大跳,昨晚才說過不會有事,今早事情就發生了!
「怎樣?」靖王嘴裡笑著,乾枯的大掌抓雞似地緊擰翠微一頭黑髮。「你覺得我該怎麼處置她?是要一刀一刀斷她臂膀雙腿還是要將她賞給我身後士兵,教她嘗嘗半點朱唇萬客嘗的銷魂滋味?」
黑羽顫慄地望著翠微蒼白的臉蛋,雖然距離遙遠,但他猶能從她驚懼的表情瞧出她多怕,多疼。
是他牽連了她!
他千防萬防就是防這一刻——但他還是沒保護好她!
他吸口氣。「放了她,只要你放了她。你要我做什麼都行。」
他此言一出,一旁幾名將軍齊聲阻止。「少主!」
「呦……」靖王一臉不可思議。「想不到你這麼寶貝這丫頭?讓我仔細瞧瞧,這嬌弱弱的小東西到底是哪點稱你的眼——」說著說著,靖王端起翠微小臉,好似要親吻似地俯向她。
礙於嘴被縛住,翠微只能不斷搖頭發出嗚咽聲。
黑羽怎能坐視自個兒心愛的妻子遭受此污辱?
「別用你髒手碰她!」他馬韁一提,人偕馬朝城牆跨進了一大步。「你說,你要我做什麼才肯放了她!」
「要我放了她,也成。」靖王拿指輕挲著翠微臉頰,接著朝黑羽一望。「就拿你命換。怎樣?」
黑羽身後的士兵們一聽,全部鼓噪起來。「不行!少主!您千萬不可以答應!」
就連四肢嘴巴被縛住的翠微,也拚命搖頭拒絕,淚如雨下。
不行、不行!兩人距離雖遠,可連通的心意,全在轉眼間傳達到對方心坎。
她拚命使著眼色告訴他,她絕不容他做此決定。
假如你死了,你要我怎麼活?!她淚眼婆娑地望著他。
但我沒法眼睜睜看你被欺負——
「來吧。」黑羽下馬,同時摘掉頭盔。「放了她。我就是你的。」
「少主!」
幾名將軍趕來勸阻,他卻搖頭,推開他們手臂。
「我,心意已決,你們全部退下。」
「少主!」眾人齊喊,包括隊上士兵。全一齊跪下。「少主!」
皇宮前,氣氛肅靜到極點。
「朗叔——」黑羽側頭望向緊抓著他褲腳的老人。「連您也要勸我?」
緊扒著黑羽不放的朗叔老淚縱橫。在他心裡,他早把翠微當成了自己女兒,一邊是少主,一邊是女兒,他誰都不想犧牲!
「你們不明白她在我心目中的地位。」黑羽只說了這一句,便撥開朗叔的雙手,昂然走向閉緊的城門。「來吧,我們交換。」
「哈哈哈……」
高站在城牆上的靖王發出剌耳的笑聲,什麼「熒惑守心」,什麼「少主中興」,全都敵不過他黑靖的強運!
「來人——啊!」
就在靖王喊聲的同時,翠微突然朝前一撞,靖王手猛地放開,待要抓回,她己失足跌下足有四層樓高的城牆。
她心想,如果非得要拿黑羽的命才能交換她活命,那她不要。
她很清楚,在黑羽點頭接下中興大業的瞬間,他的命,已經是全蒲澤千千萬萬百姓的希望——
他有必要為了他們活下。
「不——!」
黑羽心魂俱裂地衝向掉落的碧綠身影。他驚恐地望著翠微迅速地跌落,與他彷彿沾了泥水的腳步,會來不及、會來不及的……
不,老天爺!他畢生從沒一刻如此強烈渴求老天爺的幫忙——救救翠微!只要能救她,要他做什麼犧牲他都願意!
電光石火的瞬間,一聲狼突自後方山嶺傳來,按著是一片黃褐色的雲——不,是一群狼,閃電般朝城門撲來——
那景況之奇異,不單城牆上的靖王,就連黑羽自己也不太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一大群狼由一頭頸間滿是灰白細毛的大狼領頭衝來,就在翠微堪堪落地之前聚在一塊,以它們柔軟的肉身,承接下她衝撞的力道。
是那頭狼!黑羽認出來了,領頭的灰毛大狼嘴上還殘留細疤,那是當時他為了救翠微,不得不造下的傷口。他怎樣也想不到向來殘酷冷靜的野狼,竟會通曉人性地向人報恩!
它竟能追他追到蒲澤來!
當場愕住的人還包括城上的靖王,他雙眼瞠大瞪著狼群以身擋下那丫頭的墜勢——他突然想起一個古老的傳說,記得第一代先祖,是個能使喚狼群的異者。靖王本以為是胡謅,可今日,他竟然親眼見到了!
這意味什麼?難道老天爺是想告訴他,就連幾隻畜牲,也挑中了黑羽當它們的主人?
狼群接住翠微便定住不動,灰白毛的頭狼再度了一聲。黑羽看見它金黃色的狼眼朝他一望,那眼神彷彿是在跟他說——好了,欠你的恩情我報了。
「謝謝你。」黑羽衝過去抱起昏厥的翠微,誠摯地向灰白毛的頭狼道謝。
頭狼再度呼,按著,黃褐色的雲堆如同來時那般輕巧、迅速,眨眼又滾過了山丘,復而消失不見。
就像場夢一樣。
「不!」率先回神的靖王尖喊了聲。他不接受這種事!怎麼會有這種事——他捧著剌痛不己的胸口連連後退,伸出的右手倉皇地想抓住誰,卻愕然發現,沒有,竟沒有一個人對他伸出援手!
你們這群人——他可是他們的王啊!
就在他竭力想抓住離他最近的衛士時,「嗖」地一聲,一枝飛羽正中靖王心窩。他難以置信地轉身瞪視持弓者——是晉廣將軍。
一箭射出後,晉廣將軍對著蒼天大喊。「先王,我終於為您報仇了。」
這叫什麼?靖王伸出顫個不停的右臂,心頭閃過四字——「眾叛親離」。
這——就是你要的嗎?
在靖王摔跌落地之前,他彷彿看見多年前疼愛自己的兄長,臨終時那直剌他心窩的一眼。
「嘩——靖王死了!」
黑靖一倒地,牆內牆外的士兵立刻爆出歡呼,緊接著開城門的開城門,相擁大叫的相擁大叫,但一切狂喜紛亂黑羽全沒放在心上,他只是好溫柔,好溫柔地環著翠微,頭貼著她額,眼眶裡落下寬慰欣喜的眼淚。
謝謝老天爺,他緊摟著她望向晴空道謝。感謝網開一面,沒真的狠心把她帶走。
「少主——」
朗叔還有幾位將軍朝他走來,其中朗叔伸手欲接走翠微,但他只是搖頭。「我來就好。」
「對不起少主——」朗叔一臉愧色。「剛才臣子不是故意要違逆您。」
「我知道。」他搖搖頭表示沒放在心上。「剛才你們也看到了,我為什麼一定要救她?」
幾位將軍點點頭。方才翠微那一跳,當真嚇著了他們,也感動了他們。
想不到一個看起來不過十六、七歲的小姑娘,竟也有此膽量,為了保護摯愛的人,不惜犧牲自己性命。
黑羽俯視她的眼裡飽含著驕傲與心憐。「她就是這樣子,滿心滿眼只有我,如果我再不保護她,就沒有其他人會做了。」
而後他深吸口氣,抬頭朗聲直告:「本王在此直告,此人古翠微是我黑羽的妻子,也是我們蒲澤未來的皇后,你們誓死效忠的對象。」
他聲一歇,眾人立刻伏地,同聲跪喊:「吾皇萬歲萬萬歲,皇后千歲千千歲——」
歷經近兩個月的戰事,至此一刻,終於圓滿落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