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的飯局近九點才告終結,雨初婉拒與會公司執行副理的接送,一個人搭公車返回位文德路上的家。
袁媽還沒睡,還在客廳看著重播劇「包青天」,一聽見開門聲,立刻抬頭招呼。
「肚子餓不餓,要不要吃點什麼?」
「我想喝綠茶。」她把精品店紙袋還有皮包往椅子上擱,隨意聊起。「媽,我中午吃了一家超好吃的西班牙菜餐廳,有一道蒜香野菇好好吃,下禮拜我帶你去吃?」
「好。」袁媽沖了杯綠茶過來,突然想起。「媽今早聽樓上的林太太說,昨晚上你被一輛很漂亮的休旅車送回來?」
林太太眼睛還真利——她慢慢啜了幾口,才抬頭回話。「想太多,他只是宋伯伯的兒子。我說過了,宋伯伯拜託我幫忙勸他兒子回去接掌他公司。」
「克萊的兒子,我記得叫什麼爾了——」袁媽說。
「宋裡爾。」她說。
「對對對,裡爾,媽以前見過照片,他還是跟以前一樣好看?」老媽問。
媽真是的。她心裡嘀咕,不記得人家名字,卻記得人家長相。「很帥,簡直就像外國模特兒一樣。」
「既然是他,怎麼沒請他上來坐坐?他人都過來了。」
「太晚了。」她擱下喝完的馬克杯。「好了,我要去洗澡睡覺了。還有明天早上早餐少弄一點,我今天吃太多了。」
「好,你快去休息,媽把包青天看完就去睡。」袁媽揮揮手,注意力又重回電視機上。
「媽晚安。」她湊近親了一口。
「晚安。」
一轉進自己房間,雨初立刻拿出手機,傳了封短短的訊息——
我回到家了。
感覺才眨個眼,手機就響了。
她一看來電者,是他。
「這麼晚還沒睡?」
「怎麼睡得著。」他手機那頭說著。「我一整個晚上在等你的簡訊——你也真狠,真的等到回家才跟我聯絡!」
「你以為我會心軟讓你來接?」她對著手機輕笑。
「可惡!」他惱怒啐道。
「好啦,我要去洗澡睡覺了,你也早點休息。」
「我也要洗。」手機裡傳來他撒嬌的聲音。
「誰理你。」堅決地,她結束通話。接著把手機往床頭櫃上一擱,拿起睡衣走進浴室。
本以為他會立刻打來糾纏,沒想到他還挺識趣,半個小時後才又撥給她。
窩在舒服的床上,她對著手機輕輕「喂」了一聲。
「我算得很準吧。」他在手機那頭笑著。
「是,跟算命仙一樣准。」她仰頭望著天花板。「幹麼又打過來?」
「想你。」手機傳來棉被與床微微的擠壓聲,大概是他翻了個身。「你敢說你一整個晚上都沒想起我?」
「當然敢。」她才不讓他好過哩。
「可惡,真想撲過去咬你!」他恨恨嘟囔。
「我才不信你咬的下去——」她笑著揭穿他。「噯,我突然想到,你這個現役賽車手,怎麼都不需要練車?」
「怎麼沒有。」他回話。「我十四號一早要飛日本,十八號有場賽事——」
是呦!她坐起身。「什麼時候回來?」
「當天比完就回來了;怎麼樣,你要不要到日本幫我加油?」
「我怎麼有空去!」她拿出行事歷,悶悶地在14、15、16、17、18日上頭標上紅圈,寫下「宋裡爾出國比賽」。
她手指頭輕敲著本子,一邊思索自己的情緒,她到底在悶什麼?賽車是他的工作,她很清楚不是?可盤旋在心頭的鬱鬱,就是揮之不去。
「噯,你比賽的時候,千萬要小心。」
「擔心我就跟我一道飛日本,我幫你請假,機票食宿我負責。」
說到機票——「你中午幹麼溜那麼快,我才要你等一下,我上樓拿錢,你車子就開走了!」
「欠著欠著,反正你又不會跑掉。」他不以為意。「怎麼樣,星期日跟我飛日本?」
「不可能。」她歎氣。「我手邊還有四、五樣工作等著要收尾,走不掉。你自己小心就是了。」
「不然我幫你訂十六號晚上的機票,十八號星期日,我們可以搭同一班飛機回來?」
她表情有些鬆動。十六號是星期五,應該不成問題,但是她想到這樣一來,幾乎等於同意他的追求——
不行。她輕歎一聲。「這提議很吸引人,但我還是不能答應。」
手機那頭沉默了半晌。
「你真是我見過最難討好的女人。」他說這話的口氣,除了抱怨之外,更夾帶了許許多多的寵溺。
她哼了一聲。「抱歉喔,我就是這麼死板,不討人歡心,麻煩你快點反悔。」
他在手機那頭低笑。「才不。好了,飛日本的事先擱到一旁,我們來聊其他的。」
「先生,你忘了我明天還得上班?」她沒好氣。
「但我還想跟你說話,而且你又不准我白天去接你上班。」他聲音好委屈。
這人!也太粘人了。她皺下了眉頭。「明天晚上不是就可以見面了?」
「問題是我現在就想見你——」
聽他說得這麼可憐兮兮——她啞然失笑。
「我很好奇,對你以前的女友,你也這樣嗎?一日不見如隔三秋的?」
「才不會。」他惱恨的說道:「從小到大,都是對方打電話要我多跟她們見面,哪像你,不感激涕零就算了,還拚命把我往外推。」
「還感激涕零咧,你以為你誰啊?皇帝?」她失笑。
「我是你注定要愛上的男人。」他毫不害羞地答。
「呿。」她啐了一聲,接著打了個哈欠。「——對不起。」
「累了?」他聲音好溫柔。
「嗯。」她說。「甘願結束通話,讓我睡覺了嗎?」
「不甘願,可是也捨不得你熬夜。」他頓了下。「這樣好不好?你把你手機擱你枕頭邊,我想到什麼就說什麼,你不用回應我。」
「幹麼這樣,嫌錢太多?」她一翻白眼。
「只是想多陪你一會兒,把手機開著就好,你睡你的。」
「我真的要放了喔。」說完,她真的放下手機,拉好棉被躺下。
雖然隔著距離,還是隱約聽得見他呢呢喃喃的聲音。
真搞不懂,他怎麼會這麼執著。歎口氣,她勉強自己入睡,但五分鐘後,她放棄地張開眼。
這樣她哪睡得著?
她把耳朵貼近手機,老爺,他竟然在手機那頭唱歌!
「……Lateatnightwhenalltheworldissleeping.I'dstayupsndthinkofyou……AndI'dwishonastar,thatsomewhereyouarethinkingofmetoo……」
那是首她不曾聽過的歌曲,但大概聽得出歌詞意思。
低沉悅耳的嗓音,完全傾注了對她的思念。
這傢伙,耍這麼多花招在動搖她——她歎息放下手機,重新躺回床上。望著天花板她無奈地想,不知道自己理智還能發揮多少效用。每一天,每跟他多接觸一次,她都可以感覺自己的心,正不受控制地朝他飛去。
不應該對他動心的——這點她比誰都還清楚,可是她也知道,要徹底忽略他有多難。
她從沒想過自己可以這麼在乎一個人,單單看著他,聽著他聲音,自己就覺得幸福洋溢。
「真是的……」她閉起的眼瞼下滾出兩行淚珠。「我明明都已經下定決心了,離開東晨以後,既要專心經營『Comer』,你幹麼突然冒出來?」
她實在好難想像,一個知名企業接班人身邊站著一名小咖啡館店員的畫面——不覺得太跳tone嗎?
不是妄自菲薄,而是清楚知道,兩人的世界,真的差太多了。
「宋裡爾,你這個討厭鬼。」她翻了個身,躲進棉被裡嚶嚶啜泣。
渾然不知自己挨了罵的宋裡爾,仍在手機裡深情地唱著——「CuzI'mdreamingofyoutonight……T'illtomorrow……」
接下來的日子,直到不得不搭機飛往日本參賽的那一早,每一天,宋裡爾都會設法跟雨初見上一面。
可十四號當天,她一早就有非開不可的會,所以只能坐在辦公室裡,用手機跟他簡單聊幾句。
「忘了跟你說,我寄了個小禮物給你,大概下午你就收得到了。」
「你寄什麼?」她揚起眉毛。
「ipodTouch。」
她聽了一歎。「不是跟你說不要老送我禮物——」
「你先聽我解釋,」他在手機那頭說:「我送這禮物是有道理的。這幾天我不在你身邊,又沒辦法常打電話給你,怕你想我,所以我找了一些喜歡的歌,放在ipod,你想我的時候可以聽。」
她望著窗子皺了皺鼻子。「臭美,你不在台灣,我樂得清靜,誰會費功夫想你?」
「真的是這樣?」他早看穿了她的口是心非。
經幾天相處,他現在弄明白了,要是她不喜歡他,她根本不會跟他說話,也不會浪費時間力氣反駁——拒絕聯繫不就好了。
而她自己也很清楚,在他面前,她整個人就像玻璃一樣透明。
他只消一看就明瞭。
「好啦,你旅途小心,比賽也要小心。祝你旗開得勝。」
他反問:「如果我得了第一名。你要給我什麼獎品?」
她蹙眉想了一會兒。「——請你吃一頓大餐?」
「誰要那東西。」他哼。「我要一個深吻。」
「不可能。」她答得飛快,而臉,早就羞紅了。
兩人最後一次接吻是在『Lille』休息室,之後他一直保持紳士風度,強忍著不出手。
而她也看得出來,他多討厭『忍耐』這件事。
但為了證明他是珍惜、珍視她的,他只好強抑著衝動等待。
該給他這麼「豐厚」的獎品嗎?她鞋尖輕蹭著地板,心裡猶豫不決。
「沒一口拒絕,表示你在考慮。」他呵呵低笑。「我明白了,我會盡全力拿回冠軍獎盃,你安心等我凱旋歸來吧!」
誰理你!她拿開手機衝著它一吐舌頭,不過一聽見他說搭機時間到了,她馬上不捨了起來。
她突然有股衝動,想丟下工作,毅然決然奔到他身旁,只是她用理智克制住了。
「噯,我講真的,有沒有拿到第一名不重要,重要的是你的安全,你絕絕對對不可以有任何損傷,明白嗎?」
「我明白。」他回話的聲音好溫柔。「我會記得你的叮嚀,平平安安的去,平平安安回來。」
她輕輕點頭。「你去搭機吧,星期天見。」
「我愛你,星期天見。」說完,他附贈了一個響吻。
兩人結束通話。
無比甜蜜的,她抓著默無聲息的手機貼在胸前。放佛這樣,就能離他再近一點——
「怎麼辦?」她望著窗子上的倒影喃喃自語。「電話才剛掛上,我已經開始想他了。」
想到這樣的日子還得再熬四天——她忍不住歎。
「就跟你說不要太接近他的吧。」她瞪著窗裡的倒影抱怨。透著藍天,倒影顯得朦朧暗淡,就跟她心情一樣。
宋裡爾一走,好似也帶走她生命裡的陽光一般,胸口都鬱悶了起來。
「Stop!」她阻止自己繼續傷春悲秋,又不是再也看不見他了。連這一點時間也熬不過,還有什麼資格跟家人談以後?
只是……她突然想到——他們真的有以後?
不想了!她用力甩開腦中愁緒,逼自己開始處理桌上的卷宗。
工作加忙碌向來很有麻醉效果,等到雨初有空察看手機的時候,已經下午三點。
「袁副理,」小助理敲門。「有你的宅急便。」
「謝謝。」她劃開包裝紙盒,拿出長型細巧的ipodTouch。這是她頭一回接觸『蘋果』的產品,很新鮮的左右翻看。
然後她在背後蓋上看見一行英文字——
IamcompletenowthatI'vefoundyou——Lille(我變得完整,因為我找到了你。)
「傻瓜。」她甜蜜地嗔了句,照著說明書摸索了一會兒,ipodTouch終於有了聲音。
他下載的第一首歌,就是他曾經在『Lille』唱過的『IknowIlovedyou』。
聽著音樂,她望著電腦螢幕想得出神。
他真的這樣想的嗎?遇到她之後,他變得完整了?
她捫心想著,自己呢?有因為遇上他,而覺得自己變得更加完整嗎?
她並不是那麼確定。
她托著下巴,歎了口氣。她只知道這喜歡跟他在一起,喜歡跟他鬥嘴,喜歡他許許多多天馬行空,突如其來的想法,還有喜歡他看她的眼神,喜歡他用寵溺的手勢摸著自己頭髮,喜歡——
老天!她嚇了一跳。仔細想過之後她才發現,這根本就是愛上他了嘛!
虧她還一直不斷抵抗,催眠自己只是一點點喜歡、一點點心動,不是真的陷進了愛裡——這會兒再也沒法瞞騙自己。
不管理智再怎麼抗拒,她的心,早就是他的了。
「完蛋了。」她抱頭呻吟,無法想像兩人能共創什麼樣的未來。
他對她的著迷能持續多久?一個月還三個月?有可能一輩子嗎?萬一不是,等他著迷退去之後,她又該如何自處?
聽著SavageGarden晴朗的歌聲,她兀自沈思。
突然,他刻在ipodTouch背板上的那行字從她耳邊跳了出來。
IamcompletenowthatI'vefoundyou——
她的眼淚掉了下來、
「臭宋裡爾。」她捂著臉罵道。「都是你!沒事對我這麼好幹麼——」害她都離不開他了!
真的,她沒打算愛上他的。
而她也明白,等到發現不對勁的時候,一切早就來不及了。
傍晚六點左右,雨初收拾著桌子準備關電腦回家,突然想起一個語音提示——You'veGotMail。
點進信箱,一見標題,她開心的笑了。
裡爾把他在日本練習還有賽事的行程表寄來給她。他之前提過,賽前練習時間很長,因為輪胎極貴,單一顆就要日幣九萬,所以選手們總是會盡力使用到輪胎抓地力快消失前一刻,才會罷手休息。
仔細一看行程表,還真的是這樣。
早上八點集合,中午休息一小時,接著又練習到下午五點半。他在郵件上寫,日本人喜歡下班約到餐廳喝一杯,雖然他不喝,但基於禮貌,他一定得到。
……所以打電話給你的時間會減少。他信上寫著,又問起她禮物收到了嗎?
她點下回復鍵,手指頭輕快移動著。
禮物收到了,謝謝你。我剛看了行程表,練習時間真的很長,辛苦你了。記得有時間就多休息,別累壞了。有事找我,不一定要打電話,太忙的話,寫寫mail或傳簡訊也可以,我會回的。
寫到這兒,她遲疑了一下,才又補了三個字。
我想你。
不讓自己有時間多考慮,她果斷地按下寄出鍵。
她望著螢幕吐了口氣。她心想,等會兒他要是收到郵件,應該會開心到跳起來吧?!
「好了。」她吁口氣,移動滑鼠關機。螢幕暗下的同時,她也拎著公事包踏出辦公室。
回家吧!
因為一整天忙著練習還有應酬,等宋裡爾回到宿舍,已經超過深夜十二點。
趁洗完澡空檔,他連上網絡收郵件。見雨初回信,當然先點開她的郵件細讀。
一見她信上寫了什麼,他開心握拳連喊了幾聲:「Yes!」
現在幾點了?他一瞄電腦上的時間。可惡,快一點了。他知道她的作息,雖說日本比台灣快一個小時,但這個時間,她一定上床睡覺了。
真想聽聽她聲音。
他握著手機在房裡繞了兩圈,竭力克制想撥電話給她的衝動。想想她明天還得上班,工作又那麼忙,而且又睡了——
理智還是敵不過情感。
他坐在床沿對自己說,響三聲就好,若她沒接。就放棄改寫mail。
撥出電話,他耐著性子等了兩秒,第一聲、第二聲、第三——
「裡爾?」手機那頭傳來她睏倦的聲音。
他笑了,心裡的滿足,比得了冠軍獎盃還要開心。
「吵醒你了?」他抱歉道。
「沒關係,我今天回來得比較早,有多睡了一會兒……」手機那頭傳來棉被的悉索聲。「你在哪裡,飯店還是?」
「車隊的宿舍,規模跟飯店差不多,只是沒那麼豪華。」他頓了一下又說:「我收到你的信了,看見你信裡那三個字,我好開心。」
她在手機那頭低低笑著。
雖然她沒說什麼,但他感覺得出來,她在害羞。
「我也想你。我從來不知道自己可以這麼思念一個人。以往練習還是比賽的時候,我腦子裡向來容不下其他。」
她提醒。「你在場上的時候,還是少想我一點好,危險。」
「我不會拿自己的生命開玩笑,尤其現在又有了你……」他忽然想起。「聽了我放在ipod的歌了?」
「只聽了兩首——」她老實承認。「本想在搭公車的時候聽,可因為還不習慣,車快到站了我才想起來。」
「沒關係。」他可以想像她記起時的懊惱神情。「現在裡面歌還不少,等我十八號回去,我再多找一些歌放進去。」
「嗯。」她乖順地回應。
突然之間,兩人都沒再開口。不是無話可說,而是有千言萬語,卻不知從何說起。
「還有三天。」她歎了一聲。光這四個字,已足夠證明他在她心裡的份量。她終也嘗到一日不見如隔三秋的滋味。
他心裡又甜又酸,多想馬上衝到機場,搭第一班飛機飛回她身邊。
他對著手機深情地說:「雨初,我喜歡你。」
這一回她沒再嘲諷他,只是簡單「嗯」了一聲。
這樣就夠了。他想。她這聲「嗯」,彷彿注入一劑強心針,讓他精神百倍了起來。
「好了,我甘願了,剩下的事,我明天再偷空寫信給你,你去睡吧。」
「你也早點休息。」她說。
「親一個。」拋出一記響吻,他心滿意足地結束通話,仰身倒在床上。
真的累壞了,只見他躺下不到五分鐘,也已進入深沉的睡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