齊威再度醒來,已經是隔天下午的事。
他睜開眼睛第一眼看見的,就是自己臥房的天花板。
他怎麼會躺在這裡?
他最後的記憶,是自己在客廳裡喝酒,最後怎麼會變成躺在床上呢?他努力回想,卻無任何印象。
燉肉的香味瀰漫在屋子裡,他吸吸鼻子,猜測那濃烈的香氣應該是從自家廚房飄出夾的。
是誰闖進他的屋子,還在裡頭燉肉?
他將頭轉向門口的方向,詫異地看見有個女孩坐在床邊的椅子上,低著頭打瞌睡,兩頰短短的淺褐色髮絲遮住她的臉龐,他一時認不出她是誰。
「你是……」
他嗄啞的聲音驚醒了打瞌睡的女孩,她飛快抬起頭,露出甜美的笑顏,從椅子上跳下來。
「齊威,你醒了!」
「是你?」齊威的表情可不像她那麼興奮,他一看見孫函就皺眉頭。
這女人實在太多事了!三天兩頭出現在他面前,她到底想做什麼?
「你生病了,昏倒在酒櫃旁,你還記得嗎?」她替他豎起枕頭,讓他可以舒服地靠坐著。
「我昏倒?」他掀高眉頭,顯然不怎麼相信她的話。
他的身體一向強壯,怎麼可能昏倒?
不過回想昨夜到今天所發生的事,的確一點印象也沒有,他甚至連自己怎麼回到床上的都不知道。
「昨晚我替你請了一位家庭醫生來看診,是他幫我把你扶到床上。醫生說你喝太多酒又不吃東西,所以有些營養不良,再加上不注重身體保養,才會發高燒又昏倒,以後你可不能再這麼虐待自己的身體!」
她輕快地說完,逕自轉身走出臥房,片刻之後,端著一個木製托盤回到臥房,上頭放著一大碗熱稀飯和香噴噴的雞湯。
「來!吃點鹹稀飯,吃完再喝點熱湯,補充一點體力和營養,你就能很快地康復喔!」
她朝他露出甜美得令人無法抗拒的笑容,趁他恍然失神時,舀起一匙熱稀飯送進他口中。
「小心燙。」
熱熱的稀飯流入嘴裡,他只能下意識的吞嚥,將稀飯吞進食道裡。
用排骨高湯熬的鹹稀飯又香又濃,還加了肉絲、香菇和雞蛋,他彷彿一輩子沒吃過這麼美味的食物,不自覺一匙接著一匙,任她像個孩子似的餵食。
直到吃完那一大碗鹹稀飯,當她又想端起雞湯餵他時,齊威才恢復理智阻止道:「我自己來!」
「那你慢慢喝,我不餵你了。」
她將雞湯端給他,然後笑咪咪地退到一旁,望著他一口接一口地喝著熱湯。
「好喝嗎?」
他放下空碗,望著她期待的表情,突然覺得似乎該說些什麼,畢竟她不眠不休的在他床邊守了一天一夜,又替他燉湯煮粥,於情於理,他都不該保持沉默。
「呃——謝謝你,湯……很好喝。」
「不客氣。」
她將空碗收進托盤裡,然後拎起放在床頭櫃上的藥袋,取出一包藥遞給他。
「這是醫生開的藥,一天吃四包,我替你倒杯水來。」
「不用了,我不吃藥!」
他輕蔑地將藥包丟回床頭櫃上,冷哼著撇過頭。
照理說,他這種傲慢的態度應該會讓孫函-很生氣才對,但她不但不生氣,反而噗哧一聲笑了出來。
「你笑什麼?」
她的笑聲惹來他的一記白眼。
「你現在的樣子,好像一個討厭吃藥的小孩。」
「小孩?」
這麼多年來,從來沒有人敢當著他兀鷹的面說他像小孩,她好大膽,還是以為他手廢了,不能拿她怎麼樣了?
「啊——」
她驚叫一聲,因為他板著臉攫住她的手腕,將她踉蹌地拉到他面前。
「你倒說說看,我哪一點像小孩?」他瞇著眼,威脅地問。
「本來就像嘛!」她依然不知死活地重申。「沒有一個大男人會像你這樣討厭吃藥,只有小男孩才會鬧脾氣不吃藥。」
「你——」
齊威臉色一陣青一陣白,牙根咬得吱咯作響,瞪了她好半晌,抓起剛才被他丟在床頭櫃上的藥,粗魯地扯破白色的紙包,仰頭將裡頭四顆紅紅綠綠的藥丸全部倒進嘴裡。
「啊!水——」她還沒去倒水。
「不必了!」
他已經一肚子氣了,還喝什麼水?
孫函-見他這副吹鬍子瞪眼的模樣,不禁掩嘴偷笑起來。
還說他不像小孩?瞧他鬧彆扭的樣子,分明就像個孩子嘛!
吃過幾天來的第一餐,齊威的精神顯得好了很多,才剛吞下藥,他就急著下床走動。
「你先別急著下床,醫生吩咐你多躺著休養,你就別逞強……」
孫函-追著他,從臥房一路叨念到浴室門口,差點被用力合上的門板打中。
她咕噥著摸摸鼻子站在外頭等,片刻之後,齊威才打開浴室的門。
「我一直忘了問你,你是怎麼進來的?」他擦乾雙手走回臥房,然後斜著眼問孫函。
「你不記得了?」
孫函-也很驚訝,他當真醉得連自己做了什麼都不知道?
「我該記得什麼?」他越過她走向客廳。
一到客廳,齊威頓覺有些疑惑。好像哪裡怪怪的?
他的第一個感覺,就是屋子變空蕩了!
散落一地的玻璃酒瓶不見了,桌椅也擺回應擺的位置,地板上乾淨得找不到一根頭髮,顯然是她趁他昏睡時,打掃過他的房子。
見他直瞪著她整理過的客廳,她有些不好意思的說:「因為地上實在太多碎玻璃碴,我怕你扎到,所以才……那些酒瓶我都收起來放在外面,沙發和桌子我稍微清理過,不過好像都已經壞了,你可能需要再買一組新的……」
她想起那些酒瓶就害怕,她把散落在地上的酒瓶收集起來,居然有兩大箱那麼多,可見他真的喝得大凶了。
他對她多管閒事的清掃工作不予置評,只關心剛才那個問題的答案。
「你還沒回答我,你是怎麼進來的?」
他確定自己鎖上門了,除非她叫鎖匠,否則怎麼可能進得來?
「我從那裡進來的呀!」她指著還是空蕩蕩的落地窗,無奈地說:「你自己用椅子把落地窗打破了,你不記得——嗎?」
「我把落地窗打破了?」
齊威將視線轉向落地窗,果然看見一把椅子躺在落地窗外頭的草地上,顯然就是凶器。
「我聽到好大聲的聲響,在外頭叫你,你又沒有回應,我怕你發生什麼意外,才會擅自進屋裡來。」孫函解釋自己擅闖他的住處的理由。
「我嚇壞你了?」
想起他上回凶巴巴的把她罵哭,還有這回拿椅子把落地窗砸破的事,一定讓她覺得他是個粗魯可怕的野蠻人吧?
「還好,我只擔心你有沒有受傷。」
這是實話,她知道他脾氣不好,也習以為常,倒是他突然昏倒的事,才真把她嚇了一跳。
在她面前,他總是一副兇惡強悍的模樣,所以她很難想像,他也是個會生病的血肉之軀。
「你為什麼這麼關心我?以前我和你並不認識吧?你為什麼要對我這麼好?」
這是齊威心頭始終存在的疑惑,自從受傷之後,他更不信任任何人。
「這……其實我對你,也沒什麼所謂的好不好,我只是秉持著助人的原則,在你需要幫助時,適時伸出援手罷了。人與人互相幫助,本來就是天經地義的事,你也別放在心上,今天我幫了你,也許將來有一天,我就會需要你的幫助呀,你說是不是?」
她認真注視他仍存有懷疑的眼眸,微笑著地說:「目前我對你最大的期望,就是你別再喝酒了,好好振作起來,那我就安心了。」
齊威微抿著唇,審視地打量她清麗的臉龐。
齊威直覺孫函-想幫助他的理由,並不如她自己說的那麼簡單。但是除了她所說的那樣,他也想不出她有任何理由執意闖入他的生活。
圖財?他沒有多少財產值得她這般大費周章。
圖人?那就更可笑了!他早已不是從前的兀鷹,而是連自己都瞧不起的廢人,她圖他哪一點?一張騙人的皮相?
他銳利陰冷的眸子令孫函-渾身不自在,她低下頭,急促道:
「你不要想太多,我真的只是基於鄰居的情誼,才這麼多事的勸你,如果你嫌我煩的話,那我回去好了。」
她快步走向門口,齊威卻突然伸手攔住她,有些著急的說:「我沒趕你走!」
「真的?」
孫函-好高興,這表示齊威願意接納她成為他的朋友了?
「那……表示我可以留下來?」
「嗯。」
齊威不由自主地點點頭,不忍心摧毀那麼美的笑容,和她臉上滿滿的期待。
「我也可以常常拿東西過來,和你一起分享嗎?」她又問。
齊威只能再點點頭。
「太棒了!謝謝你,齊威,我們一定會成為知己的。」
孫函-跳著小腳,快樂地轉圈圈。
知己?
齊威很懷疑,自己真能和她成為無話不談的知己。只是此時此刻,他竟有些貪戀她甜美的笑容,不願破壞她小小的喜悅。
他哪知道,因為這一時的心軟,竟為自己帶來甩也甩不掉的麻煩,只因他再也沒有任何借口將她阻擋在門外。
每當孫函-又端著香噴噴的食物,笑容可掬的站在他家門外時,他根本無法再像從前那樣,惡狠狠地當著她的面甩上門。
於是乎,他的房子經常出現她的蹤影,她逐漸侵人他原本封閉的生活,當他驀然回首時,她不但擊破他頑強的防衛,還抵達他的心底深處。
「我不答應!」
齊威雙手環胸坐在重新購置的沙發上,別過頭,一副沒得商量的姿態。
「齊威,拜託啦!」
孫函-繞到另一側,手上拿著一組亮晃晃的「工具」,以哀求的語氣喊道。
「不行!要我刮鬍子、剪頭髮,門兒都沒有。」他將頭又扭向另一邊,擺明了不願意就是不願意。「那就為我開扇窗吧!修修頭髮和鬍子,看起來會很有精神的。」孫函-又追過去,繼續遊說道。「我是無業遊民,不需要精神!」
齊威將頭仰靠在沙發上,抓起報紙遮住臉,怎麼也不肯妥協。
孫函-沮喪地垮下肩膀,扁著小嘴不說話。
四周變得寧靜,好半天沒有一點聲響。
她放棄了嗎?齊威感到疑惑,悄悄掀開報紙的一角偷覷,看見她頹然坐在他對面的沙發上,四周滿是灰暗的線條。
她低垂著頭,齊威不必看她的臉也知道,她此刻的表情有多失望。
而他竟無法忍受看見她失望的表情。
「你——好!好!我剪就是了。」
他將報紙隨手一扔,認命地閉上眼皮,隨她宰割。
「謝謝你,齊威!」
孫函-開心地綻開笑顏,再度拿起剪刀,將報紙中央剪破一個洞,套在他的肩膀上,以便遮住掉落的頭髮,然後開始動刀,替他修剪過長的頭髮。
她左手握著扁梳,右手利落地揮動剪刀,剪掉的黑色髮絲便刷啦刷啦落下來。
「你替多少男人剪過頭髮?」
她的技巧並不生疏,想必有過不少「臨床實驗」對象!齊威有些不是滋味。
「我只替我爸爸剪過頭髮。」
「你爸爸?你爸爸是做什麼的?」她很少提到她的家人,他不禁有些好奇。
「我爸爸呀……」她倉促地一笑。「他只是個普通的上班族而已,因為他很討厭上理發院,所以我常替他剪頭髮。」
「原來如此。」他心裡總算舒坦了。
孫函-不再說話,專注地替齊威修剪髮型,十分鐘後,她剪下最後的一刀,然後歡呼道:「完成了!」
她後退一步,歪頭欣賞著。「不錯!看起來有精神多了。」
孫函-點點頭,很滿意自己的手藝。
「接下來就剩鬍子了。」她放下剪刀,改而拿起刮鬍刀,齊威看到久違的理容工具,又開始皺眉頭了。
「能不能不要剃?」
「不行!」她手插纖腰,揮動手中的刮鬍刀,笑咪咪地問。「你要自己剃,還是由我來?如果讓我動手的話,我可不保證不會刮傷你的臉喔!」
「我自己來!」
齊威氣悶地奪過她手中的刮鬍刀,掉頭走進浴室。
這是傳統式的刮鬍刀,萬一不小心,他可能連脖子都會被她割斷。
他起碼有半個月不曾刮過鬍子了,這一刮足足刮了二十分鐘,才把臉上的鬍子全部刮乾淨。
齊威扭開水龍頭,把臉上的胡碴和刮鬍泡沫沖掉,然後順道洗了把臉,他一面用毛巾擦乾臉,一面走出浴室嘀咕道:「這下你總滿意了?」
「我當然滿——」孫函-微笑著轉過頭,手上削到一半的水果立即砰地一聲掉在桌上。
「我……太……太滿意了!」
這是齊威嗎?她瞪大眼,完全收不攏自己張大的嘴。
「怎麼了?很醜嗎?還是很怪?」
齊威有些不自在的撫摸著自己的下巴,他也很久沒瞧見自己的真面目了,每次照鏡子都被一大把稻草鬍子遮住,像個山林野人似的,難怪連他都覺得自己的臉龐陌生。
「不!不是……」她緩緩搖頭,還是震驚得難以一言語。
這就是齊威的真面目嗎?他不但不醜、不怪,而且還非常的……帥?
不,說他帥太粗淺了!「帥」無法形容他出色的相貌,他的瞳眸深邃黝黑、鼻樑俊挺有型、略薄的唇瓣總是半譏諷地揚起,淺褐色的皮膚帶著誘人的光澤,像在引誘她的碰觸。而她也真的那麼做了!
她看見他驚訝的表情,才發現自己竟然大膽地用手抹去他臉上未乾的水痕,孫函-面頰一紅,想縮回自己的手,卻被齊威一把握住。
「函-……」
這是他第一次叫她的名字,有些陌生,卻又十分熟悉,畢竟他們已經相處了十幾天,他卻從沒喊過她的名字。
「齊威,你放開我啦!」孫函-面頰泛著瑰麗的桃紅色,身體微微扭動著。
「我想吻你……函-?」
齊威抱住她的腰,將她摟到自己胸前,默默凝視她嬌羞的粉臉片刻,然後緩緩低下頭,準確地找到她微啟的顫抖櫻唇。
他先張嘴含住她小巧紅潤的唇瓣,然後逐漸加深這個吻,他撬開她的牙齒,鑽入她的口腔中逗弄,與她濕滑的粉舌嬉戲。
「不行……齊威……」
孫函-的理智告訴她應該掙扎,但她的身子卻軟得像團濕泥,無力地依靠在他身上,任他火熱纏綿地吻著自己。
孫函-無法拒絕齊威的熱吻,因為她早已愛上齊威了!
早在第一次敲開他的大門,看見他那雙被全世界遺棄的悲憤雙眼,他就深深停駐在她的心底,再也無法拔除了。
她知道自己不該愛他,但她還是義無反顧的愛上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