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醫生,她的情況怎樣?」蔣家三口坐在桑容的病床邊,急切地詢問醫生。
經過一番搶救,桑容總算從鬼門關前撿回一條小命。
「目前她的情況已經穩定,只要好好調養,很快就能出院。」
「那……我女兒的病……」桑容的主治醫師是婦產科的大夫,蔣慕衡和施瑜已經心裡有數,可是他們實在不願相信,乖巧聽話的桑容竟然會未婚懷孕。
「她不是生病,而是流產了!你們是怎麼當人家父母的?女兒懷孕,你們不知情也就算了,居然還讓她隨便去藥房買那種未經核准的墮胎藥來吃,萬一不小心吃掉小命,看你們怎麼辦?事實上她已經吃出問題來了!」
「什麼意思?她怎麼了?」蔣慕衡和施瑜立即追問,就連一直沉默不語的蔣子謙,也迅速抬起頭,專注聆聽醫生的話。
「你女兒這次流產不完全,造成嚴重的大出血!雖然救回一條命,但是子宮機能已經受到損傷,她以後想再懷孕生子,幾乎是不可能的事了。」
「什麼?!」這個殘酷的宣判,讓蔣家三口陷入難以言喻的震撼中。
孩子沒了!以後她也不能再生育了……
蔣子謙震驚得無法言語,他神情頹喪的靠著牆,將臉埋進手心裡。
直到這一刻他才知道,他有多麼期待看見他們的孩子,但是上天卻不給他第二次機會……他們再也不能有孩子了!
「先讓病人好好休養,暫時別讓她的情緒有太大的起伏,多讓她吃點營養的食品,把失去的元氣補回來。」交代完畢,醫生便離開病房。
「怎麼會發生這種事?容容懷孕了,孩子是誰的呢?慕衡……怎麼辦?我們該怎麼辦?」想到正值花樣年華的桑容再也不能生育,施瑜不禁將臉埋進丈夫胸前,難過地哭了起來。
同樣的問題也在蔣子謙心中激盪,想到自己與桑容的未來,他便充滿了茫然與結濉
他們都太年輕,未來還有好幾年的求學生涯要過,現在談結婚實在太早,但如果要他當做什麼事都沒發生過,他的良心也不允許。
他們三人的心思,各自被心中的煩惱佔據,沒有人發現,躺在床上、面向牆壁的桑容,纖細的肩膀正劇烈地抖動,似乎在無聲的啜泣……
???
「容容,我們來接你了,東西都準備好了嗎?」蔣慕衡和施瑜走進病房,含笑問道。
經過兩個禮拜的休養,桑容的身體終於康復了,今天他們特地過來接她出院。
「媽,我都收拾好了。」她露出一個靦腆的笑容。
即使她犯了這麼大的錯,他們仍是一句責備都沒有,惟一關心的只有她的身體和健康,他們真的是非常好的好人,而她卻讓他們失望。
「那我們回家吧!媽媽要明珠嬸做了一大桌好菜,中午我們慢慢享用。」施瑜接過桑容手上的物品,轉身遞給丈夫,自己則親暱的摟著她,走出病房。
「謝謝媽媽,我……真的很對不起!」她愧疚得沒臉抬頭面對他們。
「先別說這些,回家再談吧!」施瑜溫柔地拍拍桑容的手。
上了車,桑容沒看見蔣子謙,故意以不經意的語氣問道:「媽,子謙哥哥出去了?」
「是呀!最近這孩子不知道怎麼回事,變得陰陽怪氣的,整天悶悶不樂,問他話也不答,真讓人傷腦筋。」施瑜抱怨道。
桑容黯然低下頭,她明白他的心情。
即使不喜歡她,發生這種事,相信他的心裡一定也很不好受。他不是一個壞人呀!
善良的她完全沒想到他的冷漠絕情,只替他想到他心裡所受的良心譴責。
在醫院住了半個月,她想了很多,她確定自己是深愛著他的,如果可以,她希望獨自承擔這件事的後果,而不是讓他也分擔她的痛苦。
車子沿著中山北路,一直來到天母,很快就到家了。進了家門,他們詫異地發現,蔣子謙竟然在家。
「你這孩子,躲到哪裡去了?先前出門的時候,我和你爸爸到處都找遍了,就是沒看到你的人影,現在不找你,你倒自個兒出現了。」施瑜嘀咕著。
「我有事出去了。」他的眼光掃過站在母親身旁的桑容,見她蒼白的臉色紅潤多了,這才稍微安心。
吃過午飯,施瑜放明珠嬸半天假,要她先回家,蔣慕衡則將大家帶到客廳。桑容知道,審判的時間到了!
「容容,你老實告訴我們,那個孩子是誰的?」蔣慕衡以嚴肅的口氣詢問。
「是呀!我們早就想問,可是為了怕影響你的身體,所以一直忍到現在。容容,你老實告訴我們,到底是誰讓你懷孕的?」施瑜也追問。
「我……」桑容的視線悄悄轉向蔣子謙,他低頭把玩自己的手掌,彷彿自己是個無關緊要的局外人,她的回答全然與他無關。
既然他有這種反應,那她也不想逼他承認。
她咬著下唇,勇敢地說:「爸、媽,對不起!我……我不能說。」
「為什麼?容容,你是不是被壞人欺負,又不敢告訴我們,所以……」
施瑜的猜測令她哭笑不得,她搖搖頭,堅定地說:「我沒有被壞人欺負,我愛孩子的父親!」她無怨無悔的目光,停駐在心愛的人身上。
「什麼?」蔣慕衡和施瑜被她的告白嚇了一跳,連蔣子謙也訝異地抬頭看她,兩人的視線在空中相觸,緊緊地糾纏在一起,彷彿再也分不開……
施瑜注意到這一幕,女性敏銳的直覺告訴她,問題可能出在自己兒子身上。
「子謙!你老實說,孩子——是你的嗎?」
「老婆,你在胡說什麼,容容的孩子怎麼可能是子謙的?」蔣慕衡根本不相信自己的孩子會做出這種事。
「子謙,是你讓容容懷孕的,對不對?你快說!」施瑜不理會丈夫,繼續追問。桑容和兒子剎那間刷白的臉色,已經告訴她答案。
「媽——不是的!孩子不是子謙哥哥的,您不要誤會……」桑容拉著施瑜的手,急忙想說服她,但她過度驚慌的臉龐,反而顯得欲蓋彌彰。
「容容,我希望由他自己來回答。」施瑜說完,嚴厲的轉向自己的兒子。「子謙,不許欺騙媽媽!告訴我,那個流掉的孩子和你有沒有關係?」
母親一再逼問,令原本就煩躁不堪的蔣子謙火大了,他索性跳起來大吼:「是,和我有關!那個流掉的孩子是我的,是我讓她懷孕的!我通通都承認,行了吧?」
「你——」蔣慕衡、施瑜和桑容,全部震驚地看著他。
傻瓜!他怎麼可以承認!
桑容還想替他隱瞞。「媽,不是這樣的!孩子不是子謙哥哥的,不是他的……」
施瑜不相信桑容的袒護,繼續逼問道:「子謙,再告訴我一次,你說的都是真的嗎?」
「你要我說幾次都行!孩子是我的沒錯,是我弄大桑容的肚子,你們還想知道什麼?」他並不是存心用這種蠻橫的語氣說話,而是正值叛逆期的他,最討厭這樣被人質問,所以不論他們問什麼,他都故意以最惡劣的方式來回答。
「你這孩子,說這是什麼話!」施瑜難以置信,兒子什麼時候變得這麼壞了?
「子謙,事到如今,你必須盡快負起責任,給容容一個交代!」震驚過後,蔣慕衡迅速想出補救的辦法。「我會安排一個日子,讓你和容容先辦結婚手續,有了名份,你們還是可以繼續讀書或出國進修,你們的將來,完全不會受到影響。」
「結婚?」蔣子謙並非不想娶桑容,而是父親毫無商量的口氣,令他極端不悅。
「沒錯!我要你馬上和容容結婚。」
「爸,有沒有搞錯,你要我娶她?她已經不會生育了,難道你要我們蔣家絕子絕孫嗎?」
惡毒的話,不經大腦控制就說出來,等他發現自己說了什麼,一個猛烈的巴掌已經迎面襲來,將他打得退了好幾步。
「你這個混蛋!我怎麼會有你這種不負責任的兒子?一個男人最重要的就是責任!『責任』你懂不懂?」蔣慕衡指著他,氣得手指不停的顫抖。
「責任?」蔣子謙抬手抹去嘴角流下的血絲,勾起唇瓣,諷刺地冷笑。「這句話由誰來說都有說服力,惟獨你老爸,由你說出這種話,一點說服力也沒有,只讓人覺得可笑!」
「你說什麼?」
「不是嗎?當年你拋棄已經懷孕的媽媽,快樂地和桑萍阿姨結婚的時候,你把責任放在哪裡?當身為私生子的我,因為沒有父親而被人嘲笑的時候,你又在哪裡?誰都有資格對我說責任這兩個字,就是你沒有!」他將童年的委屈盡數宣洩,這個陰霾雖然已經淡去,但始終沒有消失。
「你……你都知道了?」沒想到他們瞞了又瞞,他還是知道了!
「沒錯,我都知道了!所以桑萍那女人奪走媽媽的幸福,我也要讓她的女兒嘗嘗,幸福被人剝奪是什麼滋味!」其實他根本沒想過要拿桑容來報復,但是為了氣父親,再惡毒的話他也說得出口。
桑容顛了一下,消瘦許多的身體支撐不住沉痛的心,趕緊握住沙發的扶手,深怕自己會在下一刻昏倒。
「子謙,你聽媽說!」施瑜拉住兒子,焦急地解釋:「當年你爸爸和我解除婚約的時候,並不知道我懷孕了,如果他知道我懷孕,一定不會拋下我們,我相信他!所以這件事是我的錯,如果你要怪,就怪媽媽好了……」
「你別這麼說!子謙說得對,這全是我的錯,我無話可說。」妻子的話,讓蔣慕衡內疚得快死了。
「不!不怪你,我也有錯——」
「媽,你別和他搶著認錯!當年你所受的委屈,難道你全忘了嗎?我曾經多少次,看見你在深夜流淚,你以為我沒看見,其實我都知道!」蔣子怒喊。
「子謙——」
「我不會原諒他的!不論他再怎麼彌補,都無法改變他曾經負心的事實。」
「子謙,別這樣!求你別怪你爸爸……」施瑜拉著兒子,淚流滿面地求他原諒他的父親。
桑容看著這個原本幸福和樂的家庭,因為她和她媽媽的介入,變得充滿紛爭,終日爭吵不休,幾乎要分崩離析。滿懷的愧疚,終於使她忍不住崩潰了。
「不要吵了……求你們不要吵了!」桑容大吼一聲,所有的喧鬧爭吵,霎時全停了下來。
「你們本來會很幸福的,都是我和我媽媽的錯,才會害你們變成這樣!是我們不好,我對不起你們……那個孩子真的不是子謙哥哥的,求你們不要吵了!」
是她的錯!這一切,都是她的錯!
如果,沒有她就好了……
她再也忍不住奔流的淚,捂著嘴,倏然轉身跑上樓。
「容容!」施瑜追到樓梯口,只來得及看她跑進自己的房間。
蔣慕衡凝視身高直追自己的兒子,忽然發現,他已經長大,不再是個孩子了。
「子謙,我知道你不肯原諒我,不過我還是必須為我過去犯下的錯誤,向你和你媽說一聲抱歉!我的確對不起你們,我不怪你恨我,但我希望你不要把這股怨恨轉嫁到別人身上。容容是無辜的,桑萍對她如何你也很清楚,你從小受盡委屈,她又何嘗不是?不要仇視她,她真的是個可憐的孩子!」蔣慕衡語重心長的說完,隨即轉身離開。
蔣子謙望著父親離去的背影,驚詫地發現——父親老了!
他原本瀟灑的身影,看來已有些老態,原本烏黑的頭髮逐漸轉白。
這些全是被他氣出來的嗎?
忽然間,他不確定自己這些年來存心與他作對、故意惹他生氣,究竟有沒有意義?
他常常責怪父親做錯事,但他是否在不自覺中,錯得更多呢?
???
那天深夜,桑容悄悄留下一封書信,離開寄住了八年的蔣家。
她提著簡單的行李,輕輕關上自己的房門,然後悄悄從大門離去。
蔣爸爸、蔣媽媽、子謙哥哥:
很抱歉,打擾你們八年,造成許多困擾,我真的覺得很過意不去。
我已經決定離開,謝謝你們這些年來的照顧,希望從今以後,你們能好好的對待彼此,因為惟有你們,才是血脈相連的一家人呀!
還有,那個孩子真的不是子謙哥哥的,請爸媽相信我,不要誤會子謙哥哥。
或許以後有機會能再見到大家,希望下次見面時!大家都過得很幸福。
祝福你們!
既然是她剝奪了子謙的幸福,那麼她現在就將它還給他,希望她走了之後,他和爸媽能和好如初,那麼她就了無遺憾了!
她走後不到一分鐘,蔣子謙就開門走出臥房。
奇怪,他好像聽到外頭有人走動的聲音。
他左右看了一下,並沒有看到任何人,過了一會兒才轉回視線,神情複雜的注視對面桑容緊閉的門扉。
那一刻,他真想衝動的上前敲門告訴她,他已經決定了!
他決定先和她辦理結婚登記,等他們大學畢業之後,再補行結婚儀式。
但夜這麼深,她想必睡了,還是等明天早上,再把他的決定告訴她好了。
反正她一直在他身邊,不差這一晚!
沒想到,就是這一念之差,讓他失去了她。
第二天早上他才發現,她失蹤了!任憑他們費盡心力,怎麼找也找不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