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花香飄動、燭影搖曳的餐廳裡,齊洛與趙蘭妮隔桌對坐,兩人沉默地進食,偶爾抬頭交談幾句。
    這是東區一間相當高級的法國餐廳,位於趙氏營建公司所蓋的摩天大樓之中,而這棟大樓,正是齊洛與趙氏營建合作的作品之一。
    皮洛耶餐廳利用整片透明的強化玻璃為牆,讓前來用餐的客人,可以一邊享受美食,一邊欣賞窗外的景色。
    趙蘭妮最喜歡來這裡用餐,不只因為這裡是她父親趙智庸的公司所建,更因為在這間高級餐廳用餐,符合她崇高的身份與地位。
    雖然齊洛並不怎麼喜歡,這裡拘束的用餐氣氛,不過為了省去每次都得花心思找餐廳的麻煩,他一直迎合女友的喜好,重複吃著早已吃膩的法國料理。
    喝完餐後酒,齊洛轉頭凝視玻璃窗外的萬家燈火,黑玉般的深色瞳眸毫無一絲波瀾。
    他已經記不得是從何時起,自己對任何事物不再感興趣,美女、美食、美景,沒有一樣能令他展開笑顏,他不知道自己到底哪裡出了問題?
    有時候他真的害怕,若再這麼繼續下去,他恐怕連自己最愛的建築設計,都會失去熱誠。
    「齊洛,蔣氏企業那件購物大樓設計案,進行得如何?」趙蘭妮放下食用甜點的小湯匙,拿起餐巾,優雅地輕拭唇膏依然完好無瑕的雙唇。
    「目前正密切聯繫中,一切算進行得很順利。」他懶洋洋地回答。
    「那真是太好了!」
    齊洛瞥了瞥腕上昂貴的瑞士手工表,淡淡地問:「吃飽了?」
    「嗯!」趙蘭妮有些無奈的點頭,知道他就是不肯多花點時間陪她。
    「那我們走吧!」
    齊洛立即起身,取出金卡前往櫃檯付帳,趙蘭妮只好拎起白色真皮的古奇皮包起身,迅速追上他的步伐。
    付完帳後,兩人相偕走出餐廳,在等電梯的空檔,趙蘭妮挨近他嬌聲問:「齊洛,人家還不想回去,今晚……我上你那裡去好不好?」
    齊洛緩緩轉頭凝視她,她眨著塗抹著濃密睫毛膏的雙眼,誘惑之意不言可喻。
    他認真地凝視她好一會兒,才慢慢轉回頭,注視正逐漸上升的透明電梯。
    「抱歉!我想先回去,利用時間好好構思蔣氏企業那件案子,改天有空你再過來吧!」他淡然道。
    「噢!那──好吧!」趙蘭妮不甘心的嘟囔道。
    她當然知道他所謂的「改天」,一拖就是遙遙無期。與他交往將近兩年,她上他家的次數少得可憐。
    更氣人的是,她不但很少去他所住的高級公寓,聽說他還另外在市郊買了地,為自己蓋了一棟舒適溫馨的小別墅,而她──竟然連一次都沒去過!
    每回她吵著要去看,他都找借口回絕掉,試了幾次,她也不得不放棄。她試著安慰自己:或許他保持神秘,是為了在他們結婚時,給她一個驚喜。
    當!
    電梯到了,銀色的金屬門打開,他們相繼進入電梯,按下地下室停車場的按鈕後,沉默望著電梯逐層下降。
    當!
    電梯到達十八樓,銀色的金屬門再度開啟,並走進一對年輕的男女。
    齊洛抬頭看了一眼,電梯上方的小行紅字,上頭寫著:竹風日式餐廳。
    剛進門的男人,齊洛並不熟悉,僅曾在報章雜誌上看過有關他的報導,隱約記得他是唐氏企業的第二代,名叫唐君愷。至於女的……
    齊洛將視線轉向剛走進電梯的女性,她也正好抬起頭,兩人視線正面相觸,他立即渾身一震,雙眼瞬也不瞬的盯著那個女人。
    而那女人的反應也很明顯,一見到他,她的臉色立即轉白,並且迅速低下頭,迴避他大剌剌、毫不掩飾的凝視。
    這時,趙蘭妮也發現了她。
    「你──不是何心-嗎?」趙蘭妮實在太震驚了,忍不住尖聲提高音量。
    一直低著頭的何心-,見實在沒辦法隱瞞,只好咬著嫩紅的唇,緩緩抬起頭。
    「趙小姐,齊……齊先生,你們好!」她囁嚅地開口,卻連瞄一眼齊洛的勇氣都沒有,就怕看見他臉上冷漠、厭惡的表情。
    齊洛的臉色的確不太好看,卻不是因為看見她,而是因為她疏離的態度。
    該死!她居然叫他齊先生?難道她忘了,他們的關係曾經有多「親密」?
    「心-,你認識這兩位?」唐君愷有些驚訝。
    「嗯,很久以前……」何心-含糊地回答。
    「原來你們是舊識?那還真巧!」唐君愷朝他們點頭,微笑著自我介紹。「兩位好,我是唐君愷,青鳥文學出版社的負責人,不知道兩位是……」
    「她是趙氏企業負責人的千金,名叫趙蘭妮。至於我──或許你正巧聽過我的名字,我叫齊洛,是個建築師。」齊洛勾著唇,有點諷刺地一笑。
    「齊先生的大名,我當然聽過!我一直很欣賞齊先生的大作,能夠住在齊先生設計的房子裡,是我畢生的夢想。沒想到今晚竟然有緣能一睹齊先生的風采,真是榮幸。」唐君愷真誠的說道。
    「那是當然的啦!齊洛可是我們趙氏企業力挺的王牌設計師,他與我們趙氏企業的關係是密不可分的!你說是吧?何小姐?」
    趙蘭妮佔有慾十足地拉住齊洛的手臂,一臉防備地瞪著何心-,像在宣示自己的主權。
    「是……是啊!」何心-牽強地一笑,假裝聽不懂她話中的警告之意。
    她心緒紊亂地盯著電梯上方的樓層指示燈,希望它趕快到達地面。
    明明是速度很快的電梯,此時對她而言,卻有如蝸牛爬行那般緩慢。
    齊洛緊抿著唇,一雙黑眸緊盯著何心-,臉上是一種深沉複雜的表情。
    而趙蘭妮則緊盯著齊洛與何心-,眼中有著緊張與防備,似乎在害怕什麼。
    至於唐君愷──他歪著頭站在一旁,若有所思地望著他們三人。
    瞧這三個人之間,流動著一種奇異古怪的氣流,似乎有些事情,是他所不知道的。
    當!
    電梯終於到一樓,電梯門一開,何心-立即拉著唐君愷,焦急地催促道:「唐大哥,我們快點回去吧!」
    「時間還早,不必那麼急,慢慢來!」唐君愷斯文的臉上,淨是寵溺的笑容。
    齊洛冷冷地道:「既然趕時間,那我們就不耽擱兩位了。再見,唐先生──何小姐!」
    他的目光,毫不掩飾地直射向何心。
    「那麼我們先走一步,改天有空,再去拜會兩位。」唐君愷朝他們點點頭,然後便陪著何心-,一同離去。
    何心-根本不敢回頭去看身後的人,一逕兒低著頭,快步往前走,直到彎過轉角之後,才鬆了一口氣。
    齊洛直勾勾地凝視他們的背影,黝黑的眼眸中,隱藏著一抹激動的光芒。
    心-……
    幾個鐘頭前,他才在夢裡與她相會,沒想到此時此刻,他真的見到她了!
    唐君愷將車開到何心-的住處門前,發現她還坐著發呆,不知神遊到哪裡。
    「是剛才在電梯裡遇見的那個男人吧?」他突然開口問。
    「啊?什……什麼?」何心-呆愣地轉頭看他。
    「是剛才那個男人,令你如此失神吧?你才會連自己住的地方到了,都沒有發覺。」
    「不!不是……」何心-迅速搖頭否認,但慌張的神情,說明她的心虛。
    「如果我沒猜錯的話──他應該就是你的初戀情人吧?」唐君愷了然道。
    雖然他不清楚他們的過去,但他能夠感受到他們之間的暗潮洶湧,這些年來,她的情感紀錄始終是一片空白,他想她一定還愛著當年那個令她心碎的情人。
    何心-茫然望著唐君愷,發現這回,自己連謊言都說不出來。
    「我……我該進去了。」她逃避地拉開車門,轉身下車。
    下車之後,她擠出微笑,朝坐在駕駛座的唐君愷道:「唐大哥,謝謝你送我回來!另外,麻煩你替我告訴乾爹和乾媽一聲,這個週末我會回去探望他們。」
    「沒問題,我會轉達的。他們一定很高興!」
    「那──晚安了。」
    「晚安!」
    目送唐君愷的銀色賓士轎車離去,何心-才轉身走進公寓。
    稍後──
    沐浴過後的何心-坐在床上,懷裡塞著柔軟的枕頭,雙手抱膝,迷濛的雙眼愣愣地望著前方,思緒已不知神遊到哪裡去了。
    想起剛才偶然遇到齊洛的事,她的一顆心還劇烈跳動著,激盪不已。
    沒想到台北這麼大,已分手四年的他們,居然還會有碰面的一天!
    她很清楚,自己尚未忘記他……
    不!應該說,她從未打算忘了他。
    即使他們分手了,但與他的那段戀情,仍是她此生最難忘的回憶。
    想起第一次相遇的那一天,何心-不禁瞇起眼,露出一抹甜蜜的微笑。
    那年,她剛從南部到台北唸書,是中文系的新鮮人,傻呼呼的,什麼都不懂。
    記得那天……
    ********
    九月底,位於亞熱帶的島國台灣,氣溫依然高得嚇人,燠熱的天氣持續不斷,叫人直呼受不了。
    何心-站在站牌下,和一群揮汗如雨的學生一起等公車,好不容易公車來了,大夥兒全部一窩蜂的往上衝,想趕快上車吹涼涼的冷氣。
    她擠不過大家,只好乖乖退到後頭,讓別人先上車。
    好不容易輪到她上車了,她趕緊從書袋裡取出錢包,準備拿出零錢投進投幣箱裡。
    然而當她打開小錢包時,卻發現裡頭只剩下幾個一元銅板,除此之外,沒有其他零錢。
    她立刻慌了,連忙又翻找口袋、書袋等地方,還是湊不足應付的金額。
    最慘的是,她的錢包裡只剩下一張千元大鈔,連一百元都沒有。
    難不成要她投一千元?
    她心疼的捏著錢包,捨不得投一千元,但又拿不出應付的零錢,一臉為難的杵在投幣箱前,不知該如何是好。
    「快一點,我要開車了!你到底有沒有錢投哪?」
    司機不耐煩的催促,許多雙帶著看熱鬧的眼光,也從四面八方向她投來,她又羞又窘,急得眼淚都快掉下來了。
    這時候──從她後方伸出一隻骨節分明的男性大手,投了幾個十元銅板。
    「司機先生,我替她投錢了。」那男孩用好聽的聲音說道。
    司機嘀咕了幾聲,才關上車門開車。
    何心-驚訝轉過頭,發現後方站著一個男孩,身材極高、戴著墨鏡與鴨舌帽,樣貌與打扮都相當出色。
    「不必擔心,我替你投錢了!」那男孩說完,轉身走向車廂的後半部。
    何心-又愣了片刻,這才相信自己真的得救了!
    她趕緊擠過擁擠的車廂,走到那男孩身旁。
    「謝謝你!幸好你幫了我,不然我真的要投一千塊進去了。」她感激地朝那男孩道謝。
    「不必客氣,才二十元而已。」那男孩一手拉著公車的吊環,即使彎著腰,還是高出她一個頭。
    「不行不行,就算是二十元也應該歸還!你是我們學校的學生嗎?請你告訴我你叫什麼名字,是哪一系的,我明天把二十元拿去還你。」
    「你不認識我?」那男孩取下墨鏡,俊逸的臉上,滿是詫異的表情。
    他懷疑地上下打量她,像是不敢置信,居然有人不認得他。
    「呃……我應該認識你嗎?」
    何心-心裡大呼不妙,他該不會是什麼影星、歌星之類的名人吧?
    糟了!都怪她平常不愛看電視,又很少聽國語流行歌曲之類的音樂,要是她說不認得他,他一定會覺得既尷尬又生氣吧?
    雖然明知道他可能會不高興,但她還是決定向他坦承。
    「對……對不起喔!我不是故意不認得你,因為我平常很少看電視,又只喜歡聽西洋情歌,所以……真的很對不起!」她老實的道歉。
    「你到底以為我是誰?」那男孩的聲音隱含笑意,臉上則是哭笑不得的表情。
    「呃……你不是什麼明星或是歌星之類的嗎?」
    「我不是什麼明星或歌星,我只是這間學校的學生。」男孩忍不住笑了。
    「啊,果然沒錯!」知道自己一開始猜測正確,何心-開心地露出笑靨。「既然你也是我們學校的學生,你告訴我你的姓名和系級,我明天把錢送過去。」
    「我叫齊洛,建築系四年級的學生。」齊洛說出自己的名字,同時觀察她的反應,他想知道她到底是真的不認識他,還是故意裝出來的。
    「建築系四年級的齊洛嗎?好,我記起來了。」何心-怕自己忘記,還從包包裡取出記事本,認真的記下他的姓名和系級。
    齊洛這才確定,她真的不認得他,甚至連聽到他的名字都沒反應,他不禁對這個特別的女孩產生興趣。
    不是他驕傲自誇,而是從他入學開始,就因出眾的外表,成為校園裡的知名人物,不但同校的女學生對他窮追不捨,就連別校的女孩子也毫不矜持的送花、送情書給他。
    其實他有部性能極好的重型機車,但為了躲避那些死纏不休的女孩,他常會從後門開溜,改搭公車回家──例如今天就是。
    目前他一心只想學好建築,沒心思交女朋友,因此大學四年,他不曾為誰動過心,仔細想來,這倒是第一個令他產生興趣的女孩。
    何心-收起記事本,微笑道:「齊洛學長,請問你明天早上在哪間教室上課?我想把錢送過去還你──」
    「我去找你吧!」齊洛突然道:「你把姓名系級告訴我,明天我去找你。」
    他不是怕她不還錢,那二十元他也根本沒想過要拿回來,他是怕萬一她沒來找他,或是找不到他,那他可能會就此與她失去聯繫。
    不知道為什麼,他竟渴望再見到她,他第一次有這種奇妙的感覺。
    「噢!」何心-以為他不方便告訴她,所以也沒多問什麼,只取出剛剛才放進背包的記事本,寫下自己的名字與系級以及明天的課表,然後撕下來交給他。
    「這就是我的名字和系級。」
    「何心-?好,明天我會去找你。」齊洛喃喃念了兩遍,然後將那張紙折好,收進自己的口袋裡。
    那時候,何心-只覺得這個學長很帥,態度又很親切和善,她根本沒想到,自己竟會與他成為一對情人,以令旁人跌破眼鏡的速度,迅速墜入愛河。

《初戀風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