鈴鈴!
鈴鈴鈴!
莫葭雨坐在門前白色的籐編吊椅上,看著一本翻譯小說。
她昨天才剛和朋友環島旅行回來,正想享受一下午後寧靜悠閒的時光,電話鈴聲卻偏偏在此時響起。
她惋惜地低歎一聲,依依不捨地放下手中的小說,起身走進屋裡接電話。
「喂?請問找哪位?」
她一接起電話,就聽到話筒裡傳來、類似線路故障的嘈雜擦擦聲。
「喂?」
「雨……我……不能……回台灣……幫……我……」
「喂?是姐嗎?」
莫葭雨隱約聽出自己姐姐的聲音,卻聽不清楚她到底在說什麼。
「姐,你在哪裡?你不能回來嗎?為什麼?」她不斷拉扯電話線,希望能夠讓姐姐的聲音更清晰一點,但不論她怎麼調整電話線,通話的品質依然很糟。
「到底怎麼回事?姐,我聽不清楚你說的話呀,你能不能重撥一試試看?」
「我……不能……回去……告訴……昊陽……要他——」
電話那頭傳來一聲突兀的喀嚓聲,接著便是通話中斷的嘟嘟聲。
「喂?姐?你還沒說清楚,要我告訴關大哥什麼?姐?」
莫葭雨對著話筒喊了幾聲,回應她的還是只有線路中斷的嘟嘟聲,這才滿頭霧水地放下電話,低聲嘟嚷著:
「奇怪!姐姐到底怎麼了?好端端的,為什麼又說不回來了?」
莫葭雨將視線移到電話旁的花朵相框裡,那裡有她和姐姐莫葭晴的合照。
她們雖是姐妹,但長相並不盡相同,莫葭晴明艷照人,再加上模特兒的標準身材十分惹火,是每個男人所追逐的目標。
反觀莫葭雨則不像姐姐那般耀眼,若說莫葭晴是耀眼的鑽石,那麼莫葭雨便是顆光華內斂的珍珠。
纖瘦的她是個古典美人,細緻小巧的五官清秀可愛,雖稱不上美艷動人,但她最大的優點是有一雙好亮、好亮的眼睛,和像水蜜桃一樣白裡透紅的肌膚,讓人恨不得湊上前咬一口。
曾經,她和姐姐是最親密的一家人,但父母在她十五歲那年意外過世,她與姐姐逐漸長大後,她們之間的感情便不若兒時那般親密,有時候她甚至會覺得姐姐好像變了一個人,她幾乎快不認得她了!
父母過世後,她和姐姐便寄住在與母親感情最好的姨媽家,姨丈和姨媽都是性情溫和的人,壓根管不動大膽、愛玩的莫葭晴,所以莫葭晴更像沒人管的野孩子,肆無忌憚的四處尋找刺激。
抽煙、酗酒、濫交……為了這些事,莫葭雨不知勸過她多少次,但姐姐從來不肯聽她的勸,往往她才一開口,姐姐就生氣地要她閉嘴,她根本沒法子幫她走回正途。
後來她們從學校畢業了,搬離姨媽家各自獨立生活,感情更是愈來愈疏遠,不過因為莫葭晴是她惟一的姐姐,所以莫葭雨還是打了一副自己住處的鑰匙交給她,讓她享有不必通知就隨時能來的特權。
這些年來,從事模特兒工作的姐姐,花邊新聞多得難以計數,而且總是與男人有關,她不斷的遊戲人間,讓莫葭雨連想勸她都感到無力。
她想姐姐惟一做對的一件事,就是認識了一個無可挑剔的好男人。
想起姐姐的男友,莫葭雨的心不禁揪疼了。
她轉身走回臥房,拉開床頭的抽屜,拿出自己的日記本,裡頭有一張她珍藏多年的照片。
她取出照片,細細地端詳相片中的人,嘴邊掛著一抹愛憐的微笑,纖細的手指輕輕撫過照片上那俊朗深邃的五官……
這是她最初、也是最終所愛的男人,同時也是姐姐莫葭晴的男友——關昊陽。
其實她比姐姐更早認識關昊陽,她和他是在一個文學研習營中認識的,那時她還在念高中,因為作文成績優異而被學校派去做代表,而關昊陽則是某明星大學所徵召的志願義工。
他們在夏令營中度過五天快樂的時光,莫葭雨很快暗戀上大她五歲的關昊陽,但當時年僅十七歲的她,沒能讓他為她停下腳步,文學夏令營結束後,他們各奔東西,只留下一張在夏令營時所拍的合影作為紀念。
莫葭雨一直將那張照片夾在日記本裡,當做心底永恆的秘密,從來不曾告訴過任何人。
多年後,莫葭雨大學畢業了,也找到一份穩定的工作,關昊陽成了她偶爾想起時,仍會帶著笑容的溫馨回憶。
直到半年前的某一天,長她三歲、擔任模特兒的姐姐莫葭晴,突然帶回一個英俊體面的男人,甜蜜地宣佈那是她的男朋友,莫葭雨看到那個人,震驚得完全說不出話來。
姐姐葭晴因為工作的關係,認識了很多男人,喜愛玩樂的她,自然換了不少男友,但從來沒有一次令她如此震撼,因為那個男人不是別人,正是她暗戀多年的關昊陽!
當時她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立刻轉頭衝進浴室,靠在門後激烈地顫抖。
她……她暗戀了將近七年的關昊陽,竟然成了姐姐的男朋友?
她多麼不願相信,但又不能不接受,因為那是千真萬確的事實,關昊陽真的和她姐姐交往了!
經過時間的淬煉,當年那個俊秀、斯文的年輕人繼承了父親的衣缽,搖身一變成了商場上赫赫有名的將才,他高明的經營手腕與犀利準確的投資眼光,讓關家的財富在短短數年內累積了數倍,還幾度被商業雜誌專題採訪過。
這些報道都被莫葭雨小心地剪下,珍藏在一隻漂亮的盒子裡,只要偶爾拿出來翻閱,她就覺得他彷彿陪伴在她身旁,讓她孤寂的心靈得到一絲小小的滿足。
但——他終究不可能成為她的,他已經是她姐姐的了!
她痛苦地垂下眼眸,將照片和日記本收回抽屜裡,再一次勸自己該死心了。
她推上抽屜,門鈴聲正好響起,她立即快步走向客廳開門。
剛拉開門,便聽到一個急促低沉的嗓音問:「葭晴有沒有和你聯絡?」
她驚喜地望著那個俊逸非凡的身影,那正是莫葭晴的男友也是莫葭雨一直深深愛戀的男人——關昊陽!
「關大哥?」莫葭雨忍不住呼喊出聲,羞怯的噪聲裡隱藏著一絲興奮的顫抖。
她好久沒看到他了!
關昊陽像沒聽到她的呼喚,逕自又問:「葭晴到底有沒有和你聯絡?」
莫葭雨難受地閉了閉眼,他永遠只在乎姐姐!
「有。她剛剛打過電話給我。」
「她人在哪裡?為什麼不回來?」關昊陽又問。
「我不知道——」
「她不是打過電話回來,你怎麼會不知道?」
面對關昊陽冷肅的逼問,莫葭雨連一句話也答不出來,因為她真的不知道。
「關大哥,我真的不知道!」
「那她到底說了什麼?」關昊陽不耐地問。
女友無故鬧出失蹤劇碼,讓他煩躁得失去往常應有的耐心。
莫葭雨的心瑟縮了一下,咬著唇說:「她說她沒辦法回來,要我轉告你一聲,其他的因為線路很吵,我並沒有聽得很清楚。」
「她沒辦法回來?」關昊陽憤怒地提高了音量。
他實在受夠了莫葭晴任性自私的個性!
她常常因為一時興起,就一聲不吭地離家十天半個月,或是索性消失讓大家找不到人,好借此凸顯自己的重要性,對於她愛「失蹤」的習性,相信只要認識她的人都不陌生。
像這回,她就特地選在他的公司開股東大會、他忙得不可開交之時「失蹤」,聽說是搭機前往紐約進修模特兒課程,為期三個月。
沒錯!當初他正是欣賞她獨立自主、不黏人的個性,才會和她交往,但像她這樣三天兩頭鬧失蹤,縱使他有天大的耐性,遲早也會用盡。
他已經忍耐了整整半年,還要繼續忍耐多久?
他真的受夠了!
他冷聲告訴莫葭雨:「無所謂了!不管她有什麼天大的事,非得滯留在那裡不回來,我都不在乎,等葭晴回來請你告訴她,我和她之間玩完了!」
「什麼?!」莫葭雨嚇了一大跳,他怎麼會突然說出這種話呢?驚慌的她趕緊替姐姐求情,「關大哥,你先別生氣,說不定姐姐真的有急事耽擱了,她不是故意不回來的!」
「不管她有天大的理由,我都沒興趣知道,我和她是徹底結束了!」
「關大哥——」關昊陽憤怒地轉身欲離開,莫葭雨情急之下,從後頭撲上前,緊抱住關昊陽的腰,小臉貼在他的後背,軟聲哀求道:
「不要這樣!關大哥,我相信姐姐不能回來一定有她的理由,請你不要先急著做出分手的決定,再給她一個解釋的機會好嗎?」
關昊陽感受到她嬌小柔軟的身體緊貼在他背後,圓潤的胸脯擠壓著他厚實的背脊。
他渾身一繃,呼吸霎時變得急促,慾望也以驚人之姿躥起。
該死!他不該對她有任何慾望,她是他女友的妹妹,也等於他的妹妹呀!他怎麼可以對她有這種遐想?
「你放手!」他閉了閉眼,瘖啞地命令道。
「不!除非關大哥答應我,再給姐姐一次機會,否則我絕不放手!」她不但不肯放手,反而抱得更緊,秀麗的小臉上出現一抹固執與倔強之色。
「再給她一次機會?我給她的機會還不夠多嗎?她喜歡上演失蹤的戲碼,我也盡量抽出時間陪著她,但是我剛接掌父親的公司,忙得連睡覺的時間都快沒有了,哪有那麼多時問陪她胡搞瞎搞?她實在太任性了!我想,我和葭晴終究還是不合適的。」
「不——」莫葭雨驚呼出聲,急切地搖頭。「你和姐姐當然合適!只要見過你們的人,都說你們是金童玉女。還有,你也深愛著姐姐不是嗎?既然這樣,怎能這麼輕易放棄這段感情呢?」
關昊陽抿著唇,默默不語。
其實他和莫葭晴之間,並沒有什麼刻骨銘心、海枯石爛的感人愛情,他們會在一起,純粹是各取所需。
他需要一個有主見、不黏人的女人填補他的空虛,而她則需要一個體面、多金的男人豐富她的生活,所以他們一直用一種不點破的默契交往,直到他們其中一人結束這段感情為止。
當初他認識莫葭晴,是在一場由某位高官夫人所舉辦的豪華宴會上,那時她身旁還伴著護花使者。宴會過後,他不斷接到她打來的電話,說她已經和那個男人分手了,並且直截了當的問他要不要和她交往。
莫葭晴美艷大方、風情萬種,是每個男人心目中的理想情人,但關昊陽並不是個只看外貌、不注重內涵的膚淺男人,他願意和她交往,純粹是因為她的大方、爽快,正好符合他對女人的要求:不癡纏、不黏人。
換句話說,就是因為她不會妨礙他的工作,所以他才答應與她交往。
沒想到,她表面看來明快大方,私底下卻很喜歡鬧小脾氣,他們從交往的第三個月開始就不斷爭吵,能撐到半年沒分手,已經算是奇跡了,而今葭雨還要他再繼續忍耐下去?
他不認為自己辦得到!
莫葭雨鬆開手,繞到關昊陽面前,睜著水汪汪的大眼,瞅著他哀求道:
「算我求你,再給姐姐一次機會吧!等她回來,我一定會問清她遲歸的理由,再讓她去跟你賠罪,你說這樣好不好?」
關昊陽瞪著莫葭雨急切懇求的清秀面孔,原本暴怒的情緒,奇跡似的慢慢地平靜下來了。
不知道為什麼,他對她就是特別寬容、心軟,脾氣不算好的他,對任何人都很凶,惟獨對她就是狠不下心,只要她那雙純淨、無辜的眼眸一望著他,縱使有天大的怒氣,也會在轉瞬間消失。
「好吧!我就聽你的勸,再給她一次機會,等她回來,我希望她能好好向我解釋。」
「謝謝關大哥。」莫葭雨放心的笑了,但是笑容中,卻隱含一股酸澀的悲傷。
她替姐姐挽回了他的感情,那她的呢?,誰又來替她爭取她的幸福?
不過那不重要,只要姐姐能夠定下心來,痛改前非,好好和關大哥過著幸福的日子,那麼一切就值得了。
至於她……
真的不重要!
下了班,莫葭雨背著皮包走出工作的銀行,外頭正下著大雨,她撐開傘,小心地走在滿是水窪的人行道上。
由於她工作的銀行離住處很近,所以她通常都走路上下班。
她走了幾分鐘,一種被人跟蹤、監視的感覺又湧了上來。
最近她經常有這種詭異的感覺,不管是在路上、銀行,或者是在家裡,都有這種奇怪的感覺。
她立刻抓緊傘柄,迅速扭頭一看——沒人?!
除了幾個放學的男、女學生在她身後,並沒有看到其他可疑的人,她望著雨中空蕩蕩的小巷,心中滿是疑惑。
難道是她多心了?
她張望了好一會兒,確定沒有人刻意跟蹤她,這才旋身繼續往前走。
她在巷弄的轉角消失了身影,一個形跡鬼祟、身形猥瑣的男人,立刻從躲藏的騎樓下走出,臉上掛著一抹淫穢、近乎變態的微笑。
他望著莫葭雨消失的方向,咧開大大的嘴笑著,瘋癲、不正常的模樣,嚇得附近幾位女學生紛紛走避。
莫葭雨——她是他的,他一定要得到她!
這場雨,一直下到深夜。
夜裡,莫葭雨放下看到一半的書,揉揉酸澀的眼皮,看看時間,也差不多該睡了,便拉熄床頭的檯燈,然後鑽進被窩裡等待睡神降臨。
下雨時微涼的氣候特別好眠,她抱著軟被,很快就沉入香甜的夢鄉,不知過了多久,才被一隻上下游移的手驚醒。
「什麼東西?」她發現有「東西」爬行在她的大腿上,本以為那是什麼蟲,還嚇得跳了起來,但是透過窗外透進來的微弱光線,才知道在她大腿上的不是什麼怪蟲,而是人的手。
「什麼人?」她驚恐地大叫,迅速打開電燈,發現闖進她房裡的是一個中年男人,正咧開涎著唾液的大嘴,一臉癡迷地望著她。
「你——你是誰?」
她用手抓緊被褥,擋住單薄睡衣下的身軀,恐懼地問。
「你忘了我?」男人面孔陰鬱,顯然對她忘了自己感到相當憤怒。
「我沒有印象。你是……」莫葭雨拚命在腦海中搜尋,就是找不到有關這個人的記憶。
「我叫章照明,我去你工作的銀行開過戶,我一見到你就對你一見鍾情,而且你也很喜歡我,所以暗示我來這裡找你。」男人沉浸在自己荒誕的想像中。
「怎麼可能?!我根本不認識你,怎麼可能暗示你來找我?」莫葭雨被他荒謬的說法給嚇傻了。
「你想否認我們之間的感情?」章照明生氣地詰問。
「我不是否認,而是……我們之間真的沒有感情呀!」
「胡說!」章照明漲紅臉,憤怒地大吼,「你一定也喜歡我,否則我去銀行開戶的時候,你為什麼要對我笑?你的笑容明明就是在告訴我,你喜歡我!」
「我真的沒有哇!」
莫葭雨簡直哭笑不得,她一向對每位前來銀行辦事的顧客報以親切的微笑,那是她的職業禮儀,沒想到會有人因此會錯意,把她的微笑當成愛的表示。
「你想對我始亂終棄?」章照明眉一橫,嘴角扭曲了起來。
「你說得太嚴重了,這樣根本算不上始亂終棄!」他們從未開始,何來始亂終棄之說?
「莫婊子!你竟敢拋棄我,我不會放過你的!」章照明狂吼一聲,凶狠地朝她撲過來。
他那瘋狂的模樣,嚇壞了莫葭雨,她一面閃躲,一面放聲大叫:「救命啊!救——唔!」
男人摀住她的嘴,毫不溫柔地拉扯她的手臂,企圖將她拖到床上去。
「不——」莫葭雨驚恐地搖頭,她不能乖乖住他宰割,於是她用力向下一咬,咬破了男人的手掌。
「啊——」男人痛得哀嚎,飛快抽回自己的手。
莫葭雨逮到機會,立刻開門衝出臥房,在那個男人追出來之前,打開大門,逃向仍飄著雨的穹幕中。
章照明追出來,看見她不畏寒雨地跑出家門,立即拉開了嗓門,假裝關心地喊道:「回來呀!葭雨,外頭還下著雨,你不要做傻事,快點回屋裡來!快點回到我身邊,小寶貝……」
他那令人作嘔的親暱呼喊,更將莫葭雨嚇得連頭也不敢回,一徑邁著顛簸的腳步,逃向濕冷的黑夜中。
她沒有穿鞋,赤裸的小腳沾滿了泥濘,頭髮和身上單薄的絲質睡衣,也都被雨水打濕了,冷得她不住發顫。
跑了一段路,她見那個瘋狂的男人沒有追來,這才緩下奔跑的腳步,抽抽噎噎地走著。
她好害怕,又好無助,她在世上惟一的親人姐姐不在台灣,剛才她因為緊張,也忘了去向幾位有交情的鄰居求救,現在跑得這麼遠,一時之間她也不知道該向誰求助,又濕、又冷、又怕的她,忍不住蹲下來,在空無一人的街頭悲傷啜泣。
忽然,一個熟悉的名字竄入她的腦海中,她迅速抬起濕淋淋的臉龐,想起了世上惟一能幫助她的人——關昊陽。
「關大哥!」想起他,她立即露出安心的笑容,她可以打電話請他來接她呀!
想起關昊陽,她就安心多了,她立刻鼓起勇氣去敲附近一棟民宅的門,向屋主借電話。
屋主夫婦很好心,先帶她到浴室清理過自己的狼狽後,再慷慨的給她一條大毛巾包裹不住發顫的身體,然後才把電話借給她。
莫葭雨顫抖地按下數字鍵,等著能夠聯絡到關昊陽來接她。
她不禁在心中祈禱:快接電話吧,關大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