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六點半,第一道陽光才剛映入方湄的窗子裡,她已睜開眼睛,下床梳洗更衣,準備開始一天的生活。
通常她踏出房門的第一件事,就是到廚房去幫廚子老許做菜。
因為她所服侍的鄔家小姐--鄔晶遙,最愛吃她做的法式煎蛋卷和蘋果奶茶,所以她每天都會親自下廚,料理小姐喜歡吃的東西。
她是個棄兒,四歲那年,她被自己的親生母親遺棄在育幼院門前,育幼院的蔡院長收留並養育她,直到她十四歲那年,被鄔家收養為止。
會被鄔家收養,其實她感到很意外。因為一般的院童大都在年紀很小時就被領養,鮮少有像她這麼大才被收養的。
這是因為她個性內向怕羞,嘴也不甜,見了人總是閃閃躲躲的,所以始終不討那些領養人喜歡,才會在育幼院待到十四歲,沒想到鄔榕光只瞧了一眼就挑上她。
她能被領養,對育幼院來說是一件天大的好事,她早有自覺,知道逐漸長大、需要求學的自己,已帶給院長經濟上莫大的壓力,所以她毫無異議的點頭,同意跟隨鄔榕光離開。
到了鄔家之後,方湄才知道鄔榕光收養她的目的,是為了就近照顧他的寶貝女兒--鄔晶遙。
聰明又漂亮的鄔晶遙是鄔家之寶,沒有人不把她捧在掌心裡疼寵,就連她也在剛來到鄔家的第一天,就喜歡上這個仁慈、大方,沒有大小姐架子的主子。
方湄準備好早餐,看看腕上的手錶--已經七點了!該去喊小姐起床,準備上學了。
她上了樓,輕輕推開門,走進鄔晶遙的閨房,首先拉開落地的米色緹花窗簾,讓陽光從圓弧形的觀景陽台投射進來。
不過為了怕鄔晶遙一睜開眼睛,就被突然映入的光線刺得受不了,她保留了緹花窗簾後頭的蕾絲薄紗沒有拉開,以緩和光線的亮度。
接著,她走到鄔晶遙那張雕有精美花紋的白色木床邊,彎腰柔聲喚道:「小姐早安,您該起床梳洗了。」
「唔……好冷!我還想睡,不想起來。」鄔晶遙翻身趴在床上,圓臀翹得高高的,將臉埋進柔軟的精繡寢具裡,像個孩子般賴皮不肯起床。
「小姐,房裡有空調設備,暖氣溫度設定在二十八度,一點都不冷。」她淺笑著戳破鄔晶遙的借口。
「就算現在不冷,等會兒出門還是會冷呀!」鄔晶遙嘟著小嘴抱怨。
一到冬天,她經常這樣耍賴不肯起床,不過方湄也不焦急,因為她自有方法應付。
她臉上依然掛著微笑,轉身到門外取來管家剛送上來的東西。
「小姐您看,這是什麼?是佟先生最新的照片呢!佟先生果然出眾不凡,瞧瞧這張照片拍得多性格,他-著眼抽煙的模樣,好像約翰韋--」
「我看--」方湄話還沒說完,照片就被由床上一躍而下的鄔晶遙刷地搶走。
鄔晶遙兩手捧著照片,萬般眷戀地注視照片中的男子,彷彿看著什麼稀世珍寶--這就是鄔晶遙,一個迷戀佟烈崴到幾乎忘了自己的女人!
「小姐,穿上鞋子。」
方湄替她拿了柔軟的室內絨布鞋,讓她套進白嫩的小腳裡,一面說:「小姐,您先去梳洗,等吃早餐的時候一邊吃一邊看,不是更有味道嗎?」
「嗯……」鄔晶遙嘴裡虛應著,兩眼還是猛盯著照片不放。
「這張照片,我先替小姐保管。」
方湄大膽抽走鄔晶遙手中的照片,塞進圍裙的口袋裡,鄔晶遙這才像被解穴的人,倏然跳起來。
「啊!快把照片還我--」鄔晶遙連忙哀求。
「等小姐梳洗完畢,方湄一定還給小姐。」方湄旋身,開始整理凌亂的床鋪,將床單拉齊、蓋上繡被,然後拍松胖胖的枕頭,將它們整齊地放在精美的床柱前。
「方湄--」鄔晶遙像個小可憐,眨著水汪汪大眼跟著她轉。
「方湄說過,只要小姐乖乖梳洗完畢,方湄馬上把照片還給小姐。」
她非常有責任心,只要是她認為自己該做的事,她一定竭盡全力辦到。
像此刻--幫鄔晶遙打理妥當,讓她用完早餐乖乖去上學,就是她的責任。
「唔--好嘛!」
鄔晶遙敗下陣來,只好趕快衝進浴室,準備快快出來「領賞」。
「小姐也真是的!為什麼這麼愛佟先生呢?」
方湄望著鄔晶遙的背影,無奈地笑著搖頭。
朝夕相處了八年,她與鄔晶遙雖然名為主僕,但早已情同姊妹,鄔晶遙從不把她當成女僕,凡是好吃、好玩、好看的東西,全都慷慨的與她分享。
而方湄對於鄔晶遙的關懷之情,與鄔榕光對她的收養之恩,心中一直很感激,也早就做好終生奉獻給鄔家的打算。
「方湄,我差點忘記一件事!」鄔晶遙梳洗完畢,打著呵欠走出浴室。「爸爸說,今晚他有位老朋友的兒子回國,我想代替爸爸送禮過去,-也一起去吧?」
「那麼--佟先生也會出席吧?否則,小姐怎麼願意去見那些--小姐說好色成性、腦滿腸肥的富家公子哥兒們呢?」
「哎呀!-知道就好了,幹嘛明說呢?」鄔晶遙嬌嗔地跺腳。
她走進更衣室找衣服,順道取出一件玫瑰印花、有著十八世紀英國典雅風味的小洋裝道:「這件洋裝送-,-可以穿去赴宴。」
方湄一看到衣服頭就痛。「小姐,求您不要再送我衣服,我已經有很多、很多衣服了!」
事實上,她的衣服比鄔晶遙的還要多。
為什麼呢?因為鄔晶遙喜歡送她東西,其中又以衣服占最大量。鄔晶遙究竟送她多少衣服,方湄沒仔細算過,不過鄔家的儲藏庫裡,有好幾大箱是她整理出來、永遠也不會穿的高級名牌衣物--
這還不包括她房間裡,那早已衣滿為患的四門衣櫥,彷彿只要再多擠進一件衣服,整個衣櫥就會像炸彈似的爆開。
「有什麼關係?衣服永遠不嫌多。啊,好餓喔,我們去吃飯吧!」鄔晶遙穿戴整齊,開門走出臥房。
方湄望著手上的衣服,心中萬分感動,雖然這些衣服,有些她可能一輩子也不會穿,但是對於鄔晶遙待她的好,她永遠心存感激。
她想,上天並沒有虧待她!她的母親雖然離她而去,但是能夠擁有這麼好的主子,她已經很滿足,再也不奢求什麼了。
格局寬敞、裝潢華美的樓中樓別墅型住家,一盞約兩百公分長、璀璨華麗的水晶吊燈,照亮了近百坪的大廳,更加顯耀出主人不凡的身份與地位。
「小犬剛回國,未來還有很多地方要勞煩各位指導,所以今天小弟特地敬備水酒,請各位大哥過來聊聊,大家不要客氣,儘管喝啊!」嚴-高舉酒杯,向身旁環繞的商業大佬們致意。
「御恆賢侄剛從美國取得企管、信息雙碩士學位吧?真可謂載譽歸國呀!」
「是啊!不愧是嚴佬的公子,果然是虎父無犬子。」
嚴-被大夥兒吹捧得心花怒放,難掩得意的仰頭大笑。
「哈哈哈……哪兒的話!全是托大家的福、托大家的福!」
御恆可是所有的孩子中,他最寄予厚望的一個呀!
他有兩個妻子,共為他生下三個兒子,兩個女兒。其中長子御豪與三子御傑還有長女御敏是正妻所生,次子御恆與么女御心則是由小老婆所出。
一般的公子哥兒,哪個不是嬌生慣養、墮落糜爛?像他的長子與三子,就是這種扶不起的阿斗,打小不好好唸書,勉強在國外混了一所三流大學的文憑回國,安插進公司擔任高職,照樣鎮日給他惹麻煩。
不是在公司與美麗的女秘書廝混,就是在外包養肉彈女星,再不然就是開著名車四處肇禍惹事,還有酗酒、嗑藥的惡習,三天兩頭榮登八卦週刊頭版,叫他顏面盡失、頭痛不已,真想請八卦週刊順道登篇啟示,將兩名不肖子一起作廢。
可是就算再墮落、再不成材,也是他的孩子,所以他氣歸氣,還是會想辦法找名目替兒子脫罪,他們才能到今日還穩坐公司高層主管的寶座。
幸好,老天不算太虧待他,在這兩個令人頭疼的頹廢兒子之外,出現了一棵奇葩--次子御恆。
打小,御恆這個孩子就與其它孩子不同。
當然!並不是說他就不會犯錯,其實他知道,這孩子也有許多公子哥兒的劣習--打架、飆車、玩女人,他都是個中好手,但是他懂得分寸,又有自行解決的本事,不至於把事情鬧大,所以從來不曾把闖的禍帶回家讓他收拾。
而且,他的頭腦也是三兄弟裡最好的一個。他打小就成績優異,即便在國外知名學府留學,成績也能保持在頂尖的前幾名,還拿了兩個碩士學位回國。
因此他最器重次子御恆,好不容易盼到他學成歸國,他自然要好好栽培他,成為嚴氏未來的接班人。
他打算安插次子進公司,先以特助的名義跟在他身旁,學習管理公司的事務。
「都沒有……」方湄拉高裙-,神色慌張地在嚴家的大廳裡來回走動。
她穿著一襲粉藍色的洋裝,頭上綁著淺藍緞帶,看起來就像個十九世紀的名門閨秀。然而她並不是!她只是個陪同小姐來參加宴會的女僕,卻在進門後不久,就把她家小姐弄丟了。
她發誓她真的不是故意失職,她一直亦步亦趨的跟著小姐,誰知道佟烈崴一出現,小姐就咻地跟在他身後跑了,她連追都追不上。
如今她家小姐芳蹤已杳,她真不知從何找起。
她在大廳來回找了三遍,還是不見鄔晶遙人影,急得都快哭了。
「小姐到底跑到哪裡去了?」會不會跟著佟烈崴到外頭去了?
她如此揣測著,開始將搜尋的目標擴大到戶外。
她來到花園裡,沿著紅磚小徑找尋小姐的蹤影,嚴家的庭院很大,比鄔家的花園還要壯觀,她繞了一大圈,還是沒看到鄔晶遙,正打算離開庭院回大廳看看時,忽然聽到樹叢後傳來類似捶打沙包的悶響,其間還夾雜著幾聲哀號和呻吟。
她又驚又怕地悄悄上前,想探頭到樹叢後瞧瞧,到底發生什麼事,沒想到此時正好一個衣著凌亂、滿臉青紫的男人,撥開濃密的樹叢,跌跌撞撞地走出來。
她發現男人的臉上沾有血跡,立即尖叫起來。
「啊--」
「閉嘴!」男人皺眉瞪她一眼。
他可不想把滿屋子的賓客全引來,讓他們觀看他受傷的狼狽模樣。
「你……受傷了嗎?」方湄鎮定下來,開始打量他身上的傷勢。
他非常高大,據她目測,他應該有一百八十幾公分。穿著黑色合身的西服,本來應該是挺拔帥氣的,可惜那套黑色西裝沾上了泥土和草屑,他的臉也青紫紅腫,看起來相當狼狽。
不過--她發現他的五官非常突出,像外國人那般立體,應該長得不賴……可惜現在他的臉上掛了彩,就算原本是個大帥哥,也實在看不出來
「難道-以為我臉上這些,全是用顏料畫上--唔,該死!」男人說話時拉扯到被打腫的臉頰,疼得詛咒了聲。
「你……跟人家打架?」
她瞧瞧他,又望望樹叢後,那裡隱約聽得到斷斷續續的呻吟聲。
「是他們來挑釁,我只是還擊而已。」但他還是掛了彩,實在倒霉透頂!
「他們?」原來是打群架!「你好像傷得不輕,要不要塗藥或包紮呢?我可以幫你。」
善良的她看見他受傷了,忍不住關心地問,完全忘了自己根本不認識他。
男人有些怪異地瞧她一眼,然後傲慢地昂起下巴睨著她。「我的傷勢我自己會處理,不必-費心!」
「噢!」方湄點點頭,想起還躺在樹叢裡頭呻吟的人,於是又問:「對了!裡頭那些人這麼壞,你要不要報警把他們抓走呢?你看,他們把你打成這樣,都見血了,真可怕!」
那些人也不想想,這可是嚴家的宴會呢,他們居然就這麼混進來動手打人,實在太目無法紀了!
「不需要。」男人冷聲阻止。「他們比我更嚴重,至少我還站得起來,他們兩個連站都站不起來。」
「可是就這麼放過他們,他們一定學不會教訓的!至少該報警把他們抓進警察局,狠狠關個幾天,以後他們就不敢再找你的麻煩了。」
「我說不需要就不需要!」男人不耐煩的白她一眼。「躺在那裡的不是別人,是我的大哥和弟弟。」
這是標準兄弟鬩牆的劇碼,他那兩個同父異母的兄弟,知道他一回國,父親便會將權力重心逐漸轉移給他,因而心生不悅,趁著大夥兒都在大廳裡暢飲閒聊時圍堵他,想給他一點「小小」的警告,沒想到目的沒達成,反而被他打得爬不起來。
只是他自己也沒佔到多少便宜就是了,他現在這張臉,暫時是不能見人了。
「啊?」方湄傻了。「那--你們是在玩遊戲嗎?」
玩遊戲?他還切磋武藝咧!他的臉被打得像個豬頭,哪一點像在玩遊戲?嗤,笨女人!
「是!我們玩得很開心,-要不要也來玩玩?」嚴御恆諷刺地問。
「我……唔,不要!」看他鼻青臉腫的模樣,她連忙恐懼地搖頭。
這個遊戲好暴力,她才不想玩呢!
「唔……該死的疼!」他稍微動動被狠踹一腳的小腿,懷疑脛骨是不是被踢斷了?
對方不願接受她的幫助,方湄也沒辦法,而且她急著去找鄔晶遙,於是便對他說:「抱歉,如果你不需要協助的話,那我要走了,請自己小心一點。」
說完,方湄轉身準備離去,這時嚴御恆卻喊住她。「喂!」
「咦,什麼事?」方湄疑惑地回頭看他。
「-不是說要幫我包紮擦藥?-走了,誰來幫我處理?」他惡聲惡氣地質問。
「可是--是你自己說不需要的。」她確定自己沒有聽錯。
「現在我需要了!我不想讓別人知道我受傷的事。」
他不想把這件兄弟鬩牆的醜聞鬧上新聞版,所以不打算到醫院敷藥,反正她已經知道他受傷的原因,他就勉強將就,由她來替他包紮。
「還不快過來扶我?」他是很想自己走,不過小腿實在疼得很,他可不想死硬強撐,最後把腿骨弄斷了。
「啊……好的!」
要是一般人被他這麼使喚,大概早就氣得扭頭而去了,管他傷得重不重?幸好方湄本來就是女僕,奴性堅強,所以不以為意,她訓練有素地在最短的時間內來到他身邊。
「來,讓我扶你吧!」她伸出手,小心地扶著他的左臂,帶領他緩緩往前走。
方湄靈敏的反應和俐落的動作,勉強換來嚴御恆認同的目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