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吧!到底什麼事困擾著你?」用完餐,回到住處,嚴御恆開始逼供了。
「你怎麼知道……我有心事?」方涮驚訝不已。
「廢話!你以為我只會關心床上的事?」
她連吃飯都心神不寧,要是這樣還看不出她有心事,那就枉費他和她交往這麼多年。
「說吧!到底發生什麼事?」他在沙發上落座,準備慢慢問出實情。
「嗯……就是……我天天肚子痛……」
「你肚子痛?不要緊吧?」嚴御恆微微蹙眉。
「不要緊的,我……去醫院檢查過了。」
「醫生怎麼說?」
「醫生說……我的肚子裡有……有寶寶了。」她將下巴貼在胸前,頭垂得低低的,不敢抬頭看他一眼。
她話說完,四周霎時沒了聲響。
似乎過了半個世紀之久,才聽到嚴御恆緊繃的聲音。「確定嗎?」
「嗯。醫生說有一個半月了。」
方湄悄悄抬頭覷了他一眼,他面色凝重,但是看起來並沒有生氣的樣子。
嚴御恆歎了口氣,低啞地開口。「方湄,我們不能留下這個孩子。」
他的父親對他與方湄交往的事,一直睜只眼、閉只眼,假裝不知情,但那並不表示,他就高興方湄為他生下孫子。以他對父親的瞭解,好面子的他,絕不會允許一個女僕出身的孤女,為嚴家產下私生子。
如今正是他爭取總裁之位的重要關頭,諸位股東大老莫不睜大眼,嚴苛地評估他的表現,而他那無能且善妒的兄弟,也無時無刻不等待機會,想將他扯下台。
他和方湄在一起的事,由於一直十分低調,現在還勉強不會引人議論,如果有了孩子,便什麼都完了。
他不能讓這個預期外的孩子,毀了自己的前途!
即便方湄早就料到,他不會要這個孩子,但是聽到他這麼說,眼淚還是差點奪眶而出。
嚴御恆知道她心裡不好受,於是摟著她的肩,柔聲安慰。
「別難過!我的苦衷,你該懂的。現在正是我接掌總裁之位的關鍵時刻,不容許任何閃失,萬一被我大哥或是弟弟發現,我在外有私生子,他們一定會咬著這個把柄不放,萬一鬧到那些大股東面前,難保支持我的股東們不會動搖。所這個孩子,絕對不能生下來!」
「我懂。」就是因為她太瞭解他的苦衷,才強忍著心痛,不哭不鬧,不讓他感到為難。
「那就乖乖聽我的安排,把孩子拿掉。嗯?」他溫柔地吻著她的髮鬢。「孩子拿掉之後,你好好休養,等身體一復原,我馬上帶你出國散心。你不是一直想去加拿大賞楓?馬上就是楓葉的季節了,現在去正是時候。」
「好。」方湄忍住心中的淚,柔順地點頭。
除了點頭,她沒有其他選擇。
「今天你心情不好,可能需要一個人靜一靜,我就不吵你了!我先回去,明天早上再派司機來接你去醫院。」
「你不陪我去嗎?」她仰起頭,恐懼地拉著他的手臂。
「明天我有個非常重要的會議,各大股東都會到場,這關係著我的前途,我不能不出席。」他無奈地道。
「我知道了。」方淚黠然垂下雙手,默默轉開頭。
「別胡思亂想,晚上我就會回來陪你。」嚴御恆安撫性地抱了抱她,然後起身道:「已經很晚了,你明天要接受手術,等會也早點休息。」
「嗯,我會的。」方湄輕輕頒首。
「那我回去了!」嚴御恆提起公事包,開門離去。
嚴御恆離去後,室內再度陷入無止盡的寂靜。
以往很能享受這種寧靜時光的方湄,突然被這過度安靜的空間,壓迫得喘不過氣。
她好像快要窒息了,只好趕快逃回房間。
她在梳妝台前坐下,隱忍已久的淚水,終於忍不住洶湧落下。
「寶寶,對不起!」她撫摸依然平坦的腹部,哽咽地喃喃低語。「媽媽不能留下你……不是媽媽不要你,而是現況不容許媽媽把你生下來……對不起!」
她望著鏡中的自己,一個畫面,突然在她的腦海中浮現。
她看見一個與她相似的身影,抱著年幼的小女孩悲傷地哭泣。
「小湄……原諒媽媽!媽媽不是故意拋下你,而是……而是他容不下你……原諒媽媽!好嗎?不要怪我……我也是不得已的……」
塵封已久的回憶,像被考古學者開啟的古老術盒,所有藏匿其中的前塵往事,在一瞬間全部回到她的記憶中。
她想起來了!她想起二十多年前,她的母親拋下她時,也曾說過類似的話。
當年母親為什麼拋棄她,真正的原因她其實並不太瞭解,只知道她為了某個容不下她的男人,狠心將她遺棄。
現在仔細一想,她似乎能夠明白,母親當年拋棄她的原因了。
她想必也是有不得已的苦衷,才會狠心拋下她吧?
那麼,你也要和你的母親一樣,做出這種傷害子女的事嗎?一道嚴厲的聲音質問她。
她的母親只是拋棄她而已,而她還打算做出比她母親更殘忍的事冷血謀殺腹中的小孩!
這麼多年來,她一直想見自己的母親,因為她想問她:「為了一個男人,拋棄自己的女兒,你真的就能獲得快樂嗎?」
如今她要先用這句話來反問自己:為了一段永遠見不得光的感情,狠心殺死自己的骨肉,就能得到幸福嗎?
她真的很愛嚴御恆,即使他沒有半點依戀的要她拿掉孩子,她還是愛他。只是這種愛情,又能維繫多久呢?
她可以狠下心腸,為他拿掉第一個孩子,但如果將來又有第二個孩子、甚至第三個……難道她要一直這麼冷血,有多少孩子,就拿掉多少個嗎?
不她辦不到!
雖然他總是說,現在不是時候,等將來他取得總裁之位,局面將會不同。然而癡心守候到最後,她只等到一個結果拿掉孩子!
他連對待自己的孩子,都能如此狠心不留情,接下來的日子,她能指望他給她真正的幸福嗎?
他很快就能得償所願,順利榮登總裁之位,而她呢?她必須永遠藏在暗處,懷著謀殺孩子的罪惡,等待他偶爾回頭一顧……
想著,方湄忍不住捂著臉痛哭起來。
她不想一輩子過著這樣的生活!
或許她也是貪心的,她雖不貪圖他的財富權勢,可是她想得到他全心全意的愛與關注,而不是在他爭權奪勢疲累後,才回到她懷中,尋求短暫的溫柔與慰藉。
因為她也貪戀被他擁抱、疼寵的感覺。所以她一直不去問、不去想,告訴自己人應活在當下,只要曾經擁有,何必天長地久?
但她終究只是個平凡的女人,即使她不斷欺騙自己:她只需要他的愛,不需要婚姻。但是在她的內心深處,還是渴望正常的生活與婚姻關係。
仔細想想,她連與他大方牽手逛街的心願都無法達成,將來還能指望什麼幸福呢?
而她真的要為了這樣的關係,狠心奪去孩子生存的權利嗎?
方湄的手掌在平坦的腹部上滑動,想像著這個孩子的長相,突然地笑了起來。
好真實的感覺!
這是自從與他交往之後,便再也不曾體驗過的感受。
她想要這個孩子!她無法為了一段看不見未來的感情,殺死她能夠真實擁有的孩子。
她從小失去雙親的疼愛,與他相戀之後,也沒能得到一個完整的家庭,腹中不被期望的孩子,是世上唯一與她血脈相連的骨肉,孩子才是真正能給予她「家」的感覺的人。
她綻開燦爛的笑容,心情豁然開朗。
她何必猶豫呢?留下孩子,是她這輩子最肯定的一件事!
她拉開抽屜,拿出紙筆,懷著無比沉重的心情,寫告別信給嚴御恆。
她相信,他應該能夠明白她的心情。
就讓他們各自朝著自己的未來,努力前行吧!
吱!黑色的轎車緊急在方湄的公寓前停下,車門一打開,嚴御恆立刻跳下車,神色緊張地往公寓的電梯奔去。
大約半個鐘頭前,他正在一場重要的會議中,接到司機的來電。
因為掛心方湄在醫院的狀況,所以他的手機一直保持在開機的狀態,以便司機隨時與他連絡,沒想到才剛開會不久,司機果真打電話來,告訴他方湄失蹤了!
據司機轉述,他打了無數通電話,甚至上樓去敲門,但都沒有人回應,他知道以後非常擔心,立即編了個借口從會議中脫身,親自過來找她。
他怕她想不開,在屋裡做出什麼傻事。
「方湄?」
他取出鑰匙打開大門,只見客廳裡空無一人,他脫了鞋,快步衝向房間,但裡頭同樣沒有人。
「方湄!方湄!」
他像瘋了似的,在僅僅十幾坪大的屋子裡橫衝直撞、到處翻找,試圖找出她的蹤影,然而他什麼人影也沒看見,只找到她留在梳妝台上的一封信。
他拿起白色的信封,信封上頭寫著:給御恆。
嚴御恆抓著那封信,緩緩在床沿坐下,他垂眸盯著上頭的字跡,遲遲不肯打開信封。
他有種預感,信裡所寫的,絕對不會是他喜歡看見的字句。
「總經理?」司機站在敞開的臥房門口,遲疑地探頭喊道。
他因為擔心屋裡發生事情,所以跟了上來,而外頭的大門正好也沒關,所以他就直接走進來了。
「我沒事!你先回公司,順道替我轉告我父親,我人不舒服,下午不進辦公室了。」嚴御恆沙啞地命令。
「噢我知道了。」
司機又偷偷瞧了他一眼,才轉身離開公寓。
他替嚴御恆開了這麼久的車,從未見過他臉色這麼難看。他手上拿著信,會不會是方小姐走了?
司機走後,嚴御恆又呆坐了好半晌,才緩緩動手撕開信封。
潔白的信紙上,有方湄用藍筆寫下的清秀字跡。
御恆,對不起!
我知道你發現我走了,一定很生氣,但我只能說抱歉。
我認真想過,我終究還是無法狠心拿掉腹中的孩子!
我知道你不會容許他的存在,所以為了不讓你為難,我離開了。
離開對我而言,並不是一件容易辦到的事,但我會努力克服。而我的離去,或許會令你感到痛苦,也請你諒解!
能夠相識、相戀,是我們的緣分,如今緣分已盡,我們何必彼此怨懟?讓我們記住這些日子最美好的回憶,忘掉所有的不愉快,不論幾年後想起你,相信我都還會依然感到甜蜜。
最後,我誠心祝福你祝你快樂幸福,平安到老!
愛你的方湄
「方湄」嚴御恆憤然揉掉手中的信,仰頭發出痛苦的咆哮。
她說他會生氣?那根本不足以形容此刻他心中的感受!他非常憤怒、激動,而且有種被背叛的感覺。
她為了保住腹中的胎兒,竟連他都不惜拋下,他可以說是被拋棄了!
四、五年的感情,他在她的心目中,竟然只是一個可以輕易捨棄的人?
他除了震怒,還深深覺得自尊心受到創傷。
她想帶著孩子離他而去?
她想都別想!
不論他要不要孩子,她都不許離開他一步!
方湄搬著一箱剛買的日用品,小心地爬上二樓的階梯,休息之後,再一口氣將日用品搬進屋內。
她關上大門,打開電扇,讓轉動的扇葉吹去一身的悶熱,帶來些許涼意。
她坐在剛擦拭乾淨的瓷磚地上,望著自己租來的小房間。
這是間大約六坪大的套房,附有簡便的小廚房,能讓她下廚烹調一些營養的食物,替孩子補充營養。
離開嚴御恆之後,她先在旅館住了三天,一等到租了這個房間,就立刻拿著少得可憐的家當搬進來。
因為離開的時間倉促,所以大部分的東西她都沒帶出來,必須重新買過。
她用手帕將長髮紮成馬尾,然後打開剛從外頭搬進來的紙箱,準備將買來的東西歸定位。
她拿開壓在上頭的幾樣物品之後,一雙鵝黃色的小毛襪便映入眼簾。
剛才她在超市看見這雙小襪子,立刻忍不住買了下來。
她拿起小襪子打量著,臉上浮現充滿母性的慈愛笑容。
再過八個多月,她的寶寶就會誕生,屆時她會親手替孩子穿上這雙襪子,等到孩子再大點,她會為他買雙舒服的小鞋子,陪他學走路、伴他邁向嶄新的人生……
她想著自己與寶寶的未來,眼眶忍不住紅了。
她的人生至今,從未對自己的未來,充滿如此強烈的希望,以前在鄢家,所有的人都對她很好,而和嚴御恆相戀的時候,她也一直都很快樂,只是他們都無法給她這種感覺。
胎兒的存在,印證了母親的價值,凡是當過母親的女人,沒有一個不認為自己是偉大的,因為她們可以為了孩子,犧牲一切。
如今方湄就有這種感觸,為了孩子,她什麼都可以忍痛放棄,就連愛情也不例外!
「寶寶,從今天起,我們母子倆就要過著相依為命的生活,以後你要乖乖的,不要讓媽媽擔心喔!」
方湄拍拍平坦的腹部,對裡頭的小寶貝說話,肚子正巧在這時候發出咕嚕嚕的聲響,她愣了愣,隨即笑了起來。
為了打掃、整理東西,她忙得連午餐都還沒吃,現在孩子正是最需要營養的時候,這樣餓肚子實在對孩子不好。
她將小襪子放回紙箱裡,打算下樓買點吃的東西果腹,晚上再到附近的黃昏市場買斤排骨,回來熬營養的排骨稀飯。
她拿起錢包正打算出門,忽然聽到門口傳來敲門聲。
會是誰呢?她狐疑地想。
她才剛搬進來,絕不可能有熱人來找她,會不會是房東太太?
她走過去拉開門,看見站在門外的人,整個人登時呆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