岳小含連拉了三次肚子後,整個人虛脫無力地仰躺在床上,她的臉色蒼白如紙,以至於濃妝紅艷得有些誇張,教她看來「活」像一尊臘像。
屠昶毅跪在床邊,憂心忡忡地抓住她的手,「你還好吧?要不要我找醫生來?」
岳小含低垂著頭,「少大驚小怪了,我被你強灌胃藥後,已經好多了,稍微躺一下,應該就可以起身了。」話畢,沉默數秒後,她竟難過得留下了眼淚。「我不知道怎麼會這樣子,一定是我無意間吃壞了肚子。請瞭解,我不是故意要破壞今天這個場面的。」
屠昶毅無奈地報以一抹微笑。「傻瓜!沒人說你是故意的,想那麼多幹什麼?而且,一向精明的你也不會笨到做出那種跟自己過不去的勾當,對不對?」
岳小含鼻一皺,訕訕然地吐了一句,「你還真瞭解我。」
「來吧,我們把你這身累贅的衣服換掉,讓你可以躺得更舒服些。」他動手開始卸除她身上的禮服,為她這身行頭而吃驚。他暗忖,被裡得像甜粽的她沒被熱昏倒是奇跡。
當他解開纏著她胸腹的緊身衣往椅上一丟時,她放鬆似地深吸一口氣。「我還得下去招呼你的親戚啊!」
他邊解開她的裙扣,邊低斥:「都病成這樣子了,還招呼什麼?」
裙頭一鬆,裙子自然被厚重的下擺拉引,下滑至腳踝,衣著單薄的她隨即踏出那團衣料,認真地回身說:「可是我不下去招呼,會讓你的面子掛不住。」
「面子?面子一斤值多少錢?」屠昶毅緩緩仰首,目光迴避似地略過她平滑如絲的小腹,上游至她曲線玲瓏的胸脯及優美的頸項後,才與她靈動的眸光接觸。「更何況,你病了,這是沒辦法的事,而且我不覺得有任何不妥,所以別再逞強,先換上睡衣再躺一下,好嗎?」
等她聽話的罩上睡衣後,屠昶毅溫柔地推她躺回床上,替她蓋好被子。
「我並沒有逞強的意思,只是……」她無力的解釋,欲言又止,最後才坦然道:
「今天是我們結婚的日子,我只想和你在一起罷了。」
他側坐在床沿,不發一語地面對一臉羞赧的她,他的心底有股謎樣的濃情,正透過眼神慢慢傳送給她。好久,他才說:「我又何嘗不是呢?」
見他終於有響應,她喜上眉梢、旋即又垮下臉,抱怨道:「可是你今天一整天都對我愛理不理的,要不是我病了,你恐怕不會看我一眼。」
「不會看你一眼!我的錦衣衛小咀,你又在冤枉人了。我就是怕太注意你,才強迫自己別往你身上瞄。」他拉起她,重重地擁她一把,「瞧瞧你那身誘人的行頭,絕對會把人逼瘋。」
她聞言猛往前傾,故意將胸部一挺,抬指拈弄別在他西裝領口的胸花,還故作純情模樣問:「僅能把人逼瘋而已嗎?」
屠昶毅暗笑,輕點她微翹的鼻尖,說:「你哦,病得不輕,你不只可以把人逼瘋,簡直會教人抓狂!這下你可滿意?」
「光說不練,有什麼好滿意的!」她將嘴一努,嗔道。
屠利毅不是傻子,哪會聽不出她若有似無的邀請?尤其她一眄神、一顧盼的招魂勾引方式,早就把他的心口惹得酥麻,但光和她上床、燕好,並不能徹底解決他的問題。
很奇怪,在沒瞭解她之前,他能鐵下心腸、毫不猶豫的佔有她倔強的身子,摸索她每一寸憤怒的肌膚及抖澀的輪廓。現在,她已開口暗示,直率的程度就差沒跪下來求他,而他卻躊躇不前。他暗暗歎口氣,陽剛的眉與長長的睫毛不由得垂下,延手拉起她蒼白的小手握在手心裡,輕輕摩娑著。
「小含,我不行動並不是我的定力比你強,只是你實在是病得不輕-我看你還是休息一下,稍後我再上來看你……」他說著就要起身。
她見狀激動的撲上前,緊緊勒住他的頸子,大聲說:「不要!」然後瘋狂地以面頰貼著他的鬍子來回摩娑,一種麻醉又柔酥的甜美感覺從她的頸間擴散至四肢百骸。「我不准你走!我要你吻我、摸我、愛我,就像上次那樣!求求你!」
「小含,別任性。」他無力地輕摟著她的肩,安慰地拍了幾下。
「我才沒有任性!」她鼻音濃重地靠在他的肩上。「你一定是嫌我胸扁、不夠女人味,才不想碰我,但我跟你保證,如果醜小鴨能變天鵝,扁刈包也絕對能凸成和饅頭一樣大,只要你肯耐心的等。」
他聞言雙眉俱揚,微微將她推開後,興味盎然地質問:「你到底在說什麼啊,怎麼連刈包、饅頭都扯進來了?能不能說得具體一點?」
她以為自己的比喻太過抽像,只好咬牙硬著頭皮嘶聲道:「我的意思是,你不和我上床是因為你看不起我的乳房,嫌我的身子!」接著身子一縮,靠回床頭。
他緘默好幾秒,耳畔好似凝聚了一串尾音。半晌後,他不得不扯唇苦笑,「老天,我怎麼會看不起你的乳房!你在指控我以前,可否先看得起你自己的腦容量?它起碼有一六零。」
「這年頭的男人只在乎他的女人有沒有讓他無法一手掌握的上圍,誰會希罕智商一六零?」
「可是我希罕。」
「你撒謊!你敢反駁你出生的時候,會真的希望你媽的腦容量多過她的奶容量?」
屠昶毅被她一頂,頓時啞口無言,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她怎麼會有那種阿Q的本事,竟能「番」得這麼沒邏輯,而又理直氣壯。
但看在她自憐自艾的份上,他把她的身子拉近一些,絞盡腦汁地想著鼓勵的話。
「小含,聽我說,男人與女人的身體構造的確是不同,不過呢,上圍太過豐腴不見得就是美。以我個人的觀念來說好了,不論男女、高矮、胖瘦,只要比例勻稱就能教人看得順眼、舒服。試想,一個弱不禁風的竹竿撐著兩袋肉球走在街上猛晃,不僅招搖、影響市容,更有礙交通安全。而事實上,你的胸部並沒有你自認的扁,我認為配在你高細的身材是恰到好處,簡直無剔可挑。」
她半信半疑,斜眄他一眼。「真的?」
「你的自信心到哪裡去了?」他撫著她的髮絲,在她耳邊輕問。
一陣酥麻竄過她全身,她垂下頸子,茫然地應道:「我也不知道。」接著發愣好半晌,才略帶試探地問:「屠昶毅,如果我說我有可能愛上你的話,你會怎麼做?」
他的手頓時打住,片刻不吭一聲。好久,他單眼微-地審視她,「你在尋我開心嗎?想要一個人的身子,和愛上一個人是有一段差距的。就像當初我帶你上床時,除了情慾外,可沒摻入任何的感情,而三天前的你甚至連欲這東西都沒見識過。」
她聞言昂首與他四目交接,臉色依舊蒼白,語調抖顫的說:「我很清楚自己的感覺,你的感覺我不管,反正我是真的愛上你了,你怎麼說?」
他的手慢慢自她發間撤出,身子也挪離她一尺,原本戲謔的表情幡然一變,冷淡的回道:「這教我怎麼說呢?可把我問倒了。你病得連拉了三次肚子,一秒前含淚跟我說抱歉,一秒後抱怨自己胸圍不如人,又指控我看不起你,接著編派個撒謊的罪名給我,等到我費盡唇舌讓你不再小看自己後,你又突然發現你愛上我了。你今天如此反常的舉動,要我如何反應你?你要我馬上匍匐下跪,大喜過望的回敬一句『承蒙你的抬愛,我也愛死你了』才算禮尚往來?」
她頭一仰,氣得大聲辯駁。「我才沒有那種交換的意思!我只是把心意表達出來罷了,是認真的,不是在使性子,也不是在跟你鬧著玩,我說我愛你,你願意相信就點頭,不相信就搖頭,反正愛不愛在於我,你左右不了我的決定!」
「好一個我左右不了你的決定。是誰有那麼大的力量讓你在三天內迅速改變,從完全不認識我,甚至討厭我,到現在昏頭的胡亂冒出愛這個字眼?」
面對他咄咄逼人的言詞,她一時答不上話,只知道他拒人千里的態度深深刺傷自己,於是滿不在乎的辯解。「好嘛!你若不愛聽,就當我沒說。反正又不是第一次在你面前丟臉了,就當我吃壞肚子說錯話好了。」
見她碰釘子寧做縮頭烏龜,也不願-卻自尊坦白到底,他壓下心裡的沮喪,緩緩直起身子,居高臨下地命令道:「如果連這點都搞不清楚,就別再任意冒出那句話,我年紀比你大得多,無法像你一樣,把那個字當米飯似地掛在唇邊嚼著玩。現在,讓我們兩人都冷靜下來,你乖乖睡一會兒,晚上的喜宴才是重頭戲,別讓你奶奶瞧了你的鬼樣子後,責怪我們父子折磨你。」語畢,他旋身往門口走去。
她緘默數秒不吭氣,直到他的手摸上門把後,火氣才爆發出來。
「去你的!屠昶毅,你真可惡!我們第一次見面時,沒談上幾句話,你就迫不及待地把我剝得一乾二淨。現在我根本是倒貼給你了,你卻擺出一副神聖不可侵犯的模樣。當我說恨你時,你笑得咯咯作響,當我承認愛你時,你倒冷言冷語,連最起碼的響應都不給。你到底是哪種見鬼的木頭人?!」
他閉上眼睛,下巴猛抽一下,良久才出聲道:「你該聽過『年輕就是本錢吧』?因為自恃年輕,所以總以為有機會重來,也因此能做些漫不經心的事,說些可以不用負責的話。也許我信口指責你善變並不公平,因為你是那麼的年輕。對你而言,說恨道愛好像不需經過掙扎就可以迸出來,而我對『年輕』卻沒有太大的把握,因為我的『年輕』從不給我第二次改正的機會,更不容許我胡亂說些擔當不起的話。」
岳小含的大眼緊盯著他僵硬的背脊。「你當然可以。每個人都該有年輕過吧?」
「是啊!」他稍微回身,給她一個諷刺的微笑,「但方式不見得相同。我問你,若我只有比你大上一歲,卻得承擔一筆億元以上的交易時,我能在簽了合約以後不到一天就跟對方說:對不起,本人因為心裡不爽、看你不對眼,所以懶得跟你這種頭腦狹窄的老頭做生意嗎?我能嗎?」
「嗯……」她遲疑一秒,「當然不能。但……」
「沒有但是。這種事時時刻刻發生在我身上,我從小就被灌輸一種觀念──只要我坐上那個位置一天,我的一句話就代表公司的信譽,不管我個人的喜惡與成見如何強烈,都必須摒除。如果單要我戴面具那倒輕鬆,但是我卻得穿著一副透明的盔甲,不僅上班、應酬、吃飯、睡覺外,就連跟女人上床親熱都不能卸下來。這十年來,我雖然厭倦責任和偽裝,卻又太習慣它的存在了,就像鉛毒已慢慢滲進我的細胞裡,形成了另一層皮,我唯一能做的就是忍受它的存在。」
岳小含誠心的伸出雙手,對站在門邊的他敞開。「可是我將會是你的太太,你可以不用對我隱瞞。你可以對我生悶氣,這是你常做的-你可以對我大吼,讓我感覺到你的憤怒,你也可以摔東砸西的,反正砸的東西都是你家的。你要怎樣就怎樣,只要你有反應就好,但是不要對我不理不睬!我已經忍受他人的忽略十年了,可是我不認為我能承受你的冷淡。」
他雙手置於褲袋內,瞄了她的手一眼,並無上前接受她的好意的意思,見她失望的縮回手後,才不忍地別過臉去,開口解釋。
「小含,聽我說,我的個性比你想像的複雜多了。有些傷痛,不是三天兩夜的治療就可以痊癒。如果你不愛我,而我也沒愛上你,那麼事情就好辦得多,因為我們可以對彼此說謊,都不會覺得有愧疚之意。」
「但你曾經要求我要對你事事坦白,那又怎麼說?」
他停了兩秒後垂下頭,一小綹髮絲掉落他的額前,讓他看來年輕且脆弱。
「沒錯,我的確曾厚顏的這樣要求過你,但我壓根兒沒指望你會這樣做。因為諷刺的是,我自己便無法做到這一點。我本以為掙得三年的緩衝,躲開壓力調養一陣子後,多年沉積的問題便可迎刃而解,但是遇上你之後,我發現我高估了自己的能耐。昨夜我整晚不能安睡,滿腦子想的都是你我的未來,尤其你和我的心愈走愈近,我更害怕了,我怕自己哪天又突然爆發,把憤怒發洩到你身上,傷害你,就像傷害我父親那樣,因為你將是我最親近的人。」
「所以今早起來,我告訴自己除非我學會徹底自我控制,否則絕對要和你保持距離。天知道要不理睬你是一件多難的事,因為你是那麼的明艷、動人,讓我無法抑制佔有你的念頭,而你的年輕和朝氣卻讓我沒來由的心生嫉妒,我搞不清楚我到底是怎麼了,愛上你或是痛恨你?我不知道,唯一知道的是我想要你,想得發狂,想得超過對壓力的排斥,另一方面我又非常懼怕傷害你。」
「其實我本來是抱持著消極的態度,不打算回公司上班的,老早就把爸苦口婆心的請求置之腦後,卻因為你的一句『無業遊民』,我不假思索的又往裡跳。因此,我決定讓你先排斥我,這樣我也省得再自我壓抑,可以籍著對你的不滿來掩飾自己的情感。整個早上我沾沾自喜地以為這個計劃可行,沒想到,你只講一句話就讓我的決心搖擺不定。如今,你要我馬上反應,我是真的不知如何答覆你。」
話說到此,他似有若無地一笑,自我嘲弄的說:「當然,能親口聽到你正面的鼓勵,我雖高興,卻承擔不起,也許是這消息來得太突然,讓我無法消化。再說我還是沒把握你對我的感情是不是一種父愛的博移,而剛才你也說了,你連你自己都搞不懂……」
又是老調重提!他竟把她的愛當作正面的鼓勵!這個男人不僅生性多疑,而且盲目地看不清自己的魅力,最可悲的是,他竟沒發現他最大的敵人就是他自己!她沮喪不已,伸出手打斷他的話。
「拜託!我已經搞懂自己的感情了,也許剛開始我的確希冀能自你那裡重溫父愛,但是我很快就明白自己弄錯了一些事。請相信我,你絕對不是我爸爸的影子,你們之間沒有任何相似之處,好嗎?我爸爸一輩子做太空研究,到二十九歲才和他的學生,也就是我媽相識結婚,他四十歲生我,所以非常驕寵我,對我百依百順,不像你,動不動就損我,對我疾言厲色不說,還使出鐵腕作風猛盯我唸書。」
屠昶毅旋過身,不快地掃了她一眼,「我會這麼做,全是因為你太混。」
「可是我混得很快樂,直到遇見你之後才混不下去。」她說話時,眼不眨地回視他。
他迴避她清澈的眸子,打馬虎眼地說:「那表示你這個小姑娘終於有點長進了,我希望你最好能考上一間理想的學校,要不然我的荷包又得大出血。」
「考不上就算了,頂多不念。」她忽忽不樂,不高興他老提醒她唸書,特別是在今天。
「讀不讀恐怕由不得你,因為就算你沒考上國內的學校,我也會送你出國念。」
她臉色倏地一白,緊咬下唇,強忍著淚不嚎啕大哭。「你算哪門子的丈夫啊!大喜之日拉肚子已經夠衰了,你一定要用這種『發放異域』的方式恐嚇我嗎?」
「我是為你好……」
「好個屁!」
枕頭伴隨她的話往門那頭疾飛過去,屠昶毅身子往右一挪,閃開了攻擊,但是躲不過她的氣焰。
「說什麼你不想傷害我,但今天你每一刻、每一分都在傷我,就連現在也不例外!你根本是懦弱得怕被人傷害,因為你沒料到自己會愛上一個小女生,所以才答應娶我,等到你發現時,就自暴自棄地打算來個眼不見為淨!」
「也許吧,但我沒打算對你眼不見為淨,否則今天就不會有婚禮。」他彎身撿起枕頭,丟向床角,「小含,我現在的心情很複雜,等我釐清……」他話還沒說完,另一個枕頭又飛了過來,這回他來不及閃躲,只得接住那個飛枕。
「屠昶毅,你給我閉嘴!現在換我說話!」
「好,你說,我在聽。」
「我是莽撞不懂事,剛開始的確抱著搗蛋的心情進你們家,但最起碼我有份心,想要和你共同經營這椿交換婚姻。而你呢?表面上裝出一副樂觀其成的模樣,心裡卻東扯一個理由,西抓一個借口,打算讓我們的關係爛到底。什麼年齡、學業、工作壓力,全都是一些無關緊要的屁話!我們才相處三天,摩擦、爭吵和妥協自然是少不了。既然你很想要我,而我又開誠佈公的向你說出真心話,對這樁由長輩送作堆的婚姻來銳,應該值得高興才對。有時一加一就是等於二,但你老要把簡單的事想得邢麼複雜,難怪你會神經錯亂。」
「告訴你,你的碓老了,不是外表,而是那顆心,因為自私、呆滯、固執這幾項老年徵兆正啃著你那顆腐朽的心!現在我的屁話放完了,管你愛不愛聽,你可以滾下去招呼你那些心懷不軌的親戚們,尤其是你六姊,你可以敲鑼打鼓的告訴她,你打算如何冷凍我這個沒教養的小太妹,她聽了,絕對爽得直上雲霄。」
屠昶毅站得筆直,整張臉猶如寒霜罩面,心裡則被她的指控氣得七竅生煙,待她稍喘口氣後,才冷冷扯嘴回她一記淺笑,「我會馬上下去,你不妨再妄加指控一句──我爽的程度絕對不亞於她。」
她眼睜睜地看著他佯裝鎮定的跨出房閒後,緩緩合上那扇門,終於倒頭大哭,恨恨地說:「岳小含,你是天字第一號大白癡!老是拿自己的熱瞼頰去貼人家的冷屁股。」
★★★
一整個下午,屠昶毅藉著四處招呼客人,和友人聊天,讓自己不去想小含的話。但是他做得並不是很完美,只要對話一斷,他的思路馬上飛上三樓。想著小含受傷的眼神何其無辜,那麼驕傲的她肯對他剖心示愛,一定不像他認為的那麼容易脫口而出。
該死的,當時他為什麼不馬上跪下來吻她、抱她、好好愛她,告訴她他也愛上她了呢?人生不過百年,偶爾放縱自己的感情又不會少一塊肉。再說,能對愛人說一句情話,就算損失個幾億也沒關係,反正他早就不把錢和責任看在眼裡了。他現在缺的就是愛情與解脫,一個不需要再隱藏與偽裝的自在天地。
他做了什麼蠢事,當他責怪她不懂事與善變的同時,原來一切都是他庸人自擾。就算肉體逐漸老化,只要他常保年輕的心,一切都不成問題。他才三十一歲而已,為什麼他老是自怨自艾呢?花了十年的時間,還不瞭解今日所失之時,難取諸明日的道理,那他這三年的日子豈不是白過了?難道他要像父親一樣,為昔日的一念之差而賭氣?
想到父親,屠昶毅不由得回過身去尋找屠世民,卻見他雙手背在臀後,吩附老紀一些事,眼光則不時瞟向大門處,似在期待某人的到來-而一旁的老紀則露出慣有的不耐煩表情,頻頻點頭,並幫他整理領帶和衣煩。
這般光景讓屠昶毅蹙起眉頭,他總覺得父親跟往常不一樣,有點雀躍、有點緊張,甚至有點神經質。難道……他老人家還在冀望什麼嗎?
他努起嘴,用大手抹了一把下巴,忽地心有所動,考慮了三秒後,他微低下頭,朝九十好幾的表姑丈的耳朵邊大聲吼道:「姑丈,我去刮鬍子,你稍坐!」
「昶毅,等等啊!你還沒告訴我怎麼教訓你姑姑呢。」老人沙啞著喉頭說:「她背著我跟小伙子交了十年的筆友,那些信說有多露骨就有多露骨……」
「那容易,姑丈,只要你寫封休妻書,我一定幫你寄到九泉下給她。待會兒見了!」
屠昶毅笑著回身,大步走近紀元和父親身邊。
「老紀!不對,不對,這花看起來是歪的嘛!再幫我調一下……喔!昶毅,你總算擺脫那個老健忘了,他又在抱怨你表姑的事,對不對?人都死了幹啥還計較?」屠世民說著將身子轉過來面向兒子。「你來得正好,幫我調一下胸花。小含好些了沒?我看請個醫生來看一下好了。」
「她說不用,我看也是小睡一下就好。」屠昶毅細心地幫父親調弄那束胸花後,偷偷瞄了氣得快翻臉的紀元一眼,試探地問道:「紀叔,有件事我想麻煩你,不知道你有沒有時間?」
「我只是屠家的一介傭人而已,何必裝得這麼客氣?」紀元雖是對著屠昶毅說話,但是話峰卻明顯地指向屠世民。「你要我幹嘛就直說!是嫌衣服不夠整、褲子不夠挺,還是鞋不夠亮?我說老了就得服輸,明明是自個兒的骨頭彎了一截、小腹凸出一塊,幹嘛?當自己還是風流少年啊……」
「你說誰啊?別指桑罵槐的!」屠世民灰鬍子一翹,老大不高興。
屠昶毅趕忙檔在主僕倆中間,抑制他們爭吵。「好了!瞧你們跟小學生一樣,又在鬥嘴了。一天不鬥,嘴會癢嗎?」
「話不是這麼說嘛!今天我最小的兒子討媳婦,我是主婚人,自然高興得不得了,偏偏這個奴才老潑我冷水,像話嗎?」
紀元輕哼一聲,「鬼扯淡!你是為了能見到另一位主婚人,才會興奮得像吞了一斤的彈簧,猛跳猛彈。」
「你豬腦袋!」
「你也頑癲!」
屠昶毅忍無可忍,大喝出聲:「夠了!你們兩個別再耍孩子脾氣行不行,真有本事就拿刀出來砍!」他咬牙切齒地撇頭對紀元說:「你不是老想狠狠刮一頓我的鬍子嗎?給你一秒鐘考慮的機會,要不然我直接上理髮廳。」說完跨大步朝車庫走去。
吃了好大一驚的屠世民忘了爭執,倏地撇頭,詢問紀元:「我有沒有聽錯啊?」
「沒錯,你兒子說他要刮鬍子。」紀元將頭撇回去,目送屠昶毅的背影,不以為然地說:「這個節骨眼上才要刮鬍子,他發燒了。」
「喂!再幫我看一下吧,或許我該換領結才對。」
紀元覷了老闆一眼,冷哼道-「誰理你啊!我要去刮人鬍子了,你自己找個人問。」
說著將手臂上的六條領帶捲成一團,往口袋一塞,循著屠昶毅的腳步走了。
「這年頭反了!僱人的還得看被雇的臉色!」屠世民氣極了,不過罵歸罵,他猶不死心,瞥見身旁有個黑影趨前,想是前來幫忙打點婚禮的女廚,他身子一轉,只顧著低頭瞄領帶,連人家的面都沒看清楚,就笑嘻嘻地問道:「對不起啊!你說我打領帶好,還是領結好……」隨即瞄到地上的一雙黑絲繡鞋,話不由得停頓了下來。
對方沒等他抬頭,直截了當的說:「不打會更好。」
他詫異地將頭一抬,原本準備了一天的歡迎開場白,瞬間被他那顆惱羞成怒的心篡改了。
「你那麼早來幹什麼?老太婆!」
岳昭儀眉一斂,被他惡劣的態度惹得惱火,「我來探視孫女,看她是不是被你這個老怪物折磨得不成人形!」
「她沒你那麼刁,這裡的人可把她當個寶寵哩!你們自己先找個位子坐,我忙得很,恕我無暇接待各位。」屠世民背一轉,氣呼呼地留岳昭儀和岳昭揚在原地,邊走邊罵:
「什麼東西!每次都是這樣,為她大費周章,到頭來全被視為糞土!可惡的婆娘!最好還是跟她保持距離,以免夭壽!」
★★★
才剛將門面修理整齊,屠昶毅端著一小碟糕點,小心翼翼地開門進房,只見小含側躺在床上。
床上亂得不像話,枕頭飛散四處,看來就像她跟床單打過一場狠架似的,凌亂得令人不忍卒睹。而他也沒打算收拾殘局,僅把碟子往桌上一放,旋身就開始卸除身上的衣服,並打量她的睡相,揣測到底該從哪裡下手。最後,他決定先說點好話,小含睡著了也無所謂,就當這次是練習好了。
他赤裸著上身,僅著內褲悄悄爬上了床,輕輕側倚著她溫暖的背脊,抵著她渾圓的臀線,品嚐從她短髮散放出來的青春氣息,深深地吸一口氣後,遲緩地握住她的手腕,對著她的後腦勺吐露心底真言。
「小含,你睡了也好,這樣我才能說得更多。我不能說自己對你是一見鍾情,但是我們是注定要在一起的。記得十六年前,我母親入殮的那天,我父親刻意避開家人,只帶著十五歲的我搭公車去探望老朋友。到了朋友家門前,卻一徑地在門外徘徊。那時節氣才剛人秋,卻冷得刺骨,不知道是為了不引人注意,還是躲避風寒,他牽著我改鐃到朋友家的後院,那後院的門前植了好幾株榕樹,枝葉交錯糾結,足以遮風御寒,有四、五個小孩蹲在榕樹下玩耍。
「我和父親呆站在那兒足足有十分鐘之久,接著有個綁著兩條辮子的神氣小女孩站起來問我們:『你們要找誰啊?是不是要來買蘭花?告訴你們,我不要賣你們!』我父親馬上接口:『不是,你放心,我們不是來買花的,只是來看花。告訴爺爺,你叫什麼名字?幾歲了?』那個小女孩瞪著大眼,略帶戒心的回答:『才不告訴你呢,奶奶說不能跟陌生人講話。』於是我父親趕忙說道:『爺爺不是陌生人,爺爺認識你奶奶,她叫岳昭儀,對不對?』那個小女孩想了一秒,才說:『是啊!但是奶奶沒有在家,只有舅公在,你要跟他說話嗎?』我父親很自然的蹲下身,摸著小女孩的頭說:『但是我比較喜歡跟小美人說話,我和這個哥哥跟你聊天,好不好?』那個小女孩聞言瞪了我一眼,甩頭拒絕,『他看起來好凶,人家才不要跟他說話,除非你叫他走開。」
「那時的我正值青少年時期,又逢母喪,心中悲慟不已,自然對那個小女孩萬般沒耐性,二話不說,掉頭就扔下我父親和那個神氣娃娃,直走到對街的小吃店叫碗麵吃,一連扒了三碗,我父親才過來找我。他入座,興奮的跟我解釋那個小女生是他朋友的孫女,今年才四歲,他很希望能把那個姓岳的女人娶回家,果真如願的話,我又有一個現成的侄女了。我不發一言,事實上卻怒火中燒,想到母親才剛入土不到一個小時,父親就開始打起這種如意算盤,我更加排斥那個女人,於是忿然地將碗打翻在地上,不客氣地對我父親威脅道:『老色鬼,你要娶就娶,反正多了個現成的孫女,少我一個兒子也無所謂。」
「一說完,我就衝出小吃店,一眼瞧見那個小女孩就更加怨恨,於是我不假思索地奔了過去,狠狠揪起那個小女孩的衣服,不管三七二十一就給她一巴掌,那個小女孩經不起我的一掌,瘦小的身子瞬間倒退好幾步,最後直直跌入小水溝裡,她的右太陽穴首當其衝地撞上了溝邊的紅磚頭。當時我怒不可遏,根本不在乎她的死活,大聲咒罵『岳家女生給我滾蛋!』後,就一路跑到大街,招車回家。
「連著兩夜,父親都沒回來,直到第三天,他才到學校接我,兼程告訴我他不打算娶那個女人了。我的氣消了一半,愧意萌生,吞吞吐吐的問他那小女孩的狀況,他只應我一句『她沒事』,就帶過了這個問題。此後,我父親就斷了續絃的念頭,岳昭儀這三個字也成了我們家的禁忌。
「隨著年紀的增長,我不時責罵自己的任性和自私,因為父親的眼神裡總有一些遺憾,但他從來沒怪我。也因此,我決定盡我所能的彌補一切,只要是他老人家所希望的,我都竭盡所能幫他完成,最後就是討媳婦這件事了。」
「我有很多觀念是承襲自我父親的,在他的身上,我看透了婚姻和愛情的分割結果──那就是配偶可以有好幾個,真愛卻從不屬於他的妻子,就連我溫柔體貼的母親也難逃此運。這讓我心中感到害怕,因為我不想重蹈父親的路,更不想見任何女人踏入這樣的婚姻裡。因此娶一個不可能愛上我的小女生倒是件值得安慰的事,只是我從沒料到自己會對你一見鍾情,更沒妄想過你會愛上我,所以當你冒出那句話時,我簡直是昏頭了。」
「現在,我的頭還是很昏,不過卻是樂昏的。我鄭重跟你宣佈,我愛你,愛你每一分每一寸,愛你的淘氣與刁蠻,同時愛你的裝蒜。所以,你最好別再憋氣裝睡了,起來!」他大聲一喝,將被子一掀,反撲到她身上,趁她還來不及出聲尖叫,以唇堵住她的小嘴。足足三十秒之久,他才鬆口。
她不客氣地將他的手臂扛起,氣呼呼地咬了一口,同時罵道:「你謀殺啊!親那麼用力幹嘛?害我的嘴好痛!」
屠昶毅輕憮她的紅唇,眉一挑,「還敢跟我喊痛!剛才是誰裝得跟死人一樣?」
她臉一紅,胡亂地將睡衣一掀往臉上遮,咕噥的說:「好啊,原來你也在裝瘋賣傻,我還以為我拐到你了哩。你怎麼識破的?」
「簡單,我握著你的手腕,同時把脈,結果發現你這個連氣都不喘的人的脈搏竟然跳得比我的心臟還要快上一倍。你是心律不整,還是心-不正?」
她將睡衣自臉上挪開,眼一斜,撒嬌地嗔道:「所以你自始至終都知道我是清醒的?」
他給她一個春風得意的笑容。「你若沒醒的話,我浪費那麼多口水幹嘛?」
「喔!你好討厭!」她說著又要杷睡衣往紅臉上蓋去,但被他的大手擋住。
「才不討厭,有人可是愛死了!過來我這兒,你這樣只遮上不遮下,會感冒的。」
他猛地拉她入懷,褪盡她身上的一絲一縷,再以一連串灼熱纏綿的吻和撫觸來溫暖她全身的肌膚,甚至連腳趾頭都不肯放過。
岳小含像是酣醉在酒釀裡,只覺得輕飄飄的,卻又踏實得不可言喻,因為有他可依,就算從雲端往地下跳,她也不再懼怕,因為她知道他會永遠棒住她……
正當她渾然忘我之際,她的手不覺探向他的下顎,撩了半天始終撩不到他的鬍子,取而代之的是一片光滑的稜線。她眼睛大張、全身一僵,緊盯著他俊逸的下巴,大聲的質問:「喂,屠昶毅!你把你的山羊鬍子弄到哪裡去了?」
他正享受著愛她的滋味,根本懶得解釋,只說:「別要我現在打住,否則我準會暴斃。」
「好,但是你的鬍子……」她不由得嬌喘了一聲,因為他改向她的胸前進攻。
「我以為你會喜歡我年輕的樣子,不好看嗎?」他聲音低沉的問。
「好看是好看……」就是因為太好看了,她才怕。不行,她絕對要強迫他蓄胡,否則日後怎麼躲得過外面的騷狐狸,於是她改口,「但我更喜歡你留鬍子。求求你,把它留長。」
屠昶毅抬起頭,一股邪氣的笑容瞬間綻放。「那得看你接下來的犧牲奉獻能不能令我滿意了,太太。」
「當然能。倒是你,我怕你這個老公公體力不支。」
「老公!」他更正。
「老公公!」她不依。
「叫老公!」他輕銜著她的耳垂威脅。
「不要。我太愛你了嘛,叫一聲老公不夠響,兩次才能充分表達我的愛。」
「那也不該是老公公啊!」
「怎麼不該,老公的二次方不就等於老老公公嗎?你又不喜歡我喊你老,所以老公公最適合。」她滿足的擁住他的頸子。
屠昶毅只能對她的歪理投降,他有種預感,他老婆若真上了最後一個志願的話,那也絕對是蒙上的。
★★★
兩年後七月一日「小含,快起床!你兒子要吃奶了!」穿戴整齊的屠昶毅將手上一歲大的兒子放在床上後,用力將老婆身上的被子一抽,隨即重重地在她結實的臀上落下一掌。然後不安分的手指順著罩衫一直往上,搔她的胳肢窩,還不時鼓勵兒子。「來!屠嚴俊,趕快爬過來!媽咪又在賴床了,我們給她羞羞羞!」
「羞……羞……」
半睡半醒的岳小含拚命躲著老公的手,嘴裡哀求道:「求求你們,現在才六點,再讓我多睡一會兒嘛。」
「不行,你再睡又要把頭給睡掉了!」
「那抱我,你有一個禮拜沒愛我了。」
「少來這套!前年聯考時,因為你懷孕,所以隨你作主,而去年就是受了你的騙抱了你,才讓你又逃過聯考。我說今年你總該發憤圖強了吧!」
「唉,我有啊,我不是日日陪你兒子『塗牆』嗎?」
「不是那種塗牆法!」屠昶毅為之氣結,眼看兒子正要爬向床沿,他及時伸手提起兒子往搖床裡一放,順手將奶嘴塞進他的小嘴裡,再轉身抱起縮成一團的老婆往浴室走去,嘴裡輕哄著:「聽我說,小合,只要你肯上考場,然後考上一所學校,我就答應你的任何要求。」
「真的?」
「真的!」
「那現在先愛我。」
「不行!沒剩多少時間了。」
「我不管嘛,你不愛我,我就沒心情上考場。拜託,我的細胞需要一點養分。」她一手攀著他的脖子,另一手開始解他的領帶和衣扣,然後溜進老公的胸膛裡,輕輕摩挲著他的乳頭。
他腹部不覺一緊,咬牙道:「小含!」
「你別再半推半就好不好,反正我們到頭來還是會做愛,你這麼不乾脆,只是在浪費我的時間。」
為她好,還被說成是他在浪費她的時間!他真是輸給她了。「既然這樣,我豁出去了咱們速戰速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