拓跋仡邪取走她的貞操,其剽悍的作風與他作戰的策略如出一轍——快、狠、準,而且出其不意,讓「受虜」的竇惠受無招架之力,只能任她予取予求。
而這回的掠奪大概是他所有征戰紀錄裡費時最短、用力最少的一次戰役吧!竇惠自嘲地想。
一句安慰與道歉的話都沒吭,拓跋仡邪逕自下馬,赤條精光地當著她的面穿戴好,皮褲一拉,緊裹住精瘦有力的臀,套上精工縫製的皮靴後,兩步撿起她那幾件躺在草皮上的衣裳往鞍帶裡放,最後才將雙手伸向她,要抱她下馬。
竇惠不領情,硬是打掉她的手!
拓跋仡邪捺下性子,軟聲說:「別鬧脾氣了。」接著他審視她微噘的紅唇,一寸一寸地瞄過她如白玉般光滑的胴體,目光瞟向她大腿處的斑斑血跡時,眼底閃過一絲得意。
這讓竇惠氣惱極了,她氣自己沒頑抗一番,現在反造成他的得意,於是粗聲警告他,「你少碰我!」
拓跋仡邪如沐春風的表情幡然一斂,飽滿的天庭頓時擰蹙成紋,「都是我的人了,現在才想裝清高,未免遲了些!」說罷,便將一絲不掛的竇惠抓了下來,為她套上自己的皮製背心,再從鞍帶裡抖出一條薄毯包住她。
兩股間疼得發軟的竇惠以顫抖的手緊揪住毯子,固執地將肩一甩,掙脫他輕搭在肩頭的手,一腳踩進茂密刺人的瓦草叢,打算疏離他。
拓跋仡邪兩步跟上前,長臂一伸將她強扳了回來,他鷹揚的劍眉與盛氣凌人的薄唇頓時下彎,不悅地問:「你究竟要跑到哪裡去?」
竇惠挺起下頷,語氣僵直地頂撞他,「你會在乎嗎?一般人要債完畢後不都是拍拍屁股,一走了之嗎?」
拓跋仡邪不以為杵,反挑起眉,邪氣地回她一抹勾魂的微笑,吊兒郎當地說:
「要債完畢?!我有親口說過這筆帳算完了嗎?才偷工減料地做一次就奢望全身而退,你不是太天真,就是過分抬舉自己的『功夫』了。」
竇惠被他的反覆無常激怒了,「你……到底要怎樣才滿意?難道毀了我的清白還不夠嗎?」
「當然不夠,你還聽過食髓知味嗎?我恐怕是騎你這匹彆扭的小雌馬上癮了,換鞍反倒不痛快!」
實惠聞言臉一慘白,想起方纔他所造成的傷害,剛癒合的傷口再次被他尖銳的舌刃剜開,她強抑下心頭的恐懼,心寒地道:「你既然那麼恨我,為何不乾脆一刀一刀地將我剁碎了事?」
「然後平白跟我的命根子過不去?」拓跋仡邪一把將竇惠發顫的身子摟進懷,湊下英挺得不可思議的臉,自嘲:「想想,如果我在下次戰役中陣亡的話倒好辦,若不幸多活個十年的話,這筆蝕本的生意怎麼算都划不來,畢竟,在少數幾個能取悅我的女人之中,你是最有天分的一個。」
竇惠不理會他的侮辱,勇敢迎視他挑釁的目光,沉著地提醒他,「你沒有資格強行限制我的行動。」
拓跋仡邪故意曲解她的意思,「論家世我當然沒資格,但比起能耐,我是當仁不讓,反正木已成舟,就算其他男人不嫌棄你是殘花敗柳,還得先問我高不高興讓!」
說完,他將她打橫抱起,邁開了大步。
竇惠大為火光,被裹住的身子動彈不得,只能激動地以言證抨擊,「我不是東西,更不是戰利品,快放我下來走路,您這只自以為是的豬哥!」
聽到她還算客氣的指責,拓跋仡邪擺出一副尚能接受的表情,「不太壞!總是比烏龜強了一些。」
竇惠不可置信地瞪著他,嚥不下那股氣,斷然改口,「我話還沒說完!事實上把你當豬罵,還降低了豬的格調、污辱了豬的名字,拓跋仡邪!你簡直比豬還討厭……」說著她將右手強鑽出毯子,一把扯住他前開的衣襟。
拓跋仡邪難得合作地低下頭來,迸出一句戲謔的話,「原來你真的歧視豬啊!
我還以為你相信眾生皆平等哩!」
被人當豬罵的當兒,他還能開玩笑?!足示將軍的情緒還沒壞到不能抬槓的地步。
但竇惠根本懶得去想這個問題,一徑地認真的說:「以前我是篤信不疑的,但拜你的厚顏無恥之賜,總算讓我見識到特例,也許像你這樣的人合該得到禽獸般的歧視!」
拓跋仡邪不置可否地聳了肩,露出一副「大恩不需言謝」的表情,調侃地說:
「能助你看清一切是我的榮幸,不過這點小事,你就不需謝我了!」
竇惠聞言一愣,猛然緊盯著他的眼睛,想探詢他是否在消遣她。
但他一派若無其事,酷臉上明顯寫著「我很難惹」的警語,讓她瑟縮了一下,原來高張的怒意登時一洩而空,秀眉頓垂。
她無奈地在他的胸口處細聲央求,「你就趕快帶我回去吧!能趕上質大叔他們而不令宮裡的人起疑最好。」
「別跟我提回宮的事,一想到宮裡那些打你主意的傢伙我就火冒三丈!」
「可是我們遲早都面對事實。」
拓跋仡邪半天不吭一聲,走到樹林深處一棵老樹前,才嘎然止步,竇惠滿懷希望地揚首,正巧迎上他微瞇的銳眼。
四目霎時膠著在一起!
澎湃的情緒擾亂了竇惠的思維,教她挪開了目光,而他則慢慢蹲下身子,將竇惠橫放在盤根錯節的樹根上,隨後半躺下來,讓她背倚自己起伏的胸膛。
好久,他打破尷尬,重吐一句:「我辦不到!」然後驀地垂下脖子,以堅毅的下額將她愕然的後腦門頂在頸間,鄭重地重申:「我就是沒辦法放你走!」
他這一番含意深遠的話讓竇惠想旋身看他,但卻被他稜角分明的下顎固定住了腦袋。
他馬上發出警告,「別回過頭來!」
「好!」竇惠乖順的應允他,雙手也不再緊掐著胸前的毯子。
兩人原地靜坐半晌,他緊繃的身子漸漸鬆弛,剛毅的下顎才自她的腦門上轍離。
緊抓住一秒的時間,竇惠倏地扭身面對他,緊扣住他的脖子,也及時逮到他在凝視她,那種溫柔似水的癡戀模樣勾起她的記憶。
她直視他深邃難懂的眸子,蹙眉輕聲問:「為什麼要我別回頭?」
拓跋仡邪不答,也沒露出心虛的表情,多情的目光一斂,頭就慢慢掉轉到另一個方向,但竇惠已從他的表情得到了答案!
「為什麼?」她雙手輕闔雙唇間,哽咽地問,「為什麼不要我看見你眼底的溫柔?為這什麼你就是要對我擺出這種冷冷的面孔?你明知道我當初說謊是真心為你好,為什麼你還要這樣折磨我,跟自己過不去?」
拓跋仡邪將洩漏他心事的眼珠子轉了回來,半天不知該怎麼答,最後只好隨便扯了一句,「我只能說那是一種習慣,在沙場上,恨的力量似乎強過愛的力量!而起初的情況也的確是如此,當初我被分發到疆北時,其實是抱著必死的決心的,每打一場仗前,同師的袍澤會聊著自己的心願,當他們惦念著回鄉與妻小團聚的同時,我卻恨不能死在荒野上,因為我不明白自己究竟為何而戰,長城南端沒有我的家、沒有希冀我凱旋而歸的愛人,更沒有未來!」
竇惠激動地搖頭,解釋:「那不是真的!我無時無刻不為你祈福,一心念你平安回來……」
「如果你說的是實話,那麼我會有今天大概是托了你的福!」
「我說的是實話!」竇惠不厭其煩地再次強調,為能得到他的諒解,就算要她說個幾千幾萬次,她都不嫌累!
但拓跋仡邪又閃開了這個話題,目光下挪到她背心間隱約浮現的肌膚,拳頭一握地抵在沙地上,繼續前面未完的故事,「不過當我一和敵人對峙後,卻愈殺愈狠,生死這個可笑的問題早已拋諸腦後,唯一主宰我意識的是當年你鄙視我的眼睛,它們讓我變得殘酷、嗜血!我這麼矛盾地熬過了四年,倒下又站起來,站起來又倒下,就連樂企死前將事實盤脫而出,仍是沒辦法讓我改掉恨你的習慣!」
竇惠靜坐在他懷裡聽他訴說早期的軍旅生涯,纖指慢慢解開他的前襟,含淚盯著他傷痕滿佈的胸膛,小手輕掩上他左胸膛前的一點紅疤,問:「箭造成的?」
「大概吧!」感受從她手上傳來的熱力,拓跋仡邪輕吁了口氣,「這種小傷多得我記不得是如何來的。」
竇惠主動拉出他的短衫,繼續檢查他的上身,低頭瞥到他腰腹上的針痕及被熱釬烙過的傷口,「那麼這幾道呢?」
「打蠕蠕時,被人從正後兩麵包夾砍的,前後四道,一共八刀。」
「後面也有傷?」
「當然有,難不成你以為我的背是鐵打的,刀槍不入?」
「不是有鐵衣可護身吧?」
「那是給有尉階的將士用的,沒錢買尉階的步兵就得從『活肉靶』幹起!」從他的口氣隱約透露對軍中情況的不滿。
竇惠從他身上離開,雙膝微彎地央求他,「讓我看一下你的背好嗎?」
「你還要不要順便檢查我的屁股?」拓跋仡邪仰起神采奕奕的俊容,回堵她一句,「告訴你,後面除了兩片肉、一個屁眼外,什麼傷也沒有。」
竇惠小臉頓時緋紅,她費了好大的勁才說得出口,「只要背就好。」
拓跋仡邪瞪著她發窘的可愛模樣沉思片刻後,兀自起身解下上衣,將背轉向她,順便附加一句,「聽著,我的背可不像你繡出來的東西那麼好看。」
竇惠跟著直起身子,將累贅的毯子纏在腰間打上一個結,才抬頭看他的背。
一股倒抽的驚嚇聲從她嘴裡溜了出來!
「你並非頭一個發出驚恐喘氣的女人,顯然,也不會是最後一個。」拓跋仡邪說著抖了一下衣服,要轉身回來,似有若無地補上一句,「如果受不了,就別勉強自己。」
他毫不在意地透露他與別的女人有牽扯的語氣深深刺傷了她,但她仍力持鎮定,以掌心撐著他的背,阻止他回身,「不,我很好!你先別動。」
「我警告過你了!」他尖銳的聲音再次響起。
「我知道,所以才要你別動。」竇惠的十指小心翼翼地順著他背部那幾近二十來道醜陋、深淺不一的紋理遊行,它們有粗有細,時而平行、時而交錯。
她也曾在夢裡見過他受了傷的模樣,卻未料及到他的背會是這樣的傷痕纍纍,上天將戰爭的混亂以褐紅色的長疤與泛白的凌亂線痕刻記在他倍受烈陽洗禮的背上,提醒世人他的崛起不是偶然,是要付出代價的!只是邀天之倖,他比另人命硬,能從鬼門關逃生,自眾人中脫穎而出,所謂一將功成萬骨枯,他成功的背後押注了上萬個破碎的家庭,及一國的生存空間。
竇惠為這些疤痕心疼不已,小手在他的背脊間漫走,隨後踮起腳尖將唇貼了上去,以行動撫平他心底深處的創傷。
彷彿感受到她掌心源源不斷湧出的熱力,拓跋仡邪自然地將身子放鬆了。
她將頰抵在他背上,挨著他的心口呢喃:「看在老天的分上,原諒我!」
拓跋仡邪靜佇原地,兩片肩胛一放一鬆,握起的拳頭張弛,像在抗拒自己。
竇惠好希望他能回過頭來以諒解的眼光看她,這樣她便能偎進他懷裡,與他重頭開始,甚至回到過去。
但是他什麼都沒說便旋過身來,以深不可測的眼眸凝視她,厚繭滿佈的大手放在她的腰際,親密地向上探進她的背心,先罩住她的右胸,再朝她的左胸滑去,不顧她的喘息,揉挲她細膩的膚質,命令道:「手環住我的脖子!」
竇惠照著他的意思做,再次問:「原諒我好不好?」
「別求我原諒你,求我好好愛你行不行?」拓跋仡邪將她提抱起來,以一種佔有的手法托起她的臀部緊抵著自己,再強迫她將細腿勾住他的腰,低頭親吻著她的頸項,嘎聲道:「天啊!只要能奪回你,要我送命都值得!」
竇惠悵然了,「而你卻不肯親口說出一句赦免我的話!」
「赦免不是我所熟悉的事。」拓跋仡邪解開她腰上的薄毯往後一甩,節節前進到樹前,兩手往前一撐,將她鎖在中間,以感性的語氣說:「這樣抱著要你才是這些年來教我日思夜念的事。」
竇惠為他大膽的行徑驚愕得吭不出一句話。
拓跋仡邪膩語如絲,繼續道:「你知不知道,幾千個無眠的夜我是怎麼過的?
我是用幻想來打發時間的,別的女人永遠都只是粗製濫造的替代品,現在再次證明給我看,你就是值得我苦熬這麼多年。」
彷彿被磁鐵吸住,他那雙鐵手說著便黏上她光滑如絲般的身子,長了厚繭的指腹肆無忌憚地沿著優雅的曲線挲著,自頸項到腳踝,所到之處,無一不撩起她莫名的激盪與矛盾,痛楚與歡愉相互攀爬上她的心頭,不曾熟悉的狂喜像一陣堆高的浪花節節朝她逼近,催促她與他一同湮沒在愛潮裡,她好想放開一切與他墜進情慾深淵,但為什麼她就是感覺不到親密,也感覺不到他的心?
竇惠恍然由夢中醒了過來,沉痛地躲避他的撫觸,急忙要推開他,「不要!我拒絕再接受這樣的懲罰!」
拓跋仡邪雙手一緊地抱住她,「我不是在懲罰你,我是在試著愛你!」
竇惠聞言疾顏振振地詰問:「你把我當母猴一樣釘在樹上發洩叫愛我?」
「這又有什麼不對?和被釘在床上有什麼差別?」拓跋仡邪一副理所當然的樣子,教人忍不住嘔血。
「當然不對!你讓我覺得輕浮、下流不已。」竇惠小臉一鼓一鼓的,看著臉憨皮厚的他不害臊地說這種事。
拓跋仡邪騰出一隻手揉挲她殷紅豐潤的唇與頰,心不在焉地努嘴建議,「那你告訴我該怎麼辦這檔事才稱得上穩重、高貴?」
竇惠目一瞠,頓時結舌,「我……我怎麼知道,我以前又沒做過種事!」
「那你怎麼還會有那麼多意見!」拓跋仡邪口裡有責備,但眼裡卻漾著笑意。
「你把我弄病了,我能不吭聲嗎?」
拓跋仡邪眉一皺,得意的口氣遽軟,「這次不會了!我以為用那種方法會替你把痛降到最低的程度。」
那是不是表示在床上親熱的話會更慘?為什麼女人的命再好,也只能落得當床墊的下場?上從妃後下至藝妓,無一倖免。
竇惠瞪著他因欲動而氤氳的眼眸,再想到那種撕裂的痛,她死命抵著他厚實如牆的胸,掙扎地要滑下他的身子,「不行,我不能再忍受一次,那會殺了我的!」
「惠兒!別亂動!」以她幾乎半裸地用這樣的姿勢貼著他蠕動,拓跋仡邪不認為自己有說停就停的能耐。
「你放我下來!求求你!我發誓,經過這次經驗,我絕不會再找男人嫁的!你大可放一百二十個心!」
「不行!」拓跋仡邪咬牙與自己的衝動掙扎。
「這又不行,那又不行!你到底要我怎麼做?做尼姑嗎?」
「都不是!惠兒,我求你別亂動!」
「好讓你這個操刀傷錦的痞子再度不請自入嗎?」竇惠雙眼裡盛滿了怒火。
「該死的女人!你連打個比方都會要我的命。」拓跋仡邪再也受不了了,他重心不穩地釋放褲腰,一面說:「不過這回我打算做的是登堂入室,而你必須嫁給我,沒有選擇的餘地。」
說完,他固定住她的腰,猛地一挺便侵進她,措手不及地封住她詫異的唇,以一種狂烈的方式向她討索情債。
霽鐾匕縣鈽耙丫抱定了決心,若不能奪回竇惠,他就要以死來犯上。
金鳥西沉時分,他們來到一間遭人廢棄的狩獵小屋,小屋的外觀雖簡陋,但裡面該有的民生器皿都有了。
他口氣裡有一絲抱歉,「雖然破了點,但總算有個避身之處了,你休息一下,我出去弄點東西回來。」
「我去撿點柴燒。」竇惠縱然已累癱了,但她仍不忘讓自己看來有用一些。
「沒那個必要!」拓跋仡邪拒絕她的好意,轉身將她他抱到炕床上,拂去她額上的髮絲,堅持道,「你給我躺著別動,省得礙手礙腳,還有,別太靠近牆壁,裡面可是住了很多嗜血的跳蚤。」
竇惠懶得應他,也累得沒有任何意見,跟他要回自己的破衣裳套上後,便直接躺在鋪了一層簡陋草蓆的炕床上,依他去做事。
不到半個時辰,他背槓一大捆乾柴,手提一隻羽毛被拔得光淨的松雞、數種野菜、菇類、外加一大桶的水進門後,便開始準備晚餐。
外面的天氣已悶得令人頭暈,再加上從爐灶傳出的熱氣,硬將竇惠淋淳的香汗逼出了毛細孔,令她全身濕黏難當,所以用膳時,竇惠昏沉的眼睛不時瞟向那一大桶清水,甚至喝著青菜湯時,都無法挪開業已半闔的眼。
拓跋仡邪將惱人的蚊子從耳邊揮去後,俐落地切下一塊烤雞肉,將刀插回肉上,他邊啃肉邊打量她,半晌才打破沉默,「怎麼?一小鍋的湯還不夠你喝嗎?非得盯著那桶水瞧,要不要順便來塊香噴噴的肉啊?」
竇惠不樂地斜睨他一眼,身子一挪,不睬他大快朵頤的吃相,靜靜喝完自己的湯,再次躺回席上,翻身面對牆壁,盯著牆牆上忽大忽小的火影。
拓跋仡邪自討沒趣地聳了一個肩,嚼蠟似地啃完肉,才將灶上的爐具一一撤開,改放半鍋清水上去燒。
等他料理完這些小事後,又不知道該做什麼事來消耗過分充沛的體力,只能守著跳躍的火焰擦拭弓具保養刀劍,耐心等那半鍋水熱起來,再打借口跟她陪罪。
他的目光在半鍋燒水與她白皙的頸項間徘徊,最後眼一尖、念一動,慶幸老天總算讓他找到借口了!
於是,他悄悄起身朝她挪步而去,映在黃土牆上的黑影隨著他的逼近愈發巨大,猛然地,牆上那只巨手乍起,臨空往她白皙、脆弱的脖子劈了過去。
輕啪一聲!
竇惠整個人愣在那兒不動,好久才翻身過來瞪他。
拓跋仡邪忙伸出那只「使壞」的手,湊近被死蚊子血濺的中指節,頗為無辜地解釋:「這蚊子在吸你的血。」
「那也礙著你了?」竇惠雙拳緊握,惡劣地頂了回去,「你是不是殺人慣了,一天不見血,日子難熬是不是?」
拓跋伉邪下顎隱隱抽動了一下,「當然不是,我不是那種濫傷無辜的人,我知道你還在生我的氣,我也很抱歉今天下午那樣粗魯的對待你,對於已發生的事我無法挽回,我只能保證不會再做那種傷害你的事,今後也一定會加倍補償你的損失,況且初次都是會這樣的,不管由誰來……」
竇惠瞪著杏眼,截斷他的話,「誰跟你計較那個!我說的是被你啃了一半的雞和蚊子。」
拓跋仡邪強翻了一個白眼,當他以為她是在哀悼自己逝去的貞節時,她卻心繫一隻雞和蚊子的事?!女人,永遠比你想像得複雜、難懂。
他強迫自己別發火,緊著喉嚨解釋,「我已兩夜未闔眼,三天來只吃了兩頓,我需要吃些能填肚子的東西來保持體力,今晚若跟若你茹素,不到明早準會掛,至於那只蚊子,我不認為它是打算停在你脖子上散步而已,為什麼?道理很簡單,它吃飽撐著的血肚已證明它並不無辜。」
「你總是在取了別人性命後,這麼自圓其說嗎?」
「錯!這種蠢問題我連想都不會去想!」拓跋仡邪忍不住粗氣問,「惠兒,你到底要不要洗澡?」
竇惠聞言神色一黯,又要翻過身去,倉皇地說:「不要,我這樣就很好了。」
「胡說八道!你剛才分明不這麼想,我水都燒好了,你別整人冤枉。」
「沒人要你多此一舉,要洗你自己洗!」
拓跋仡邪聞言將衣袖挽到手肘上,長步一跨便要抓她下床。
他的右手才剛搭上竇惠的細腕,她的另一隻手便乘隙探向他腰間的匕首,快速抽出刀刃,抵著自己的脖子,歇斯底里地警告,「別碰我,你這個嗜血屠夫,敢再污辱我,我就死給你看!」
拓跋仡邪整個人為之一愣,被她最後一句話震懾住了!他雙掌一抬便扣住她的肩頭,堆在胸腔裡的恐懼霍然爆了出來,「我已給了你我的承諾,也誠心道過歉了,你難道就不能接受事實,非得以死來勒索我?」他緊抿著唇說話,所以字似乎是從他的唇縫裡迸出來的,「你不要以為我會吃你這套!如果你想找死,儘管去死,我他媽的才不管!聽到沒,我他媽的才不管!」
吼完最後一句,他猛地搖晃她,狂亂之中「啪」地打掉她手上的刀,二話不說地將她揣入懷,密不透風的纏住她。
見他幾近崩潰的反應,竇惠也驚覺自己不該說那麼重的話,「對不起……我不是故意要嚇你。」
「喔,是的,你是故意的,你打定主意就是要嚇我,因為你清楚自己手上有多少籌碼!」深怕她從指縫裡溜走,拓跋仡邪低頭以眼搜索她的容貌,哽著喉低求著,「永遠,永遠別以死來要挾我,那將是我一生中最沒辦法接受的事!」
竇惠咀嚼他的意思,埋在深處的憧憬也衝破心頭,但她需要他肯定的答案,她不能再這樣耗下去,她鼓起勇氣追問:「你說什麼……是你一生中最沒辦法接受的事?」
「你的死亡。」
「不對,你先前不是這樣說的!」差了一個字,意思就可能完全走樣的。
「我先前的意思就是這樣。」
毀了!他又恢復成冷峻無情的一面了!竇惠失望地噘起了嘴,「你明明不是這樣說的!」
「我很清楚自己剛才說了什麼?」
「但音調完全不對!」竇惠固執地說。
拓跋仡邪堅持己見,「意思沒變。」
「那請你把話解釋清楚!」
「可以!我說過你是我上場殺敵的原動力,意思就是這樣。」
竇惠瞬轉頹然,整個肩頭軟了下來,「繞了半天,你就是恨我太深,而不願見我死了。」
「你以為呢?」拓跋仡邪面無表情地反問。
這節骨眼上,竇惠也不怕他訕笑,抿住抖澀的嘴唇平視他的胸膛,強顏歡笑地說:「我還一相情願地以為,你會是為了相反的理由呢!」
「難道不是嗎?」
「不是!」她簡直是在強迫自己接受既成的事實。
「回答『不是』的那個人可不是我。」
竇惠緘默不答。
這讓拓跋仡邪歎了一口氣,他慢聲說:「想不想聽?」
「願聞其詳」這四個字卡在她的喉嚨裡。
拓跋仡邪緣指扶起她的下顎,將雙唇湊近她的耳朵,輕語:「我要跟你挑明的話,是我剛才感受到的心境,所以並不能推翻我以前所說的話。」確定她在聽後,他才又繼續:「死亡可以引發人潛在的思緒,每當我上戰場向自己的死亡挑戰時,我說服自己是『恨』在鞭策我前進……」
竇惠意興闌珊地打斷他的話,「這你已經再三強調過了,我沒有說不信!求你別再用言語刺激我,同時別再用燕好為手段,強迫我對你屈服!」她大聲吐出話後,強力要掙脫他的懷抱。
拓跋仡邪結實的肩膀一緊,低喝:「聽我把話說完!」
「不要現在!不要這個時候!起碼別在抱著我時說恨我,你知道這樣子做有多傷人嗎?」竇惠搖晃著頭,淚眼滂沱地哀求。
「就是要現在,」拓跋仡邪鐵下心腸說,「因為我發現單單『恨』這個理由並不充分,而且破綻百出。」
竇惠迷惘的瞳目睜得跟小鹿一般大,她木訥地問:「你說什麼?單單恨我這理由不夠充分?老天啊!還會有比恨更壞的際遇嗎?」
拓跋仡邪已經失去了耐性,懶得去糾正她,「沒錯,對我而言是這樣。」
竇惠聞言牙一咬,「好!那你最好一次把話說清楚,我拉長耳朵聽著,除了恨我,你究意有多討厭我?」
「媽的,要我說上幾遍!」拓跋仡邪的聲音透出一絲不耐,「竇惠,我不討厭你!沒有一個男人會在討厭一個女人時還要拉她上床!」
「而你恨我……」她將下巴挺得高高的,開始自說自話。
「不盡然,」拓跋仡邪從中切入,直截了當地承認,「除了恨以外,我更在乎你。」
但竇惠聽而不聞,兩眼霧茫茫地盯著她的喉結邃下斷論,「恨到非得傷害我,才能一解心頭之快!」
此情此景真教英雄氣短,再加上他這個打遍天下無敵手的馬上英雄一向不善辭令,面對拗脾氣的她,簡直沒了轍!
於是他捧起她的下巴,再次強調,「我說我在乎你,你沒聽到嗎?」
他豈止強調,簡直是對著她的耳縫裡吼叫!
竇惠怏然不樂地以手緊掩耳朵,「聽到又怎麼樣?你說你在乎我!那有什麼好稀奇的……」她倏地哽喉不語,難以置信地仰望他,傻愣愣、不太靈光地問了句:
「你說什麼?」
拓跋仡邪面不改色,心底氣得捶心肝地回她一句,「說了一句不太稀奇的話。」
這回換竇惠急了,她孩子氣地揪住他的衣襟,雀躍萬分地央求,「不,稀奇極了!求你再說一次!這次我一定專心聽!」
天啊!他真是愛極了她著急的模樣,那種認真的表情,讓人沒法拒絕。
拓跋仡邪細心地替她抹試額頭上的汗珠,慢吞吞地說:「我在乎你!從以前到現在,有增無減。」
竇惠的眼睛瞪得跟牛鈴一般大,嘴巴緊抿成一線,淚也撲簌簌地流出來,「我在作夢?」
「沒有,你醒著的。」
「那麼要不就是你在戲耍我!」
「我沒那麼無聊。」
「那你再說一次!」
這回竇惠只得到一個警告意味的白眼。
但她快樂得有點忘形,不顧羞赧地逼問:「你什麼時候才發現自己在乎我的?」
「在你拿著我的刀抵著自己的喉嚨時。」
「那只是一時的衝動罷了。」竇惠無奈地強調。
「但我當真了!」拓跋仡邪坦然地說,「心也差點碎了!同時發現,這些年來東征北討的努力,其實只有一個簡單的答案,那就是為了你,不為自己能配得上你,不為自己有豪宅、金銀供你花用,只是非常單純地想提供給你一個能立足,不受人凌辱的生存空間,那麼我活著才算有意義。」
「喔!仡邪……」除了默默迎視他誠懇的眼睛,竇惠已不知該說什麼?
拓跋仡邪的眼神倏地一黯,苦澀地說:「不過事情還真是妙,原來我防了別人大半天,到頭來讓你受辱的人卻是自己……」
竇惠腳尖一踮,以手輕掩他的唇,細聲哀求:「別說了,就當那一件事沒發生過。」
「但我強迫你就範是不容抹煞的事實。」
「好吧!就算開始是如此又怎樣?也許我這個沒人要的老處女巴不得你能這麼做。」
「我不需要你找借口替我脫罪。」話畢,拓跋仡邪皺一眉,不悅地糾正她,「還有,你不是沒人要,而是……」他猛然一頓,到口的話倏地吞了回去。
見他若有所思的表情,竇惠忍不住追問:「而是什麼?」
自拓跋仡邪登壇拜將的這三年間,他運用職權上的勢力,抑霍大筆金銀招請說客暗中阻撓了她數十來椿的好事。
對感情已內斂成性的他來說,承認在乎她是一回事,讓竇惠知悉他在乎她的程度會深到那麼變態又是另一回事,於是他只好省略過程,直指重點:「反正我在乎你,所以你不可能真的沒人要。」
竇惠眨著那雙沾著晶露的長簾,望著他炯亮且認真的眼。
但這怎麼可能?在他可以重重打擊她之時,他竟然親口承認他還在乎她?!這幾句話不就是她這些年來夢寐以求的心願嗎?
她本以為今生無緣盼到他的諒解的,沒想到,事情演變的結果卻比她所求的更多、更好,她好高興,但卻只能隨意地揩去淚痕,沒頭沒腦地扯了一句不相干的話,「你千萬不能跟旁人這樣說,是為了我才甘心打仗的,否則傳進皇上耳裡,你可難交代。」
拓跋仡邪捧著她的粉頰,以大拇指撥散了聚在眼眶邊的淚珠,沙啞低語:「那他也先得有你一半的美麗才能打動我,讓我對他說這些話。」
「都官拜人臣了,你還是不肯屈居下風嗎?如果皇上打了天牌壓你這個地牌的話,怎麼辦?」
「能怎麼辦?就給他跪下去,然後交出自己的兵權啊!」
「交出兵權?!你年初時真的這樣做過?」她還以為是謠傳!
拓跋仡邪點下頭,但有幾分心不甘、情不願。
「究竟是為了什麼事?我問過爹爹,但他含胡其詞地帶過,說你因為拒絕皇上的好意。」
拓跋仡邪不認為三言兩語便能解釋清楚,何況她還是那個當事人,所以一語帶過她的問題,「事情都過去了,多談無益,」然後回給她一記難得的笑容,「不過你放心,我會試著記住自己的身份,盡量不得意忘形,倒是你,要不要洗澡?」
竇惠的臉一下子苦了起來。
拓跋仡邪一臉嚴肅,凜然地說:「我保證不會碰你,信我這回。」
竇惠這才勉為其難地點下頭。
當夜,兩人闔衣並躺在小小的炕床上,她不發一聲地面牆而臥,整副身子猶如殭屍似地貼在塗著黃土的牆邊,教他好不氣餒,連伸手碰她的勇氣都沒了。
天氣熱,頭頂上盤旋不去的蚊子吵得他火大,反正要抱著竇惠好眠一宿已是不可能,他只好勉力把持住要她的念頭,翻身下床往門沖,如陣風似地疾跑到小溪邊,刻不容緩地將衣服扯個光淨,便一頭往水裡躍去。
半個時辰後,稍稍「降了溫」的拓跋仡邪隨手拎著衣衫抹乾身上的水滴,朝歸途而去,走不到百來步,他的眼睛警覺地瞇了起來,穩健的腳步頓時放緩。
太靜了!靜得有些不可思議!
他記得半個時辰以前,草叢間鼓噪的蛙群和振羽弄聲的螽斯還不時傳出大合唱,似有若無地要和樹上的夜鶯叫陣對壘,怎麼這會兒全都散得精光了?
拓跋仡邪放眼搜尋四下,發現樹林間雖是一片死寂,但卻多了一種說不出的危險氣氛,讓他的神經不由得敏銳起來,同時慢伏下身子觀察沙地,赫然瞄到領往右岔口那方向的小徑上竟多了七、八來對凌亂的馬蹄印。
是敵,抑或是友?拓跋仡邪無暇細量,不多想便朝左岔口狂奔而去。
一路上,他心惦著竇惠的安危,不時詛咒自己犯下這樣的大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