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若茴老師!」
腋下夾著筆記的若茴聽到有人喚著她的名字,拿手帕拭了一下手背後,緩轉過頭,一瞧見人影,便停下腳步,不動聲色地看著他踏著閒適的步履趨前而至。
「嗨!」金楞打了聲招呼,目不轉睛地盯著她細直的中分秀髮烏亮地垂在肩上,與頸上的細鏈相互映耀。她穿了一件粉褐的直排扣長洋裝,頸項打了一條粉綠的絲巾,纖腰上繫著一條樣式樸素卻高雅的真皮帶,細緻的足上套著米色的低跟皮鞋,不發一語、亭亭佇立在走廊上,目光筆直地回視他的墨鏡,令他有種無所遁逃之感,等到她以眼神詢問他要做什麼後,才回復過來說:「嗯!真巧!你我還真是結下不解之緣,沒想到你竟是小犬的老師!我今天是給兒子金不換送便當來的……」他想著一些借口,卻一時詞窮。
她沒有反應,像木頭人似地杵在那裡,過了幾秒才伸出一手,很公式化的要跟他握手,「你好,廣崎先生,能教到令郎是我的榮幸。」
他楞了一秒,也伸手握住她的手不放,輕喊了一句:「若茴!」側身避開熙來攘往的人群,建議道:「我們能找個安靜的地方聊一下嗎?」
若茴四下眄視,也覺得堵在人群中實在礙路,片刻後才頷首同意,「我只有一個小時的時間。」
金楞點頭表示瞭解,事實上,他知道她下午根本沒課,至少可以跟她耗上四個小時。」
你想去什麼地方?」他一見若茴搖頭,便建議道:「不如我帶路吧!」然後習慣使然地伸手攬住她的腰,擁著她離開校園,而若茴並沒有躲避他的碰觸。
※※※
他們沉默地坐在纖歌流逸的茶舍裡,四處捲簾輕蕩而下。
木桌上擺滿十來碟豐盛的精緻小菜與茶具,一時給人傍徨、無處下箸之感。若茴緩緩地動著筷子,他則慇勤有加地為她夾茉、斟茶,「你實在太瘦了,該多吃點東西,把身子養胖才好,教書是得具備良好體力的。」
若茴沒應他,只是低頭吃著眼前堆棧成塔的佳餚。
「來!先嘗嘗這道荷葉粉溜排骨蒸,只要輕咬一下,肉脫骨分,纖嫩滋味入口即化,餘香猶存;哪!再嘗嘗這道枸杞燉瑤鳳,湯汁能明目補身,不油不膩、不傷胃;這道碗豆黃兒是清朝呈上御用甜點,你非得淺嘗一番,很爽口,是不是?還有,這道紅尋蟹肉搗製成的肉團,一級棒!再來是你最愛吃的蓮藕清湯、香菇栗子、鴿忠、冰糖翠玉燕窩。」
他就這麼一樣樣地夾給她,自己反倒沒吃上半口。
若茴只是很認分地埋頭苦吃,也不勸他吃點東西,等她吃撐了,才將手一抬,表示飽了,順便瞄了一下手上的表,輕聲說:「差不多了,我該走了!」
他忽地扣住她的手腕,屏氣凝神地以眼神捕捉她秀逸的倩影,溫柔的問:「能再多待會兒嗎?」
若茴看著他誠摯的眼睛,思考五秒才點頭,「你有話請說。」
「嫁給我吧!」
若茴因他這句話而傻楞住了,許久才回過神,將他的手指一根根地板開,挪開眼斥責他:「你別開玩笑了!你忘了自己說過的話?當年的青蘋果尚且餵不飽一頭大野狼,如今的我不懂得博香弄粉,恐怕還是無能為力。」
「你很清楚我之所以會那樣做的動機。」
「是的!但你的方法殘忍了點。」她淡淡地告訴他,「過去的事不用再提,我知道你一直都不缺伴侶,如果你想再續絃的話,隨便挑一個都比我合適,只要尊夫人不反對,我們依舊可以做個朋友。」
「你一定得這樣封閉自己嗎?」
「我也一直納悶這個問題,你還是一直封閉自己嗎?」她對答如流地反問他一句。
他一怔,然後瀟灑地聳了一下肩頭,強辯道:「起碼我的方式比較人性化,不排斥異性。」
「你別把自己捧得太高,我並沒有排斥異性,只是一直沒遇到好對象。」若茴心裡很嘔,但她還是不慍不火地為自己辯解。
「那大概是我壞得太好了,」他故意擺出沾沾自喜的樣子來激起她的斥責,「好得把別人都比了下去。我老了七歲,也長你七歲;比上雖不足,比下倒還有餘,配你剛好。」
「你還是很善於自圓其說嘛!聽過老牛吃嫩草這句話嗎?」見他微聳眉不解的樣子,她繼續解釋:「老牛本就該吃嫩草,有助消化是延年益壽的良方之一。我建議你挑個年紀輕一點、嫩一點的女孩,才好讓她們見識到你沾恩點性的魅力,以便雕塑成你所要求的標準。」
他沉思地看著她,「求你下嫁於我,真的這麼難嗎?」
若茴撇過頭去,「我不能生!」給了他答案。
他展眉好言好語地勸道:「不能懷孕而已,也不是絕症,何必如此患得患失?有些想保持身材的女人還求之不得。我已有個兒子,傳宗接代的事根本不用你操心。如果你想要領養小孩,我不反對。」他說得簡單俐落,好像抱個小狗養養就能解決她所有的疑難雜症似的。
若茴端視他略帶同情卻喜上眉梢的表情,傾聽他全然本位主義的話語,不禁懷疑的問道:「七年的時間不算短,你在事隔多年後,才想到要來找我,到底你葫蘆裡賣什麼膏藥?」
他嘴角一咧,露出惹人心跳的笑顏,「只能說時機成熟、各取所需吧!交往的女人之中,就屬你最瞭解我,在你面前我也不需再偽裝自己的身份;而你也不需要顧慮到子嗣的問題,成天被人逼去相親。在雙方互蒙其利的情況下,亦不失為一樁良緣。」
可惜的是,若茴對他的笑容無動於衷,因為早在多年前,她已被他親手打入一劑超強免疫藥水,根本不買他的帳。
「對不起,若在七年以前,我或許會考慮嫁給一名窮設計師;但現在,我卻高攀不起你這個金玉良緣了,更何況,我還不想那麼早死在你的陰柩冷塚裡。我沒打算嫁給你,也不會因為人老珠黃、拉警報就隨便找人嫁。時間到了,我要走了!」若茴站起身問,「這飯錢要對分嗎?」
金楞冷眼仰視她,語調客氣得不尋常,「不用,就當這頓飯是我這個做家長的人答謝你這位做師長的一點微薄心意吧。」
若茴淺笑地認同了他的話,轉身掀起竹簾,步履從容,裙擺搖曳,翩然離他遠去。
※※※
若茴穿著一套小碎花的棉布睡衣,站在陽台上為植物澆水,拔掉剛冒出頭的野草,一陣急促、震耳欲聾的門鈴響起,教她不禁皺眉,放下小噴槍,拭了一下沾著泥土的手,從容前去應門。「來了!」青銅門一拉,便問:「哪位?」
隔著一扇鐵門,她瞧見一隻挽袖的褐色手臂從左至右、老大不客氣地橫抵眼前,接著瞄到寬肩上掛著黑西裝的背影,心一硬,剛要關上門時,就聽到「砰」的倒地聲。
這個重物落地的聲音讓她不得不拉開鐵門站出去,瞧個究竟,只見他一身酒臭,歪著滿臉青髭、恣情縱慾的淫相,曲著長腿,靠牆席地而坐,嘴裡唱著荒腔走板的小毛驢。
他身上名貴的白絲襯衫儼然已縐成鹹菜乾,襯衫領處口還有三個口紅印,還是不同色系的!
若茴不知如何是好,決定還是先把他攙扶進屋再說,但他很不合作,若茴才剛要跨到另一側去時,他長腳一伸,害她絆了一跤跌進他懷裡。若茴傾向前,在他唇邊嗅了一下。阿彌陀佛!他是喝了多少酒?從他嘴裡吐出來的酒氣,大概可以醺死一屋子的蚊子。
若茴掙扎地要爬起來,雙手不得不扶在他結實的胸膛上,他忽地發出一種曖昧的呻吟聲,緊握住她的手不放,且往他胸上揉挲,唇邊還嘟噥道:「小親親,別走啊!讓我香一個。」
老色鬼!若茴怒不可遏,甩掉他的手後,粗魯地抓著他的肩膀要把他架起來,還一直命令道:「起來!站起來!」
誰知他竟嘻皮笑臉地說:「我已經起來了啊!你沒感覺到嗎?小鳥!飛啊!飛啊!
小美人兒,來,讓我香一個!香一個,我就飛到外面給你看;你若不依,那就脫光衣服飛到外面給我瞧!」口齒倒很清晰卻是語無倫次,兩隻手還很不安分地到處游移,猛掐她的臀部,還重重地拍了一掌,她差點想狠狠回摑他一巴掌,外加一個過肩摔。若茴快要被他逼瘋了!
為了把他沉重的身子扛進門,她可憐地弓著背,使盡吃奶的力氣,還得不時拍打、閃躲他的毛毛手。當他們終於歪歪倒倒地來到雙人沙發前時,她駐足喘了口氣,不到一秒,卻驚叫了一聲,赫然將他往地上一摔,退卻兩步,雙臂急急地護住自已的前胸,看著他趴在地上的後腦勺,強抑下要用腳上踹他腦袋的衝動。
他竟敢掐她那裡!這無恥的大淫魔!若茴恨不得拿條皮帶纏住他的手。
不過,她選擇直走進小廚房燒壺開水,等到她拿著一杯熱茶出來時,卻發現色魔屍體已不復見,轉頭一看,在浴室裡,門還是敞開的,更誇張的是,他正吹著口哨,面對浴缸而立,要解拉鏈洩洪。
我的媽!若茴將茶杯一放,衝上前去,一手遮著眼,一手強將他拉到馬桶前,忙轉過身以背抵著他的背,支撐著他,還聽他煞有其事的吟著詩,「君不見黃河之水天上來,奔流到海不復返!」終於一串驚洪聲畢,「水到渠成」。
林若茴,你怎麼會為這種沒品缺格的男人白白浪費七年的光陰?!唉!也只怪自己當時年紀小,識人不清!剛歎了三聲,忽地就聽到一陣作嘔聲,若茴頭一轉,就看到他趴在浴缸邊大吐特此,沖天的酸味頓時縈滿整個浴室。
她苦著臉,一手捏著鼻子,一手抓過一條乾毛巾將它浸濕後,屏著氣,胡亂在他的臉上死勁的抹,還刻意狠拽他高挺的鼻子,用兩指去戳他的眼皮,恨不能把他的俊臉抹成白板臉。然後再次將他的屍體拖出浴室,往大床一推,任他倒在那裡繼續發酒瘋,自己則衝回浴室清理穢物。未幾,就聽到他有模有樣地唱著日文版的「愛你入骨」及「花祭」,終於五分鐘過後,音量由大漸小,由小到無,最後靜悄悄。
才不到一刻鐘的時間,她已覺得自己老了十歲。一手輕捶著腰走出浴室,又被眼前的景象嚇得差點口吐白沫!
只見散落一地的衣物東一邊、西一邊,他全身光溜溜地倒臥在她粉綠的床被上,古銅般完美的背脊、結實的臀部,以及頎長的腿大剌剌地橫在正中央!哇!本月煽情版花花公主封面男郎……沒品富豪廣崎日一的「背影」。嗯,若再放一袋爛橘子在他翹起的臀上更是妙不可言,然後拿相機輕輕喀嚓一下的話……嘿!嘿!她這一生甭教書了,躺著吃、趴著啃米、倒著喝果汁,都可輕鬆過一生。
一秒後,若茴的臉垮了下來。你盡想一些天方夜譚做什麼?若茴認命地從衣櫥裡抓出兩張薄毯,往他身上一蓋後,回陽台繼續除草。
※※※
金楞抱著昏眩的腦袋坐在床緣,等意識逐漸復甦後,才就著斜射入窗的幽暗光線,流觀這雅致的小屋,四下打量自己身處何處。
他不記得曾來過這裡,只知道昨天跟人應酬後,苦悶地坐在轎車裡,跟老周及江漢表示想獨自散步,在中山北路二段下車,走沒幾步路便昏頭轉向,急忙中隨便招了輛出租車,從記事本裡挑了一個地址遞給司機後,就不省人事了。
他抿著滿口苦味的嘴站了起來,旋身就瞧見有個人影蜷縮在靠窗的小沙發上。他猛然一震,躡手躡腳地挨近她熟睡的倩影,俯瞰那頭散在耳鬢間的如雲秀髮。她弓起的雙膝與拳握的雙手緊抵在下頷處,甜適的睡姿宛若一個好夢方酣的小嬰兒。
他不假思索地伸手抱起她,穩穩地向大床走過去,輕輕地將她置於溫暖的床墊下,為她蓋好棉被,自己則側坐在她身旁,凝望她的睡姿,以手背輕撫她粉嫩的臉頰。
沒多久,牆對面的板子吸引了他的目光,只見軟木板上釘著一張張泛黃的剪報。
這讓他傻楞住了,不由自主地回想起這些年來留給她的苦,以及當年他寡情棄她而去的光景,她抱著碎夢空坐在大房等他的落寞神情、自己改裝面目以怪腔怪調的法語英文遞給她那封殘忍的信,然後從遠處看著她呆坐於瑟瑟寒雪的台階上,對灰黯的蒼天露出空洞無助表情的一幕。
他原以為,以她年輕、堅強的心,必能再重拾歡樂;以為從不掉淚的她,可以熬過感情的尖酸。但他錯了!她是一個把淚與悲、喜與笑都往肚裡吞的女孩。這個錯誤的代價是這女孩的青春!
他心中的苦澀頓時又湧上喉頭,過了好久,他才站直身子,找尋盥洗室,急欲沖掉滿身的污穢。
※※※
鈴!鈴!
若茴艱難地伸出一手,在床櫃上四處摸索,摸了半天沒抓到東西,但是原本轟天大作的鬧鈴已歇,手一縮,翻轉過身子,繼續蒙頭睡去。
不知過了多久,電話鈴響,帶子上轉著自己的留言後,便是喀一聲,接電話的人說:
「喔!她還在睡,要不要我傳話?哦!林太太,您好。我是誰?喔!我是令嬡的好朋友金楞………」
若茴霧朦朦的掀開了被單,看著一個穿著白襯衫的男人坐在床的另一側,以耳及肩夾著話筒,邊雙手挽著袖邊說話,她猛然彈起上身,爬過去,搶下了貼在他耳際的話筒,盤腿而坐後,對著話筒大喊了一聲,「媽!」
「林若茴!他是誰?你房裡怎麼有個男人?現在才早上九點多而已!是不是有人闖空門、持刀威脅你?」
若茴抓了抓頭髮,重拍額頭回道:「都不是,是……修水管的,你知道他們都很忙,平常我不在家,只好特別請他們在這個時候來。啊!」若茴突然尖叫了一聲,急忙摀住話筒,狠狠地回頭瞪了他一眼,因為他趁她慌亂之際,竟溜到她身後,掀起她的棉衣,將淫嘴落在她的背脊上,咬了她一下,雙手不安分地上下撫摸、吃她豆腐。若茴苦著臉,一手執話筒,一手拉好衣服,對著線上急躁的母親說:「沒事!我只是被一隻從水管蹦出的死蟑螂嚇了一跳。媽,有……事……嗎?」最後那三個重音是為了配合她拉回衣角的動作。
「當然有!我只是想確定今早上報的倒霉女人是不是你罷了,一大堆親戚都打電話來問我!你女兒小茴茴要結婚了嗎?還問我那個敗壞善良風俗的日本人付了多少聘禮。
有人甚至開玩笑的說,果真如此,千萬要狠敲一筆,為你的第二春多攢點保障、預買保險。哈!賠錢生意沒人干,殺頭生意有人做,沒有一家有大腦的保險公司會受保的,准賠定了!唉!真是無稽!」
若茴搔搔頸背,避開他所噴出的鼻息,然後揉拭眼睛,不解地問:「媽,你到底在說什麼,我怎麼都聽不懂?」
「報上說!有個跟你同名同姓的笨女人要嫁給那個葷素不忌的日籍大亨……廣崎日一。」
轟隆一聲雷鳴在若茴腦裡迸響,滿天紅綠煙火四散,她隨即大叫道:「我的媽!你再說一遍!」
「聽你的口氣就知道這絕對不是真的,我女兒眼光一向是頂尖的,怎麼會看上那種不郎不秀的登徒子呢!反正別家女兒想急著超生也沒我的事。好啦!我放心了!中午別回來吃飯了,記得到晶華啊!好不容易那個加州伯克萊博士肯再見你,你打扮得漂漂亮亮的去,我也才有面子。不吵你了,繼續睡吧!」
「媽!等等!且慢掛電話……媽!」若茴皺眉聽著母親切斷電話,隨即狠狠摔上話筒,抽掉緊黏在自己身上的那雙淫手,轉身跳下床,大吼:「你……你給我一五一十的解釋清楚!」
他一臉嬉笑的轉開話題說:「你說你的水管被堵住了?正巧我是內行人,不過久沒練習,可能有些生疏,可得多包涵些。是廚房的嗎?」
若茴楞了一下,看著他直起修長的身子要往廚房走去,急忙擋住他的路,「你不要閃爍其詞,我要解釋,現在!」
「解釋?」他狡滑地轉了一下眼珠,「沒什麼啊!我三十六了,人家問我是否想要討個老婆好過年?而我說是啊;人家再問我有沒有心儀的對象?而我說想娶個叫林若茴的女人罷了。你到底要不要我修水管呢?」
若茴真想拿個棒槌把他打出去!他以為他可以像一陣風般,說來就來、說走就走?
然後再次擺佈她,把她當傀儡般地戲耍,隨便任他折足切臂、扭頸弓身,不吐怨怒?
「不用!你最好馬上離開,我這裡不歡迎你來。」若茴剛說完話,一陣電話鈴又響了起來,她見他移動身子,馬上拔腿要去切電話,但還是慢了一步。
「喂,哪裡找?喔!你打錯了,這裡是大安分局。」說著霸道的切了電話。
若茴氣得大叫:「你患失心瘋了!人家撥錯電話就算了,幹嘛騙人?」
不到一秒,電話鈴又響,他穩穩地接起來聽,悶不作聲,過了良久才說:「你問我混那個道上的?我混日本三口組的。聖母峰爬了九年,還蹲在山腰下,你可以收拾行囊、打道回府了,趙先生!」他眼尖地瞄到若茴衝上前搶話筒,便伸出長臂擋著她,嘴裡還不客氣的說:「憑你的身份,還不夠格問我是誰,你最好別再打來!」然後將電話插頭拔掉,一勞永逸。
「你真過分!他是我朋友!」若茴氣得猛捶他的胸膛,「你沒有權利這樣對我的朋友!」
他抓著若茴的手腕,小聲地解釋:「他根本是想腳踏兩條船。」
「我早就知道了,但他只是好朋友,與你相比,他是小巫見大巫了,你說這種話也不覺慚愧嗎?」
他嘴一撇,無法否認,才建議說:「現在開始覺得有一點了。我們中午出去走走吧!」
「不好!我中午有事,你馬上給我走人,而且別再來了。」若茴推著他走到門邊,經過衣架時,順手拿起黑外套及男鞋,往他身上一塞,門一拉,「不見!」
金楞機伶地以膝擋著門,問:「你要去哪?」
「瘋子才會告訴你我要去哪!廣崎先生!」若茴齜牙咧嘴地跟他做了一個鬼臉,踹他一腳,不客氣的摔上了厚重的鐵門。
※※※
溫馨的陽光隔著玻璃直照上若茴的頭上,她苦著臉坐在餐廳內,強迫自己聽著這個大博士發表高見。濃眉大眼的他的確很高,長相夠得上帥的標準,帶了一副斯文的眼鏡,談吐看來也還算得體,但是在短短不到一個小時裡,若茴已聽膩了一百個「youknow」,只想咆哮地跟他說:「Idont'tknow!」。但她只是專心吃飯、拉長耳朵聽,根本不想插嘴。
「聽貝阿姨提過,你曾去歐洲留學過,這很好,能出去見識見識總是件好事。不過沒有念個名堂就回來,實在很可惜。Youknow,處身於一個知識爆炸的年代,人要不斷充實自己,才不會為潮流所淘汰。Youknow,我本來可以在美國就近找到一個好對象,但是鮮少有女孩子的觀念能和我的配合上,何況最近盛傳字母病,做個平常朋友倒可以,但遇上婚姻大事時就得照規矩來了。我們關家算是傳統、嚴謹的望族,家父、家母總希望我能娶到一個秀外慧中、聽話守分的中國好女孩。家母曾大大褒揚你的優點,如今見著,還不得不同意家母的話,你的學歷條件雖說弱了點,但是我認為那一點實在是弱得微不足道………」
若茴擠出了一個假笑,假裝回過頭去,突然地看到對桌有位帶墨鏡的男子朝她的方向看過來,與她的目光交會不到一秒後,馬上又轉回去對同伴說話,這教若茴不禁豎長了耳朵,去聽那個人用要死不活的音調說:「嗯!江先生,你們這裡的豬肉味道真美,我可以問一下是哪個品種的嗎?」
應是叫江先生的人說話道:「先生,您問這問題用意何在?」
那個懶洋洋的聲音解釋道:「是這樣的,我有位飄洋過海回來、名叫艾冬弄(Idon'tknow)的朋友,是個『笑子』,奉父母之命,回國想找頭基因優良的母豬育種以改良肉類品質,但最近因為市場病變,死豬甚多,又唯恐找到帶原菌的母豬,特別要我幫他注意一下。」
那位江先生會意地回道:「有時候怪不得母豬的,如果是豬哥本人天生偏執或神經質的話,豬小姐的基因品種再好,也沒啥用。」
若茴聽到這,雙手緊握刀叉,強力地憋住了氣,但還是不小心笑出聲。
大博士微皺著眉,對她的行為很不以為然,但為了表示大方的氣度,便視若無睹的繼續發表高見,「我認為以林小姐嚴謹自持的家風而言,對於時下所謂的……嗯!性開放和女性聲援主義一定大為反感……」
「事實上,」若茴抖顫著唇,忍笑說:「我母親認為處身於新紀元裡,若不自立自強成為新女性的話,是件可恥的行為。」
大博士一時為之語塞,良久才說:「對!對!但不見得要完全摒棄三從、四德吧?
若能……」
若茴的心思又集中到另一桌那邊,那男人說:「我那位朋友還很挑呢!」
「怎麼說?」
「他堅持要的母豬,還非得是頭處豬!這可難了!總不能以人之心度處豬之腹吧!
不過這項好解決,只要我特別覓得一隻新生豬,將它看牢一點,問題便可迎刃而解。但他又出了另一道難題給我。」
「什麼樣的難題?」
「他說要找只能守豬德的豬。我的乖乖!如果單是要育種,何必這麼挑剔?這年頭,連人都不守德了,管豬的閒事那麼多,簡直是朽木一椿!我看能『刁』即『刁』,若不想『刁』的話,三十六計走為上策。」他說到這裡,故意將墨鏡挪下一寸,以深邃的眼盯著若茴不語,只見她倏地撇過頭去,依舊沒反應,他才無奈地搖頭,對同伴低聲吩咐事情後,直起頎長的身軀,拿起桌上的酒杯要往她後面走來,不料,忽地在途中仆倒,往若茴這桌衝了過來,直摔在她身上,那一杯酒不偏不倚地直潑上了她潔白的洋裝,紅漬馬上滲透進布料裡,前胸也頓時被酒印染成一朵牡丹花。
「天!」關大博士的驚呼,伴著若茴懊惱的歎氣聲,教這個睜眼瞎子的冒失鬼忙不迭地道歉,愧疚地把她扶起,表面上慇勤地攙扶她找尋盥洗室,事實上是趁慌亂之際,刻不容緩的挾持她走出餐廳。
若茴不顧眾人的目光,一手捂臉,狂笑地抱著肚子,任他護送自己往餐廳出口走去。
他緊勒她的腰,強迫她不蹲下身在大廳出醜。他雖然聲名不佳,但是這樣的場面若給好事者拍到,在報上大作文章的話,那又另當別論了。「喂!克制一點,等上車後再笑吧!」
才剛跨出大門,一輛六門轎車正等候著他們,他簇擁她上車後,交代老周目的地,便任她東倒西歪的趴在另一頭的窗上狂笑。他則將她的雙腳抬起為她脫掉矮跟皮鞋,按摩她的小腿肚,最後慢慢地將她整個身子拉了過來,讓她不調勻的氣息噴在頸項間,親密地在她耳末梢低喃:「讓我愛你。」
若茴因他這句話,突然地打住了笑,緘默不語,等氣息平穩後才問:「那個愛字,是從你的心裡,還是出自你的肉體?或者是上床才有,下床後就不算了?」
「你也快三十了,怎麼還會有這種念頭呢?愛不是一切,生活裡,還有比愛更重要的事。」他冷冷地說著:「起碼我知道你不會令我厭煩,而我也不會像那個骨董要你守什麼三從四德。我若早死,你儘管拎著遺產找人再嫁,鳥他那套在家從父、出嫁從夫、夫死從子的活寡墓誌銘!」
「那是因為我若早死,你也絕對會再另娶新婦!」
「這很公平啊!我能你也能啊!」
「公平!」若茴諷刺地笑了,「男人可以一娶再娶,甚至養一窩女人,沒有人會嫌,身價是水漲船高;但女人就不一樣了,離了婚再嫁時,身價卻是節節下跌,甚至梅開好幾度的伊莉莎白泰勒,人前被誇,人後還不是被人批評為淫婦。你不用跟我解釋公平這個字眼,我很早就知道世上沒有真正公平的事。」
「若茴,」他緊抓住她的手,勸道:「只要你的要求我能做到的,我一定毫不遲疑地去達成。嫁給我!讓我疼你、呵護你……」
「但沒有愛,對不對?要你真心愛我真的這麼難嗎?你明明知道我要求的不多,但你偏偏不願面對自己。」若茴激動的說著:「我並不後悔七年前遇上你,事實上,那段日子大概是我此生最快樂、充實的時光,儘管我早預料到會有這樣的結果,還是告訴自己能爭到一天與你相處也好。當初我竭盡所能地討好你,而你卻無情到不肯多賒一秒給我。那時委曲求全的我一秒都難求,你認為我會踏著前軌,再走上不歸路嗎?」
他堅定的看著若茴無助的眼,慢慢的說:「你會,因為你還是沒忘記我;而我,也從未忘記你。當年你-售那條念珠時,我很憤怒,以為你已找到歸宿,不願與我再有牽連,所以沒打算尋找你的下落。」
若茴因他這番話失神了,久久才囁嚅道:「你真的認為結婚有用嗎?」
「如果我不認為你可以拴住我的心的話,那紙結婚證書形同廢紙,但為了應付你母親,我想婚姻是唯一的管道,能使你安心守在我旁邊,而不受肆無忌憚的流言傷害。如何?肯不肯嫁給我?如果今天不確定,沒關係,我明天再問、後天再問,直到你點頭為止。」
若茴看著他不容置疑的嚴肅表情,迷惘了。
為什麼他不肯承認自已的感情?為什麼他要死守一個追不回的愛情?為什麼他不願體會她的感覺?為什麼他只肯交給她一個空殼,而把心埋在薔薇樹下?為什麼?若茴在成串的為什麼裡,掉下了淚,這淚,是七年前早該落下的。
「你哭了!」他憐惜地以雙手抬起她的臉,以大拇指為她輕拭去淚痕。「嫁我好嗎?」
若茴輕點下頷,讓他將自己靜靜地緊擁入他寬闊的懷裡。
冀求幸福難,冀望真愛更難!如果這次又失敗的話,她不知道代價會是什麼?
※※※
「什麼?」高雅美麗的貝雨蓉坐在自家客廳的沙發上,不可置信地將眉一挑,瞪著女兒,驚駭莫名地說:「你要嫁給那個登徒子?!你是說報上的小笨瓜就是我女兒小茴茴!你別嚇媽媽,我沒那麼倒霉有個這麼損陰敗德的女婿!你知道他都出入怎樣的聲色犬馬場所嗎?連赴正式宴會時,手裡牽的都是鷺鷥燕燕之流的女人,有時年紀都還跟我相當哩!你是怎麼認識他的?別說是家裡,你爸的公司跟彭氏營造雖有往來,可也從沒請他來過家裡。一定是他勾引你……」
若茴嗑著開心果,望了一眼父親,他機伶地截斷了貝雨蓉的話,勸著:「太太,先歇口氣,讓我們聽聽若茴的意思。」
若茴很平靜的說:「我的意思是我要嫁他,不嫁關博士!就是這樣!」
林邦或瞥了抖著唇的太太一眼,急忙從中斡旋,「小茴,介不介意跟爸爸私下談談?」
說著走向自己的書房門口。
她眄了母親銳利的目光一眼,微點了頭,站起來跟在父親身後。
林邦或扶著女兒的肩膀,直截了當的問:「你很早就認識他了,對不對?」
若茴一臉訝異,「嗯!爸……怎麼知道?」
「爸不是傻子,當年你回國時變了那麼多,我會不關心嗎?你是真的愛他嗎?」
若茴點了頭。
「那他呢?」林邦或仔細地打量女兒的臉,「我跟他的子公司雖有商業往來,倒從沒跟他有過正式接觸。你確定他就是你要嫁的人?」
「如果他不愛我,不會想要娶我。」若茴發自內心的說出這番話。「我瞭解他,他的內心與外表不一樣,更重要的是,我們彼此瞭解對方,也受過苦,會珍惜彼此的。」
林邦或看著這從小都不訴苦的女兒,心知她所受的苦絕對沒有嘴上說的那麼輕鬆,有時他真希望女兒不是這麼的堅強,能把話發洩出來,但他只說:「既然有你這句話,爸爸相信你,你母親那邊,比較麻煩些,不過我們得竭盡所能的勸勸她,恐怕還得加上你外婆、外公的幫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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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不答應!我辛苦呵護大的寶貝,怎能去屈就一個老色狼?他有再多的家產,我貝雨蓉都不希罕!」
「女兒,何必呢!小茴喜歡,就順她的意去做吧!」貝奶奶給了若茴一個眼色後,繼續勸著:「男人在商場上,哪一個不是得逢場作戲、喝喝花酒呢?」
「我先生可沒有這麼做!」貝雨蓉反駁道,瞪了一眼雙拳高舉、得意揚揚的林邦或。
「但你爸倒時常得委曲求全呢!」貝奶奶不死心的繼續勸說著。
「咦!可別又扯上我,十多年來我安分得很。老太婆,別落井下石啊!」貝爺爺倒掉了煙斗的灰,斜睨了女兒一眼,也加入了勸說的行列。「我說乖女兒啊!當初你要嫁給這個窮溫生時……」
「爸,請注意您的措詞,什麼溫生?是文質彬彬的書生!」貝雨蓉不滿地糾正父親的用詞。
「喔!當初才二十歲的你,堅持要下嫁這個窮兮兮的林書生時,我可也沒阻攔你啊!
為什麼?因為我信任你的眼光。如今你女兒也這麼做,請求你同意她的決定、給她支持時,我不認為你可以告訴若茴她該怎麼做。」貝爺爺語重心長地暗示女兒。「何不給他一些考驗,試試看他的心意呢?你若一口回拒,等於是不教而誅,不留人餘地、逼人去跳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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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開玩笑!要我戒色、戒酒、吃齋三個月?還不能碰你?連摸個腰、牽個手都不行?」
金楞霍然起身,抓著話筒吼,抬起一手蒙住了眼。早知如此,當初能堅持親自上門去提親的話,如今也不會成了俎上肉!他懊惱地咒了幾句。「你們家要求的聘禮也太古怪了吧!要我不近女色三個月是件易事,要我吃齋不沾酒很難呢!你知道有多少生意是在酒桌上談成的嗎?好在前三項我都可以勉強為之,但最後一個不平等條款就真的很過分了!
我不管,你和我明天就私奔,管你娘說什麼!簡直是慈禧投胎轉世,不可理喻!」
「你要就接受,不要就拉倒!」若茴並不想勸他,也不想跟他解釋,這還是請了貝家二老才說動母親,扭轉他的劣勢。如果他認為這些條件不可理喻的話,大不了,可以將求婚的話收回,讓她獨自面對母親的奚落。
「那就拉倒!」金楞火一冒,衝口而出。
「好!有緣再見!」若茴毫不猶豫的掛了電話,但是仍慢他一步。她紅了眼,吃下了酸酸的飯。畢竟他還是有等級概念的,為了於嬙,他可以放棄一切;但輪到她時,卻連嘗試一下都不肯。你太高估自己了,林若茴。
正當要起身整理桌面時,內線閃了兩下,她不疾不緩地接了起來,對方沉默好久才說:「當真三個月後才能碰你?勾個小指都不行?有沒有旁門左道可走?這年頭你媽不會搞個守宮砂之類的玩意吧?如果你捱不過慾望,強向我勒索,害我破功的話怎麼辦?
我該義正辭嚴的拒絕你的以身相許嗎?還有,你媽不會知道那麼多細節吧?」
若茴在心裡吃吃暗笑,但仍不在乎的說:「我想金先生您考慮得太多、太遠了。」
「你真的見死不救?」他可憐兮兮的說。
「誰說的?以你這些年來的惡名,我覺得三個月還便宜了你!再考慮下去,可能會增加為六個月哦!」
「你別欺我沒談過生意!三個月!一言為定!但我要先正式定婚、公佈消息,教你無處可逃;這個學期後,請你辭了晚上的工作,我可不希望每天只對你說早安、晚安,然後燈一關就呼呼大睡!還有,請你媽行行好,別再逼你去相親,再多幾個像那個姓關的話,我命休矣;對了,你每個週末都得陪我爬山涉水,地點出你挑無妨!還有……」
「還有什麼?你說一言為定,我看不只一言了。」若茴打斷他的話,被他任性的舉止惹得發笑。
「你可千萬則引誘我犯罪。」事實上,他求之不得。
「很好,金先生,這以退為進的招數,我會力行實踐的。喔!對了,我媽還吩咐你,別忘了,在報上刊出你所答應的條件,還得簽名蓋章,另外找個人背書,如果你找得到的話。」
他大大哀號了一聲,「跟你那個狡滑的娘說,我謹遵懿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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梅雨季已過,清新的空氣裡散逸著涼爽的朝氣,一陣陣飄進金楞在陽明山上的大宅院裡。對金楞而言,這個光明粲然的星期天是煉獄解脫的象徵。
一身筆挺的黑禮服,樣式簡單的白領巾,將他黝黑高挑的身段襯托得出類拔萃。歲月對金楞的外表尤其厚愛,當他是年輕毛頭小子時,上蒼給他成熟的魅力,如今歲數長了一倍,魅力依舊,卻還是沒剝奪他赤子般的外觀;相對的,命運對他這樣一個男人而言,又是何其殘酷,給他走馬燈似的人生,希冀能停歇喘息一秒,但輪轉本不是他能控制的,這就是生命的無奈。
他在寬敞的房間內毛躁地走動著,看著江漢及左明忠奔走進出的跟他報告情況,等著兒子金不換來通知他這個新郎倌父親動身的時機。
想到乖兒子,又令他感歎不已。通常父親再婚,兒子皆是扮花童的份,可惜小換年紀過長,花童當不成,伴郎倒可勉強為之。記得爺爺領著母親去林家提親,丈母娘忽聞他有一個十八歲的兒子,當場花容失色、要撕破臉時,金不換一聲誠懇的「貝奶奶」,救了他的命。不過丈母娘依舊看不順他這個花女婿,對女婿的兒子倒欣賞極了。
所以,只要得赴林家談論婚事時,金楞一定是拉著兒子當擋箭牌。
回想起這三個月苦行僧般的日子,他不知道自己是怎麼熬過來的。第一個月,他必須靠江漢與左明忠這兩位護法才能出席各大小宴會,還得假裝自己患有嚴重感冒以避開女人的觸摸;最難的事是得跟在若茴的身後,目瞪口呆地盯著她姣好的背影、側影、正影,各種附加症狀頓時發作,有時心如麻、腳無力;有時手發癢、頭昏目眩;有時全身痙攣、口乾舌燥。總之,他只能眼睛干吃冰淇淋,拚命壓抑自己的衝動。
最倒霉的是,每逢週末出遊時,他總希望能去福隆、墾丁,想藉自己的魅力來引誘她自動奉送上門,甘心拜倒在自己的石榴褲下;無奈,她專找一些名寺古-,探古訪幽。
第一周,三峽清水祖師廟。
第二周,鹿港龍山寺、意樓、九曲巷。
第三周,高雄佛光山。
第四、五、六、七周,因為他得赴日一個月,僥倖逃過三跪九叩朝山的命運。
第八周,她答應陪學生去烤肉,結果是,她和學生烤肉,而他和兩位男護法大烤各種青蔬菇類串,學古人「畫餅充飢」,以療慰藉。
第九周,她堅持要會見他所謂的純女性朋友,若有男人在場,不便長舌談心,於是他只好呆坐在「會場」外的車子裡,等她五個小時。結果她出來後,馬上現學現賣、照本宣科地跟他講了五則超級葷笑話,有時還會製造音效、外加分解動作。唉!想像力豐富的女人一旦開了黃腔,其功力絕不輸男人,若是能自創風格、獨樹一幟的女人,更是教男人聽了為之色變汗顏!
第十周,她約了雙方母親及他兒子金不換到苗栗白雲寺,無可奈何之下,他也去了,而且是三跪九叩,磨破一條牛仔褲及真皮膝蓋,才「爬」上山的,足以應證在劫難逃這句話。
第十一周,耗時兩個半月、純手工縫製的新娘禮服終於完成,當初設計師的草圖是他核過的,所以當若茴說未達大喜之日新郎他不能看,否則會倒大楣時,他也不強求。
第十二周,總可以獨處了吧?更慘!大學聯招,身為夜間部高中畢業班的導師,她不能推卸陪考的責任。荒謬至極,他連兒子考試時都沒陪考過,倒為了尚未過門的老婆的學生前來湊熱鬧。
「老闆,該動身了!」左明忠探頭提醒他。
他微點頭,站起身,扣住禮服外套,往外走出去。臨走時,還刻意要轉到花房,結果被金不換在半途攔住,強將他拖上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