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月後,她表哥來電。
「綾啊!」表哥的聲音平常聽來悅耳極了,那天在線上聽起來在叫魂似的。「幫我一個忙,我店裡的酒保去度假,代理酒保也臥病在床,女服務生上不到幾天班就突然跟一個澳洲佬跑了,正缺人,你先這裡代一天大夜班好不好。只要今晚,明天等我'女朋友'回國後,就不需要麻煩你了。當然,店裡人來人往,你若嫌複雜的話,可以直接說不,我再找人好了。」
表哥經營的「重慶森林」PUB正好開在市民大道上。是影藝文人與同志常聚集的地方,顧客文化創作層次雖高,但嘴上不時問候人家親娘的文化流氓也不少,除非緊要開頭,他平常不太願意讓她靠近,看來這次找上她,是真的忙得不可開交。
「自己人客氣什麼,你對我那麼好,這種舉手之勞的忙我怎能不幫。」那綾二話不說就上工了。
表哥似乎因為找上她,罪惡感特別重,照常規要求那綾盡量在吧檯內調酒,沒事不要出來晃。
於是那綾乖乖地照辦了,但調雞尾酒是一種學問,初學沒有門道的人常常會搞一個四不像的液體出來。大概是那綾長得甜,又笑瞇瞇的模樣,很少人會抱怨,只不過那天點雞尾酒的人愈來愈少,反而要啤酒的人愈來愈多。
時間剛過凌晨兩點,本來已擠得水洩不通的走道終於露出了原來本色,那綾手握一杯被女客退回來的血腥瑪麗,才用吸管吸了半口,舌頭就伸出來了,手還往脖子上一抹,嗆鼻喊道:「真的是難以下嚥。」
「不然也不會叫叫BloodMary」,一個低沉調侃的聲音從吧檯對面傳來。
那綾嫌對方多事,打算用圓又亮的魚眼斜瞪他。眼一定,才剛轉到對方閃著白牙的笑臉上,目光登時發直了。是他!
他好炫!五個卡文克萊的廣告男模特兒和三個叼著煙的詹姆士迪恩加起來都沒他酷得頹廢。一件皺得像鹹菜乾的發黃白T恤外加泛白的牛仔褲,配上幾天沒刮的青胡腮和未整理的頭髮後還能讓那綾心悸的話,那這個人簡直就是酷得有點不道德。
那綾呆呆地瞪著自己朝思暮想一個月的男人突然站在她面前,一種不能擁有他的失落感油然升起,對方沒想到她會有這種唐突的反應,遲疑一秒後冷冷地道歉,「抱歉,我只是開個玩笑。你哭完後,可不可以幫我倒一杯台灣啤酒?」
那綾抓過一張衛生紙抹了眼角,卻止不住淚,索性拿起啤酒杯,斜送到啤酒桶的水籠頭下,兩眼無神地注視流出的液體,連自己的淚滴進杯裡都不知道,等到對方敲了敲桌面提醒她酒快滿出杯子後,才恍然大悟地將水籠頭擰緊,改將酒杯置於紙墊上。
那綾找零給他,他手輕輕一揮,說:「免了。」他端起酒杯,輕啜一口,轉身邁向角落的圓桌,跟一名起身迎向他的黑衣女同伴,坐進一群五人組的朋黨裡。
那綾雖為自己愚不可及的表現感到不齒,但還是沒打起精神對下一個買酒的客人綻開笑容,但她始終沒忘記挪出幾分注意力到那個頹廢酷男的身上,對方似乎也會似有若無地將目光轉到她這邊來,兩人相望的結果是殷殷無期。因為她沒臉主動上前,他也沒再來買飲料,反而是他懷裡摟著的女人來替他買。
這證明了什麼?
他不是一個紳士,竟要女伴來幫他買酒,八成是個在沙地上滾慣了的豬。那綾有點失望,開始認清這世界上沒有一個完美的男人,就算有也不會是她的的。不管怎麼說,有數據支持她的理論。
外公年輕時,帥有錢又多金,但卻是個不折不扣的大男人主義者。她表哥帥有品又多情,卻是個只愛男人的男人。佟青雲帥有才華又有氣質、但已是名草有主。好不容易讓她終於撞見一個有感覺又不在廣告紙上的活男人,寤寐為他的容顏輾轉反側了一個月,到頭來卻發現他不是一個正品男人,幻滅的感覺,何止是一條橘色恩迪麥,該是三十六支帶了羽毛的雙箭,這頭從心臟後出去,另一頭則卡在心臟前。
那綾無奈地將抹布一甩,跟身旁的服務人員打過招呼後,逕自往廁所走去,心裡嘟囔著,表哥的店什麼都好,就是這一段到廁所的路不好,走道暗窄不說,牆上還掛了幾幅班尼頓廣告設計師的變態作品,其中一件是科索沃戰役被近點射死的軍人的衣服、迷彩裝上還有大大小小的彈洞和斑駁血跡,給人一種人間地獄、摧殘人性尊嚴的感覺,還真想對那個死要錢的創意設計師吐口水。
結果一進入八十坪寬又大的廁所後,又是另一種別有洞天的景象,其設備金碧輝煌得像法王路易十四的皇宮,還放了一張歐式沙發躺椅,她一輩子大概也只有這一刻能有如此豪華的享受。好險門後沒搭個「聽雨軒」或「觀瀑樓」的牌子,困不然她會啼笑皆非。
馬桶一衝,對著洗手台梳理一番後,她的心情轉好些,於是開門而出,首先拂上她臉頰的是一團無處可逃的煙霧,接著瞄到守在門牆外的一雙長腿,大刺刺地橫在走道上,擋住她的去路。
那綾沒料到有人會堵在這裡哈煙草,下意識地說:「對不起,借過。」
「好,請便。」
是那個頹廢酷男!他嘴上說請便,大腳丫卻只往牆邊挪一寸,繼續抽他的煙,吐了兩口後才甘心地往腳邊一擲,輕鬆地踩熄煙頭。
那綾覺得他真的很像一隻不折不扣的酷企鵝,脾氣永遠沒有好起來的一天。「你怎麼這麼沒公德!」那綾忍不住指責他的行徑。
他不但沒露出知恥的模樣,反而笑嘻嘻地將目光調低,巡視一下用紅磚砌成的地面。那綾的目光也跟著往下看,昏暗中依稀瞧見四處都是被踩得粉身碎骨的煙屍,等到她再次跟他眼對眼時,他竟無題地說:「殺我,可能比告我還容易些!」
那綾聞言簡直不可置信,她覺得她最近一定是做了壞事,不然上帝不可能這樣罰她的。她不禁在心裡自語,我親愛的上帝,謝謝你聽我這一個月來的祈告,幫我找來了日思夜念的白馬王子,除了感謝還是感謝外,我得順便向你報告我的心得,他跨下的白馬大概是跛了腿,所以我眼前這個頹廢的白馬子似乎不良於「行」!行為偏頗的行!上帝沒有回應她,應她的是一個小女生唱著童謠,隱約在還她的耳朵,「城門城門雞蛋高,三十六把刀,騎白馬,帶把刀,走進城門滑一跤!」這一句「滑一跤」還因卡帶連唱了三遍。
想當然耳,萬能的上帝不會弄錯的,善良的人得善福,惡邪的人得惡福,今日滑一跤的下場,想必是自己心存不正才會種下的惡果。那綾很認份,也不跟造物主過不去,但她不可能杵在這裡一整夜,求他這只難以取悅的酷企鵝改變主意,便側身從他眼前過去,當她發現走道比她估計得還窄時已來不及收身,她的側胸接觸到他的手肘,至於他的腿呢,則正好卡在她的兩腿間。
大姑娘臉紅心跳好幾秒,軟著腿咬牙告訴自己吃虧就是占便官,然後快速地擠過去,打算逃開,沒想到腳剛跨過障礙物,落在身後的手卻突然被人扳住了。
「幹什麼?」那綾有點惱,想掙服他的手。
他順勢把她拉近自己,手環往她的頸和腰往牆壓去,結實地堵住她的嘴。
那綾圓睜著眼,瞪著鼻前的這個「頹廢色鬼」,她有點生氣,本想高聳膝頭去撞他的鼠蹊部,但他比一般人高,兩人腹與腹之間又緊緊地貼著,無隙可乘,現在他帶著煙味的舌頭己沿著她的貝齒滑進她的嘴裡,和她慌張著急的舌頭交纏起來,她覺得他像有著超級渦輪引擎的吸油煙機.快把她的氧氣從胸腔裡倒抽乾了。
有人這樣吻人的嗎?這種吻和公然發生性關係有啥兩樣?那綾不知怎麼辦,等到清楚自己陷入何種處境時,才被自己滾動的喉音嚇了一跳,使勁推開他,又因為沒人扶著,虛弱的身子己半癱在牆上了。
他兩手撐著牆,像兩道通電的鐵網,固定住那綾。兩人呼吸紛亂地互瞪對方,遲遲說不出話。那綾的耳朵彷彿又聽見自己的童音在唱著城門城門雞蛋高,帶子不知轉了多少回了,才聽他沙啞地扯出一句,「這裡空氣不好。」
那綾仰頭不客氣地回敬他,「我知道,缺氧全是你造成的。」她很單純地指責他抽煙的事。
他卻淨往歪處想去,「我也知道,奇怪我一點都不想道歉。你還要多久才下班。」
「你不是跟同桌女伴來的?」
「同桌女伴?」他笑著否認,「不!我和她兩個小時前才認識的。」
那綾一言不發地瞅著他,十秒後,身子一矮從他腋下鑽出去。
「看來是我會錯意、自作多情了。」一句挖苦從她的背後傳來,聽來不像是自咎,倒像在指責她。
那綾知道自己得負一半的責任,轉身很坦白地跟他道歉,「對不起,是我不好、你擁有一切我心目中完美男子該有的外在條件,在看到你的第一眼時,我是很心動,但我不是那種一見到帥哥就巴不得往人家床上跳的女孩子……」
他打斷她的話諷刺的說:「果真如此,下次再遇到一個令你心動的男人時,請你矜持一點,可別隨便亂掉眼淚表錯情,因為像我這種惡質男人容易會錯意。」說完,似乎嫌她有病似地,快步超越她。
那綾從沒聽人講話那麼粗糙、赤裸裸,氣得不知如何是好,只能兩手一張擋住他的去路,對他咆哮,「先生,我沒有隨便亂掉眼淚,事實上,我最討厭的就是掉眼淚。還有,更正你一點,」她想告訴他,今夜並不是她首度看見他,而是一個月前她表哥的慶生會上,當初遠看他像朵花,今日近看象喇叭。但承認自己多看見他一次,並不表示她剛才的行為就合情合理,只好說;「我曾熱戀過,不是什麼都不懂的白癡。如果你的表現沒像頭自大的豬,或酷斃的企鵝的話,我也許連考慮都不必,清楚了嗎?」
他兩手插在褲袋內,表情死板板,冷眼與她相看幾秒,一語不發繞過她,逕自往酒吧走去。
看著他的背影離去,那綾頓起悔意,因為她竟有一般瘋狂的衝動,想去把他追回來。她感性的告訴自己,一夜情就一夜情嘛!只要有萬全的準備,沒什麼大不了的,也許上過床後,他食髓知味又要跑來跟你糾纏。理智則馬上把她導回現實,別傻了,他那副吊兒郎當的德行,擺明只要一夜情,你希望愈多、失望也愈大,反正人已走了,就當是個問路的。
想開後,那綾走到吧檯,客人已散得快差不多.只剩下清理桌面的工作人員。
「我表哥人呢?」那綾問身邊的酒保。
「一個客人喝得爛醉如泥,離去時不小心在門階上踩了一個空,跌破了頭,他沒有同伴,你表哥送他上醫院了。
「啊!」那綾吃了一驚,但算算時間,覺得不可能是他,於是轉身清理檯面.「我看你很累的樣子,你最好先回去休息吧!」
「好。」那綾沒理由硬撐。
「要不要我請小吳先收工,送你回去。」
「不用,我住的地方近,不用幾步路就到。」那綾口氣堅持,拿起手提包,跟大家揮過手,就往大門走去。
一出門,涼風襲人,大樓與大樓間的黑幕天縫己略微轉藍,星辰稀薄得幾乎看不出光來,她深吸一口氣,踏階而下,走到對面街角的便利超商買宵夜。她拿了一瓶牛奶,一條吐司,走近櫃檯結帳,正要掏腰包時,注意到角落放了各種廠牌的保險套,楞了好一會兒。
店員問了,「小姐還需要什麼嗎?」那副表情說有多暖昧就有多暖昧。
一個惡質男人!她心裡這樣想,嘴上卻說:「這樣就好了。」拎著袋子和找回來的零錢,那綾跨出自動門,走不到兩步就被一堵火牆擋住去路。
是那個惡質男人。他兩腳跨開,兩手插在外套口袋裡,直言道:「我留下來等你,想問你願不願意再給我一次機會?」
那綾自我掙扎一下,沒有正面回答,只說:「等一下,我再回去買樣東西。」
對方的右手動了一下,從口袋裡秀出一個盒子,並問:「是不是這個?我不確定你家是不是有,所以先買了,反正以後用得到。」
那綾的臉正要紅,瞭解他最後一句話的含意後反而紅不起來。看來他是真的認定她很開放。不給他答案,她逕自往前走,頭也不回地問:「你叫什麼名字?」
他眼也不眨,跟上她後,拖了幾秒才說:「Ray。你呢?」
「那綾。」
他嘴一努,說:「聽來不像真名。」
那綾也不知是哪根筋不對了,當下附和,「是假名字沒錯。」
「老實說,我也是。」話裡沒有一點歉意。「這樣再好不過。」
那綾是真的不對他抱任何希望,她只覺得非得跟他這個外表豪邁的帥哥有過節後,才知道他內心的醜陋,這樣做絕對會讓自己從童話世界的森林裡回到現實。走過兩條巷子後,她在一幢公寓前面停下,學著從好萊塢電影常見的台詞,問:「我的地方到了,要上來喝一杯咖啡嗎?」
他會意,跟她鬧著玩、「喝兩杯行不行嗎?」
「那得看你到底行不行了。」那綾不甘示弱,一語雙關地回敬他一句。
★★★
他行不行,那綾其實一點評估的概念也沒有,她所知道的是,他才踏進她的公寓不到十分鐘,她已經完全淪陷喊不行了,自信滿滿地活了二十多個年頭,頭一回知道「遜」字怎麼寫,還真是托這個惡質男人的福。
很多時候,「想」是一回事,「做」是一回事,至於「想做」呢,又完全是另一碼子的事,尤其跟一個連蛀牙都不知道有幾顆的陌生人。
那綾很緊張地籍著先前的藉口,假裝若無其事地說:「咖啡是嗎?你要即時的,還是研磨的?」
他半闔著深秀的雙眼皮,瞭然地看了她一秒,再垂下長密的睫毛睨了手錶,慢條斯理地說:「即溶的。」表情卻說足了他寧願要「易開罐」的,可隨開隨喝,然後隨用隨丟。那綾不願再東牽西想,下意識地瞄了牆上的掛鐘,知道是五點整。「那你稍坐一下。」話畢她一溜煙地往廚房衝去,慌張地打開燈,連平日凰得要死的蟑螂都不睬,開櫃找罐子,找半天才想起即溶咖啡早八百年就被她表哥和他的副教授喝完了,至於咖啡豆呢,則還在商店裡。她懊惱地跑回客廳問他,「抱歉,咖啡都用完了,水果茶好不好?」
「我都無所謂。」
於是,她拿了兩個杯子,直接放到熱水瓶邊,用力將汲水蓋子往下壓,不想水卻沒出來,只是咕嚕咕嚕地乾咳一陣。她往客廳睨去,看到他一臉玩味正濃的表情,尷尬地說:「等等,我去煮水,不用幾分鐘。」
逃進廚房,拎起鈦金屬快煮壺往水龍頭下送,不想一份開水龍頭,水壓過大,賤得她一身濕,她不予理會,盛了五分滿的水,直接往爐上燒。正要轉身離去時,反被他突然出現的高大身子嚇到。
她退後一步,背靠著洗手台、兩手攀在台緣處問:「你什麼時候進來的?」
「你開爐火的時候。」他往前走近一小步,抬手順了一下她額間的頭髮,「怎麼弄濕的?」
「水……水壓太大……大……」她意亂情迷地看著他俊朗帥氣的面頰一寸一寸地貼近自己。「我在這邊住了快兩年了,還是適應不來。」她努力地穩住氣息,不亂吞口水,但這很難,因為他的手已停在她的頸項上,為她抹掉一滴水珠。
那綾正要說謝謝,他即又提醒她說:「這裡也是。」話完,伸出大手往那綾的右胸口揩過來,那綾低頭一看,才注意到自己的白襯衫已濕了一大塊,她隨即轉過身,順手拿了一塊半濕的抹布往領口抹去,不到一秒。她就感覺到他整個人欺近自己,結實的下半身緊緊貼著她的臀而立。她從沒想過自己會允許一個陌生男人這般緊贈著,要是在公車上,她早回身給他一個五爪耳光了。
「你用濕的布再怎麼抹都沒用。」他伸出雙臂將她單薄的身子固定在懷裡,取下她手上的抹布往旁一擱,開始解她的衣服,從領口處往下,一顆接一顆有耐性且輕盈地慢解她的鈕扣。「知道一首鈕扣詩嗎?」他輕聲在她耳畔低語。
那綾不答腔,兩眼只能盯著他修長的手指嫻熟地在她胸前一寸一寸地往下移,從頭到尾連她的寒毛都沒侵犯到,但她整個人卻熱起來,半敞的前胸也泛起緋紅的色彩。這一刻,她即使再不瞭解「一夜情法條」,也知道自己碰到了一個很會以身試法的個中老手。
這個個中老手還很會吟詩,「那詩好像是這樣說的。百褶羅裙就地拖,美人何事太囉唆。春心若肯牢關住,鈕扣毋需用許多。」他消遣完畢,那綾的白襯衫也散了,若隱若現的春光好不誘人。
那綾想提醒他自己穿的是黑色長褲,不是百褶羅裙,還來不及辯嘴,他一雙溫熱的大手就親密地貼在離她胸部很近很近的肋骨處,大拇指如水蛭似地在弧形鋼絲上慢走,讓她連呼吸都不敢太用力,只能硬生生的把話吞回喉裡。
正好爐上的大壺吱吱響起來,那綾提醒他,「水沸了,我得關火。」
「讓我代勞吧。」他騰出左手關了瓦斯爐,另一手則將她扳過身來,眼神再認真不過地看著她。「你真的想喝水果茶嗎?」手卻不正經地撫上她的胸部,滑進不知何時被解開的胸罩,一把輕握住她溫暖細緻的酥胸,製造旖旎的絢爛。
那綾整個身子都酥掉了,意識被情慾沖昏,好久才開口,「你先住手,我再好好回答你的問題。」
「何不我繼續,你慢慢想如何回答我的問題?」
「嗯……」那綾已昏了,困惑地問:「你剛才問我什麼?」
他聞言放肆地笑,二話不說,將她打橫抱起,走回客廳。
他們剛落坐於沙發上,他就帶著她親熱起來,他的手指修長似乎帶靜電,隔著一層衣物,撫遍她全身每一寸細胞,在短暫裡麻醉了她的感官。他溫存地吻著她,像在吻一朵綻放的花,吻她的期間裡,他探蜜的手從來沒停過,像群芳中的蜜蜂做重點式的停留,尤其他撩人的指沿著內衣下滑到她下腹,透過著一層棉料和她做親密接觸時,她知道自己就要體會到今生第一次的愉悅了。
他似乎也知道她已處於極敏感的邊緣,反而慢下動作,抓著她的手伸進自己的衣服裡。那綾不需要他指引,她以膜拜天神的心情來取悅他,從他悸動滲汗的額頭與肩部看來,她的學習吸收力強到自己也嚇一跳,突然間,他猝不及防地握住她的手要她停止。
她猛地呆若木雞,像被暴君剝奪一切自由的無辜黎民,敢想不敢問地瞪著他。
他呼吸沉濁地問:「在哪裡?」
那綾楞了一下。「什麼在哪裡?」鞭子、手槍,還是籐條?對目前戀戰的那綾來說,還有什麼比中途撤兵這招來得更毒。
「床。」
反應過來後,她不怕人笑,也不管他有幾顆蛀牙,毫不遲疑地往前一比,「走道左邊那間!」她要他,也要他要她,明明白白且不後悔。他心領神會,二話不說把她走進房門,光將她擱在女性化的單人床上,除去自己的衣物,再卸下她的,他沒象急色鬼直接往她身上壓,反而屏氣凝神地將她秀逸圓勻的胴體一點一點地納入眼底。
在他狩獵者般眼眸的注視下,一股被掠奪似的戰慄隨即在她心裡風湧而起,她下意識地拱膝環住自己,卻被他制止了。
「你很美……美得叫人心痛……」那綾只見他動著唇卻聽不到他的聲音。她感覺到他在壓抑自己的感情,卻在不設防時說溜了嘴。那綾像被他的心聲催眠了,反射性地告訴他,「你也是……一個月前我在『重慶森林』第一次看到你時,也是這麼覺得。」
他緩下動作,「我沒有印象……」
「你不可能有印象,我只是幫人造生日蛋糕,待不到五分鐘就走了。」
「嗯……聽你一提,我隱約記起來了。我那天是作雅痞的打扮,跟今天完全不一樣,但你卻記得我。」他話裡有著得意。
「就像羚羊永遠記得住獵豹一樣。」
他突然收斂狂妄,平靜地說:「那麼也許你該運用逃生本能的。」
「試過了,沒用。」彷彿怕自己的話聽來太過依戀與悵然,她笑顏一展,快速補上一句。「也不過上床而已,又不是上斷頭台。總而言之,你很吸引人就是了,這點不用我再三強調你也知道……」
他凝神看著她說話,幾秒後,傾下頭吃去她的話尾,深濃地吻著她的唇瓣,就像吻一朵待放的花蕊,從頭到尾不再有疑問,那綾的熱情逐漸在短短幾秒間被他點燃。她已經沒有臉紅的權利,只能為他開放自己。她從來不知道歡愉可以是這麼單方面的,她快樂得想哭,同時又笑自己所知有限,為兩人的一夜情史而悲哀。
帳然的失落感讓她抗拒一波又一波追上來的高潮,但他似乎打定要見她悸動激情的氤氳眼眸,他吻她,技巧地伸指想探進她暖湖般的芳徑裡,卻發現她緊得讓人窒息,這讓他更加地狂熱起來。
他吮吻著她的甜美,吸取她的靈秀,帶她探索男女生命中最奔放狂妄的一段樂章,終於,那股高潮隨著他源源不斷傳送的熱情,直往上奔到她的腦門頂,他看著她美麗聰慧的額頭滲出薄汗,像初陽下被晨露吻過的月見草,清新圓滑得讓人想掬飲,他眼眸睜地著著她的瞳孔由絕望轉為渴求,由不解轉為驚惶失措,再從難以置信飄到遠處綜渺不定的仙鄉,到達了那個他為她架築的天堂,此時此刻,懷裡美人如斯,他忘情沉醉得彷彿也得到了救贖。這是他活了三十一年第一次這樣不滿足,但卻最有成就感。
他打心裡笑了,靜靜地看著他懷裡的女子往上飛翔,就算是要他守一世紀,他也願意等她墜落地面的那一刻,將她把在手上哄著。他等到了,當然沒有一世紀那麼久,不過有時剎那可成為永恆,這輩子他大概是忘不掉她可愛泛紅的臉龐了。
那綾從激情的餘波回復過來,一雙美麗的眼眸終於與他的再次相逢,看著英挺得讓人目眩的他,不知話說什麼,只好老實的陳述自己的心情。「我完全沒有料想到會是這樣的。」
「我也是。」他學著她的口氣說話,「你怎能如此熱情卻又嬌憨得像個……不解世事的小孩?」
那綾想告訴他,在生物學上她的確還是,心理學上卻不是。沒給她開口的機會,他的唇又吻了上來,輕擁著她,撫弄她的秀髮。他在她身旁躺下,那綾知道他已準備妥當,她也準備去迎接他,但當他進入她時,她還是不由自主地緊張起他才剛挺進一點,她便忍不住悶哼一聲,他見狀擠出一句「放輕鬆!你這樣會傷了自己。」
那綾咬著唇,手抵著他碩實漂亮的胸膛,說:「我已經盡量放輕鬆了。你感覺不到嗎?還是覺得這樣不好?」
「當然……我的老天……好得不得了……但你……」他激亢得說不出話,只能如死士般地往前迫進,發現她不僅窄且幽深,想繼續探芳采幽下去,卻不期然地碰到一層多餘的障礙。
那綾再也忍不住痛,低喊出聲。
他突然煞住前進的動作,人呆了兩秒,瞭解是啥東西礙了他的道後,慢慢挺起身子看著她,嚴肅地問:「這是你的第一次?」
那綾呆躺在那裡不知怎麼答,想一想,便說:「就技術上來說,不是。」
他眉擰在一起,不解地瞪著她。「你做過手術?
「我不是指那種技術。」
「但不可否認的是你的膜還在,如果我現在幹掉那層膜,這就是你的第一次。」
「但有人已先進來探路過了,所不同的是他沒有『突破』那層膜,所以這不是我的第一次。」那綾不知死活,竟還敢擠出一抹笑,拜託他,「還有,我知道你沒有惡意,但可不可以請你下回斟酌一下,用字不要那麼粗。」「這是哪門子的邏輯和笑話?」他雖用吼的,但還是接受了她的要求,「如果我今天沒「突破」那層膜的話,你依舊還是處女。」
「但在我自己心中,我早就不是了。我在大二時,試著把我的第一次交給我的男朋友,雖然他有始無終,但對我而言那是第一次,而你則是我的第二次。」
他嘴一掀,誇張地諷刺道:「那可真抱歉,他還是沒拿到,而我還在考慮中,因為你的那層膜頑固得像護城河一樣。」他愈想愈不放心,尤其知道她還有男朋友,而他在她心裡根本是候補的,心火就不停住上冒,說話更不節制了。「還有,告訴我,既然你的男朋友都己鑽進鑽出了,他為什麼不一次搞定,非得三顧茅廬,還這麼烏龜地留個爛攤子要人收?他死去哪裡,任你在這裡和我亂搞男女關係。」
那綾呆若木雞,無法相信他會翻臉說出這樣絕情的話,他人都還在她體內哩!被蠍子蜇到也沒這麼教人心寒。
「下去!」她寒著險,命令道。
「可以,但等我撈到本。」說完,他出其不意地猛往前一挺,突破了頑固的屏障,然後將她把轉過來,以減輕她的疼痛。「還是由你來控制。」
「我不會。」那綾臉色蒼白得像個鬼,她暈頭轉向,只覺得自己快被戳穿了。
「你會,你只需要一點時間適應我罷了。
「適應你?我和你只是一夜風流而已,我為什麼要適應你?」那綾為他剛才的話賭氣,忿然尖著聲音騙他說:「經過這一回後,我會安分地回到我男朋友身邊適應他,有愛情的肉體交流才是美好的。」
他起初不表意見,只是盯著她如凝脂的酥胸上下韻動著,他很認真專一地對她做愛,直到她毫無自主能力地隨他抑揚,疼痛與激點也都糾結在一起時,他卻突兀地伸出雙手箝住她的腰將她推到另一側,不顧自己尚未滿足,毅然地跳下床,撿起衣服不發一語穿戴起來。
那綾覺得整個人好像彼人活活的掩埋了,抱著悸動的身體背對他,等待他自行離去。
但他沒有,反而逕自在她的房間走動。她聽到放水的聲音,五分鐘後、她被他去進了浴缸裡,皮也很很地被他刷了一頓。
「感覺如何?」他問。「像一隻快被燙熱的蝦子。」她有氣無力地吹著浮在水面的泡沫。
半個小時後,她穿著浴袍坐在客廳的沙發上,出神地咬著他煎出來的荷包蛋和法式吐司,等到她喝完他遞上的牛奶後,已過了一個小時了。
報時鳥鍾進進出出鳴了七次,提醒兩人正好七點整,是早上,但卻很晚了。
「現在,老實告訴我,你所謂的男朋友到底存不存在。」那綾一臉疲倦,不想跟他玩文字遊戲。「他早就死了。在我大二時的那一年春假期間,他和朋友去爬南湖大山,摔進山谷,送醫後因腦溢血不治被醫生宣告死亡。那是許多年前的事,這就是為什麼他無法親自收拾爛攤子的原因。」
他聽完故事後,一手抵著太陽穴不語,起身將外套拎在肩後,良久才說:「我趕時間,得走了。」
那綾理解地對他笑了笑,兩手一攤,和氣地說:「門在那裡,沒人攔你。」
他不喜歡她話裡諷刺的態度。「我是真的趕時間,我得搭正午十二點的飛機回紐約,信不信由你。」他停下來等著她提出疑問,但她沒有,顯然不信。
他只好自圓其說,「聽著,你是個美麗可愛的女人……」
她插話進來,「但是不刺激,引不起你的衝動。」她不是在貶抑自我,只是照實把情況點出來。
「我不懂你的言下之意。」
「你很無情,把我弄得像放蕩女,自己卻冷眼旁觀。等我洋相出完,厭煩後就拍拍屁股一走了之。」
這個女人到底有沒有腦筋!如果有,恐怕也和她的處女膜一樣,頑強得可以拿來擋子彈了。有多少女人會為他難得壓抑自我的「體貼」感到受寵若驚,而她還不知好歹地指控他無情!她是要他像個性變態一樣,壓在她身上盡情發洩到她下不了床才甘心是不是!所以說,他討厭跟沒經驗的女人做愛,因為她們不懂得見好就收,還愛挑毛病。
儘管心裡很火大,他還是擺出平靜的樣子,想取得她的諒解,「如果時間夠多的話,沒有一個男人不會想和你發展出長期的關係,只可惜,我在台灣停留的時間太短。不過,我誠心祝你能夠找到一個不止讓你心動也值得你愛的男人……」
他愈說愈覺得自己的陳腔濫調像二流台詞。她似乎也這麼覺得,唇還隱隱不敢笑出聲的模樣讓他明白自己的醜陋,這讓他情不自禁走到她面前,蹲下身,握住她的手送到唇邊,啄了一下。「給我一個月的時間,如果這段時間內你遇到更好的人的話,大可把我忘了,若沒有的話,我們再重新開始。」
「我不大有把握耶。」那綾看著他說:「經過你短短幾個小時的調教,我也算小有經驗了、我可能不需要一個月,說不走三天後我就能碰到另外一個人。你大概也有自知之明,要找一個比你善良的人是一點也不難,所以你不用對我許下任何承諾。駑馬戀棧對你這種前衛的『巫門耐者』來說,似乎不夠有前瞻性。」
「謝謝你的寬大為懷、不向我討清白。但先解釋『巫門耐者』是什麼意思?」
「Womanizer,沒有女人就會死的色情狂啊!你不是住紐約?很奇怪你竟然會不知道自己的英文本名。」說完,含情凝眸對他微笑。
他此刻幽默感己跌進谷底,笑得出來才有鬼,反而質問「你損人時向來都笑得這麼邪門嗎?」
「我沒有損你,我只是……」
「得了,我認定你在損我,解釋也沒個屁用。」他莫名其妙地煩悶起來,她找不找男人是她的事,吃味做甚!不過、他是不會承認為誰吃味的。「既然你拒絕我的提議,那我不再煩你了。我得走了。」他說著走到門邊,正要開門時,突然注意到旁邊櫃子上的一張加框直立的孕婦照,大拇指往側一比。「這是誰?」
「我媽。」
他拿起照片湊到鼻前,仔細地瞄了一通,冷言冷語地拿英國複製羊諷刺她,「你跟你媽長得還真像是從同個模子印出來咧!你媽「桃莉的媽」嗎?」那綾聳了一下肩,對他做了一個鬼臉。「好吧!你沒看錯,那是我沒錯,去年一家孕婦服裝公司找我擔任他們的模恃兒。我阿姨看見直嚷說,我像我媽懷孕時的樣子,所以就裱框了。」
他像是訓練有素的獵狗,非得把獵物咬到見血才善罷甘休。「你確定你沒有忘記自己有老公,甚至有小孩?」他皮笑向不笑地,「啊!是不太可能。原諒我一時健忘,忘記在我開殺戒之前,你還是個處女——一個很會拐人的處女。」
那綾真是討厭他那種志得意滿的神氣樣子。她猛地站了起來,一過往他衝來,一邊大喊,「出去!出去!你這隻豬、臭企鵝,我這裡不歡迎滿嘴臭味的動物,別再上我這裡來了。」
「放心,我會當自己是那個誤闖桃花源的鄉巴佬,逛完撒了泡尿而已。」他識相地鑽出了門,連句再見也沒說,當著她的面把門帶上。
「撒、泡、尿、而、己!有膽說沒本事做!」那綾氣得咬牙切齒,動作粗暴地鎖上門,歇斯底里地罵,「那隻狗當我是什麼,電線桿啊!」她轉身馬上往房間走去。
不料那隻狗還沒走,竟有臉在門的另一端吠吼,「豬我懂,狗我也明白,但……為什麼是企鵝?」那綾也對著門吼了回去。「你儘管放心想破頭,因為出了這道門,你這輩子沒機會懂。」
不到十秒,門縫下塞進一張小紙條,那綾沒去撿,只低著頭看著紙上一串過長的電話號碼。
「若有事,你打這支號碼可以找到我。還有,我收回逛完撒了泡尿那句話。」他再補上一句,聲音忽地轉調,軟得像萊陽桃酥。「跟你之間的一段、美得醉人,我不會忘記的。」
接著就是他快步下樓的腳步聲及鐵門關上的聲音。他終於走了,那綾也靜了下來。腦子裡一直是那一句——跟你之間的一段,美得醉人,我不會忘記的。痞子!他為什麼要補上那一句?他真是個虛偽又做作的人,明明沒得到肉體滿足,卻又裝出一副三生三世的樣子,這讓那綾惱極了。他如果不多此一舉的風花雪月三秒鐘,那綾絕對不會再有非分之想,但他故意言不由衷地留下那一句,現在她反而成了那個不會忘記他的人了,他膩語如絲三秒鐘卻要騙她一個月,似乎欺人太甚。
但那綾知道她會等他的,不是因為她傻,而是她天生是個堅強樂觀的女孩,總相信上帝關上這扇門前,一定留有另一扇窗等她去開啟。他留電話給她就是最好的證明,讓她有機會問他到底有幾顆蛀牙,問題是,她想不想那麼早「開窗」,或者說「尋死路」比較貼切,符合現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