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夕陽西下」杜悠悠在屋子內跑來跑去的,嘴裡唸唸有詞的,「糟了、糟了!快來不及了!」
    藍少祺掀開覆蓋在臉上擋陽光的報紙,微微探頭。「怎麼了?」
    她粗魯的從衣架上扯下今晚要穿的秀服。今晚我要趕三攤,不早點出門會來不及趕場的,要是跟其他女郎碰在一起就慘了!」
    「你在說什麼,我怎麼都聽不懂?」
    她拿了今晚要穿的秀服就往房間裡沖,隔著薄薄的隔間夾板跟他喊話,「你今晚先吃泡麵好嗎?我回來再替你帶東西!」
    藍少祺蹙起一邊眉頭。又要他吃泡麵、菜尾的!
    「我對那些東西已經沒興趣了,可以吃點別的嗎?」他不悅地咕噥。
    老天!他可真是從來沒這麼歹命過……
    咦?怪了……他為什麼有這念頭出現呢?
    藍少棋狐疑的磨蹭著下顎,對於自己突然湧出的念頭感到錯愕,想再細細思量回憶,卻始終想不起任何簡單的人事物。
    杜悠悠從房間衝出來。「你剛剛說什麼?我沒聽清楚!」
    他灰著臉色說:「沒事!」
    見她這一身比上次更為火辣性感的作秀服裝,唯一的遮蔽物是外面罩的、短到不能再短的半透明短裙,短裙內居然是一件飾著彩珠亮片的丁字褲,外加那雙恨天高……他忍不住濃眉大蹙,火氣上升。
    她是要去趕什麼場啊?為什麼穿得這般暴露?
    「你都穿這樣去趕場?」他不可置信的指著她這一身將她皎好身材展露無遺的亮片珠子裝。
    她一副理所當然的說:「難不成還要我到秀場再換啊?」
    「你不怕半路遇到……」
    她白他一眼。「安啦!我不會這樣在街上跑的啦!」她舉舉手中的一件長衫。
    看來他多心了。
    她套上一件及膝的長罩衫。「我快來不及了,有事回來再說!」
    不行!他不能讓她穿這樣在街上跑,太危險了!
    「不介意我跟你一起去吧?」他其實也很好奇她的工作環境。
    「你也要去?」
    他聳聳肩。「這幾天都待在屋子理,有點煩了,就讓我跟妨一起去散散心吧!你會介意嗎?」
    「不會!當然不會!那我們趕快走吧!」她背起小包包衝出門。
    「你這是什麼工作?」藍少祺一邊替她將門關好,一邊看著正在跟車門奮鬥的杜悠悠。
    厚!這什麼爛車?!光車門就常常打不開!杜悠悠生氣的緊鎖眉頭,瞪著自己的老爺車。
    一旁實在看不下去的藍少祺接過她手中的鑰匙。「我來吧!」
    「這車門很難開的!」
    但他才接過手,車門就被打開了。「這就開了,不是嗎?」
    「哦!」
    「快上車吧!你不是快來不及了?」
    他一上車,便驚訝於她這輛幾乎可以到報廢場去的老爺車,真是可以說是陽春到不行,除了方向盤、排擋跟四個椅座健全外,其他零件可以說是統統不見了。
    這樣居然還能開?真是厲害!
    「你要開嗎?」
    「嗯!你只要教我怎麼走就可以了。」
    「這車可是很難發動喔!」
    「難不倒我的。」才剛說完,藍少祺已經輕輕鬆鬆將車子倒退出去了。
    「嘎!」這可真令杜悠悠錯愕萬分。她這輛車齡超過二十年、脾氣很大的老爺車,何時變得這麼聽話了?
    「杜悠悠,你還不上來嗎?」
    「哦!來了!先直直開到前面那一棵大樹再右轉。」
    感覺從未駕駛過這種「二二六六」老爺車的藍少祺,一連將車子駛上鄉間產業道路,一邊狐疑她這輛骨董車什麼時候會停在半路上。
    「你那是什麼工作性質啊?」他換個話題,不再注意車子的年齡。
    「就上台唱歌咩!」她拿起一面小鏡子開始畫妝。
    「康樂隊是嗎?」
    「差不多!我們是跑野台秀的,一場唱三首歌,然後跟主辦者和台下客人寒暄哈拉一下!」她瞇著一眼,刷著眼影。
    藍少祺斜睨一眼她熟練的動作。「好賺嗎?」
    她猶豫了一下。「還算可以吧!唱一場三首歌大約一千五百元左右。」
    「那你一晚接幾場?」
    「一晚大約可以趕個兩場,如果近一點的就可以接個三場,最怕跟其他小姐碰在一起,如果大家都在趕場,那就糟了。」
    「以時間來算,再加上車程,似乎也很趕?」
    「對啊!如果主持人或司儀哈拉得久一點,那可真的會趕死!」
    「你都是接這種野台秀的嗎?我看你每天都很忙?」
    「不是,有時候也接廟會或是喪家的花車表演。」她微噘著性感的小嘴上著口紅。「不這樣接不行,因為不是天天有人辦喜事或是聯誼會之類的,當然是能接就接,廣進財源羅!」
    「你很缺錢?」
    她神情有點寂寥的望著前方的道路。「我有一身的債……」
    見到璀璨瑩亮的眸子中那抹受傷,藍少祺制止了自己無心的好奇發問。「是嗎?再來怎麼走?」
    她將化妝包收好,指著前面不遠處臨時搭起的棚架。「就那裡!我們把車子停遼一點,不要太靠近了,不然等會兒會塞在裡面出不來。」
    「好!」藍少祺望著前方已經燈火通明、人潮陸續就坐的喜慶會場,將車停妥。
    跟著杜悠悠進到會場後,藍少祺發覺這裡好熱鬧,淳樸的鄉野氣息,每個人都圍著桌子把酒言歡話家常,整個會場全籠罩在喧嘩熱鬧不已的歡樂氣氛中;另一邊則是廚子揮汗如雨跟助手們忙進忙出的畫面。
    這大概就是所謂的流水席吧!遙遠的記憶深處似乎從沒有這一幕的出現,這應該是他從來沒有過的全新體驗,他對這一切感到十分好奇。
    「喂!藍少祺,你過來這裡。」
    「什麼事?」
    杜悠悠端給他一碗宛如拜床母一樣、堆得滿滿一碗的萊餚。「來!快吃!」
    藍少祺錯愕的望著她手中那碗什麼都有的雜菜。
    「你快吃吧!」她拉起他的手,將手中這碗方才跑去跟廚師要的晚餐放在他手中。「我們時間不多,你快把它給解決了!」
    「我一定要這樣吃嗎?」跟個難民沒兩樣……
    杜悠悠則坐在他旁邊小口啃著剛炸好的雞翅,生怕把嘴唇上的口紅吃掉了。
    「那你怎麼不吃?」藍少祺很為難的將他那碗像山一樣高的菜吃平了一些。他敢說這是他這些天來最豐盛的一餐。
    她猛搖頭。「不行,我吃太飽會有小腹。」
    杜悠悠才說完,外頭便傳來放鞭炮的聲響,臨時搭起的舞台隨即亮起五光十色的霓虹燈,緊接著便是樂隊敲鑼打鼓的聲音。
    今晚的野台主持人隨即登場,略微簡單介紹後,便輪到杜悠悠出場。
    藍少祺斜倚在後台的支柱旁,黑得發出幽光的墨黑眼瞳凝視著野台上載歌載舞的杜悠悠,若有所思的瞅著站在台上任由主持人開著黃腔、講著低級笑話卻只能靦腆回應的她。
    他有一種不舒服的感覺,她是個正值青春年華的俏麗女孩,怎麼會淪落到來唱花車呢?如果說她虛榮浮華,卻又不似台下其他等著上台表演穿著更為火辣的花車女郎……
    但為何她說她有一身的債務?
    年輕女子有的債務頂多是刷卡未節制所造成的,但依他所瞭解,她根本窮到連提款卡都沒有,又怎麼會有信用卡呢!
    而且,以她這種拚命三郎般的搶錢功夫,哪邊有秀場就往哪邊跑,一晚接個兩、三場外加白天唱花車之類,一天少說也賺個七、八千,生活可以過得十分舒適了,卡債也早應該還清,怎麼還是這副窮酸樣呢?這倒是讓人匪夷所思……
    
    盛夏的暑氣熾熱得教人難以忍受,雖然已經是下午三點多了,還是一片悶熱,一點涼風都沒有。
    杜悠悠才陪著剛拆線、檢查完畢的藍少祺從醫院出來,就已經熱得滿身是汗。
    「好熱喔!今天怎麼這麼熱啊?我們去吃冰好不好?」她指著醫院門口一處賣著古早式冰棒的小攤販。
    藍少祺蹙起濃眉。吃路邊攤的那種冰?不怕瀉肚子嗎?
    「我不吃。」
    「你確定?等等我去買支冰,然後我們到前面一點的街上去逛逛,順便買點日用品。那條街是鎮上的繁華商圈,可以嗎?」她指著不遠處。
    他點點頭表示同意。「那攤販衛生習慣不知道好不好?又是在路邊,吃了容易生病的。」
    「講得你好像是很尊貴的大少爺似的!」杜悠悠逕自買了支冰棒舔著。
    「我本來就是!」他理所當然的脫口而出。
    兩人卻同時愣住。
    「你……你想起什麼了嗎?」杜悠悠小心的問。
    他雙臂環胸,看看天、看看她的,思索了半天,最後不得不放棄,「沒有,想不起來。」
    她不禁替他感到難過。「唉……真可惜,差一點。」
    「你就這麼急著擺脫我?」他瞪了她一眼。
    「我不是這個意思,如果能夠想起來你是誰,對你是比較好啊!跟我窩在這種鄉下地方又一貧如洗的,不會有什麼好出路的。」她邊說連舔著百香果口味的冰棒。
    「這點不用你替我操心。」他左右環視了一下終於來到的商店街。
    杜悠悠懶得理他,逕自舔著冰棒。「這兒就是本鎮的商圈了!你有沒有想買什麼生活用品?」
    他看著鎮上唯一條熱鬧繁華的老街,只是幾間小店舖而已,居然是她口中的熱鬧商圈!
    又一次的驚喜啊!難怪他常常大半天的看不到一個人影,看來他待的地方還真不是普通的鄉下。
    藍少祺看著杜悠悠舔冰棒時的神情好可愛,突然讓他感到一陣口乾舌燥,她那無心的動作挑動著他的感官神經,讓他突然有一種想一親芳澤的衝動,想品嚐她那粉紅舌尖的芬芳甜美滋味。
    杜悠悠微側著臉睨他。「你在生氣嗎?我可沒趕你的意思喔!」
    她的話喚回了他分神的念頭,連忙摀住唇,不可思議自己居然會有這種邪惡念頭,他對自己突來的想法感到錯愕。
    他相信還沒喪失記憶前的自己肯定是個花花大少,不然怎麼會對她那無心的動作有所邪念?
    他其實也對以前的自己十分好奇,肯定不是個好人!
    現在若不降降莫名興起的燥熱慾火,他肯定會著火的!
    長臂一伸,他將杜悠悠舔到一半的冰棒搶過來,用力的大口咬下!
    喝……真是透心涼啊!瞬間將他的火氣、暑氣降到了最低點。
    杜悠悠一張俏臉上全是怒氣。「喂!你怎麼可以搶我的冰棒?」
    「你再去買就好了。」他又用力咬了一口。
    「什麼叫做我再去買就好了?你知不知道現在外面氣溫多少啊?你還要我走那一段距離去買支冰棒?!」她指著最少離他們五百公尺的冰鋪。
    他順著她修長藕臂所指處望去。還好嘛!也不遠啊!難到她不知道他現在急需要這支冰棒降溫嗎?
    「那又如何?」這冰棒的味道還真不錯呢!
    見冰棒已經被他咬得只剩下一口,杜悠悠臉色大綠的連忙大喊,「喂!冰棒還我!剩那一口我要吃……」
    她伸手要搶回,卻被他輕易閃躲開來,還順帶揮揮手中僅存一口的冰棒,戲謔的說:「不給你!」
    「喂!」杜悠悠抓著他的手臂,企圖搶回被他劫走的冰棒。
    兩人就在馬路上你爭我奪的,毫不避諱坐在騎樓下下棋、納涼、話家常的一群人,歐巴桑、歐吉桑莫不以錯愕、狐疑的眼光看著他們。
    一支冰棒有什麼好搶的?這兩個年輕人真是奇怪啊!
    突地!藍少祺一個不注意,踩到地上的水果皮,連杜悠悠也被他這突如其來的意外給波及,幾乎同一時間被他拉住往後滑了一大跤,伴隨而來的是慘絕人寰的尖叫聲。
    「啊——」兩人雙雙跌撞倒地。
    「哇!痛啊……痛……」杜悠悠精緻的五官全皺在一塊兒,嚷嚷了好半晌。
    痛死她了……她這下摔得不輕,還好有藍少祺在下面當肉墊,不然她穩成肉餅臉……
    「嗚……好痛……」對唷!藍少祺沒事吧?
    過了好半天的,杜悠悠才疼痛不堪的想支起上半身。
    被人突然來上這招有禍同享的,讓她整個人暈頭轉向的,還感覺到一個軟軟的東西壓在她的唇上,有些溫溫的、濕濕的。
    杜悠悠睜開眼睛,想推開壓在唇瓣上的東西時,當場呆愣住了,聲音梗在喉間不說,當下更是瞠大美眸,不敢置信的瞪著跟她同樣驚愕的藍少棋。
    她的唇居然不偏不倚的貼在藍少祺性感迷人的唇瓣上,也就是說他們兩人算是在接吻……怎麼會有這種事情發生?
    藍少祺一手撫著後腦勺。疼死他了!方纔的撞擊力真不小,他的後腦當場撞出了一個大腫包。
    當他眼睛逐漱睜開時,眼珠子立即暴瞪——
    不會吧……老天爺存心與他開玩笑的嗎?竟然馬上應了他的心願!
    這下子糗大了,看他怎麼面對她……真希望剛剛沒有胡思亂想一通,就不會有這種事情發生。藍少祺真不知該如何化解這種尷尬。正當杜悠悠驚魂未定,旁邊隨即傳來不大不小的揶榆調侃聲——
    「唉!現在的少年仔實在是不是款啊!」
    「就訴說咩!」
    「世風日下唷!道德敗壞……」
    「當街就這麼給親了起來,也不知道到沒人的地方去……」
    閒閒沒事做的老人家一陣揶揄,喚回了兩人同受震撼的心神。
    「哇!」杜悠悠驚天動地的亂吼亂叫,並且彈起來跌坐在一旁,拉好衣裙、鐵青著臉色在第一時間將臉仰得高高的,看看屋頂、看看路邊的商品、看看正在看戲的歐吉桑和歐巴桑,就是不看正準備從地上爬起來的藍少祺。
    當她發現有五、六位老人個個睜大跟睛看著方纔那一幕,每個人還都露出不懷好意的神色,甚至出言調侃,讓她羞愧至極,恨不得當場有個洞可以鑽進去躲起來。
    藍少祺如釋重負的喘口氣,俐落的從地上爬起來,「你沒受傷吧?」他也有點無措,於是佯裝出一副什麼事都沒有發生過的樣子。
    見她不應聲,以為她被方纔的意外事件給嚇傻了,他連忙扶起紅著一張小臉的她。
    「你還好吧?有沒有地方受傷或不舒服?」他撫著她慘白的臉頰,關心的問道。
    見她還是不作答,他索性自行檢查起她是否有受傷。
    「你到底有沒有事?有沒有哪裡不舒服?」他有些心慌了。
    杜悠悠回過神的同時又接收到那群老人家傳遞過來的曖昧眼神,於是趕忙拉著還搞不清楚狀況的藍少祺拔腿就跑。
    「我沒事……」
    天……怎麼會發生這種事啦!都怪她自己,把冰棒讓給藍少祺吃就好了,於嘛跟他搶呢?結果發生這種意外,不用到明天天亮就肯定傳得整個小鎮的人都知道了……

《花車女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