赫毅站在鏡子前準備刷牙,看到鏡中的自己時,不禁也一陣錯愕,差點被鏡中的人嚇了一跳。
雜亂無章糾結的長髮以及和棕刷一般的鬍子,搭配壯碩的體型,根本就像一隻大棕熊,怪嚇人的。
他多久沒照鏡子了?不然怎麼變成這副德行自己都不曉得?
難怪今天那個女人看到他的第一眼就像是見到鬼,嚇得大聲尖叫,連話都講不清楚,原來是嚇到她了,這樣也好,省得那什麼開發公司的一天到晚派人來煩他。
一想到她那副驚慌失措的模樣,他就覺得好笑。
但是……真是要命!那女人吐出的噁心穢物竟讓他的鬍鬚黏成一團。
赫毅立刻從一旁溫泉浴池內舀了幾瓢水倒入洗臉盆,彎下腰將鬍子仔細梳洗開來,順便將一身的污泥洗淨。
邊使勁用力清洗臉上那股酸得令人反胃的東西,他邊想起那女人會暈車居然還敢上山,真是不自量力!
赫毅稍微沖洗過後便踏入由大小不一石塊所堆積起來、底下冒著不絕熱氣的溫泉浴池,將精壯的身體靠在浴池旁邊的石頭上後,他將毛巾擱置於額間,然後望著落地窗外宜人的景致,聆聽潺潺溪水與鳥叫蟲鳴的天籟之聲,享受著五星級般的溫泉洗禮。
放輕鬆的同時,他不由得又想到那個女人,長得像中國娃娃似的,卻有個笨腦袋,選擇大雨過後的時間上山,沒被落石擊中算她運氣大了。
只是,這整件事情最教他狐疑的是,那一家叫「太平洋工程」的公司為什麼一定要收購他這座山?還開出那種不合理的高價,實在是有點不合情理,他得找個時間查明這其中的意圖。
白樺躺在飯店房間內的大床上痛苦呻吟。真是要命,上山時吐兩回就已經很丟臉了,連下個山還吐得不像樣,逼得徐秘書只好就地趕緊找間飯店讓她休息。
喘口氣,她問道:「徐秘書,中部分公司那些主管你已經要他們先回去了嗎?」
「是的,副董,您好好休息,別擔心那些雞毛蒜皮小事。」
她拿下額頭上的濕毛巾坐起身。「我已經舒服多了,別擔心我。但也真是奇怪,平時我是不會暈車的,怎麼今天這段山路卻讓我吐得不成樣……」
「這段山路本來就不好走,加上我們的車子底盤可能較低,遇到崎嶇不平路段搖晃是難免的,所以……」
「這麼說是車子性能的問題囉?」白樺不禁這樣想。
「像今天這種山路最好車子是四輪傳動的,因為我們今天的行程太趕,所以來不及換車。」
「交代一下,馬上幫我準備一輛性能好的車子,我要再上山一次!」
徐秘書推推老花眼鏡,錯愕的望著她。「還去?不是才被地主轟下山的嗎?改派別人去吧!」那震天價響的甩門聲,她可是猶如在耳啊!
「不行!不達使命我是絕不會罷休的!」白樺堅持。
想到那個長得像「非洲始祖」的男人她就有氣,不懂憐香惜玉讓她吃閉門羹就算了,居然還射柴刀恐嚇她,她可是從沒遭受過這種侮辱。
為了大局著想,即使百般不願,她還是得再度上山與地主洽談,說服地主將這座山賣給他們,否則別說這座山關係著明年國家建設的工程得標與否,連下個月的董事改選連任都有問題。
「你確定?」徐秘書看著她。
「徐秘書,我要你去準備一輛性能好的休旅車、暈車藥,現在即刻著手去辦,明天一早我要再次上山!」白樺眸子裡燃燒著熊熊決心。
「是的!」
第二天,天方亮,一輛嶄新的四輪傳動休旅車便行駛在蜿蜓崎嶇的山路上。
有鑒於昨日難過的經驗與又怕自己會和公司派來那些業務員一樣有白跑一趟的下場,白樺決定趁著天色未亮就出發,臨行前也吞了兩顆暈車藥,相信就算山路再蜿蜓,她也不會暈車了,更換上平時絕對不可能穿得到的休閒服,確保自己能夠平安舒適的抵達。
只是這些事前準備似乎都是枉然的,到了半途,她還是吐得一塌糊塗。
好不容易捱到瞧見紅瓦白牆的小屋,她覺得自己已經快掛了。
赫毅居高臨下、眉頭緊蹙的盯著山路那在陽光折射下亮得耀眼的銀色休旅車,當下直覺反應是!還真是不死心!
哼!就讓他們多跑幾趟吧!不理不睬是他對付這群惹人厭煩的業務、仲介所使用的策略。
把垂在肩頭上的獵物丟到腳邊,嘴角露出嘲諷的譏笑,這下他倒不急著回去處理半夜捕獲的獵物了。
隨意坐了下來,他拿起綁在腰間的乾糧啃了起來,再拿起望遠鏡觀察著車子的動靜,就像看戲一樣為他平凡無奇的山中歲月增添一點樂趣。
嗤!又吐了!這女人真是不自量力,相信她昨日回去時一樣是吐得不成人形,今天居然還有膽量再上來,不得不讓他佩服她的毅力。
白樺面色難看的瞪著那棟主人不在家的屋子。天還沒亮就上山忍受舟車勞頓之苦,居然還遇不上屋主,難道還要她跑一趟嗎?白樺臉色一陣鐵青。
「副董,看來這地主赫先生並不在。」這是司機小江四處觀察後的結論。
「報告上提示得很清楚,赫先生一向深居簡出,很難遇得到人。」徐秘書翻翻昨晚臨時要分公司的同仁補上的資料。
白樺解開頸項上的黑格子絲巾,讓自己呼吸舒緩一些。「他是在躲我們!」
徐秘書又連忙翻翻資料。「在有限的資料上提及說『神秘的地主』赫先生以捕獵維生,經常四、五天不在家,他該不會上山去狩獵了吧?」
「那報告不準確,狩獵只是他給人的假象!」白樺篤定的說。
「這報告是經過公司內部職員親自調查過的……」
「住這麼好房子的人會以狩獵維生?我可不相信!」
「山地人都喜歡狩獵,不是嗎?」
「他不是山青,更不用煩惱生活所需!」白樺生氣地叉腰睨視週遭,眼尖地瞧見停在屋子旁用塑膠帆布蓋住的重型機車。
「這座山對他來講根本可以說是可有可無,但他偏就不肯賣給我們!」
「副董也有地主的詳細資料?」
「沒有,但我就是知道,我的眼光不會錯的!」有能力騎一輛價值百萬摩托車的人,她可不相信他生活會困苦。
「那您怎麼會知道?」
白樺走過去用力將塑膠帆布給拉下,拇指向後比了比,「瞧見沒?」
徐秘書與小江驚愕望著那輛豪華閃亮的重型機車,這可不是一般人買得起的。
「副董的觀察力真敏銳。」
「所以我說,他是故意避開我們的,沒別的原因,不賣而已。」
「副董打算如何處理?」
「等!」
「等?副董,赫先生既然有心躲我們,我們怎麼等得到他?」
「小江,將我吩咐你準備的咖啡和餐點拿下來,我們要在這裡用餐。」白樺指著擺設在室外的木桌椅。「記得鋪上桌巾。」
她出乎意料的舉止,讓隨行的徐秘書十分錯愕。
「你不是說他以狩獵維生嗎?既然是狩獵,他就不會在山上待太久,否則他的獵物會餿掉的。」
「說不定他到深山裡去?一時半刻回不來……」徐秘書這樣想。
白樺眸露精光,自信地揚揚唇瓣。「我說他會回來的。泡好咖啡等他!」
徐秘書不得不承認,因為白樺有時精明得讓人無所遁形,有時候卻又常做一些出人意表的舉止,現在居然打算野餐,她不明白這是什麼心理。
「徐秘書,我們賭賭看,我的賭運一向不錯。」白樺看出徐秘書的疑慮。
「啊?」
「之前我不是懊惱著連一天的時間都抽不出空閒去度假嗎?」
「是的!」
「那你看現在這樣像不像是在度假?忙裡偷閒的。」白樺坐在小江替他準備好的涼椅上。「你和小江去找點別的事做吧!別在這裡妨礙我看風景。」
優閒的品嚐著小江準備的香醇頂級咖啡,白樺遙望山中美景,不再理會徐秘書一臉訝異的眼神,悠哉的模樣似乎有做長期對抗的打算。
哇哩咧!那女人搞什麼飛機?在他家院子擺起咖啡吧了!赫毅傷腦筋的搔搔自己一大頭棕髮,從望遠鏡望過去,看得出白樺一時半刻根本不打算下山。
他總不能在這邊跟她耗到天黑吧!這些獵物得趕在中午前處理好,否則就枉費他冒著大雨設陷阱了。
只是……他一回去,那些個煩人問題一定馬上接踵而來……
衡量一下得失,他決定下山,不再與那女人玩捉迷藏,大不了再沒形象的將她吼一吼,把她轟下山,否則腳邊這些獵物如果餿掉了,就沒辦法幫阿飛的媽媽補身體了。
正當白樺優雅的品嚐著精緻點心時,一個皮膚黝黑的小朋友不知道何時站在她面前,一對黑白分明的大眼睛直盯著她的餐盤看。
「你……」白樺一陣愕然,這山裡還有別的人家?
小朋友望著餐盤上的點心,猛吞口水。
白樺露出一記和善笑容。「你要吃嗎?」
小朋友抿了抿唇,口水依舊直吞。
她將餐盤推到他面前。「你喜歡吃什麼自己拿……哪!」見他猶豫不決,她索性拿起一塊糕點塞到他手中。
只見小朋友一拿到糕點,便一溜煙的跑掉。
她喊著,「你等等啊!還很多呢!你要不要……」她納悶的望著那小小背影。「怎麼回事……」
「他可能是不好意思。」
白樺方纔的舉止看在赫毅的眼裡,直覺這女人還不錯,不像之前那些人看到這些山地小朋友就猛趕人的。
聞聲,白樺轉首,「唔!赫先生,你終於回來了……啊!」
赫毅十分不友善的將扛在肩背上的獵物丟到她腳邊。
白樺一見到和著血跡、毛茸茸的獵物,嚇得當場跳開且驚叫連連,全身起雞皮疙瘩。
「這……這是什麼……」她的身子直往後退。
「山羌、果子狸、野兔!」赫毅冷眼瞧著她。
「你把這些獵物丟到我腳邊做什麼?」
「你佔用我的桌子,讓我沒辦法處理這些屍首,所以只好丟桌邊也是一樣的。」
赫毅一副理所當然,「你有看到其他桌子嗎?」說完,他開始處理獵物。
血淋淋又毛骨悚然的畫面令白樺看了寒毛直豎,又想到方纔她還在這張桌子上品嚐著頂級金牌咖啡,而這張桌子居然是赫毅個人的「屠宰場」,兩種畫面一直在她的腦海中反覆交替上演,讓她是既反胃又作嘔的。
「你的意思是說……你都用這張桌子處理這些獵物屍體?」白樺艱澀的問道。
她發覺自己已經待不下去了。「赫……赫先生,我們可以先談談嗎?」
赫毅突然拉著她的手將其中一隻處理一半的獵物交給她。「談什麼?」他雙臂抱胸盯住她,等著她的反應。
白樺瞠著眼望著潔白無瑕的青蔥玉手硬是被塞了只還鮮血直流的獵物時,又是一陣尖叫,手中的獵物屍體更是被她拋得老遠,那股快衝出胸口的噁心感覺讓她整個人跪倒在地上猛乾嘔,染了血跡的柔荑讓她根本不敢去順胸口那股氣。
「副董,您沒事吧?」聽到尖叫聲的徐秘書連忙從車內衝下來。
白樺慘白著臉用力吸著氣。
「她怎麼會有事?不過是被這只果子狸給嚇到。」赫毅撿回被她拋得老遠的獵物,一臉幸災樂禍。
「水……給我水!我要洗手!」老天爺!他是故意整她的嗎?白樺顫抖的看著始作俑者。
從沒見過哪個女人跟她一樣這副德行,只不過是一點血就雞貓子鬼叫的!赫毅實在懷疑這花瓶似的女人真有這麼嬌貴嗎?沾點血會死啊!他這雙手一天到晚也沾滿血腥,就連第一次操刀時他也沒嚇暈過去。
「徐秘書……快點拿水來給我……洗手……天啊!好恐怖……」
「水……我去找水……您先在這兒忍耐一下!」徐秘書四下張望的找著水龍頭。
生平最看不慣這種只會指揮別人的人,赫毅冷嗤一聲。「要當大小姐回家去,別來這裡,要水自己去找,別再這裡頤指氣使的!」
「赫先生,請問水龍頭在哪?」遍找不著,徐秘書慌張問著。
「要她自己去找!」赫毅沒打算告訴這位秘書。
「你好過分!」白樺將雙手伸得老遠,秀眉緊擰。
「哪點過分?我最討厭像你這種什麼都不會還要人家侍奉的大小姐!」憐香惜玉這種東西,他赫毅可是一點也學不來。
站在別人地盤上不得不低頭的白樺,只好咬牙硬著頭皮問道:「你……你……請問究竟哪邊有水?」
赫毅食指一指。「那裡!」
白樺幾乎是用逃命的速度往他所指的方向衝去。
對這種嬌生慣養的大小姐他赫毅最是看不慣,不是沒大腦卻又裝作一副什麼都懂的模樣,要不就是耍心機卻又裝作什麼都不懂且弱不禁風模樣,看了讓人心生厭倦的。
徐秘書對於赫毅這種故意整人的行為十分生氣,忍不住出聲提醒他,「赫生生,我們副董是很有誠意上山來與你談事情的,請不要這樣嚇她好嗎?」
赫毅嘲諷的揚起嘴角,「是嗎?我可感覺不出你們的誠意,所以別對我說這種冠冕堂皇的話。」
「你難道看不出我們副董根本沒接觸過這種……血淋淋的東西,你卻還故意整她?」
「是嗎?那就是這種鄉下地方根本不適合她那種都市型嬌生慣養的小姐來,所以請你們馬上回去吧!」赫毅擺明了不想再與他們有所接觸,就地開始處理起他帶回來的獵物。
「赫先生……」當徐秘書還想為白樺說些話時,卻被已經將血漬處理好的白樺給制止。
「徐秘書,不許無理!」
「可是……副董,我實在看不慣赫先生這樣故意刁難您。」
「我不像他口中說的那般嬌貴,我只是一時之間無法適應而已。」
白樺蹲到赫毅身邊,憋住呼吸強忍著不斷湧出來的噁心氣味,執意跟他耗上。她已經沒有時間了,再不想辦法讓赫毅先生點頭答應將這座山賣給他們,她父親一手打造的江山將會易主,而她絕不允許這種事發生,所以再多無理的刁難她都會忍下來,更何況只是這小小的血腥,她如果無法忍耐,如何帶領集團走向未來。
「赫先生,請問你是否願意跟我談談看?」她的臉上掛著牽強的笑容。
「不賣!一句話,沒什麼好談。」赫毅看都沒看她一眼。
白樺轉過身,大大吐了口氣再用力吸了兩口新鮮空氣後才轉回來,她決定採用迂迴戰術。
「你不賣……我不勉強,但請給我一個足以說服我、能讓我心服口服的理由,只要我認為這理由夠好,是足以讓你放棄大筆財富的理由,我自然不會再來打擾你,這樣好嗎?」
赫毅側過臉,眸露凶光的惡狠狠瞪她一眼。不相信這花瓶般的女人居然有這種腦子,以退為進啊!不錯,看來她不笨,還懂得耍心機,那他自然會讓她心服口服,讓她知道他不賣山的理由。
「要理由,很簡單,只要你敢在這山上住上一個禮拜,我自然會讓你知道,讓你心甘情願撤出且打消念頭。」
一個禮拜?意思就是她必須賭上這七天,那說什麼她也要忍耐,她一定要讓這位「山頂洞人」答應簽字將山賣給公司。
「好!就這麼說定!」她站起身,轉向徐秘書,「徐秘書,立刻著手安排,麻煩你了!」
「嘎?副董,您的行程都安排好了,很難變動……」
「不行!一定要把我的時間挪出來!」白樺堅決的說。
徐秘書翻翻隨身攜帶的行事歷。「其實……硬要抽出一點時間也不是不可能,只是……您要以什麼借口呢?」
白樺雙手叉腰,翦眸一斂,語氣明顯不悅,「就說我休假去好了,免得增添不必要的麻煩。」
「嚴格說起來有兩天半……」
「不行,說什麼也要排出七天假。」
「您……您確定在這裡度假嗎?不過容我提醒您,您這張全國知名的漂亮臉蛋走到哪兒都會造成騷動,到時一群愛慕追求者蜂擁而來不說,光是那群媒體記者就夠您忙了,這恐怕比上班還累……」
「在這種地方還怕會有記者跟蹤?徐秘書,你想太多了。」白樺好笑的說。
「不怕一萬、只怕萬一,要是被拍到你跟赫先生孤男寡女、共處一屋……」
「徐秘書,你只管把行程安排好,其餘不必多說!」白樺制止秘書未出的話,繼而轉向赫毅,「赫先生,希望你不會介意我來叨擾幾天。」
「哼!」他冷哼一聲,表情充滿嘲諷。
「我明天正式來拜訪,可以嗎?」她繼續有禮的說。
「隨你!」他就不信這種嬌生慣養的大小姐能在山上待上一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