剛剛的那一瞥是怎麼一回事?為什麼她會覺得梁紅袖的眸是那麼地深邃,彷如無底的深淵,一個不小心,便會掉到那深淵裡,一直墜落到底。
時間,像停住了,不再流逝。
她應該繼續練習,又或者回房休息,但她卻無法動彈,因為他的目光,落在她的身上,教她無法動彈。
那是一種詭異的感覺,就像她被他的目光困在一個空間裡,走不出去。
「小姐,翩兒小姐!」
秋棠的嗓音劃破了空間,喚回了她。
程翩兒回頭,看到了秋棠那甜美嬌憨的小臉。
「小姐,已經夜深了,你該回去休息了。」秋棠雙手叉著腰,一臉不悅以及不贊同地向程翩兒說教。
「好,我們回去。」難得地,不用秋棠三催四請,不用秋棠諄諄告誡,程翩兒捉住了秋棠的手,急急忙忙地往西築小樓走去。
「小姐?」秋棠一臉的不解,直到她瞧見了仍待在走廊上,遠遠地看著她們的梁紅袖。
他的臉上,一派的高深莫測。
又在打什麼壞主意了嗎?一邊被程翩兒拖著走,秋棠一邊想著。
希望,她的好小姐不用再傻傻地被戲弄著,雖然那機會很渺茫。
她暗暗地輕歎口氣,為自家小姐永遠鬥不過梁紅袖而感到可憐。
盛事!
美人閣的翩兒花魁,以及舞藝同樣超群的紅袖小倌同台較勁,一分高下。
這件事轟動滿城,甚至連皇宮也興致勃勃,直派人微服出巡到美人閣親眼觀看這場絕無僅有的盛大比試。
美人閣的大廳足以坐上數百個人,如今偌大的廳中坐滿了人,塞得水洩不通,寸步難行。
他們都費盡了心思,才得到一張能走進美人閣大門的花帖子,親眼目睹這場絕對稱得上是視覺極盡享受的饗宴。
從紗帳後方看去,滿滿的都是人,怕是破了美人閣有史而來,最多人於同一時間進出的記錄了。
「翩兒,待會你跟紅袖一起走出去,然後,你先跳。」夏祈兒走了過來,順手替妹妹順了順垂在身側的髮辮。
聽到這個安排,程翩兒詫異極了。
因為,向來的做法都是梁紅袖先跳,然後才輪到她,可是這次的次序卻相反了,這意味著什麼?
「翩兒,這是紅袖說的,他要你看著他跳,就在這台上。」
「兩人同台?」
「是的,而且這回菁菁她們不會為你們兩人伴舞。」
「這……」只與梁紅袖兩人站於台上,一種難以言喻的感覺油然而生,教程翩兒有那麼一瞬間的遲疑。
「翩兒,這是你答應過他的。嬤嬤說過,做人要守諾,既是答應了他,你就得做到,不許你半途而廢。」看得出她的遲疑,夏祈兒無比認真的說。
看著鮮少對她如此嚴厲的夏祈兒,程翩兒眼兒有點濡濕了。
為了梁紅袖,夏祈兒竟然對她說出這樣的重話,這足以說明,不單是梁紅袖對夏祈兒有意,夏祈兒也有著同樣的心思。
神女有心,襄王亦有夢,是天造地設的一對。
姊姊有了喜歡的人,為什麼她的心卻澀澀的,一點也高興不起來?
「這是一個最好的機會,向大家證明你與紅袖的舞是……翩兒,你有在聽我說話嗎?」察覺到程翩兒根本沒在聽自己說話,夏祈兒無奈地敲敲她的小腦袋,「翩兒,專心點聽。」
「祈兒姊姊……」問題哽在喉間,程翩兒想問,可是不知為何就是問不出口,好像有人掐住了她的脖子,教她無法出聲似的。
「怎麼,緊張了,還是不舒服了?」究終,還是疼愛妹妹的心勝過嚴厲,夏祈兒伸手撫過程翩兒的小臉以及額際,試試體溫,「還好,沒有發熱。」
程翩兒哽在喉間的話,再也問不出來了。
縱使梁紅袖真的讓她很討厭,而且對她的態度也很差,常常惹她生氣,但她無法否認,他對其他的姊姊妹妹都很好,如果疼愛自己的姊姊能夠得到幸福,為了姊姊,再怎麼難忍,她也會忍的。
可是想歸想,但一想到梁紅袖會成為自己的姊夫,她竟會有種再也無法呼吸的感受。
「翩兒?」
回過神,程翩兒迎上了夏祈兒滿佈著擔憂的眼眸,「我沒事,祈兒姊姊不用擔心我。」
「你這性子又倔又拗的,教我怎麼不擔心你?」輕歎。
「祈兒姊姊!」
「罷了罷了,你現在就到廂房裡靜靜,時間一到了,我會讓秋棠去找你。」
夏祈兒揮了揮小手,要她趕快去靜一靜,也好讓她想想,接下來應該用啥法子能讓客人們盡興而歸。
眼見夏祈兒的注意力,已經全然從自己的身上轉到其它賓客身上,程翩兒噘噘唇兒,只覺得月嬤嬤找夏祈兒來當美人閣的軍師是最適合不過的了。
夏祈兒聰明絕頂,觀察入微,而且她想的點子總是教美人閣的客人絡繹不絕,也就是如此聰明美麗,所以才教那麼多的男子傾慕不已,企圖將這一株清雅高貴的蓮,轉植回府。
仔細地想想,程翩兒勾起一抹無奈的笑,「好像,我除了跳舞以外,再也沒有其它的長處了。」
她好動,除了連孩童也懂的千字文、三字經外,其餘的詩書經集全都不會,不像夏祈兒那樣飽讀詩書,滿腹的文章,信手拈來便能成文成詩。
她愛鬧,無法靜下心來好好地繡好一方帕巾,甚至連最基本的花圖也繡不出來,不像夏祈兒那樣,隨手便能繡出精緻的花鳥圖。
「祈兒姊姊,該是天下男子夢寐以求的人,如果能娶妻如此,夫復何求啊?」落寞地,程翩兒半垂下首,走至自己練習多次的湖邊。
看著泛著淺淺漣漪的湖面,她倏地伸出雙手,「啪啪」地輕拍了自己的雙頰數下。
「真是的,又不是頭一兩天認識祈兒姊姊,怎麼還有這樣的想法?程翩兒,你真是一個大傻子。」
開導完自己,她拉了拉身上這套為了今夜比試而特別訂做的舞衣,是鮮紅色的薄紗,在她旋轉時會泛起一波波紅霧似的薄紗。屆時,在台上的她,將會成為一片的紅霞,然後將梁紅袖徹底地打敗,向眾人證明,她程翩兒才是舞藝超群的那一個。
她假想著自己在眾人的掌聲下,勝出這場比試,看著梁紅袖落敗的模樣,她可能會好心一點,不再出聲奚落他的慘狀。
「啊!」突地,她尖嚷一聲,整個身子失去重心似地摔落地上,腳踝兒還傳來一陣陣劇烈的刺痛感。
程翩兒小手顫抖地褪去鞋襪,原本雪白的足踝此刻變得又紅又腫,摸上去還傳來一陣椎心的疼痛。
她臉色一白,不敢置信自己竟然會犯下這樣的錯,舞者弄傷了腳,該怎樣舞,又怎能舞?更何況,她要跳的是高速旋轉的「胡旋舞」,傷了腿,她要怎樣跳?
看著自己又紅又腫的足踝,下一刻,她咬緊牙關,重新鞋襪套上玉足,用盡全身的力氣,要自己忍下那劇烈的疼痛。
就算傷了腳,她仍能跳!
因為她是程翩兒,天下第一的舞孃!
◎◎◎
梁紅袖站在紗帳前,他與程翩兒即將要上台一同較勁,可是身為主角之一的程翩兒卻不知所蹤。
因為怕梁紅袖連他也不見了,影響了這次的比試,所以夏祈兒命人看好他,不許他跑去找程翩兒。
擔憂的情緒濃濃地包圍他,他心緒不寧地在後台來回走動,直至,夏祈兒與秋棠回來。
他走上前,可以話還沒有出口,夏祈兒便先開口了:「秋棠,你那邊有人見到翩兒嗎?」
夏祈兒微顰柳眉,有些著急地問著也同樣找不著人的秋棠。
「沒有,秋棠找不到……」秋棠嬌憨的小臉上一片的汗濕,可見她剛剛找得有多辛苦。
「祈兒小姐,翩兒小姐她……她……」話還未說出,倒先逸出一聲的嗚咽。
梁紅袖心一頓,可是下一刻,爽直的話語伴著一陣銀鈴似的笑聲,在他身後響起,稍稍安撫他忐忑不安的心。
「愛哭秋棠,我人不好端端的在這裡了,你哭個什麼勁?」
眾人回首,便見程翩兒不怕髒地坐在小階上,笑意盈盈地看著他們。
一抹異樣的精光,同時閃過梁紅袖與夏祈兒的眼中。
「祈兒。」
梁紅袖看向夏祈兒,但他還沒有說些什麼,夏祈兒便會意似的點點頭,「我明白了。」
程翩兒有點傻楞楞的看著兩人,他們明明就沒有交談,又怎麼會知道對方在想些什麼?難不成,這就是人家常說的,心有靈犀一點通嗎?
「翩兒,你還要上台跳嗎?」驀地,夏祈兒走近她,蹲下身子,以僅有兩人能夠聽到的聲量輕語問。
程翩兒一怔,「為什麼不跳?」
「你的腳,還能跳嗎?」
驚訝地看著她,程翩兒張唇,開開合合了好幾回,才問:「祈兒姊姊,你……你怎麼知道?我以為……」
「你以為你掩飾得很好?是,你是掩飾得很好,但你忽略了,這麼愛惜舞衣的你怎麼會捨得坐在階上弄髒它?鮮少上胭脂的你,又怎麼會突然在臉上抹了一層厚厚的胭脂?你的腳很疼吧?」
沒料到夏祈兒竟能一一點出自己的異樣,程翩兒真的訝然得無法反駁,然而,這場舞她一定要跳。
「不,翩兒一點也不疼,我一定要跳,我不能退場。」
「就算之後有很長一段時間都不能再跳?」夏祈兒淡淡地告訴她,逞強之後的後果是什麼。
「我也要跳!」程翩兒二話不說,也不多作思考地回答了她,眼中閃爍著堅定的光芒。
「那好,姊姊我也不會阻止你。」輕歎口氣,程翩兒的性情,夏祈兒怎麼可能會不知道?
就因為程翩兒倔強又愛逞能,所以夏祈兒才會不得不格外地留神,就怕這小妮子又會做出些教月嬤嬤以及她們傷腦筋的衝動事來。
這回程翩兒帶傷上場,若給月嬤嬤以及柳應兒知道的話,夏祈兒又會被她們兩人數落一番了,可是夏祈兒從不會阻止幾個姊妹的行徑,哪怕是會受罰,她也會由著她們去胡鬧。
這次,同理。
程翩兒傻楞楞地看著夏祈兒走近梁紅袖,靠在他的耳邊低語了數句她完全聽不到的話,那幾句應該是梁紅袖不中意聽到的話,因為他的臉變得陰霾,額際的青筋甚至浮現了起來。
可是夏祈兒再低語了幾句,梁紅袖快要衝口而出的低吼以及咒罵,全都嚥回喉間,而後氣極敗壞地背過身,不再瞧向程翩兒。
程翩兒很好奇,也很困惑那個並不知道她受傷一事的男子的反應,理應他也應該不知道她受傷的事,可是她卻問不出口。
而且,此刻她的眼中只有夏祈兒與梁紅袖站在一起的畫面,那畫面真美,兩人都很匹配。
一陣似曾相識卻又莫名的揪心感再度向她襲來,她以為那只是腳踝的傷帶來的異樣感覺,所以並沒有多加理會。
這時,大廳傳來一聲聲的鑼鈸聲,以及眾人的歡呼聲。
比試,開始了。
◎◎◎
台下,喧鬧一片。
台上,異常沈寂。
梁紅袖與程翩兒各據一方,將台上的位置一分為二。
梁紅袖看著逞強地忍受著腳痛,勉強自己待在台上的女子,心頭的怒火已足以燒燬眼前一切的東西。
他與夏祈兒一樣,看得出她的腳受傷了,現在正忍受著非人的劇痛,為此,他出聲要夏祈兒勸服她,要她別再比這個什麼該死的比試,他很清楚,若是他去勸的話,非旦不能教她放棄,反而會激起她的好勝心,使她變本加厲地跳著,加劇她的腳傷。
豈料,夏祈兒並沒能勸得了她,甚至還說服他,要他裝作沒瞧見,要他裝作沒那麼一回事的繼續比試。
「翩兒的性子你還不清楚嗎?她有她的驕傲,不可能因為腳傷而退出這場比試的,即使腳傷得更厲害,即使往後永遠不良於行,翩兒還是不會中途退出,你強逼她退出,只會得到她更大的抗拒,適得其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