溫柔的日光,穿透過玻璃,灑落在溫室裡的三個女人身上。
龍夫人手裡拿著一把小剪,細心地為心愛的盆栽剪去多餘的葉片,忙碌之餘還不忘指點著像在搞破壞的女兒,如何才能讓盆栽生長得更健康。
龍湖苦著一張臉,瞪著手中的小剪,生性活潑的她,怎麼可能忍受得了這樣的靜態活動?才不過一下子,她已經覺得悶得不得了,直想扔下小剪往外衝。
水眸骨碌碌地左看又右看,最後落在與平日看起來有些不一樣的童年玩伴身上,「鈴蘭?妳不舒服嗎?臉怎麼這麼的蒼白?」
她的話,也引來龍夫人的關愛目光。
雖然名為護衛,但龍夫人一直都把這幾個孩子看待得像自己親孩子一樣,尤其是杜鈴蘭,簡直就像是上天派來安撫她只有一個女兒的怨懟似的,而且這孩子比起自己的親生女兒還要細心、還要貼心、還要教她感到驕傲。
杜鈴蘭抬起臉,蒼白的唇角揚起一抹淺淺、幾乎飄渺的笑,「只是昨天晚上睡得不太好,夫人和小姐不用擔心。」
這明顯中氣不足的嗓音,教人怎麼可能放心得了?
龍湖一把拉過站著的杜鈴蘭坐到自己身旁的椅子上,一臉嚴肅地瞪著她,「杜鈴蘭,妳答應過我,有什麼事都會跟我講,不會對我撒謊的,妳是不是想違背妳的諾言?」
杜鈴蘭看著這張嬌美純真的小臉,露出今天第一個出自真心的笑,「我怎麼可能會違背跟小姐訂的承諾?我沒有騙小姐,我真的只是昨天晚上睡得不好而已,我的身體我自己最清楚了,我沒有騙妳跟夫人,也沒有在逞強。」
龍湖又仔仔細細地研究了下杜鈴蘭臉上的表情,確定她真的沒有在騙自己後,龍湖才滿意地點點頭,不過也不忘擱話威脅,「鈴蘭我跟妳說,妳最好不要騙我,不然我……哼哼!」她擺出自以為最猙獰的表情,冷笑幾聲。
她以為這樣滑稽的表情,真的能威脅得了她嗎?杜鈴蘭輕笑出聲,這樣美好的女人,自己怎麼可能比得上呢?
心狠狠地一揪,杜鈴蘭深深地吸了口氣,而後伸手接過龍湖手中的小剪,接手替她修剪起眼前的玫瑰花盆栽。
苦差事被接手了,龍湖樂得清閒,笑嘻嘻地窩在躺椅上,看著龍夫人與杜鈴蘭辛勤地剪葉子。
「鈴蘭,妳也太寵這丫頭了。」龍夫人看著女兒一副皮皮的樣子,忍不住地對杜鈴蘭說。
「沒的事,夫人。」杜鈴蘭搖了搖頭,「鈴蘭喜歡照顧盆栽。」
「媽咪,您不要妒忌我跟鈴蘭感情好,就挑撥我們喔!」龍湖站了起來,擠眉又弄眼地對龍夫人扮鬼臉。
「妳這丫頭!」龍夫人又寵又好笑地啐了一句,又專心開始修剪起葉子。
杜鈴蘭淺笑地看著母女兩人的互動,心底羨慕不已,她跟所有的影衛一樣,都是無父無母的孤兒,所以從小她便特別羨慕龍家的上下和睦、兄友弟恭。
坐了一會,龍湖便忍不住地離開了溫室,尋樂子去了,而龍夫人也因為有事跟著龍湖一起離開。
因為在主宅裡,所以杜鈴蘭不需要寸步不離地跟在龍湖身旁,也因此,她特意地留在溫室裡,繼續修剪其他的盆栽。
她喜歡植物,喜歡這些花花草草,雖然總是被霍青霆取笑,但她將來退休的夢想,便是到一處幽靜的地方,靜靜地種著植物,或許會開一間小小的花店,賣些小盆栽,賣些與植物相關的東西,總之她就是不想離開植物。
剪去最後一片多餘的葉子,她站起身,想看看自己的成果,殊不知,這樣卻牽動了雙腿間最曖昧、最難以啟齒的酸疼,她的動作一僵,等了一會後才站直身子。
她苦笑著,無奈自己居然這麼沒用,對這種的酸疼居然忍受不了。
倏地,頸上的寒毛一根根地豎起,身上每一吋的肌肉也隨之緊繃起來,一切都在蓄勢待發的狀態下,多年的訓練讓她馬上意識到溫室有另一個人闖入,只是,這個人,並不是外人。
那熟悉的氣息,讓她意識到闖入溫室的並不是其他人,就是他,只是她的肌肉依舊繃得緊緊的,放鬆不下來,她緩緩地轉身,迎上一雙冷漠而沒有情感的墨眸。
「統領。」恭敬的口吻,沒有半點的熱切或者是疏離,只有著上司與下屬的階級以及輩份。
韓洛霆銳利似刀的目光在溫室裡迅速地打量個遍,找不到自己想要見到的那抹身影後,便輕輕地頷首,算是回應她的招呼。
不待他開口詢問,杜鈴蘭已經訓練有素地將龍湖的下落道出,然後等著他轉身離去,獨剩下她自己一個人,望著他離開的背影,久久都回不過神來,久久都收不回自己癡傻的目光。
這男人,如此的冷酷、如此的冷感,怎麼會教她愛了他這麼多年的時間?
她不止一次思考這個問題,但每一次都找不到答案,或許,根本就連自己,都不願意去找這個答案吧。
可是這一次,他居然沒有在得到龍湖下落後,馬上就轉身離開,那雙銳利而不帶任何情感的墨眸,落在她的身上。
杜鈴蘭莫名地感到心虛。
昨晚他喝得很醉,根本不知道,跟他上床的不是龍湖,而是這個不要臉的她。
因為心虛,所以她站得比平日還要筆直,不想讓他發現她現在根本腿酸得無法站立的事實,而頸間的吻痕,也被高領的毛衣仔細地遮蓋住了,所以即使精明如韓洛霆,也不會知道她的秘密。
對!這就當作是她自己的秘密,她永遠都不會對任何人說,也永遠都不會讓任何人知道。
她太瞭解如何做能消弭他對她的質疑,對他而言,她根本就是安排在龍湖身邊的眼線,龍湖的一舉一動,他之所以會如此地瞭如指掌,全都是因為她。
每一天,她都好像活在雙面人的日子裡,她強壓下對他的戀慕,將他所愛的女人的消息一一告訴他,然後從他的臉上看到滿意或者是不滿,他的情緒是如此地牽動她的情感。
但,她告訴自己,這一切都夠了。
她不想再這樣下去,所以龍湖的事,她只挑重要的、攸關生死安全的事,才報告給他,其他的,只要是龍湖告訴她的心事,她一律都拒絕像以前一樣,每一項都告訴他。
韓洛霆看著那道筆直而纖弱的身影,腦中閃過一抹影像,可是,那影像太快、太模糊,他捉不住,他無法控制自己的目光,落在她那看似筆直、實際搖搖欲墜的身影上。
「如果累了,便去休息,五小姐會由我來保護。」難得地,他開口放她半天的假。
他的話,的確是讓她有些驚訝,因為無論在什麼時候,龍湖的安全對他而言,永遠都是放在第一順位的,然而現在,他卻說會給予她休息的時間。
可是,這樣的體貼,她不需要,「謝謝統領,但我認為我可以繼續勝任我的職責,如果沒有其他事,鈴蘭先退下。」垂下頭,也垂下眼,她遮去所有的情感,讓她看起來與她的聲音一樣,那麼的恭敬。
心頭為了她這副低頭的模樣,而泛起一陣連自己也不懂的怒火,韓洛霆已經忘了,以前那個總是跟在他身後,好像他的小尾巴似的女孩,什麼時候變成現在眼前這只是一味尊敬他的女人。
他其實無需為這麼小的事情而大動肝火,然而,越是看著她頭頂的發旋,他胸臆間的怒火,越是忍不住地想爆發。
不過最後,他忍了下來,只是輕應了聲,便離開溫室,去找那個在自己心底佔了最重要位置的女人。
離去的腳步聲,讓杜鈴蘭抬起頭來,眸底已經泛起了一陣的淚意,她就是不想讓他看到,自己如此懦弱無用的一面。
女人的眼淚,除了龍湖以外,對他而言全都是不屑一顧、不值一哂的東西。
她都知道,伴在他身邊十多年的她,統統都知道。
十五年前。
粉嫩的娃娃,坐在安靜的角落裡,用著一雙水靈靈的大眼,看著前方圍在一起玩耍的孩子們。
她的手裡拽著一隻有她半個人高的大兔子玩偶,她總是離不開這個兔子玩偶,因為這是她的爸爸媽媽,留給她的最後一份禮物。
那天……是她的生日,她在家裡等著父母回來,可是,她等了很久很久,最後等到的,是社福機構的職員,以及這隻兔子玩偶。
社福機構的職員說她的父母出了車禍,當場死亡,由於她的父母都是孤兒,所以他們必須將她送到孤兒院,兩天後,她就被人送到這裡來了。
初到陌生的環境,她好害怕,晚晚都嗚咽著要找爸爸媽媽,直到照顧他們的職員不耐煩地對她吼道:「妳爸媽已經死了!死了!妳知不知道什麼叫做死了?就是說,他們永遠都不會再回來,永、遠、都、不、會!就算妳哭死了,他們也不會再回來,妳懂了沒有?」
她呆在原地,用一雙淚眼盯著那個職員,後來,她再也沒看過那個職員,聽說好像是院長聽到了她吼她的話,所以解雇了那個職員。
雖然再也聽不到那些傷人的句子,但那些話,早已經在她小小的心靈裡紮了根。
她變成了一個沒有人要的小孩,如果沒有人願意收養她的話,她就會待在孤兒院裡,直到成年,就要離開。
年紀小小的她不懂得什麼叫做收養不收養,她只是一直縮在大廳的角落,抱著自己的兔子玩偶,不問世事、不理會其他的人。
來孤兒院收養孩子的人很少,因為大多數的人都不想要來路不明的小孩,生怕會給自己帶來麻煩,隨著孩子的數目越來越多,資源的分配也越來越沉重了,而照顧他們的職員,也經常忙得不可開交,沒有空去理會總是靜靜坐在一角的她,也沒有空去拯救被其他孩子欺負的她。
一個身形高壯的小孩冷不防出現在她的面前,她縮了縮,知道他又來找她的麻煩。
這些天,那個帶頭的孩子王不知道受了什麼刺激,居然總是來欺負她,不是扯她梳得整整齊齊的小辮子,就是推她跌倒、讓她摔疼,也因此,她的身上,已經佈滿了大大小小、深淺不一的瘀青。
「小啞巴,又坐在這裡想爸爸媽媽了對不對?」難聽的稱呼,伴著髮辮被扯疼的感覺,傳入耳中。
她咬著唇,不看不理他,以為他會像過去幾天一樣,玩夠了就會自討沒趣地離開,只是她忘了,今天她還抱著她最重要的玩偶。
手中的玩偶,冷不防地被搶走了,她睜大了水眸,驚慌地看著那個孩子王將她的玩偶扔到地上,用髒髒的腳往上頭猛踩。
看到米色的小兔子被踩得髒兮兮,她心疼得哭了起來,上前想搶回自己的玩偶,可是瘦弱的她完全不是孩子王的對手,他雙手一伸,就把她推開,失去平衡的她往後退了幾步,小腳更是大意地踩上地上的一顆小皮球,白晢的額在下一刻,重重地叩上堅硬的牆壁。
「砰」的一聲巨響,在大廳裡響起,原本吵鬧的大廳瞬間陷入一片的死寂。
小鈴蘭只覺得自己的頭很昏、很痛,而且她還感覺到有液體從她的額上流下,甚至流進了她的眼睛,只是,她沒有像以前那樣倒下來大哭,要其他人幫她搶回玩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