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尹進憶起在昏倒前少女的話,「若是其他的東西,尹進必定會為兩位找來,但雪狐……請恕尹進無法奉上。」
    「言下之意,就是你拒絕帶我們去找雪狐了?」少年一手撫著額,一副天要塌下來似的樣子,「哎呀呀,那就麻煩了!若是被姊姊聽到,她一定……」
    「我已經聽到了!」帶著火氣的女嗓,在房門被瑞開後傳來。阿伊娜瞪著床上的男人,「我救了你們,而你居然不肯給我雪狐?你信不信我馬上就將睡在隔壁的那個女人給宰了?」
    「尹進說了,除了雪狐以外,你要什麼我都會給你拿來。」
    「為什麼不可以是雪狐?」阿伊娜像個女土匪似地撒起尹進的衣領,惡狠狠地問。
    「姊姊,溫柔點,好歹你是女子……」阿伊達低歎出聲。
    「這個時候還管什麼女不女子的!「阿伊娜白了弟弟一眼,而後轉回來瞪住尹進,「說!為什麼不可以?」
    「雪狐是給大小姐治臉的,絕不能給你。」
    「臉?你說是用來治臉的?」不敢置信地拔尖嗓子,阿伊娜用力地搖晃著尹進,「你知不知道,雪狐的血是有多麼珍貴、多麼難求!阿伊達的眼也是靠雪狐的血來治!而你居然為了一張臉,不給我雪狐!」少女的眼睛越瞪越大,似有將他給撕了般的意圖。
    尹進一窒,一方面是驚訝少女的手勁竟然如此大,另一方面則是因為沒料想過,原來少年的眼也需要雪狐;受了對方的恩不得不報,但卻無法將雪狐拱手相讓……
    「沒關係,雪狐在尹護衛取到後,我柳應兒必定會雙手奉上。」在門外偷聽了一會的柳應兒,緩緩地走進房間。
    「真的?你真的會把雪狐給我們?」少女一改欲將人大卸人塊的凶狠模樣,輪廓分明的小臉,浮現歡天喜地的表情,蹦蹦跳跳地走到柳應兒身前,再次確定,順便扶住她不便久站的身子。
    「真的!」堅定地點頭,柳應兒道:「正如阿伊娜姑娘所言,阿伊達公子的眼比起這張臉重要得多,我這張臉縱使好了以後,作用卻比不上阿伊達公子。」
    「小姐!」聽到她居然願意將雪狐出讓,尹進不敢置信。
    緩緩地抬首,看著他原本黑如潑墨般的發中,竟有著幾縷雪白,柳應兒心一揪,「不用了,再也不用了!我已經決定,這臉不治了,我會回去美人閣。」她勾起一抹淺淺的笑,藉以掩飾眸底對他的心疼。
    「太好了、太好了,阿伊達,咱們很快就會得到雪狐了。」挑挑眉,阿伊娜假裝興高采烈地將柳應兒送至床邊坐下,而後拉起弟弟一塊兒走出這氣氛詭異的客房,「阿伊達來來來,姐姐跟你吃糕點去。」
    待姊弟兩人離開後,尹進忙不迭道:「大小姐,尹進奉命帶著您來取雪狐,是用來治你的臉……小姐?」他忽地住了口,因為柳應兒居然伸手輕拂過他的發。
    「尹護衛,為了職責,你居然能做到這個地步,應兒真的很佩服你。」這三天當中,從少女的口中,她完全知道他到底做了些什麼。
    為了救她,他不顧自己的性命,甚至不惜犧牲自己的內力來救她;為了義父與義母的命令,他竟做到這般地步……這都是為了命令,而不是為了她,柳應兒。
    她知道,也認命地承認自己喜歡上他,但她更明白,她也該死心、該清醒,這一路上他所做的一切,只為了命令罷了……
    「大小姐……」她眸中的愁,從何而來?
    放開手中的發,柳應兒綻開一抹淺淺的笑,有禮地詢問:「尹護衛,這是應兒對你最後一個任性的請求,請你帶著阿伊娜到天山取回雪狐,而後護送應兒回美人閣,能否?」
    不必再為她冒險、不必再為她受傷、不必再為她而付出一切,他所做的一切,縱使是因為命令,但已經足夠了!
    「可以……」無法拒絕,只因她眸中的愁、眸中的傷,迷惑了尹進,教他無法思考。
    「謝謝你,尹護衛。」
    就到這裡為止吧!
    不再怨、不再恨、不再苦,她會回到美人閣,好生收藏對他的這一份情意,絕不會為他帶來麻煩,增添他對她的厭惡。
    「你安心跟阿伊娜去吧,應兒會在這裡等你回來……而且保證,不添亂子。」
    嚥下最後一句話,她站直身子,徐徐地離開他的房間。
    尹進的掌撫上她方才輕握過的發,眷戀地握住。
    他不敢開口問她的愁從何而來,更不敢伸手將她抱入懷中,小心冀冀地呵護著她,他怕他一旦動了手,他再也無法放開……
    她與他今生注定無緣,他又何苦糾纏著她,不放開她?
    偷偷躲在窗外聽看的阿伊娜,瞧見尹進那抹落寞的表情後,拉著弟弟走離客房。
    「原來郎有情、妹有意,可這兩個呆頭鵝卻居然看不清。」阿伊娜皺起柳眉,她最討厭這樣了啦!
    「你少管人家的事!人家愛看不清、成不到,你又能做些什麼?」阿伊達輕輕地拍拍姊姊的小臉,一臉警告,「你可別又像上次對義姐那樣催眠人家逼人家做出些不情願的事來。」
    哎呀,被看穿了!阿伊娜嘿嘿奸笑幾聲,好吧、好吧,不催眠就不催眠。
    不過呢……看在應兒姊姊這麼大方將雪狐讓給她的份上,她可以想想辦法,還她一張美美的臉好了;至於他們兩個呢,她再想想好了!
    看著姊姊臉上的那抹邪氣,阿伊達輕歎一聲,不過沒有再說些什麼;算了,她喜歡、她高興,就好了!
    月色清澈,是一個十分適合賞月的夜。
    柳應兒躺在床上,打開小窗,抬首望向天上的那輪圓月;她的內傷在阿伊達的調養下,終於好了七、八成。
    而本應早一點帶著阿伊娜上天山,但卻堅持留待柳應兒的身體康復才肯上路的尹進,明日終於可以啟程了。
    上天山已非易事,要尋找雪狐更是難上加難!所以這次的分別,在短時間裡他都無法回來……罷了、罷了,反正拿到雪狐後,她就會回到美人閣,屆時她不就有可能永遠都見不了他嗎?既是如此,她又何必去介懷他即將去多久,而她會在多久後才能再見到他?
    閉上歡眼,她說服著自己,強逼著自己入睡,這樣,她才能暫時忘記現實,在夢中想著他。
    驀地,她的房門被人打開,一道高大的身影無聲無息地逼近她,並拿過她的外裳包裹住她。
    她驚得想要掙扎,但對方在此時在她的耳畔低語:「別出聲。」
    是尹進。她放下懸得半高的心,瞬間便明白有人闖進來了。
    「阿伊達跟阿伊娜他們……」
    「他們已經先溜走了。」當那對姊弟知道對方來的全都是一等一的高手,更明白只有尹進一人,根本就無法顧及他們時,阿伊娜扔下一句「拿到雪狐後再找你」後,就拖著弟弟走人了。
    肯定他們不會受到牽連後,她安下了心,任由尹進帶著她到屏風的後頭躲著,她想了想,「是方淨玉?」除了他,有誰會對她窮追不捨?
    「對!」不但如此,這一次有鑒於尹進的身手,他帶來更多的高手,而那批高手,用的居然是大內侍衛的招式,曾經奉命跟大內侍衛交過手的他,很瞭解他們所用的招式。
    難道指使方淨玉、以及在幕後控制一切的人,是皇宮裡的人?而最重要的,他為什麼要捉柳應兒?一個又一個的迷團,令尹進不禁皺起眉來。
    「能闖出去嗎?」聽到外頭眾多的腳步聲,柳應兒不禁擔憂地問:「若不成,尹護衛你先……」
    「我絕不會扔下你!」知道她接下來會說些什麼,尹進打斷她的話。
    就算死,他也不會讓方淨玉捉走她!方淨玉敢一掌傷她,並將她扔入湖底,若她真的落入他的手中,下場豈止是一個慘字可以形容得了?
    聞言,她的心頭一顫。
    若在少了那道命令的清況下,他能說出這句話,那該有多動聽?她苦澀地一笑。
    「我們回美人閣,不上天山。」假如這真的牽涉到大內侍衛以及皇室人員,那麼僅有他一人的情況下,更不宜犯險帶著她上天山;尹進決定先將她帶回美人閣,再獨自一人上天山。
    而且,他得花更多的時間,另外再帶一隻雪狐回來。尉遲彥並沒有說過,天山上只有一隻雪狐,那麼他就帶一雙雪狐回來,既能報了阿伊達的救命之恩,也能治好她的臉。
    他的決定,令柳應兒一怔。
    聰穎如她,即使他不講,也隱約猜得出事情並非尋常;也好,她回到美人閣,任憑方淨玉有天大的本領或膽子,也進不了美人閣,而他,也可以放下她這個包袱了。
    腳步聲越來越近,柳應兒不禁捉緊尹進的衣襟,她能感到他臂上的肌肉賁張,握劍的手也更緊了。
    「尹護衛,請答應我,別再讓自己受傷了。」兩人靠得極近,所以她低聲在他的耳邊輕喃。
    尹進渾身一僵,只因她那帶著馨香的氣息包圍著他,讓他差一點就失去理智地吻住她。
    該死的!外頭還有為數不少的敵人,他怎麼可以在此時分神?他咒罵著自己。
    腳步聲來到房外,尹進馬上收斂好心神,舉劍打算將來者解決掉。
    可在這個時候,外頭的天際忽地閃起一片綠光,來勢洶洶的腳步聲倏地一止,似乎在等著什麼;而後,一聲「撤」的命令響起,原本往這房間走來的腳步聲也漸漸離去。
    柳應兒鬆了口氣,額際上全然都是冷汗。
    仔細地聽著,直至確定腳步聲金部消失在外頭後,尹進摟著柳應兒起身,「咱們現在就起程。」
    她點點頭,沒有異議。
    「請放心,尹進必定會好好保護小姐。」
    她不懂為何他會忽然這樣講,一垂眸才發覺原來自己的一雙手,還緊緊抓住他的衣襟不放。
    可他不懂的是,她不是害怕自己的安危,而是怕他會再次受傷!只因,他若是受傷的話,她的心,也會跟著一起犯疼。
    可,他不懂……
    事情果然沒有想像中的簡單!
    回京師的路上,他們仍不時受到襲擊!在最近的一次受襲中,其中一個黑衣人大意地掉下了一個令牌,也印證了尹進的猜測。
    那是內侍衛令牌。
    能夠指使這群侍衛的人屈指可數,可他想不通的是,為何這人先是命人毀去柳應兒的容貌,再派人來捉她,而不是一早就捉住她?
    這人目的到底是什麼?
    原本還想過要求附近的縣府幫忙,躲過方淨玉的追捕,但事件牽連在上位者,那麼縣府再也信不過了;為了掩人耳目,能夠順利回到美人閣,他們只好易容改裝,裝成一對平凡的小夫妻,並且不斷地更改路線。
    駕著馬車在小道上奔馳著,尹進小心翼翼地觀察著四方的動靜,以防方淨玉識破了兩人的偽裝,追了上來。
    眼見天色漸黑,尹進將車駕入鄰近的小鎮,在客棧前停了下來;撩起灰色的布幕,他看向臉色仍然蒼白的柳應兒……
    她內傷剛好,便要她趕著路、逃著追兵;甚至為了安全起見,他們將精緻舒適的馬車換成一輛普通人家的馬車,少了那層軟氈,車內的人兒應該躺得不舒服極了,可她卻一句怨言也沒有。

《處女花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