希爾飯店
浙瀝瀝的雨水順著透明的玻璃蜿蜒滑下來,將整個世界氤氳成霧茫茫的一片。
章紫葵站在飯店的騎樓下躲避大雨,她攏緊身上輕薄的外套,亮白的街燈映出她的身影,顯得格外狼狽孤單。
她撫著平坦的小腹,只要一想到腹中已有了自己和薩孟仰的結晶,就覺得既不安又奇妙。
彷彿是她對薩孟仰的愛在身體裡紮了根,隨著時間而慢慢地態意抽長,也正因如此,讓她迫不及待地想明白他對她的感情深度,但是方纔他在電話裡急著掛電話的敷衍態度卻深深地刺傷了她的心。
當她無助地徘徊在人生的十字路口時,他卻還在應酬交際,令她不禁心生怨懟,衝動地抓起外套坐上計程車,來到他下榻的飯店,想質問他怎麼能對她如此冷淡?
她站在騎樓下,外頭滂沱的雨勢濺濕她的衣衫,令她瑟縮地顫抖著,突然後悔起自己太過魯莽,為何要拿他粗心的過錯來折磨自己?但因不甘心一個人陷入為難的情況裡,所以她委屈自己,想令他產生罪惡感,要讓他明白他對她多麼壞,讓她愛得那麼卑微。
漫長的等待讓她的瞳眸蒙上了一層水光,酸澀和苦楚隨著時間的流逝逐漸發酵、膨脹,醞釀成濃濃的哀愁。
當她站到雙腿發麻時,前方駛進一輛白色的休旅車,車頭燈打在她的身側,刺亮得令她睜不開眼。
她用手遮著光,瞇眼看著前方——
休旅車的車門被推開,穿著一身黑色合身西裝的薩孟仰跨出車廂,身邊還依偎著一名身材高姚,衣著性感惹火的女人。
「孟仰,我頭好暈……可不可以先到你的房間休息一下,喝一杯熱茶解酒呢?」康莉攀住他的手臂,跟著他鑽出車廂。
「可能不太方便,」他軟軟地拒絕,扶著她癱軟的身子。「不如我現在送你回去休息,怎麼樣?」
康莉佯裝痛苦地撫著胸口,嬌嗔道:「不行,我現在不能坐車,我好想吐……」
她一定要想辦法進入薩孟仰的房間,要是真讓他送她回家,有了齊雅在那裡礙事,她什麼便宜也佔不了!
薩孟仰百般無奈地扶住她,今晚齊雅將她托付給他,而她又替他擋了那麼多酒,於情於理,他都該盡一份責任。
「要不然你先出來透透氣,在大廳先坐一會兒,等雨勢小一點後,我再送你回家,怎麼樣?」他體貼地詢問她的意見。
「嗯。」她撒嬌道:「可是我覺得有點冷……」
薩孟仰看了她裸露在外的體膚一眼,脫下西裝外套罩在她的身上,轉身對助理說道:「小張,我扶康莉去大廳休息一下,你先不要離開,在飯店等一會兒。」
「好的。」助理小張點頭,將休旅車駛向飯店的臨時停車場。
隔著浙瀝的雨聲,紫葵聽不清楚他們的對話,但眼前這曖昧的一幕就足夠令她心碎了。
愛,原來是一把雙面刀,可以傷人傷得如此徹底。
她不知道哪來的勇氣,步出騎樓,朝他們走去,堵住了薩孟仰的步伐。
薩孟仰見到迎面而來的紫葵時,愣了一會兒。
「紫葵,你怎麼跑來這裡了?」
「我也很想知道自己為什麼會在這裡?」她自嘲道,心痛地思忖著,若不是愛的驅使,她豈會盲目至此?
原來,他說今晚不方便見她的原因是有了另一個女伴來慰藉他的寂寞;他不想在電話裡回應她的感情,是因為他對她根本沒有愛……
她在愛情裡自虐,要勾起他的罪惡感,要令他難受、捨不得,結果反而讓自己陷入困境,害苦了自己,也映襯出自己有多麼愚蠢。
他們親暱的姿態,深深地剌痛了她,彷彿有一把利刃刺入她的胸口,左剜右捅,痛得教她說不出話來,連呼吸都費力。
逆著光,薩孟仰看不清楚她臉上傷痛的表情,還以為她的沉默是在對自己賭氣。
「孟仰,她是誰?」康莉開口,打破兩人對峙的僵凝氣氛。
康莉膩在他懷裡,不懷好意的目光從頭到腳地打量了她一遍,發現她有些眼熟,卻又不記得在哪兒見過。
但是,看她一臉清秀,身材和長相都不出色,一點殺傷力也沒有,所以完全沒把她放在眼底。
紫葵的目光從薩孟仰的臉龐栘到了康莉身上,看到她肩膀上披著他的外套,看到他摟著她的親密姿態,倏地,她明白原來他的胸膛並不是她專屬。
「薩孟仰,我也很想知道自己是你的誰?」紫葵眼底蘊著淚,想明白他在外人面前怎麼定位他們之間的關係。
「康莉,你進去大廳坐一下,我等會兒再送你回去。」薩孟仰說。
「好。」康莉馴順地點頭,臨走前還不忘投給紫葵一記挑釁的眼神,然後踩著高跟鞋妖嬈地走進飯店裡。
「我們的關係這麼不能公開嗎?」他迴避的口吻深深地激惱了她。
「我不知道你今晚究竟怎麼了,但你在氣頭上,我不想跟你爭論這個話題。」
「我不是要爭論,而是想要一個答案。對你而言,我究竟是什麼?」她抬眸定定地看著他。
那晚,溫柔的纏綿對他而言只是一時的氣氛作祟,還是他真的對她動了情呢?
她需要答案,渴望承諾,來支撐內心的脆弱與不安。
她一反常態的執勘態度,令薩孟仰動了氣。
他都已經承諾要返回飯店裡再打電話給她了,為何她還要冒著大雨跑來,而且一副興師問罪的態度呢?
過去他所認識的那位低調、體貼、聰穎,不喜歡太過黏膩、保持距離的章紫葵跑去哪裡了?
「不要再任性了好嗎?」他低沉的聲調裡飽含著疲憊。
「我只想弄清楚我們之間的關係,這就叫任性?」她激動地揚高音量。
他揉揉抽痛的太陽穴,放低姿態,無奈地歎氣道:「紫葵,我今天陪電影公司的人應酬了一個晚上,我很累,沒有心情也沒有力氣和你爭辯這些問題,我叫計程車送你回去好嗎?」
「你不是沒有力氣,而是要把體力留給那個女人吧!」她冷冷地譏刺道。
「我不許你誤解我的人格!我和康莉只是同一家經紀公司的同事,她喝醉了,我有義務要送她回家。」他沉聲澄清。
這一幕,多麼的令她熟悉又心痛。相同的場景、相似的話語,只是照顧的人從她變成了康莉。
忽然之間,她覺得自己愛得既荒謬又可悲。
曾經錯戀過,讓她虛擲青春只換來一場難堪。如今遇到薩孟仰,他的溫柔與熱情令她傾心,毫無防備地陷入他的浪漫圈套裡。
她愛得那麼強烈與決然,無所保留,配合他的步伐與節奏,談著一場低調又秘密的戀愛。結果,這所謂的秘密背後竟藏著如此傷人且不堪的真相——
他對她只是一時的激情。
「原來你有照顧酒醉女人的習慣!」她恨恨地從牙縫裡進出話來。
這句話惹惱了薩孟仰,他覺得彷彿挨了耳刮子般,臉色十分難看。
「你一定要這樣醜化我們之間的關係嗎?」他的俊臉罩上一層霜漠。
「那就不要讓我有這種感覺!」她氣憤地掄拳,隱忍著想甩他巴掌的衝動。
「你是特地來跟我吵架的嗎?」他耐心告聲。
「我只是要一個答案,有這麼難說出口嗎?」她昂起下顎,心碎地瞅著他。「對你而言,我章紫葵到底算什麼?」
「你在氣頭上,我不想回應你的無理取鬧。」他別過臉,不想在大街上與她爭執愛與不愛的問題。
對他而言,愛不是掛在口頭上的虛無承諾,而是實際的關心,體諒、包容與付出。撇除明星身份所帶來的不便,他自認已盡到男朋友的職責。
「薩孟仰,你愛我的時候說我活潑,俏皮可愛,嫌我煩的時候就變成了無理取鬧……原來在你心裡,我是這樣的人?」她臉上漾出一抹淒然的笑容,眼眶溢出淚水來。
「紫葵,我今晚真的很累了。」他煩躁地扒扒前額垂落的髮絲。
「所以呢?」她不死心地追問。
「所以我請飯店的服務人員替你叫計程車送你回去,有什麼事等大家冷靜下來後,再好好談。」
「然後好給你時間找藉口來圓謊,還是想想怎麼跟我斷絕聯絡的理由?」她冷哼。
他咬著牙,不想回應她在氣頭上的譏刺。轉身,他走進飯店裡請櫃檯人員呼叫無線電計程車,並且向他們要了一把雨傘,然後踅回騎樓下,將傘遞給她。
「再五分鐘計程車就來了。這把雨傘拿去。」他撐起傘,半強迫地將她納入傘下,免得她淋濕了,壓低音量道:「我有責任要照顧康莉,所以不能送你回去,我們的事等彼此都冷靜下來了,再坐下來好好溝通。」
在她眼中,只覺得他迫不及待地想趕她離開,如此絕情冷漠的態度深深地刺痛了她的心,她下意識地撫著平坦的小腹,委屈的淚水不可遏止地溢出眼眶,模糊了她的視線。
他不關心她等了他多久?不問她為什麼來這裡找他?不過問她在擔心什麼?只是一逕地想送走她……
她垂著臉,盯著自己的鞋尖,冷笑道:「好像照顧喝醉酒的女人是你的義務似的……」
「康莉跟我是同一家經紀公司的同事,她喝醉了,我有義務和責任送她回去。」他努力想解釋清楚。
「原來同事比我更重要,看來一切都是我想太多了……」她轉過頭,不想讓他看見臉上軟弱的淚水,不想在他面前示弱,但是抽泣的聲音、顫抖的肩頭,還是洩漏了她的情緒。
早聽說男人是衝動的動物,在床笫之間的承諾是不可信的,她為什麼還癡傻地以為他跟其他男人不一樣呢?為什麼還對未來存有幸福的幻想呢?
她在情愛與慾望面前,是那麼的青澀與單純,怎麼敵得過他的成熟世故呢?
如果只是一時的新鮮與激情,又何必對她許下承諾,讓她不只賠上身子又傷了心呢?
「紫葵,現在太晚了,我會找時間跟你說清楚的,不要鬧脾氣了。」他伸手將雨傘遞給她。
「你真的愛我嗎?」她抬起盈淚的眸,心碎地瞅著他。
她執拗地想要一個答案,如果他曾經交付過真心,那麼她會好受一點。
「我以為我們之間已經不用再問這種問題了。」她感受不到他對這段感情的小心翼翼與呵護嗎?
「是啊,一切都是我想太多了……」她擠出一抹比哭還難看的笑容。
他冷淡規避的態度,徹底地傷了她的心。
也許,她只是短暫在他心中停留過境的愛,是他緊湊漂泊的行程裡偶發的艷遇事件罷了。一切,都是她愛得太過一廂情願……
原來他自私地想保持單身的身份,不想在其他人面前坦誠他們的關係,看來,她根本不該奢想他會對她負責任。
薩孟仰的目光越過她,看到路肩停著一輛計程車,交晃的雨刷彷彿是在催促她的腳步,他將傘遞給了她。
「車子來了,到家時記得打電話給我。」他細心地叮嚀著。
她看著他遞來的雨傘,多想任性地回拒,灑脫地衝入雨中,消失在他的眼前。
但是,她現在的身體已經不單單屬於她一個人了,還孕育了一個小生命……一個屬於她自己的寶寶。
不管他願不願意承擔苦痛、分擔責任,這一切都與他沒有關係了。
她抬眸覷著他,匆地淡然道:「你知道東方人有個習俗,情人間不會贈鞋和送傘給對方嗎?」
忽然之間,她意識到兩人的故事從一開始就預告了結局。
「不知道。」他搖頭。
「反正一切也都無所謂了……」她接過雨傘,定定地看著那張令她心痛的俊臉,彷彿要把他的影像牢牢地烙在心版上似的。
然後,她握住傘,踩著心碎的腳步,一步步地朝計程車的方向走去。
紫葵的眼神令他不安,薩孟仰忽然覺得自己彷彿一轉身就會失去她似的。
「紫葵……」他不自覺地開口喚住她,忽然喊問:「你說有重要的事情要告訴我,到底是什麼事?」
她頓了一下,緩緩地轉過身,隔著淅瀝的雨幕定定地瞅著他,覺得這場雨好像隔開了兩個世界,他的心已成為她跨不進的禁區。
「如果照顧酒醉的女人是你的責任,下次別忘了做好防護措施。」她的聲音冷得就像冰塊似的,帶著一股決絕的恨意。
「你!」她一再挑釁的話惹火了薩孟仰,他咬著牙,晦澀的臉色猶如置身在地獄般,雙眼騰燒著怒焰。
她眼底閃過一絲惡意的痛快,而後看到他忿然地轉過身,走進飯店裡,傷痛的淚水再度溢出眼眶。
收超傘,她難受地坐上計程車,飛馳在雨夜裡。
音箱裡傳來藍調歌手低沉的歌聲,那沙啞的聲線就像被石子打磨般泛著淡淡的滄桑,淹沒了她的啜泣,令她無助地沉浸在濕冷的藍色悲傷裡。
淚水蜿蜒滑過她的唇畔,帶點鹹鹹的滋味,好似在她新生的傷口浸上了鹽,澀痛得教人難以忍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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薩孟仰與經紀人齊雅結束冗長的會議後,相偕步出「星頤電影公司」的辦公大樓,兩人站在騎樓下等待助理開車來接送。
趁著空檔,他拿出手機撥給紫葵,卻發現電話總是轉入語音信箱,屢次留言或傳簡訊,也不見回音。
自從前幾天兩人在飯店前發生爭執,不歡而散後,她就執拗地與他斷絕聯繫,而他礙於行程滿檔,下了通告還要與電影公司的人開會討論劇本、進行體能訓練,所以根本無法勻出時間去看她。
她固執又任性的態度,令他又氣又擔心,偏偏過幾天他就要和「神鬼特務」的劇組人員前往香港開工,因此更是急著想要修補兩人間因康莉而造成的感情裂縫。
齊雅站在他的身側,覦著他焦慮的神情。她發現這一、兩天他頻頻檢測手機的來電與訊號,好像怕錯過什麼似的。
「孟仰,你在等誰的電話嗎?」齊雅問。
另一端又傳來電信公司制式的答覆,他落寞地將手機收進口袋裡。
「一個很重要的朋友,她前幾天與我斷了音訊,一直聯絡不上……」他充滿無奈的說,
要是讓他騰出空檔找到她,鐵定要重重地打她屁股,懲罰她任性的行為。
「我有朋友在電視台擔任記者,人脈挺廣的,需要我請他幫忙嗎?」
「不用了。」他雙手插在口袋裡,盯著馬路上壅塞的車流,想起紫葵離去前那雙充滿怨懟的眼神,不禁自責起那晚的行為。
他會不會對她太冷淡,卻又太過護衛康莉,所以讓她誤會了?
齊雅撩了撩髮絲,瞅著他嚴肅的側臉。在她帶過的藝人與模特兒裡,他算是自律性強又潔身自愛的。他不靠緋聞搏版面,但相對地,也不喜歡讓人侵犯隱私,過問私事。
但,關於那晚他與女人在飯店前糾纏的事,經由康莉的轉述,讓她頗不放心,懸在心頭多日,終於忍不住打破沉默。
她小心翼翼地說:「那天聽康莉說,有類似女影迷的人跑到你下榻的飯店跟你糾纏不清,為了避免你的生活和隱私受到干擾,需要我幫你換間飯店嗎?」
他蹙起眉,問道:「康莉是怎麼轉述的?」
那天偕同康莉出席電影公司舉辦的宴會根本是個錯誤,那女人也不知道是真醉還是裝瘋,等紫葵走後,竟在大廳裡公然纏著他不放,直嚷著要進他的房間休息,拗到三更半夜才回去。
「她就說有女影迷纏著你不放,詳細情況我也沒多問,想說你要是有問題應該會跟我反應。」
「不用換飯店,沒什麼大問題,只是一點小誤會而已。」他澄清。
「……那天康莉有造成你的困擾嗎?」她真怕康莉三杯黃湯下肚,花癡症又犯了,惹惱了他。
「還在我可以忍受的範圍。」他一語雙關,礙於大家在同一間經紀公司,不想鬧得太難堪,傷了和氣。
齊雅汗顏,不敢搭腔。早知道康莉覬覦他的「男色」已久,要不是他對她沒興趣,再加上自己從中阻撓,那後果真是不堪設想。
「接下來的行程是什麼?通告幾點結束?」他問。
齊雅從口袋裡拿出PDA,調閱行事歷。
「接下來要去幫代言的男性洗面乳廣告拍平面宣傳照,然後接受一家女性雜誌社的內頁訪問。至於今晚預定的武術訓練,因為武行師父臨時有事,所以暫停一次。」
「嗯。」他開始盤算著,等通告結束後,還有多少的私人時間可以運用?
此時,助理小張將保母車開到了馬路旁,撳下喇叭,打斷了他們的談話,兩人迅速地鑽入車廂裡,趕赴下一個通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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余振衛教授拿著自英國寄來的信件,踩著愉快的步伐走進考古研究室裡,興奮地連頭上的安全帽都忘了脫下來。
他推開門板,揚聲道:「向你們宣佈一個重大的消息,英國埃德蒙教授決定要讓我們加入聯合考古隊,預定下個月十五日出發前往埃及!」
聞言,包小星立即奔上前,諂媚地拍著馬屁。
「教授,您真是台灣考古界的第一人!我對您的景仰有如滔滔江水,綿綿不絕;又如黃河氾濫,一發不可收拾啊!」
紫葵從桌案前站起來,蒼白的臉上勉強擠出一抹笑容,但卻不能沖淡她眸底濃濃的哀傷。
「教授,恭喜您,終於能如願前進埃及……」紫葵的聲音低低的,帶著濃濁的鼻音。
「哈哈哈……」他雙手插腰,爽朗地笑道:「紫葵,你是我的得意門生,我會把一名助理的缺額留給你的!這幾天你和小周把護照備妥,準備辦理簽證!」
她面有難色地瞅著余振衛,不安地扭絞著衣袖,實在不忍心在這當口告訴教授不能去埃及的事,這就好像對他兜頭淋了一盆冷水般,會瞬間澆熄他的熱情的。
埃及的考古行程她比任何人都期待,比誰都想去,可是……她終究沒法子捨棄掉自己的孩子。
一個人孤伶伶地坐在診療室外等待產檢,就讓她無助得想哭了,她真不敢想像要是讓醫生將冰冷的儀器探進她的體內,刮掉她的血肉,將會是多麼殘忍的一件事,光是想像那血腥的畫面,就敦她瑟縮地顫抖,全身泛起一股寒意。
「紫葵,你和小周要注意一下護照有沒有過期?需要拍照或者弄什麼資料的話,得趕快準備一下。詳細的行程我和埃德蒙教授的助理商議好後,會告訴你們的。對了,小周他們呢?」余振衛這才發現研究室裡僅剩下她們兩人。
「小周和其他學員在電腦教室整理資料。」包小星說。
余振衛瞭然地點頭。
「教、教授……我恐怕不能加入聯合考古隊了……」她深呼吸,鼓足勇氣地開口。
「怎麼了?」余振衛止住笑聲,這才發現要脫下安全帽。
「我、我身體不舒服……」她頹然地垂下螓首,不敢迎向他失望的臉龐。
「感冒嗎?去看過醫生了嗎?」余振街看她臉色蒼白,確是一臉病容。
「對不起……我、我懷孕了……」她硬著頭皮說出實情。
頓時間,室內陷入一片尷尬的寂靜裡,她無助地盯著自己的腳尖,不敢抬頭。
「紫葵……你還真是不鳴則已,一鳴驚人耶!」包小星驚愕地瞠大眼睛,倒抽了一口涼氣,抖著嘴角。
余振衛首先恢復鎮定,拍拍自己圓潤的腹部,笑道:「懷孕是喜事,不用向我道歉。你本來就到了適婚年紀,男大當婚,女大當嫁,非常合理啊!這就叫『雙喜臨門』,到時候我可以當你們的證婚人!」
余振衛當了她多年的指導教授,與她培養出亦師亦父的情誼,看到她即將有美好的歸宿,雖然來得不是時候,但也真心替她感到開心。
聞言,紫葵的額際沁出難堪的冷汗,說道:「不會有婚禮……我沒有要結婚……」
「未婚先有子?你還真趕得上潮流,走在時代尖端啊!」包小星震驚地張大小嘴,十分好奇那個搞大她肚子的神秘情人是誰?
余振衛狠瞪了包小星一眼,示意她安分地閉上嘴巴。
「……這件事你考慮清楚了嗎?不用跟孩子的父親溝通嗎?」余振衛傷腦筋地搔著光潔的頭頂。
孩子的父親。這幾個字就像蠍子般螫痛了她,是她不敢說出口的心事。
愛上薩孟仰本來就是甜蜜的冒險,愛離開後,所有的苦果本該自行承受,要她卑微地渴求他的溫柔,用孩子當成拴住他的理由,她做不到。
再說,台灣只是他為了演藝事業而短暫停留的地方,並不是他的家,離開只是遲早的事。
她拾起瞼,勉強擠出一絲笑容,故作堅強地道:「我已經考慮得很清楚了,這點就請教授不用替我擔心了。至於研究室的事務,如果必要做離職處理或交接的話,也都沒關係……感謝教授這幾年的指導——咳咳咳……」
她搗住嘴巴,咳了幾聲,神情顯得相當疲倦。
「你先不用擔心研究室的事,這幾天我會和小周還有其他的人討論一下後續的事情。你身體不舒服,先回去休息吧。」余振街體恤道。
「謝謝教授。」她歉然地垂下頭,拎著手提包離開研究室。
輕巧地掩上門板,她看著灰色的天空,覺得恰如自己此刻茫然惶惑的心。
就這樣和薩孟仰斷了聯繫,是不是太過草率任性的決定?她拿出關機的手機,茫然地瞧著。
可一思及他擁著其他女人的畫面,被遺棄的感覺不禁又湧上心頭,淚水再度溢出酸澀的眼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