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工作室的孫沁恩接到蘭姐的電話,告知要召開緊急會議,因此立即放下手邊的劇本,趕到「星傑影視傳播公司」,越過大廳時身警衛人員打了招呼,匆匆地奔到電梯口。
眼見電梯正要關上,她激動地大喊:「等一下——」
電梯門再次滑開,她踏進去,赫然發現裡面的人竟是卓開毅。
幽閉的空間裡浮漫著一股無以名狀的曖昧氣氛,光潔的鏡面映出兩人的身影。
卓開毅單手插在牛仔褲的口袋裡,透過鏡面凝視著她美麗卻略帶疲憊的臉龐。
上星期在道具間發生爭執後,她彷彿刻意要躲開他似的,再也沒有來劇組探過班。
他輾轉反覆地想著兩人之間的對話,究竟是什麼無法言喻的傷痕,讓她將自己放逐到南半球的熱帶小島呢?
那一晚,她的心碎是為了誰?
是誰讓她墮落的需要用酒精麻痺思緒,縱情地投入陌生人的擁抱尋求安慰呢?
「製作人找你嗎?」卓開前試著找話題,打破沉默。
「對。」她眼睛盯著一格一格往上爬的燈號數字,企圖忽視他帶著探詢意味的目光,故意將話題兜到公事上,問道:「今天劇組沒有戲嗎?」
「本來有七場戲要拍,但因為場地商借有點問題,所以先暫停。剛好製作人說要召開緊急會議,所以我就先趕過來看看。」卓開毅解釋道。
「還習慣我們的製作環境嗎?」她隨口問道。
「簡直是爆肝之旅,沒有一天準時收工。」他苦笑道,忍不住抱怨起克難的工作環境、氣候不穩定、沒有像樣的大型片場,就連向市府團隊商借場地的手續都繁瑣的要命。
此時電梯抵達目的地樓層,兩扇門滑開來,沁恩率先跨出電梯,快步地走到會議室。
室內的空氣有些緊繃,蘭姐坐在長桌的前方,桌上擺放著一落落的卷宗和財務報表,還有一壺喝了一半的咖啡。
「蘭姐,你找我們有什麼事?」沁恩拉開椅子入座。
「卓導,沁恩,你們來得正好,我有重要的事要向你們宣佈。」蘭姐翻閱了下手邊的劇本後,繼續說道:「卓導,目前拍攝的進度如何?」
「依照先前劇組的規劃,現在的戲全都是以棚內為主,預計等下個月特效小組和武術指導報到後,就會開始拍棚外的戲。」卓開毅拉開椅子入座,報告拍攝進度。
蘭姐清清喉嚨,表情嚴肅地說:「我今天找兩位來,是有點事要跟大家商量一下。原本這部戲在籌拍階段時,是鎖定陸尚之擔任導演,所以相關的武術指導和特效小組團隊,也是由他負責召集選定他過去合作的老班底。」
卓開毅點點頭,從接拍這部戲開始,他就有當救火隊的心理準備。
「可是陸尚之後來和劇組意見分歧,在我們決定撤換導演時,我曾經問過武術指導和特效小組可否如期進劇組拍攝,他們口頭上都承諾我,在下個月初會進劇組報到。」蘭姐歎了口氣說:「沒想到最近陸尚之在大陸接了一檔奇幻武俠劇,慫恿整個團隊去接拍他的戲,不來劇組報到了。」
「這陸尚之擺明了是要找我們麻煩嘛!」沁恩氣憤地說。
「都怪我一時太過大意了,想說以前都合作的很愉快,所以只和大家做口頭上的約定,並沒有簽下書面合約。沒想到陸尚之會用多上一倍的酬勞,挖他們到大陸去拍戲,他們也顧不得什麼職業道義了。」蘭姐說。
「那現在怎麼辦?我們可以再找到其它團隊來支持劇組嗎?」沁恩焦急地追問。
卓開毅也不禁感到很頭痛,沒想到來台灣接拍的第一檔戲,就面臨這麼大的挑戰。
「上星期我去和武術指導他們敲定進劇組報告的確切日期,他們才告訴我要和陸尚之去大陸拍戲。這幾天我一直急著找其它團隊來支持我們的劇組,就連香港那邊的特效小組都托朋友去問過了,但大家都沒有檔期。」
沁恩眉頭深鎖,緊咬下唇,思忖著過去合作過的人還有誰有這方面的專長,可以來支持劇組?
「沁恩,我從你還是小編劇時就一路看著你成為能獨當一面的編劇統籌,我知道你對戲劇的努力與企圖心,事實上,你過去主導的幾部戲也創下不錯的收視率,否則G台的長官和紀先生不會支持你做這樣的戲,但是,可能光有企圖心還是不行的……」
她盯著蘭姐,忐忑地問:「蘭姐,你說這些話是什麼意思?」
「我們都知道一部戲要成功,除了要有好看的劇本、有票房魅力的演員外,還要有完整且富有經驗的製作團隊,但目前以我們劇組的編制而言,根本達不到預期的標準,所以我剛才重審了一下劇本,我希望你能把格局拉小,將劇本做一些修整,針對要利用特效小組做出的爆破、槍戰、飛車等場面,做一點調整。」
「蘭姐,如果做修改的話,就不能完整地表達出我的創作概念。」她固執地堅持已見。
「沁恩,我知道你對這部戲有自己的想法,但我有電視台主管給的收視壓力以及市場考慮。我希望你能刪除部分的戲,改成加重男女主角的對手戲,畢竟感情戲還是觀眾最愛的部分。」蘭姐試圖說服她。
卓開毅翻看桌上的劇本,一一審視那些被蘭姐用紅筆刪除的場面。少了武打和爆破特效的場面,整體而言這部戲會顯得失色許多,沒想到國內的戲劇製作環境竟是如此不尊重編劇。
「難道沒有其它辦法了嗎?」沁恩倔強的咬著下唇,仍不肯輕易妥協。
「是不是只要找到物資小組和武術指導,沁恩的劇本就不必做任何刪戲或更動?」卓開毅突然打破沉默,介入兩人的談話。
「卓導,你有什麼建議?」蘭姐問道。
「這部分我可以找我在好萊塢的合作團隊幫忙,過去我們拍攝影集的特技場面,都是由他們協助完成的,專業技術和拍攝經驗方面你們絕對可以放心。」
「真的?」沁恩佈滿陰霾的小臉瞬間亮了起來,恢復以往的生氣。
「好萊塢的特效小組……」蘭姐攤開財務報表,評估新加入工作團隊的可能性,薪資先不算,光是機票和食宿就是一筆可觀的開銷。
「蘭姐?」沁恩緊盯著她猶豫不決的臉龐。
「卓導,謝謝你的建議,但製作這部戲已經超出原定預算太多了,八千萬的製作費,不加海外版權,尚有一千七百萬的資金缺口,如果再加上好萊塢的特效小組和武術指導,製作費起碼還要增加三百萬到五百萬左右,完全超出公司能負擔的範圍。」
沁恩頹然地垮下肩膀,到頭來想拍一部結合動作與推理的劇集,終究還是不可能實現的夢想。
「沁恩,不是我不想幫你,我也覺得你這個劇本寫得很好,但我身為製作人,有統籌預算的壓力。」
「我知道。」她明白蘭姐的難處。
卓開毅看到她沮喪落寞的表情,不禁想起了從前的自己。剛入行時,他也曾經因為製作預算超支的問題而受挫,違背了當初的意願,割捨追求夢想的驕傲。
「如果延請好萊塢特效小組和武術指導來台合作的費用,算是我投資這部戲的資金呢?」不忍見到她失望的模樣,卓開毅提出建議。
「卓導,你是認真的?」蘭姐對於他的提議有些意外。
「雖然我對你們的戲劇環境不太瞭解,但我覺得沁恩的劇本寫得十分出色,尤其在剖析人性陰暗和複雜面時很有深度,這樣的戲若是少了爆破和能刺激觀眾視覺的畫面,會流於沉悶。」卓開毅給予專業的意見。
「……好吧,那我現在下去擬合約,至於投資金額,我們晚上再做細部的討論。」蘭姐踩著沉穩的步伐離開會議室,留下兩人獨處。
沁恩偏過臉,凝視著卓開毅俊酷的臉龐,疑惑地說:「為什麼要幫我?」
「如果製作「黑暗槍神」是你的夢想,那麼我想幫你完成它。」他邃亮的眼睛直勾勾地看著她。
在這共事將近一個月的日子裡,她的專業表現已征服了他。
他佩服她企劃劇本的才華,更欣賞她執著認真、勇於追求理想的態度。
他們是很相似的兩個人,在個性上都有那麼一點驕傲、強悍,面對夢想時會不顧一切地往前衝,拼勁十足。
「為什麼?」沁恩完全被卓開毅給弄迷糊了。
她不懂這個男人究竟在想什麼,為什麼可以在前一分鐘惡質地勒索她的吻,又在下一分鐘溫柔到不可思議?
「我不想看到你失望的表情。」他欣賞的不只是她的外表,還包括她的創作才華,以及一顆看似驕傲卻脆弱的心。
她抬眸望瞭望他,心中有莫名的感動在蔓延。
對於他的告白,她不是無動於衷,而是不敢心動。像她們這樣倔強的個性,注定只會給人帶來傷害,何苦再添加一筆感情的孽債呢?
「我對你是認真的。」他牢牢地握住她的手,執著的神情令她熾熱的心怦動不已。
她心虛地垂下眸,閃躲他熱切的目光。
「我的喜怒哀樂與你並沒有關係……」她抽回手,想勸他別浪費感情了。「我……不會給你任何響應的。」
他錮住她的肩膀,不解地質問:「你究竟在逃避什麼?」
「你這樣討好我是沒有用的,我不會愛你。」她揮開他的手,逃離他的鉗制,站起身要離開。
「孫沁恩——」他喚住她。
她頓了一下,背對著他。「投資的事隨便你決定,反正結果如何,我都不會接受你。」
話一落,她拎起手提包,頭也不回地離開他的視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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時序入夏,氣溫逐漸攀升,但此刻車廂裡的氣氛不僅有些緊繃,甚至讓人有猶如置身在北極的錯覺。
歐迎晨坐在駕駛座上,握住方向盤,隔著後視鏡覷看坐在後座的孫沁恩一眼後,又偷偷瞄了坐在副駕駛座上的卓開毅,快被兩人之間暗湧的詭譎氣氛給逼瘋了,尤其是沁恩姐,老是端著一副冷冰冰的表情。
沁恩刻意別過臉,將視線放在窗外飛掠而過的街景上,避免和卓開毅目光接觸的機會。
要不是今天必須一起去勘景,她還真不想見到卓開毅,他熾熱又犀利的眼色彷彿就要推倒她小心翼翼築起的冷傲心牆,令她有些不安。
車子陷在擁擠的車流中,音箱裡播放著流行音樂,在等待綠燈的空檔,沁恩定定地看向窗外,驀地騎樓下一抹熟悉的身影攫住她的目光。
孫沁恩的心猛地驚動狂竄起來,顧不得車子正停在馬路中央,她抓起手提包,打開車門衝下車,在一陣尖銳警告的喇叭聲中穿過擁塞的車陣,往騎樓走去。
「沁恩姐!」歐迎晨被她突來的舉止嚇壞了,緊握方向盤,分心注意交通路況。
「孫沁恩!」卓開毅拉下車窗呼喊她的名字,只見她一個怔愣在路邊,像是聽不見他們在身後呼喊的聲音。
「她怎麼了?」歐迎晨焦急地問,眼看綠燈亮起,身後的車輛猛按喇叭催促他們開車。
「我下車看看。」卓開毅開門下車,顧不得狂竄的車流,閃過迎面而來的車子朝她奔去。
沁恩佇立在街邊,看著眼前西裝筆挺、舉止斯文的男性在助理的護送之下,鑽進一台黑色奔馳車。
彷彿有一道尖銳的痛楚從心窩處竄出,在她的血液奔騰蔓延,灼刺著她的每一根神經、每一寸肌膚。
她像是被囚困在記憶迴廊裡,聽不見外頭紛擾的喇叭聲,也聽不見卓開毅在身後的呼喊聲,所有思緒全被凌亂的回憶佔滿。
隨著黑色奔馳車緩緩駛進車流,像是點燃了一把烈焰在體內亂竄,她完全失去了理智,瘋狂地跑到路邊,跳上一輛空出租車。
「先生,麻煩你跟著前面那台黑色的奔馳車。」她坐在後座,焦急地要司機緊跟著唐力群的座車。
過往的記憶一幕幕滑過她的眼前,既清晰又殘忍,耳邊彷彿迴盪著急診室外唐母狂怒的嘴臉,像是恨不得所有刻薄的字眼全都化成凌厲的利劍,一刀刀地劈在她的身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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孫沁恩!為什麼發生車禍的人不是你?為什麼在裡面受罪的人不是你,而是我的兒子……
你這個女人根本就是瘟神轉世,你究竟要把力群害到什麼程度才甘心,要是他再也醒不來,我一定要你賠命……
你看,力群根本不記得你了,他失去記憶了,因為知道你是間接傷害他的兇手,所以他選擇把你忘記,不想再和你有任何瓜葛,你滾,滾出我的視線,滾出力群的世界,永遠不要讓我再看到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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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為這場車禍,她的內心充滿懊悔和歉疚,加重了她的悲傷,只能懷著贖罪的心情孤單地被隔絕在他的記憶這外。
座車繞過幾條馬路後,停在一棟商業大樓前,司機下車打開後座的車門,沁恩隔著玻璃窗看見唐力群拄著枴杖,蹣跚地跨出車廂。
她匆匆付了車資,推開車門,思緒全被唐力群攫住,渾然不知在身後,卓開毅像一頭困獸般盲目地跟著她打轉,也跳上另一台出租車在後頭追趕著。
她不知不覺地走到唐力群的面前,用一種很悲傷、很沉重的眼神凝視著他。
一年的時間不見,他看起來還是跟以前一樣,唯一不同的是,他手裡多了一根枴杖。
自從出車禍後,唐母一直不讓她到醫院探視他,出了院後,也不讓她接近他,所有關於他的一切消息全都來自於他的乾妹妹李佳盈。
她一直以為手術後,他的腳已經痊癒了,難不成留下了後遺症?
「小姐,有事嗎?」唐力群注意到有個陌生女人,以一種奇怪的眼神打量著他,令他十分納悶。
「你的腳……它……枴杖……怎麼會這樣?」她錯愕到連話都說不完整。
唐力群以為這個女人是在同情他的處境,過去在醫院接受復健治療時,偶爾也有陌生人會關心詢問他的傷勢。
「我發生過車禍,小腿處骨折,剛接受第二次開刀手術取出植入的鋼釘,因為不在復健期間,所以必須借助枴杖,等過一陣子就好了。」唐力群溫爾的微笑。
她愣愣地點點頭,捨不得移開目光。
「小姐,我們認識嗎?」唐力群試探地說,如果他們不曾認識,她為什麼用這麼哀傷的眼神看著他?
「我……」她曾經不下一百次幻想過他們重逢的情節,她有好多話想告訴他,但他眼底的陌生與疏離徹底割傷了她,千言萬語全都梗在喉間,什麼都說不出口,也都沒有意義了。
此時她意識到他們的愛情輸給了記憶,敗給了現實,在她衝動地分手時,一切就已經完全結束了。
「發生車禍後,我喪失記憶,什麼都記不得了,所以——」
「力群……」一把女音打斷兩人的談話。
李佳盈步出大樓,見到孫沁恩和唐力群站在一旁交談,緊張地愣了一下。孫沁恩怎麼會出現在這裡呢?她明明答應過自己不會再和力群見面的,難不成她想悔諾?
李佳盈緊張地奔到他的身邊,故意環住他的手臂,以親暱的行為暗示孫沁恩,現在唐力群是自己的未婚夫,與她一點關係都沒有。
「佳盈,你怎麼出來了?」唐力群溫柔地說。
「我看時間差不多就出來接你,怎麼愣在這裡呢?剛才小芳送來了喜帖的樣本和婚紗照要我們逃選,快上去吧。」李佳盈刻意漠視沁恩的存在,但言談舉止間卻又故意透露出兩人將結婚的訊息。
「這位小姐……」唐力群又忍不住瞟了沁恩一眼。
「怎麼?你們認識嗎?」李佳盈防備地瞪著沁恩,故意假裝不認識她。
「對不起,我認錯人了。」沁恩低低地說,眼角餘光瞥見兩人已親暱地走進大樓內。
她呆看著他們的背影,已經忘了自己身在何處、接下來要去哪裡……
在唐力群失去記憶的這段日子裡,他沒有回憶的包袱輕易地愛上了李佳盈,只留下她一個人孤單地懷抱一個不會實現的諾言。
一生一世,她曾經執著的以為兩人會終生廝守。
再甜蜜的誓言,終究還是輸給了命運,凡她所愛的,最後都會離開她的世界。
卓開毅定在原地看著孫沁恩和他們生硬客套的互動,在那個男人離開之後,她整個人彷彿被巨大的悲傷給吞沒,那頹喪的身影好似回到小島那一晚。
他暗自猜測著三個人之間的關係,從沁恩一路狂追那個斯文男子的舉動看來,她應該認識他、很在乎他,但為什麼那個男人完全當她是陌生人,還摟著另一個女人離開?
他們之間複雜糾葛的關係,令他困惑不已。
「沁恩——」卓開毅在身後呼喊她,她一臉木然地往前走,好像聽不見他的聲音。
他索性走了過去,鉗住她的手臂,看著她蒼白落寞的神情,低聲問:「那個男人就是讓你心碎的理由?」
她回過神,迎視他憐憫的目光,倔強地說:「你沒有資格探究這一切!」
話一出口她就後悔了,她不該把惡劣的情緒發洩在別人身上,但又受不了同情他的目光。
她不想自私的利用他的擁抱來撫慰自己的傷口,那只會讓她更加的厭惡自己。
她深深地睇看了他一眼,驕傲地說不出任何道歉的字句,只能背對著他,將自己投入浮動擁擠的人潮中。
卓開毅瞪著她漸行漸遠的身影,氣惱地爬著前額紊亂的髮絲。明明知道她心裡還住著其它的男人,根本沒有他立足之地,他這樣的心疼究竟是為了什麼?
難道她真的對他無動於衷?
還是過去受的傷太深了,讓她困在裡頭走不出來?
他很少對一個女人這麼執著過,早在過了年少輕狂的年紀後,他就不再談那種飛蛾撲火、不顧一切的愛情。但是遇上孫沁恩後,一切都變得不同。
他在乎她,迷戀她,討好她,很想用心的與她經營一段感情,偏偏她無視於兩人之間互相吸引的情愫,總用疏離的態度將他推拒於心門之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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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
李佳盈帶著質詢的心情來到沁恩的寓所。
沁恩對於她的來訪有點意外,但隨即想到,她肯定是為了昨天在街頭上遇見唐力群的事而來。
在請她進屋後,沁恩走到廚房泡了兩杯咖啡。
李佳盈打量著她的公寓,寬敞的客廳有一半的空間辟成工作室,長桌上擺放了一台筆記型計算機,書架上堆滿各種書籍,包括藝術概論、電影導論、戲劇理論與批評、劇本創作,另外還有一堆心理學和法律書籍。
「咖啡。」沁恩從廚房裡端了兩杯熱咖啡出來,放在茶几上。
李佳盈的眼底佈滿慍色,態度強勢地說:「沁恩,我不想跟你說客套話,當初乾媽把你從醫院趕走時,你答應過我什麼?你說過我只要按時向你報告力群的身體狀況,讓你們見最後一面,確定他真的把你忘記了,你就永遠離開他的世界,不再見他!」
「答應你的事,我從沒有忘記過。」沁恩黯然地垂下眸。
在唐力群發生車禍後,她被擋在醫院和唐家大門之外。等唐力群病情穩定後,唐母又將他轉院,趁著他失去記憶,斷絕了他們連絡的管道。
她永遠忘不了在醫院裡的那一幕,李佳盈替她支開所有的人,她走到唐力群的面前,他陌生的眼色徹底割傷了她的心。
「那昨天你又為什麼出現在他的面前?」李佳盈氣惱地質問她。
「那是一場巧合,我沒有想過會在街上與他重逢。」她心虛地為自己辯解,不想讓李佳盈以為她又後悔想回到唐力群的身邊。
她一直都知道李佳盈從小就暗戀唐力群,而唐母也很積極撮合兩人在一起,現在回想起來,與唐力群交往的那幾年,好像是誤闖了別人的故事,淪為一個可悲的大配角。
「你為什麼不轉身離去,你究竟想對他說什麼?」
「我看到他拄著枴杖,以為是車禍留下來的後遺症,所以忍不住走上前關心他的狀況。」沁恩解釋道。
「前陣子醫生替他開刀取出腿部支撐的鋼釘,復原情況良好,大概再一個多月就不用拄枴杖了。」李佳盈說。
「那我就放心了。」她點點頭。
「力群跟你已經沒有任何關係,你的關心和擔心全都是多餘的。」李佳盈犀利地說。
她沒有答腔,難受地想著,原來愛情是這麼殘忍的遊戲,一旦不愛了,全都不相干,只能當永遠的陌路人。
「你應該記得,那一晚你對力群說了什麼,當你提出分手時,就已經失去愛他的資格。」李佳盈瞇起眼,緊迫地盯著她看。
幸好,當時她在走廊聽見了兩人的爭執,留下他們分手的證據,才可以逼孫沁恩離開。
「我知道。」
「那就該遵守約定,不要再出現在他的面前,乾媽她不會想見到你,也沒有原諒過你,而力群也早就把你忘得一乾二淨,就算你再關心他、再想念他,都不能改變這一切。」
沁恩忍受著她尖銳的指控,其實她不敢奢想再回到他的身邊,她只想為自己的任性與倔強,好好身他說聲對不起。
「你要記住一件事實,那就是力群現在愛的人是我,我們已經訂婚了,再過幾個月我們就要結婚了……」李佳盈故意端起咖啡杯,向她展現手上那顆燦亮的鑽戒。
「我都已經離開唐力群那麼久了,也接受你們訂婚的事實,昨天只是不小心在街上重逢而已。」沁恩受不了她的尖聲質問,忍不住反問她。「但我不懂的是,如果你們的感情已經深厚到足以互許終身,你又何必介意我的存在呢?」
李佳盈心虛地瞪著沁恩,她就是擔心她會回來奪走眼前的幸福,更害怕唐力群恢復記憶想起過去的一切。
發生車禍後,唐力群除了小腿骨折外,還得了「解離性失憶症」,對於自己的身份、週遭環境和過去的一切都不記得了。
所以她和乾媽乾脆編造新的記憶,謊稱她和唐力群是從青梅竹馬成為一對戀人,早就有結婚的計劃,故意把孫沁恩的回憶從他的生命裡刪除,甚至燒掉所有照片,不讓孫沁恩有回來他身邊的可能。
在連醫生也不確定唐力群是否有恢復記憶可能的情況下,為免夜長夢多,兩人終於在上個月舉行訂婚典禮,預計夏天完成婚禮。
「你究竟在緊張什麼?」沁恩疑惑地瞅著她。
李佳盈交握在膝上的手指隱隱泛白,她當然會害怕,時時都在擔心這份偷來的幸福,會不會在下一秒隨著唐力群甦醒的記憶而消逝?
她害怕唐力群會恢復記憶想起孫沁恩而拋棄她,所以在婚禮前,她絕對不准孫沁恩出現他的面前,不能有一絲絲觸動他回想過去的可能。
「沒有一個女人會希望自己男人的前女友像個陰魂不散的幽魂,時時纏在他的身邊——」李佳盈為自己的不安找了借口。
叮咚!
突來的電鈴聲中斷了李佳盈的話,沁恩瞥了她一眼,起身去開門。
一打開門見到卓開毅時,她輕輕愣了一下,低聲問:「你怎麼知道我家?」
「歐迎晨告訴我的。」卓開毅狡猾的以討論劇本的名義,從歐迎晨的口中得知她的住所。
「有事嗎?」沁恩猶豫著該不該讓他進門。
「我方便進去找你聊聊嗎?」他霸道地用手擋住門板,一副不肯離開的樣子。
拗不過他強勢的姿態,她只好欠身讓他進屋,反正她和李佳盈聊得也不是很開心,剛好可以藉此結束這個話題。
卓開毅站在玄關脫下休閒鞋,瞟見一個穿著奢華套裝的女子端坐在沙發上。
他瞇起黑眸打量了陌生女人一眼,赫然發現她是昨天在街頭和沁恩見面的女人,兩人對峙的氣氛有些緊繃,好像在進行一場不愉快的對談。
李佳盈眼色犀利地盯著眼前身形偉岸的男子一眼,猜測著兩人的關係。
「我不知道你有客人在。」卓開毅大方地入座,打破僵凝的氣氛。
李佳盈的表情有些不自在,索性站起身,但仍不改強悍的氣勢,再次強調。「沁恩,我來只是想告訴你,我現在是力群的未婚妻,請你記住這個事實。」
沁恩受夠了她的咄咄逼人,忍不住反唇齒相譏。「我知道唐力群愛的人是你,這樣的提醒一次就夠了,我也記住了。況且我有自己的男人,才不需要去乞求一份不屬於我的幸福。」
李佳盈半信半疑地瞅看著她。
沁恩突然轉過身,一把鉗住卓開毅的臂膀,賭氣地吻上他的唇。
她已經失去了愛情,不想連殘存的驕傲都失去,故意給他一個火熱纏綿的深吻,來刺激李佳盈。
卓開毅沒有料到她會主動吻他,十分配合地響應她的熱情。
兩人難分難捨的熱吻,像是當場給李佳盈一記耳刮子,令她臉色脹紅,難堪的不知道該把視線放在哪裡。
卓開毅很不情願地結束這個吻,溫柔地將沁恩摟在懷裡,眼色稅利地射向李佳盈,冷諷道:「我就是沁恩的男人,而且還是現任的,如果剛才的吻還不足以證明我們的關係,我是不介意開房間給你看,但我怕沁恩會害羞。」
雖然不太清楚沁恩和這個女人有著什麼樣的糾葛,不過隱約可以猜得出來她們是為了另一個男人在爭執,如果利用他可以保留她驕傲的自尊,他很樂意配合。
李佳盈臉色難看地瞪著兩人,狠狠地警告道:「孫沁恩,我才不管你愛上了誰,反正我不准你再出現在力群的世界。」
撂完話後,李佳盈拎起名牌包,重重地甩上門離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