孫景萍揚聲喊道,又轉身招來工作人員,囑咐他們照顧恩恩,然後才走向關馳。
「執行長,這位是負責這支廣告的導演孫景萍。」企劃人員向關馳介紹孫景萍的身份。
「關執行長您好,我是孫景萍,很榮幸能為貴公司拍攝CF。」
孫景萍望向關馳,擠出一抹客氣的笑容。
「孫導演,你好。」關馳扯開薄唇。
雙方制式地寒暄了幾句,孫景萍簡單地交代了拍攝進度,還來不及報告後制的時間表時,恩恩突然掙脫工作人員,衝向孫景萍。
「乾媽,這裡不好玩,我想回家,我想媽咪……」
恩恩扯了扯孫景萍的手,鬧起小脾氣,中斷了大人們的談話。
「關先生,不好意思,我先安撫一下小朋友。」孫景萍朝著關馳歉然一笑,旋即蹲下身,輕撫著恩恩的發心說道:「恩恩,我們再拍幾個鏡頭就帶你去找媽咪好不好?到時候我請你們吃牛排。」
「我不想拍了……我不想叫那個叔叔把拔……他又不是我把拔……」
恩恩鬧起小彆扭,對於要喊一個陌生人把拔,顯得非常不情願。
關馳的目光端凝在小男孩的臉上,總覺得他的眉與眼,以及嘴畔的小酒渦,令他感覺似曾相識,彷彿在哪裡見過卻又想不起來。
以他的交友圈,不會和一位約莫五、六歲的小男孩有所交集,照理說他應該不認識這位廣告小童星,但為什麼會有一種說不出來的熟悉感?
「恩恩,我們是在演戲,你要假裝那個叔叔是你把拔。」孫景萍耐著性子說。
「但是他長得不像把拔。」
恩恩瞥看著坐在陽傘下補妝的男演員一眼,固執地說。
「那你把拔長得怎麼樣?」副導忍不住插嘴問道。
恩恩偏著頭,思忖了一下後,眼角的餘光瞥向站在一旁穿著西裝、打領帶,長得很高很高的男人身上,手指一伸,喊道:「我的把拔應該長得像那樣!」
大夥兒順著恩恩手指的方向望去,對上了關馳冷峻的臉龐,全都倒抽了一口冷氣,深怕激怒了執行長。
孫景萍連忙緩頰道:「執行長,不好意思,小孩子不懂事亂說話。」
「沒關係。」關馳對於小男孩的童言童語非但沒有生氣,反而引起他的好奇心。「小朋友,你為什麼認為你把拔長得像我呢?」
「因為媽咪說過,把拔長得很高很高,穿上西裝很帥很帥!」
談及心目中父親的形象,恩恩的小臉流露出驕傲的神色。
「你沒見過你把拔嗎?」關馳忍不住追問。
「沒有。」恩恩失望地搖搖頭,扯著衣角說:「媽咪說,把拔為了要讓全世界的小朋友都跟恩恩一樣有牛奶喝,每天都要去送牛奶,所以不能陪我。」
「執行長,恩恩是單親家庭的小孩,所以……請您見諒。」孫景萍歉然道。
恩恩的話語令人心疼不已,任誰也知道這是一個當母親的為了彌補孩子成長過中父親這個空缺所編織的童話謊言,就像大人會哄騙小孩子聖誕節有聖誕老公公送來禮物一樣。
「小朋友,你叫什麼名字?」關馳凝看著他純真又面熟的臉龐。
他向來不愛親近小孩子,但眼前這個叫做恩恩的小男孩卻給關馳一種莫名的親暱感,讓人不由自主地想靠近他、對他好。
是他單親的家庭背景激起自己的憐憫心,抑或他們曾經在哪裡見過呢?
「童立恩,大家都叫我恩恩。」恩恩眨巴著一雙無辜的大眼睛。
「恩恩,如果你乖乖聽阿姨和叔叔們的話,把影片拍完,以後電視上就會播放你的廣告,到時候你的爸爸就可以看到你溜直排輪很酷的樣子。」關馳以一種生疏的姿態哄著恩恩。
「真的嗎?我的把拔可以在電視上看到我?」恩恩語帶興奮。
「當然是真的。」關馳說。
「叔叔,你有玩facebook嗎?我可不可以把你加入好友?」恩恩天真地問。
「叔叔沒有在玩facebook,不過我可以給你一張名片,只要你有任何需要叔叔幫忙的地方,都可以打這支電話找我。」關馳由西裝口袋裡掏出一張印有私人電話的名片遞給恩恩。
「什麼是名片?」
恩恩好奇地接過名片,提出疑問。
「名片就是印有叔叔名字和電話的東西。」關馳解釋道。
「喔。」恩恩似懂非懂地點點頭,旋即又說道:「那我以後可以叫你『名片叔叔』嗎?」
「可以。」關馳被恩恩天真的話語逗笑。
雖然恩恩一時鬧起彆扭延誤了拍攝進度,卻也讓大夥兒見到關馳不同於平面雜誌報導的、在商場上精悍冷酷的形象,而是有著溫情的一面。
關馳望著恩恩那張有點熟悉卻又陌生的臉龐,怎麼也沒有料到在脫離孩童時期之後,他的生命竟然在三十三歲這年和一個約莫五、六歲的小男孩有所聯結……
一個飄著細雨的午後,童綺熏搭著出租車來到天母,下車後,她一手撐著雨傘,一手拎著公文包,來到一棟充滿歐式鄉村風格的別墅。
撳下鈴後,在管家的帶領之下,綺熏走進屋內,才剛到玄關,屋主梁太太立即熱絡地挽住她,關心道:「外頭在下雨,有沒有淋濕?」
「謝謝梁姨的關心,我坐出租車又撐傘,沒淋到雨。」
綺熏淺笑道,跟著梁太太入屋後,她立即招來管家送上熱奶茶。
「綺熏,等會兒我介紹一個人給你,就是之前跟你提過的,我過世姊妹淘的兒子,他剛從美國回來台灣定居,在市區買了一間屋子還沒找到合適的設計師,等會兒你跟他談談。」梁太太說著。
「謝謝梁姨。」綺熏感激地說。
兩年前,綺熏和以前的同事尹心薇合資開了一家室內設計公司,出身豪門的尹心薇負責業務接洽,綺熏則從事設計的部分,起初接的案子都是案主賣尹家一個面子,但漸漸的也建立起自己的口碑,拓展出客源,梁太太便是一例。
綺熏和梁太太坐在沙發上閒話家常了幾句,門外的電鈴聲又再度響起,管家嫻熟地走往玄關開門。
「肯定是小關來了。」梁太太說。
話甫落,管家便領著一位身形高大的男人進門。
綺熏起身欲迎接「未來」的客戶,不料卻對上一張熟悉的臉龐。
她的心跳漏了一拍,目光怔忡地凝在男人的身上,怎麼也沒有想到梁姨口中的那位「小關」竟是關馳!
她的……前夫。
那個她最想念卻不敢見的男人。
還以為自己只要不去探詢他的消息,就可以掙脫情緣的束縛,沒想到兩人還是遇著了。
「小關,這位就是我上次跟你提過的室內設計師——童綺熏。我這棟別墅的裝潢就是由她幫我設計的,完全打造出我夢想中的房子。」
梁太太挽著關馳的手,介紹兩人認識。
「綺熏,這位就是關馳,剛從美國回台灣定居,前陣子收購了『聯旭電通』,開始接任執行長,事業有成……」
梁姨笑咪咪的,完全忽略了兩人之間的暗潮洶湧。
「好久不見。」
關馳視線膠著在綺熏的臉上,不同於她的驚訝。
剛結束兩人的婚姻時,受傷的不單只是她和他的心,還包括他的自尊。
然而,在得知她堅決要離婚的真相後,他極度懊惱自己的粗心,竟讓她在婚姻裡委曲求全。
事後他曾找過她,卻遍尋不著。
這次他會再回到台灣,回到他們故事結束的原點,「聯旭電通」的經營只是個借口,最主要還是因為她。
他抱著最後的一絲希望,期待能夠在她的出生地再次尋回她,他此生唯一的愛。
「嗨。」她擠出一抹僵硬的笑容。
「原來你們認識啊?」梁姨說。
綺熏抬眸瞥了關馳一眼,用一種雲淡風輕的口吻說:「只是很久沒有連絡的……朋友。」她頓了頓,決定隱去兩人曾經結過婚的事,畢竟不是每段往事都值得提起,尤其是那些傷心、破碎的過往。
關馳瞇了瞇眼,薄而好看的嘴唇抿成嚴肅的線條,對於她將兩人過去的關係定義為「朋友」有些不悅,但他知道是自己有錯在先。
「既然是朋友還那麼客氣做什麼呢?快坐下來一起聊啊!」梁姨招呼兩人入座,旋即又朝著廚房裡揚聲喊道:「張媽,替我沏一壺熱茶,順便再把冰箱裡的甜點拿出來。」
「梁姨,不用麻煩了。」綺熏柔聲說。
「哪會麻煩呢?」生性愛熱鬧的梁姨輕拍著綺熏的手,徹底喜歡上個性溫柔的她,只差沒將她收為乾女兒。「既然你和小關是朋友,那就把你以前做的案子拿出來看,大家一邊喝茶一邊聊,你們兩個也可以敘敘舊。」
「謝謝梁姨的好意,但我今天來是想告訴您,我手邊已有幾個案子在趕,恐怕勻不出時間來接關先生的case。」綺熏婉拒梁姨的提議,刻意閃躲關馳的目光。
即使原本有意接這件case,但現在得知屋主是他,也只得推掉了。
從她褪去結婚戒指的那一刻,早已決定要把關馳推離她的世界。
要是早知道梁姨口中友人的兒子是關馳,她決計不會答應這次的會面。她不恨他,並不表示她願意觸動內心結痂的傷口。
「夫人,許太太來電。」管家走到客廳,低聲地附在梁姨的身邊說道。
「你們先聊一下,我到書房去接個電話。」梁姨起身走往書房。
偌大的客廳裡只剩下關馳和綺熏兩人,沉重的靜默在兩人之間蔓延開來,綺熏端起桌上的熱奶茶,發冷的手心捧住溫熱的瓷杯。
「你這幾年過得好嗎?」關馳率先打破沉默。
「很好。」她簡短地說。
「不問我過得好不好嗎?」他如鷹隼般精利的黑眸緊緊地盯視著她。
「你的一切已經不在我的關心範圍裡。」
她壓抑翻湧的心緒,用一種平淡的口吻回答他的問題。
「為什麼跟梁姨說我們只是朋友?」他忍不住追問道。
「我不想對每個朋友一一的交代自己的人生,而且有些事遺忘比反覆被提起還來得好。」
她垂下眸,不看他。
「所以對你來說,我這個『朋友』是最好遺忘,不要提起?」
關馳的心被她疏離淡漠的語氣刺痛,瞧她那副雲淡風輕的模樣,彷彿兩人未曾愛過。難道兩人過去那段相愛的日子,對她一點意義都沒有?對前塵往事割捨不下的只有他自己一個人嗎?
她……對他是否已經不再有愛了?
「是。」她坦白道。
但殘忍的是,不是所有的事說遺忘就能灑脫的忘掉;有些人,也不是分開了,就能斷得了思念。
「為什麼不接我的case?」兩人持續著一問一答。
「我剛才不是說了嗎?我手邊的案子太多了,根本勻不出時間。」
綺熏以極度公事化的語氣開口,視線完全不瞟向他。
「是勻不出時間,還是害怕跟我相處?」
關馳感受到她閃躲的態度,故意用一種挑釁的目光瞅著她,想激出她真實的情緒反應。
「我為什麼要怕?」她不答反問,秀氣的眉毛皺了起來。
「因為你怕再愛上我一次。」
他薄而好看的嘴唇揚起一抹笑意,柔化了冷峻的臉部線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