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皇城的人看來,她這位冒牌的莫家千金嫁得很風光,納采、問名、納吉、納徵、請期、親迎——六禮皆備,即便做個樣子,也是給足面子,沒教她這位「莫家千金」有點兒委屈,可是進了門,卻讓她獨守洞房花燭夜。
若他意在羞辱她,他恐怕要失望了。打一開始,她就不敢期待蔚如?會真心相待,即使今日他當眾給她難堪,她也不以為意,而這會兒不過是不聞不問,又豈會傷心難過?其實,這樣反教她鬆了口氣,至少不用愁煩如何面對他。
雖然遭受冷落,她卻不敢忘了自個兒的本份,每天向公公婆婆晨昏定省,靜待蔚如?現身,可是直到歸寧這日,還是不見蔚如?的身影,這會兒她不急也難了。
此時玉哥哥想必已從江南押送絲綢返回皇城,她必須見玉哥哥一面,如今唯有玉哥哥可以代她尋找兄長和小姐的下落。
既然蔚如?不現身,那她可以自個兒找他吧?還好府裡的總管沒刁難她,據實告知蔚如?今日正好沒有出府,而在府裡時都會待在水榭齋。
她一眼就愛上這個水榭齋,兩層樓的水榭齋依山傍水,這在蔚家大院這座處處花團錦簇的府邸裡,顯得格外清幽,就好像繁華都城的一塊淨土,可惜她此刻沒有心思玩賞這兒的景致。
站在連接水榭齋和陸地的木橋,雲琉璃回頭對著身後的吉兒道:「你還是先回冬梅苑。」
「我在這兒等你。」
「這兒又不是龍潭虎穴,我不需要有人在一旁壯膽,你回去練字。」
這三天都在練字,字沒有練好,火氣卻越來越大!嘴一噘,吉兒還是順從的點了點頭,轉身離開,而此時武彬已經從木橋另外一邊走過來。
武彬拱手一揖道:「少夫人,大當家正忙著對帳,今日不見任何人。」
「我有要事一定要見大當家一面,請小哥代我向大當家請示。」她還擔心蔚如?身邊的人不認得她,她得先說明自個兒的身份。
「大當家不喜歡人家違抗他的命令。」
「我可以在這兒慢慢等,直到大當家願意見我。」雲琉璃不再多言的轉身背對水榭齋,表明她在這裡等候的決心。
武彬相信她在這兒等上半個時辰就會受不了,因此轉身走回書房前面。可是一個時辰過去了,除了偶爾孩子性的蹲下來,用小石子在地上畫畫寫字外,她一步也沒離開那裡。
過了一會兒,廚房的丫頭送午膳過來,武彬將午膳送進書房,順道提起少夫人求見,可是大當家沒表示,武彬不敢再多說一句,自個兒用了午膳之後,趕緊退出書房,脫離咱啦咱啦的算盤聲。
肚子餓了,少夫人就會離開了,武彬暗忖。可是又過了一個時辰,她還是守在原地,倒是這段時間有許多人來來去去,包括她從莫家帶來的丫頭,今日水榭齋再一次享受難得一見的「熱鬧」,不過若教大當家見了,肯定要皺眉。
這位少夫人在蔚家一點地位也沒有,可是武彬卻在她身上看見一位少夫人的尊貴,心中不禁升起一份敬意,出於這份敬意,他進入書房再一次向主子請示,不過一如他所料,大當家還是不予理會。
他想,少夫人不至於傻傻的等上三個時辰、四個時辰……
直到天黑,武彬知道自己又錯了。夜深了,丫頭三番兩次來規勸少夫人回去,她不為所動,堅持守在原地,等候大當家同意見她。
天空突然飄起綿綿細雨,彷彿在為她哭泣,她卻欣喜的仰起小臉,享受雨水的滋潤。武彬看了不禁擔心,她會不會病倒了?
「武彬,請少夫人進來。」蔚如?剛冷的聲音驀地從窗邊傳來。
武彬驚嚇得看著窗後那道剛硬驕傲的身影。大當家何時站在哪兒?
「你想在那兒呆站到天亮嗎?」蔚如?轉身離開窗邊前撂下一句。
回過神來,武彬趕緊快步走過木橋,「大當家有請少夫人。」
終於等到了!雲琉璃抓緊橋墩,以防自個兒癱軟的跌坐在地。
她堅強的挺直腰桿子。「請小哥帶路。」
瞧了她一眼,武彬轉身在前面帶路不但刻意放慢腳步,以便她可以跟上來。
雲琉璃很慶幸自己從小習武,否則早就支撐不住。
武彬推開書房的門,退到一旁請她入內。
書房內,空氣中繚繞著一股淡淡的薰香,書案旁邊的香幾上置了薰爐,雖然熄滅了,香味還沒有完全散去。
她看到蔚如?站在書案前面,右手執著小狼毫,正在一把折扇上面作畫,原本平靜的心湖不由得激起陣陣漣漪。她始終記得十歲那年初次的相遇……
「有事?」蔚如?還是專注的在折扇上面作畫,彷彿立在前方的人是個奴才。
「……今日新娘歸寧父母,我想回莫家莊探視老爺夫人。「她努力定神,將那一夜的初相遇從腦海除去。
「你真當自個兒是莫家的千金嗎?」
「我不敢當自個兒是莫家千金,可是老爺夫人於我如同父母,回門探望本是天經地義,請大當家同意我明日回莫家莊向老爺夫人問安。」她不自覺的揚起下巴,絕不容許他輕看她,是他要她當莫家千金,可不是她硬將這稱謂往自個兒身上攬。
手上的小狼毫頓住,蔚如?終於抬頭直視她,剎那間,好似有一股梅花香氣撲鼻而來,一身雪白羅衫的她教他想起嚴冬綻放的梅花,那麼的堅毅,那麼的傲然,卻又那麼的恬靜柔美……
「我可以自個兒回門,不用大當家費心。」
「……莫老爺可一點也不樂意見到你。」那雙烏亮清靈的眸子是那麼的晶瑩透徹、恍若天上的星子……他怎麼會有一種似曾相識的感覺?
「我只盡自個兒的本份。」她沉著以對。
「這話是在責備我嗎?」
「不敢,不過是想讓大當家明白我的心意。」
他唇角似笑非笑的一勾。「想不到我的夫人有一張刁嘴。」
「我不擅言詞,若說了令大當家不悅的話,有得罪之處,還請大當家見諒。」
「不擅長言詞嗎?」她那雙生動的眸子不會說謊,這分明是她的違心之論。
「是,還望大當家多擔待。」
「明天用過午膳再回莫家莊。」
「嗄?」
「你不是要回門嗎?」
「是,謝謝大當家成全。」
「這兒不是牢房,你當然可以回莫家莊探望雙親,只要事先知會總管,莫教奴才們找不到人,以為少夫人跟人家跑了。」
她嘴刁嗎?她倒覺得他的嘴巴更懂得刁難人家。不過,她可不會小肚小腸的跟他計較,畢竟是她的兄長先給他難堪,這會兒她當他的受氣包也是情有可原。
「是,我會謹記大當家的告誡,時候不早了,我告退了。」她行禮退出書房。
雲琉璃一跨出書房,武彬便趕緊入內聽候差遣,瞧見主子唇邊的笑意,當下變成了啞巴,跟著主子有十載了,他絕少看到主子心情如此愉悅……
「武彬,你去安歇了。」蔚如?再度低頭想完成折扇上的畫作,卻發現手上的小狼毫不經意在上頭留下一撇,唉,這把扇子毀了……
從窗邊瞧見她孤傲的背影,再望著滿滿一書案的帳冊,他竟然興起了作畫的念頭……每當覺得自個兒滿身銅臭時,他就會想在折扇上作畫,明知附庸風雅也掩飾不了本質,還是想讓自個兒沾染些許的墨香,只是,他許久未有這種感覺了。
指尖輕觸毀了畫作的那一撇……他怎會留下這樣的污點而不自知?
這是一個意外,正如同今日的她……
***
荷花依舊開滿塘,淡淡幽香隨風飄,可是此情此景卻變得如此陌生……不過數日不見,這兒的一景一物已經離她好遠好遠,是啊,這裡終究不是她的家!
她的指尖輕觸亭台樑柱上的刻字——小香兒和小琉璃義結金蘭。這是三年前的調皮之作。
那天她們上街,看到散發陣陣清香的豆腐腦不覺嘴饞,兩人正想坐下來吃一碗豆腐腦,忽見一匹馬兒狂奔而來,撞翻了豆腐腦的擔子,當下她直覺的轉身護衛小姐,小姐安然無恙,她的手臂卻被擔子裡熱騰騰的豆腐腦燙著了,從此留下一個印記。
撫著右臂,她還記得那一刻燒灼的痛楚,不過,她一點也不後悔,小姐卻為此深深自責,還強拉著她結拜,雖然沒有歃血為盟,卻共飲一杯酒,對天立下此生同甘共苦的誓約。
哥哥和小姐此刻到底身在何處?她知道若有安身之處,兄長必會想方設法跟她連繫,就怕他們中途遭遇危險……正因為如此,她一直感到不安。
「琉璃!」
收起回憶,她欣喜的轉身看著站在台階下方的藍玉鳴。「玉哥哥!」
「你瘦了。」望著她的眼中儘是心疼。那個總是教人放心不下的小女娃何時成了亭亭玉立的姑娘?
提起裙子,她像是鳥兒向藍玉鳴飛奔而來,跑下台階,可是到了他面前,她卻猛然止步。差點忘了,她再也不是那個可以任意撲進他懷裡,尋求他安慰的小丫頭了。
藍玉鳴明白她的心情轉折,更明白如今他們之間隔著崇山峻嶺。沒想到一趟江南之行,他們從此成為兩個世界的人……心,竟是如此的痛!
「蔚家待你可好?」
「很好。」她悄悄的瞥了守在曲橋另一邊的吉兒一眼,回門之前,她特地囑咐吉兒不可多話,無論在蔚家遭遇多少刁難,絕不可以在外面說三道四。
「琉璃最不擅長的事情就是說謊了。」
「玉哥哥對琉璃真沒信心,這世上怎會有人不喜歡琉璃呢?」她調皮的做了一個鬼臉。
「是啊,除非瞎了眼,沒有人不喜歡琉璃。」
她聞言咯咯咯的笑了起來,神氣的揚起下巴。「那你根本不用擔心蔚家的人會欺負我,我絕對可以把他們收得服服帖帖。」
藍玉鳴知道她做得到。琉璃似乎生來就有一種力量,教人歡喜,也教人安心,明知如此,他還是為她擔憂。
「蔚大當家一定會為難你,璩風給他的難堪是恥辱,他不會輕易釋懷。」
「玉哥哥就這麼放心不下我嗎?難道玉哥哥還不瞭解我,不管上哪兒,我都可以過得很好,我最懂得自個兒找樂子了。」是啊,即使蔚如?存心給她難堪,教她在蔚家比奴才還沒地位,她也有法子讓自個兒活得生氣蓬勃。
她還記得娘親臨終之前,她們有過這麼一段對話——
「琉璃,知道鳥兒為什麼一直都唱歌嗎?」
「我知道,因為它每天都很開心。」
「琉璃好聰明,琉璃也要像鳥兒一樣天天都很開心,即使娘親沒有在身邊守護你,你也不能流淚,勇敢面對每一天。」
「是,琉璃不會流淚,琉璃要像鳥兒一樣天天都很開心。」
這是她對娘親的承諾,不管身處何種困境,她都要像鳥兒一樣天天開心唱歌。
藍玉鳴忍不住伸手摸了摸她的頭。「我知道琉璃最了不得,可是真要遇到過不去的難關,你一定要告訴我。」
「如今我唯一放心不下的是哥哥和小姐,小姐受不了苦,我擔心她病了,還有他們身上的盤纏是否夠用。」
「你不用擔心,璩風不是行事莽撞的人,我相信他離開皇城之前必定做好萬全準備,我已經送書信給各地鏢局的友人,請他們幫忙找人,一有消息,我會立刻通知你。」
「玉哥哥,如果我猜得沒錯,哥哥應該帶小姐去湘州府。」這些天她一直在想這件事,哥哥確實不是個沒腦子的莽夫,若非計劃周詳,不會輕舉妄動,他絕不可能毫無目的的帶著小姐浪跡天涯。
「湘州府?」
「是,我師伯在湘州府,每回哥哥上湘州府,總會前去探望他,他在那兒開了一家醫館叫「仁心堂」。」
「我會派人去湘州府查探,如果他們走水路,此時應該已經在湘州府了。」
「不,小姐的身子禁不起折騰,他們應該會走陸路,這樣隨時可以歇腳打尖比較適合小姐,而且哥哥在各地結識不少朋友,必要時,他可以求助他們,玉哥哥最好派人沿路打探。」
「還是琉璃的思路最清楚,我會派人沿途打探。」
一頓,她像是想起什麼事,莞爾一笑,「玉哥哥還記得小時候我很喜歡把臉兒塗黑嗎?」
點了點頭,他記得她所有調皮的舉動,她腦子裡面好像有用不完的花招,所以老是教人放心不下。「你不但喜歡把臉兒塗黑,還喜歡扮男裝,因為璩風說姑娘家不應該攪和在一群男子當中,不准你習武,你就想到這個法子矇混其中。」
「若非我出聲說話,他絕不會發現我。」哥哥總是不瞭解,為何她一個姑娘家會那麼喜歡武刀弄槍耍拳頭?其實習武是她親近爹爹的方式,爹爹過世之後,是她思念爹爹的方式,就好像她明明恨死藥草的味道,卻老愛纏著娘親教導她藥草知識,每當府裡有人病了,她一定搶著幫忙熬藥草,一邊熬藥,還要一邊嚷嚷,逗得娘親笑開懷。
好懷念那段純真的歲月,每天盼著自個兒快快長大,因為娘親身子不好,若非有個神醫師傅,連生下他們兄妹都有困難,她想照顧娘親,將來跟著爹爹陪伴娘親雲遊四海,懸壺濟世,這是娘親最大的願望。可是爹爹走了,娘親的願望再也沒有實現的一天,活下去的鬥志也就一點一滴的消失,終於香消玉殞。
「璩風做任何事都很專心很認真,對於週遭不重要的小事,他不會特別留意,因此才沒有發現你女扮男裝混在大夥兒當中。」
「我知道。真不懂小姐怎麼會喜歡上那個木頭鵝?」
藍玉鳴眼中抹上一層溫柔的眷戀,喜歡上了就是喜歡,真要說出個道理,還真不知從何說起。
「玉哥哥,我提這事是想提醒你,小姐有可能女扮男裝,若把目標設定在一男一女上,自然不易找到他們。」雲琉璃揣測,這就是他們當初可以瞞過莫老爸派出去的耳目,順利逃出皇城的原因。
「對啊,我怎麼沒想到呢?璩風行事低調謹慎,小姐扮男裝,不但可以掩護身份,還可以避免江湖惡霸見色動起歪念,這是一舉兩得。」
「不管是好消息還是壞消息,玉哥哥一有消息就派人通知我。」
「你放心,他們的落腳處若是湘州府,想找到他們就不是難事。」
無論如何,她一定會找到他們!
***
「……這家子的人真是欺人太甚!雖然琉璃不是莫家千金,可也是八人大轎迎進門,是名正言順的蔚家少夫人……老天爺不是不長眼睛,善有善報,惡有惡報,不是不報,而是時機未到,你們一定會遭到報應……哎呀!沒良心的東西,連你也要欺負我……」
放下手上的小狼毫,雲琉璃看著喃喃自語跌了一大跤,狼狽的趴在地上的吉兒,想笑,又不敢笑出來,最後輕聲細語的詢問:「吉兒是不是又受氣了?」
「……我沒有受氣,只是想吃桂糖糕卻吃不到,嘴巴沒嘀咕幾句不甘心。」再怎麼委屈,吉兒也不想讓琉璃擔心。其實琉璃在這兒的處境比她還悲慘,她終究是莫家來的丫頭,而琉璃卻是教蔚氏顏面掃地的禍端的妹妹……這些人真是是非不分,小姐私奔跟琉璃根本一點關係都沒有。
神情一沉,雲琉璃像在思考什麼似的沉默不語。半晌,盤腿坐在臥榻上的雙腳移向地上,穿上鞋子,起身走進內室。吉兒見了,趕緊從地上爬起來跟進去。
她從牆角取出那個她視為珍寶的箱子,擺上桌,取下繫在腰帶上的荷包,從荷包裡面搜出那把絕少離身的鑰匙,解開箱子的鎖頭,再把鑰匙放回荷包收好。
打開箱子,箱子裡頭幾乎是娘親留給她的東西——娘親的玉鐲子、髮簪、木梳子、繡帕,還有娘親隨身記錄的藥草記事……這些東西當中只有一樣東西是爹留給她的——一把價值連城的寶劍,劍鞘上鑲有數顆貴重的寶石。
「……你要做什麼?」吉兒原本還好奇的探頭探腦,一看到琉璃拿起那把寶劍,嚇得她臉色發白。
「閒著無聊就練劍啊。」她取出利劍隨意揮動一下。
吉兒驚慌的抓住她的手,這玩意兒太危險了,不可以亂揮啊。雖然她未曾見過琉璃使劍,可是有關她的斑斑劣行,莫家莊無人不知無人不曉。
「呃……怎麼突然想練劍?」吉兒實在太緊張了,舌頭差點兒打結。
「許久沒有練劍,手腳都不俐落了。」拉開吉兒的手,她興匆匆的轉身走出房間。
「如今琉璃貴為蔚家少夫人,舞刀耍劍不太恰當……」吉兒的話還沒有說完,雲琉璃已經揮劍凌空躍上院子裡面的梅花樹,吉兒頓時兩眼暴凸。這就是練劍嗎?
下一刻,雲琉璃凌空朝她撲過來,眼看劍鋒就要刺進她的咽喉,往後一翻,雲琉璃翩然落地,可是吉兒卻搖搖欲墜好似快暈過去的樣子。
「吉兒,你要當心一點,別站在那兒發呆,劍可是不長眼睛的。」
嗚……她可以放聲大哭嗎?真正應該當心的人是琉璃吧!
咻——咻——咻——雲琉璃的劍揮得優雅而美麗,腳步似有規則,卻又瞧不出其中的脈絡,一會兒凌空飛起,一會兒像旋身而落,可是不到一刻鐘,她的劍轉而急促凌厲,好像正要衝陣殺敵,這一刺,又差一點刺中吉兒的咽喉。
瞪著近在咫尺的劍鋒,吉兒雙腳一軟,跌坐在地上。她嚇壞了!
「我不是叫你當心一點,劍不長眼睛嗎?」雲琉璃的眼睛悄悄的斜視而去。這府裡的奴才動作真快,一會兒就聚集了這麼多人。
「……我的膽子很小,你還是饒了我吧。」吉兒可憐的魂魄已經去了一半,再來一次,她肯定白眼一翻,直接暈過去呀。她已經極盡可能將自個兒隱身在角落了,還差一點成了劍下亡魂,該當心的人到底是誰呀?
唇角一勾,她看起來一副不懷好心眼的樣子,「吉兒,你這個樣子可不行,從今兒個開始,你就跟著我一起練劍。」
「不……我不跟你一起練劍?」嗓音拔高,好像在尖叫,吉兒覺得自個兒快瘋了。
「練劍很好,可以強身,又可以保護自己,可是一舉兩得。」雲琉璃再一次揮劍凌空躍上梅花樹,從樹上折下一截枝幹,然後旋身飛落在吉兒面前,將那截枝幹遞過去。「給你,暫時拿這個充當劍使用。」
「我不行!」吉兒驚嚇得連退好幾步,好像那截枝幹是一條會咬人的毒蛇。
「別怕,我會慢慢教你,一回生,二回熟,當你可以像我一樣自由使劍,你一定會喜歡上它。」
「我還沒喜歡上它之前,就先嚇死了。」吉兒喃喃自語。
「趕緊把你的劍拿好,練完劍之後,你還要陪我試草藥。」她好不容把「劍」硬塞進吉兒的手中,咻一聲,那把「劍」應聲飛了出去,掉落在地。
「試草藥?」尾音激動的上揚。今兒個是她吉兒的葬身之日嗎?
「我想繼續我娘生前未完成的研究。」
「可是,你說自個兒沒有這方面的天賦啊。」
「你一定是聽錯了,我怎麼可能說自個兒沒有天賦這種話?我根本不相信天賦,我只相信後天的努力,有心,天下無難成之事。」她信誓旦旦。
「可是,我親耳聽見你說的,絕對錯不了,你忘了嗎?那天,你差點害一隻鳥兒魂歸西天,當時你很後悔的說了,你果然沒有這方面的天賦。」
一隻手撫著下巴,雲琉璃試著回想吉兒提及的這件事,半晌,她點點頭。「我好像曾經差一點醫死一隻鳥兒,當時那隻鳥兒兩眼翻白,若非我哥哥及時救回來,我就要葬鳥了。」
吉兒聽了感動得差點喜極而泣。琉璃總算想起來了,可憐的小動物不會遭殃了。哪知,琉璃接下來的話驚得她張大嘴巴——
「那一次是失誤,我會小心不再犯同樣的失誤。」
「嗄?」
「這一次你可以放寬心,我再粗枝大葉,再糊里糊塗,也不至於把人毒死……不是,我是說把小動物毒死。」眼角再一次不著痕跡的斜視而去。這是在過年嗎?
會不會太熱鬧了?不過,很高興府裡的奴才們對她這麼感興趣,她的「惡行」大概不到一天就可以傳遍整個蔚家大院……皇天不負苦心人,得來全不費工夫——呃,這話好像不適合用在這兒,不打緊,反正這不是重點。
「……」
可憐的吉兒,這會一個字也吐不出來。她上告皇天,下告后土,誰來拯救那些無辜的小生命啊?
「待會兒去問府裡的總管,看看府裡有沒有病狗、病貓、病鳥,或是病雞,若是沒有,我得去院子抓隻鳥兒來試驗。」
「……」可憐的鳥兒,你們趕快逃命,千萬別落在琉璃的手上!
雲琉璃轉身將那截充當劍的枝幹拾了回來,遞給軟趴趴像塊爛泥的吉兒。「起來了,若想對付突然來襲的敵人,你就要爭氣一點。」
她也不想沒出息的癱坐在地,無奈兩腳無力啊。
搖了搖頭,雲琉璃還是直接把這塊爛泥拉起來立正站好。「從今日起,每天隨我練上一個時辰,保你一年半載後,這府裡的侍衛沒有一個是你的對手。」
她是奴婢,不是侍衛,她不想打贏任何人,嗚……吉兒含著淚,柔弱無力的隨著雲琉璃揮劍,同時不忘向老天祈求,但願一個時辰後她不會傷痕纍纍。
***
清晨一起,蔚如?總要讀上一段史書,治國之道如同經商之道,前人的成敗存亡,今人當引以為借境。
可是,這幾日總是心不在焉,好似有事擱在心上,卻又說不出所以然。
手上的書冊往旁邊的炕幾一放,他起身離開臥榻,來到窗邊,放眼望去,彷彿看見那個仰起小臉,享受雨水滋潤的孤傲身影……她是一個意外,可是這個意外為何教他如此難以釋懷?因為,他想見到她痛苦難過,她卻欣然接受他的冷漠對待嗎?
她的淡定恬然確實不在他的意料中,可是,這不過是開始,往後的日子還很漫長,她真的可以如此泰然的面對他的冷落,面對府裡上上下下的鄙視嗎?
雖然他沒有刻意下達指示,可是不難想像府裡的奴才們如何看待她。她空享有蔚家少夫人之名又如何,生不出子嗣,蔚氏的家規就可以逼她自休離開,府裡的奴才們這會兒根本是在等著看她可以撐多久。
她可以撐多久?
這個問題他也想知道,她能夠容忍這些無禮的對待到何時?除了坦然以對,她還能做什麼?
一怔,莫非他在期待她做什麼嗎?
「大當家!」武彬在書房外喊了一聲,便推開書房的門走進來,端來早膳。
早膳擺上炕幾,武彬同時向主子報告,「糧店的大掌櫃剛剛來過,陽平府的米糧今天會到,請大當家早點到糧店,同時二當家給您的賀禮也會隨糧送到。還有,赫連派人送來書信。」他取出藏匿胸前的書信擺在早膳旁邊。
赫連是蔚如?的另一名貼身侍衛,受派沿著前往湘州府的陸路尋找雲璩風和莫香靈的下落。
「赫連信上怎麼說?」
武彬訝異的看了窗邊的身影一眼,大當家怎麼一點都不急呢?
拿起書信,他取出信,飛快看了一遍,向主子報告,「赫連目前已經離開潮江鎮前往明州府,一路上都沒有打聽到他們的消息。」
蔚如?點點頭表示知道了,什麼話也沒說。
「大當家還要讓赫連繼續找人嗎?」
「我說過了,找到人,別驚動他們。」
「是。」武彬忍不住搔著頭,大當家的舉動還真是令人費解。
莫家小姐跟雲璩風私奔之後,大當家便展開調查,查出雲璩風的娘親來自湘州府,推測他很可能上湘州府依親,於是赫連帶著兩名侍衛沿著陸路一路往江南搜尋,當時大當家好像天涯海角也要找到他們,如今卻好像不太關心此事,雖然他並沒有改變心意。
蔚如?暗忖,為何他非要找到莫香靈不可?
回憶兩年前,他初次遇見莫香靈——那天是父親大人的壽誕,莫老爺和夫人也帶一對兒女前來祝壽,不難瞧出,莫老爺有意思借此機會讓兩家締結姻緣。
起初,他並未特別留意莫香靈,她一如他所知道的千金閨女——柔弱嬌羞。不久之後,他在花園遇見趁著熱鬧溜進蔚家大院的竊賊,當下他忙於捉賊,竟疏於留意竊賊是否有其他同伴。
「危險!」嬌滴滴的女聲響起。
他還來不及回頭查看究竟,柔軟的嬌軀從背後撲上來護住他。
當他轉身抱住為他擋下一刀的嬌弱人兒,看著她的鮮血染紅他的白袍,從此,她的人也落在他的心上。
「你別放在心上,我只是出於本能。」她留下這句話便暈了過去。
他不懂何以如此嬌弱的女子可以出於本能捨身相救,這非比尋常的勇敢令他佩服,當下,他就認定她是足以匹配他的女子。
莫香靈在蔚家大院養病三日,她的溫柔善良,更教他堅信她就是蔚氏未來的當家主母,父母看出他的心意,便找了機會向莫老爺提起兩家結親之事。
他從沒想過莫香靈不願意嫁到蔚家,當然不知道此事在莫家莊鬧得天翻地覆,莫香靈為此跟莫老爺鬧了一陣子,最終莫老爺強行應允了這門親事。
原本早早就想娶她進門,可是當時爺爺正好將蔚氏龐大的家業轉交給他,他忙著打理生意,終身大事不得不暫時擱下,直至今年年初,娘親的身子越來越不好,急於看他成親,他方才正式向莫老爺提起親事。
若是莫老爺當初回絕這門親事,他還會這麼在意莫香靈嗎?
他也不清楚,只是這兩年來,他一直將她擺在心上,早已認定她是他的妻。
若是當初救他的人是雲琉璃,即使他和莫香靈早就定下姻緣,如今的他絕不會在意莫香靈是生是死……真是好笑,他竟然期望當初救他的人是雲琉璃!
「武彬,少夫人有沒有給府裡添麻煩?」
怔愣一下,武彬怎麼也想不到他會關心起雲琉璃的情況。大當家真的是越來越教人搞不懂。「少夫人天天都在焚香練劍。」
「焚香練劍?」蔚如?終於把視線從窗外轉移到武彬身上。若說他真的在期待她做些什麼,這也絕不在他的猜想當中。
「是,天天沒有間斷的練上一個時辰,小的親眼見了,少夫人的身手可不是繡花枕頭。」
他不禁又想起她守在水榭齋外面那道孤傲的身影,那麼倔強,那麼固執,就是鐵石心腸的人見了也會生出幾分的憐憫,這樣的她練劍想必也不會馬虎……那天的她,原來不是一個意外。
「另外,少夫人還找了幾隻病雞試草藥。」
「試草藥?」
「是,聽說有幾隻病雞被少夫人治好了,有一隻病雞被醫死了,少夫人還因此自責不已,堅持為這只病雞舉行一場火葬。」
「沒想到她竟然有這種樂趣!」他的唇角不自覺的上揚。她的花樣還不少嘛!
「……小的聽說少夫人已逝的娘親是名醫者,醫術高明,可惜少夫人好像未能傳承。」是不是眼花了?他怎麼見到大當家在笑?
「府裡的奴才們應該很畏懼她吧?」
「小的不清楚,倒是發現一件有趣的事情,府裡的奴才們很關心少夫人的一舉一動,見面第一句都在問:少夫人在做什麼?」若非這幾天奴才們老聚在一起嘀嘀咕咕,引起他的好奇心,他還不知道府裡發生這些事情。老實說,親眼證實這些事情耳語之後,他對這位少夫人的敬意又添了一分,少夫人絕非不堪一擊的弱女子。
「他們肯定很擔心自己成了那只死病雞。」蔚如?分析。
「難道,少夫人刻意讓府裡的奴才們懼怕她?」
「也許是,也許不是。」
「也許是,也許不是?」
「若想知道少夫人安了什麼心眼,你就派個奴才注意她的一舉一動。」他也好奇,她是單純喜歡練劍、試藥草,還是有意讓奴才們畏懼她?
武彬聽了,眼睜大,派人注意少夫人的一舉一動?雖然大當家很懂得隱藏自個兒的心思,可是跟了大當家這麼多年,大當家的心眼他多少猜得到五六分,但是今兒個,他怎麼完全摸不著頭緒呢?大當家看似對少夫人充滿興致,可是又執意找到莫家小姐的下落,這種情況究竟該作何解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