擱下手上的小說,雲琉璃穿上鞋子,起身離開臥榻,步出寢房。
憑靠著迴廊的雕欄,她仰頭望著被眾星拱繞的明月,有如今日她在蔚府的地位,受盡眾人寵愛,相信皇城再也找不到比她還幸福的女子,可為何她的心會這麼不安呢?
雖然如?已經承認她是他的妻子,也處處展現身為丈夫對妻子的疼愛,可一想起玉哥哥說,他派人尋找哥哥和小姐的下落,她就忍不住猜想,若找著了,他有何打算?
她確信他不會遺棄她,那他對小姐又是抱著何種執念?
其實她也明白,小姐的心終究屬於哥哥,即使如?找到小姐,也毫無意義,那她又何必在意他對小姐抱著何種執念呢?
也許,她真正在乎的不是他對小姐抱著何種執念,而是不確定她對他的意義是否遠勝小姐,不確定當他必須在小姐和她之間做出抉擇之時,他是否會割捨她,因此她的心才會如此不安吧。
不安又如何?她很清楚自個兒的心意,無論遭逢何種困境,她說什麼也不忍心教他左右為難。
「怎麼站在這兒呢?」蔚如?悄悄的從後面抱住她。
「你怎麼老愛嚇人?」她懊惱的回頭一瞪。
「我的夫人不是已經習以為常了嗎?」他將她轉身相對,低下頭,兩人額頭碰撞的叩了一聲。這是他近日非常著迷的一種親密遊戲,這個碰撞總是在她額上留下紅色印記,她會反擊的踮起腳尖咬他的頸項,而他喜歡她留在他身上的任何記號。
果然,她立刻在他的頸項上留下一個咬痕,不過,卻逗得他咧開嘴,她見了也忍不住跟著笑了。她喜歡他童心未泯的樣子,不再是那個令人敬而遠之的大當家,府裡的氣氛也變得更和樂融融了。
「若是教人瞧見了,一定會取笑你!」
「我叫武彬回房安置了,沒有人會瞧見。」他不擔心別人瞧見,而是喜歡兩人在一起的時候沒有旁人打擾,他眷戀著這種獨自享有她的感覺。
「府裡的人來來去去,沒有武彬,還有其他人。」
「我當作沒瞧見。」
「既然不擔心人家笑話你,你是不是可以陪我賞月觀星?」雲琉璃牽起他的手,兩個人來到那堵高高的圍牆下。這一次她用不著借助繩索,因為時光彷彿回到十歲那一年,他舉高她的身體往上一拋,她雙手攀往牆頭,輕輕一躍坐上牆頭,而他旋身一躍,輕鬆的坐在她身邊。
「今晚的月色和星光好美好美喔!」是啊,因為身邊有個他,她終於明白爹娘的心情了,有個心愛的人相伴左右,無論身在何處,都是最幸福的人。
「你怎麼老愛坐在這兒賞月觀星呢?」
歪著頭瞅著他,她試探的問;「你還記得小時候的事嗎?」
「這要看此事是否重要,若是要緊的事,當然會擱在心上,若是不緊要的事,當然是拋至腦後。為何如此問我?」
「……沒事。」這不就表示當初那個小傢伙對他一點意義都沒有嗎?
「你不會說謊。」蔚如?捏了捏她嬌嫩的臉兒。
「……只是隨口問,真的沒事。」她把目光轉向夜空,不教他看穿心思。
他還不至於看不出來她在生悶氣,雖然不知道自己哪兒出了差錯,但是寵她已經成了他的習慣。「你是不是想起小時候?」
「……小時候的事,每一件我都擱在心上,尤其是承諾過的事,一刻也不會忘記,我爹娘從小就教導我,人一定要信守承諾。」沒良心,她把他擱在心上,他卻忘得一乾二淨!
「你爹娘教得很好。」
「這是當然,我爹娘是我見過最棒的人。」她的心頓時湧上一股落寞。若是爹娘還在世上,他們肯定會說——你這丫頭太固執了,為何不願意明白的告訴他,你就是同他一起坐在莫家鏢局牆上賞月觀星的小傢伙呢?
是啊,她也不懂,何必如此固執,不願意向他坦白呢?
還記得娘臨終之前,一直念念不忘的對她耳提面命,「琉璃,別太倔強了,有時候屈服並非卑微,而是教你未來的路更加順遂。」
也許娘說得對,屈服並非卑微,可是那一夜,她珍惜的將他擺在心上,即使他不知道她就是那個跟他有過約定的小傢伙,也希望他看重那個小傢伙。除非她決定將他舍下,從此再也不要跟他有任何瓜葛,否則她不會主動告訴他。
想來真是可笑,她無法理解如?對小姐的執念,又何嘗理解自己的執念?
「你爹娘不能陪在你身邊,但是有我,我會一直陪伴著你。」他握住她的手。
她垂下螓首看著他的手,一股暖流盈滿胸口。是啊,有他,她再也不孤單了。
「坐在這兒觀看的明月和星星究竟哪兒不一樣?」他抬頭看著夜空,原是想轉移她的注意力。卻又繞回原點了。
她又轉頭瞧了他一眼,這一眼滿懷期待,也許他會突然想起。「是啊,這兒有一段小時候最美、最美的回憶。」
「什麼樣的回憶?」
「是我的回憶,怎能告訴你呢?」
皺著眉,蔚如?不喜歡被她隔絕在外的感覺。究竟有什麼樣的回憶可以教她至今念念不忘呢?
「藍玉鳴」三個字赫然跳進腦海,他記得藍玉鳴同她一起長大,想必他們的感情很好,之間有著許多美好的回憶……這令他吃味,他不喜歡他們之間有著那麼多美好的回憶,他想獨佔她的一切……這太貪心了嗎?是啊,他就是不要她心上有著另外一個人。
「你在皺眉。」雲琉璃伸手輕撫他的額頭。先前的他喜怒不形於色,教人摸不透他的心思,如今不再刻意隱藏心情,她還是覺得難以捉摸。
「不開心。」
一怔,因為不懂他的不悅從何而來,更因為他如此直率的表達自己的心情,說真格的,這會兒看他還真像個鬧彆扭的孩子,若非他的臉色太難看了,她一定會笑出來。「好端端的怎麼會不開心呢?」
「……如今你的身份是蔚家少夫人,以後還是別坐這兒賞月觀星。」若是被她知道了,他是為了藍玉鳴不開心,她一定會取笑他吧。
他拉著她飛身躍下牆頭,雖然知道這樣的舉動很愚蠢,可他就是管不住自己。
「大當家怎麼突然計較這種無意義的小規矩?」
「若是府裡的奴才們都跟著你爬上牆頭,像話嗎?」
「這府裡哪個奴才有本事爬上牆頭?」
眼看兩人的氣氛越鬧越僵,武彬神色匆匆的從黑暗中現身。「大當家!」
蔚如?暫且收下浮躁的心情,轉身問;「有事?」
「赫連回來了。」
從他送出書信至今,腳程快一點的話,赫連是應該回來了。「你叫他好好歇上一宿,明兒個一早我在水榭齋見他。」
「可是,他有很重要的事必須即刻向大當家稟報。」武彬似有難言之隱的瞧了雲琉璃一眼。
神色一凜,蔚如?已經敏銳的意識到武彬未說出口的事,「赫連在哪兒?」
「我讓他待在水榭齋等著大當家。」
點點頭,他快步轉向水榭齋,同時下了一道命令。「你送少夫人回冬梅苑。」
看著匆匆離去的蔚如?,雲琉璃頓時心生恐懼,一種不祥的預感籠罩心頭。這位赫連想必是府裡的侍衛,可是,有何急事必須立刻見到如??
「少夫人,夜深了,請回房吧。」武彬恭敬的作輯道。
別胡思亂想了,明天不就知道了嗎?穩住思緒,她舉步走回冬梅苑。
***
天色一亮,如同往常向公婆晨昏定省過後,雲琉璃便片刻不得閒的忙個不停,練字、練劍、試藥草、看小說……她想方設法轉移心思,可是,卻覺得腦袋瓜兒越來越混亂,心神越來越不寧。
是啊,怎可能不混亂呢?怎可能心安呢?自從他們圓房之後,如?再也不曾待在書房過夜,可是昨夜他卻沒有回房,這教她怎能不胡思亂想呢?
昨兒個夜裡必定出了事,到底有什麼要緊的事教他無法離開水榭齋?
她很想告訴自己不要胡思亂想,是她太過於大驚小怪,如?見夜深了,不想驚擾她,便留在書房過夜。也許是昨兒個夜裡見他不開心,鬧著彆扭,她的腦袋瓜兒就忍不住往壞處鑽牛角尖。
眼珠子賊溜溜的一轉,雲琉璃靈機一動,有個好主意!
她直起身子,越過炕幾,從一旁花几上的花瓶取來一朵茉莉花,摘下一個花瓣——沒事,再摘下一個花瓣——有事,再摘下一個花瓣——沒事……摘下最後一個花瓣——有事!
瞧,連這朵茉莉花都說昨兒個夜裡出了事,所以怎麼可能沒事呢?
歎口氣,兩手擱在炕幾上托著香腮,她苦惱的蹙眉暗忖。要不要叫吉兒去打聽一下,昨夜府裡出了什麼事?可是,這樣好嗎?少夫人像三姑六婆到處打探消息,那不是很可笑嗎?
沒錯,很可笑,說不定過兩天府裡的奴才們就會自動生出這樣的流言——大當家和少夫人陷入冷戰。可是她逕自在這兒胡亂猜測,腦袋瓜兒一定會痛得裂開來。
匡啷一聲,吉兒不小心踢到門檻,端在手上的茶點飛了出去,應聲碎了一地,她先是一怔,隨即慌慌張張的蹲下身子收拾,因為太急了,手指被破裂的瓷碗劃了一道血痕,嚇得驚聲一叫。
「吉兒,別亂動!」雲琉璃終於從心神不寧的恍惚狀態中回過神,跳下臥榻跑過去,取出手絹幫吉兒包住傷口。「你怎麼這麼不小心?」
「就是呀,好奇怪,今兒個一直迷迷糊糊的,老是在出錯。」吉兒難為情的站起身。「我去拿掃帚來掃乾淨。」
若非吉兒提醒,她還真的沒有察覺到,今日吉兒好像發生不少狀況,一會兒被茶水燙著,一會兒撞到門柱,一會兒咬到舌頭……顯然有心事。
定下心神,她看著吉兒忙進忙出的收拾混亂,終於察覺到令人困惑的事——吉兒在閃躲她,為什麼?
收拾整齊,吉兒便慌慌張張的想逃離房間,可才到門口,卻教雲琉璃喚住。「吉兒!」
「……琉璃有事嗎?」吉兒的聲音微微顫抖。
「這話應該是我問你,你有事嗎?」
「……沒事,什麼事都沒有,真的,什麼事都沒有!」
一再強調沒事,那就表示有事,假若真的什麼事都沒有,吉兒又何必心虛的一直背對著她?她走過去,強行將吉兒拉到臥榻坐下。「你是不是有事瞞著我?」
「我……我怎麼會有事瞞著你呢?」吉兒忍不住就想迴避她的目光。
「吉兒,你我情同姐妹,你是否有事瞞著我,我還會瞧不出來嗎?」
「我……你別逼我!」吉兒看起來快要哭出來似的。
逼她?天地良心,她既沒有使劍脅迫,也沒用言語恐嚇,她怎麼逼她呢?
看這樣子,吉兒不但有事瞞著她,而且還跟昨兒個夜裡困住如?的事情有關。
「你知道蔚家大院沒有藏不住的事嗎?你不說,我還是會知道,難道你希望我從他人之口得知出了什麼事嗎?」這才算得上是言語恐嚇。
咬著下唇,吉兒怯怯的看了她一眼,螓首垂得更低,輕聲道來,「我聽到一個傳言,小姐在這兒。」
「……小姐在這兒?」她是不是聽錯了?小姐怎麼可能在這兒?
「昨兒個夜裡有人瞧見大當家的侍衛帶著小姐進了水榭齋,當然,有可能看錯了,我想一定是看錯了,小姐怎麼可能在這兒?小姐不是跟雲爺在一起嗎?對啊,一定是看錯了,小姐不可能在這兒……」吉兒已經急得語無倫次了。
「我哥哥呢?」
「我也不清楚,昨兒個夜裡只見到小姐一人,並沒有雲爺。」
一陣暈眩襲來,雲琉璃緊緊的抓住炕幾,若非坐在臥榻上,這會兒她已經癱軟在地了。
緩了口氣,此事非同小可,小姐果真在這兒,哥哥必定出了意外。「吉兒,你真的確定小姐在水榭齋嗎?」
「這……大夥兒都這麼說,可是當時夜色已深,很有可能看錯了,也許只是一個長得像小姐的姑娘。」
猛然站起身,雲琉璃慌張的往外走。她要去水榭齋弄清楚一切。
「琉璃,你去哪兒?」吉兒趕緊追了出去。
「我要見小姐,我要知道發生什麼事!」
沒想到她再次被阻擋在水榭齋外面。
「少夫人請留步,大當家有令,任何人都不准進入水榭齋。」瞧見她的穿著打扮,赫連便知她是誰,立刻不苟言笑的拱手一揖。
「連我也不行嗎?」她教自個兒平靜以對,畢竟連水榭齋後方的溫泉池都可以進去,她確信如?口中的任何人不包括她在內。
「是的,任何人都不例外,這是小的接到的命令。」
他竟然不准她進入水榭齋……雲琉璃彷彿聽見自個兒心碎的聲音!終究,她還是比不上小姐,小姐一回來,她就變得毫無意義。
小手不自覺握緊成拳。這會兒不是傷心難過之時,她必須知道小姐和哥哥出了什麼事。「我有急事需要見大當家一面,請小哥代我向大當家請示。」
「大當家去了糧店,待大當家回府之後,小的會向大當家請示。」
「大當家去了糧店?」她的目光好奇的越過赫連看著後方的書房,如?怎麼可能把小姐丟在這兒跑去糧店?可是,若小姐不在水榭齋,又何必禁止她進入呢?
「難道少夫人不知道大當家此時都在糧店嗎?」赫連的口氣沒有任何不敬,但聽起來卻非常刺耳。
「你對少夫人太沒規矩了!」吉兒生氣的跳起來說話。
「吉兒,別為難這位小哥,我們走吧。」她下意識挺起胸膛,轉身離開水榭齋。
她突然認清楚自己有多卑微、多平凡。是啊,她確實不知道如?此刻身在何處,甚至不知道她的夫君是什麼樣的人,只要他將她擁入懷裡,她就像只開心的鳥兒,每天殷殷期待他來到她身邊,曾經夢想雲遊四海、行遍天下的那份心志不見了……她不喜歡這樣的雲琉璃,好像失去了自我。
回想剛嫁到蔚家時,府裡的奴才們根本沒把她放在眼裡,可她處之泰然,無慾無求,當然不必在意人家如何待她。
可是如今,她的心思意念全在如?身上,渴求他的目光,渴求他的憐愛,對他,她的心越來越貪求,也越來越卑微。
她真是個可憐的傻子!
打一開始,她就只是替代品,小姐回來了,這兒沒有她立身之處,如今教她離開蔚家,也無需怨天尤人。唯一教她掛記的是哥哥的安危,在不確定他陷入何種險境之前,無論面臨何種困境,她都必須堅定的守在這裡。
停下腳步,她轉身握住吉兒的手,鄭重的交託,「我需要你幫我,府裡一定有人知道我哥哥發生什麼事,我必須找到他,即使天涯海角,我也要找到他!」
用力點點頭,吉兒安撫道:「我一定會弄清楚發生什麼事情。可是,在這之前你別胡思亂想,吉人自有天相,雲爺不會有事的。」
雲琉璃無言的抬頭望天,如今,也只能祈求老天爺保佑哥哥安然無恙。
***
站在窗邊,蔚如?再一次想起剛剛大夫說的話——
「大當家,請恕小的無能為力,這位姑娘一切都很正常,實在找不到她為何不能言語的原因,只能推測,她或許受了驚嚇,因此失去說話的能力,您另請高明吧。」
這三天,他幾乎把皇城最好的大夫都請來了,可是每個大夫的診斷都相同,莫香靈很正常,應該是受了某種驚嚇導致她不言不語。
很顯然,她受到的驚嚇跟雲璩風有關。而根據赫連的說法,他們遇見莫香靈之時,她半昏厥的抱著一匹狂奔的駿馬,有幾名盜賊緊追在後,這幾名盜賊見到他們有大批人馬,未免暴露身份,只能放棄莫香靈轉身而去。為了莫香靈,他們無法追上去,可是由此可推斷,雲璩風為了保住莫香靈而犧牲自己……
由此可看出,雲璩風對莫香靈用情很深,不就是因為如此,雲璩風不顧一切帶著莫香靈私奔嗎?若雲璩風能平安歸來,他一定會當面獻上祝福,就怕……
搖了搖頭,他必須相信雲璩風會想方設法活下去。為了心愛的女子,也為了他在世上唯一的親人……
回想不久之前,他還對雲璩風充滿恨意。如今卻期盼老天爺保佑他,果真人生無常!
書房的門上傳來三聲敲打,武彬推開房門走進來。「大當家,赫連已經啟程前往九杭山尋找雲璩風的下落了。」
點了點頭,蔚如?轉頭瞥了一眼藏身在屏風後面,通往二樓的梯子。「水榭齋不適合莫家小姐養病,今兒個派人把竹軒閣收拾一下。」
「可是,若把莫家小姐安頓在竹軒閣,勢必驚動府裡的人。」這三天之所以可以隱瞞住莫家小姐在此的消息,乃因水榭齋是府裡的禁地,沒有大當家的允許,誰也不能擅闖。
「對外宣傳有湘州府來訪的貴客住在竹軒閣,不准任何人打擾,再派個口風緊的人負責守在竹軒閣外面。」
「小的知道了。」
「你還是繼續打探皇城附近城鎮的名醫。」
「小的已經派人前往洛州、合州、遙州等地打探,只是要把這幾個地方的名醫都請到府上,只怕會驚動府裡的人。可是,若送莫小姐前去診治,又怕莫小姐此刻的情況禁不起折騰。」
「確實此刻的莫小姐不宜出門,更不宜遠行,還是把人請到府上,直接用馬車把人送進竹軒閣。」
「小的明白了。可是所有的大夫都說了,莫小姐很可能是心病,只怕再好的大夫也幫不了她。」
他當然知道莫香靈的情況是心病,心病只能用心藥醫,而她的心藥就是雲璩風,只怕雲璩風無法活著回來,莫香靈便一輩子不言不語,像個傻子似的。
「我們總要盡人事,剩下的就聽天命吧。」
一頓,武彬忍不住問:「是不是應該將此事告知少夫人?」
「不可以!他們兄妹感情深厚,她一定受不了雲璩風有可能命喪黃泉。」這一刻,他才認清楚自己的心。他深愛著她,不願意見她傷心難過,而他對莫香靈只剩下當初的恩情,將莫香靈安頓在此,尋找名醫診治她,只是單純為了報恩。
「小的以為,說不定少夫人可以幫助莫小姐。」
「我不能冒險。」
「小的從來沒見過比少夫人還堅強的女子。」
聞言,蔚如?的眼神轉為溫柔。「是啊,這世上很難再找到像她一樣堅強的奇女子。可是,我怎們忍心見她承受錐心之痛?」雲璩風是她在這世上唯一的親人,雲璩風若是遭逢不幸,她一定會痛不欲生。
他還記得她提前爹娘的時候,那麼落寞,那麼令人心疼,恐怕她再也無法忍受失去親人的痛楚,他絕不能冒險讓她知道雲璩風發生意外。
「府裡的人來來往往,人多嘴雜,只怕紙包不住火,少夫人總會知道的。」
沒錯,紙終究包不住火,只要莫香靈待在此地,她隨時都會發現雲璩風下落不明,他是不可能隱瞞太久。
這三天,他不敢踏進冬梅苑一步,夜裡只能委屈自己跟武彬擠一張床,就是怕見了她,會忍不住道出雲璩風此時生死未卜,他是可以隱忍著不說出來,可是他又不願意欺騙她。
「拖一天是一天,但願赫連可以盡快找到雲璩風。」
遲疑了一下,武彬還是老實道出自己的想法,「小的在想,若是依照赫連的說法雲璩風必定在九杭山遇到盜賊,此刻恐怕是凶多吉少,就算可以存活下來,也不知道流落何方,赫連很難在九杭山找到他。」
「無論機會多渺茫,絕對不能輕言放棄。」為了琉璃,他一定要找到雲璩風,生要見人,死要見屍!
蔚如?走回書案前面,拿起先前寫好的書信,轉身交給武彬。
「你將這封書信交給莫老爺,雖是為了杜悠悠之口,群聊製作,暫時將莫小姐留在蔚家,可還是要向莫老爺和夫人知會一聲。你請莫老爺和夫人放心,我一定會好好照顧莫小姐,不會為難莫小姐,再怎麼說,莫小姐總是我的救命恩人。」
「是,莫老爺和夫人若想見莫小姐呢?」
「讓他們靜待一些日子,我會安排。」
「待會兒小的就把這封信送到莫家。」武彬細心的把書信收進衣袋裡面。
半晌,蔚如?還是忍不住問:「少夫人這幾天都做了些什麼?」他一直試著不讓自個兒的心思繞著她打轉,明明近在咫尺,卻不敢相見,這種滋味真的好苦!
「除了向老爺夫人晨昏定省,這幾天少夫人幾乎足不出戶。」
他擔憂的皺起眉頭。「身子不適嗎?」
「我倒沒聽說少夫人病了……今晚大當家還是回房陪少夫人吧。」
「……再過幾天吧。」他何嘗不想回房陪伴她?他已經習慣看著她的容顏,擁著她入眠,這會兒教他聞著武彬的味道,他哪能入睡?可是如今的他很難在她面前隱藏自己的心思。以她的聰慧機靈,一定會起疑心。
蔚如?睡不好,武彬的運氣也沒有比較好。主子就睡在一旁,他豈不是片刻都要戰戰兢兢?還好明兒個莫香靈就要搬到竹軒閣,要不,他一定會先喊救命。
***
三天過去了,雲琉璃卻好像過了漫長的三年,每一天她都在等待,等待蔚如?來到面前,等待他告訴她,小姐就在這兒。
昨兒個吉兒向她證實小姐就在這兒的傳聞——
「我每個地方都打聽過了,沒有人知道雲爺的消息,可是小姐確實在這兒,今日一早有人看見小姐走出水榭齋,若非當時赫連守在外面,小姐說不定還想跑到冬梅苑找你……赫連就是昨天那個討厭的傢伙,他是大當家的貼身侍衛,小姐就是他帶回來的。」
「小姐還好嗎?」
「有人看到馬車載著城裡的大夫進入水榭齋,可能是小姐病了。」
「小姐病了?小姐生了什麼病?」
「我也不清楚,除了夫人每天的湯藥,還有琉璃的補藥,廚房並沒有熬其他的湯藥,看樣子小姐應該沒事。可是水榭齋的事都是武彬在處理,說不定是武彬在幫小姐熬藥,我又不能跑去問武彬。」
小姐若真的病了,哥哥必定出了意外,這事教她非常不安。可是,她期待如?親自向她說明白,就算他有意隱瞞小姐在此,得知她去水榭齋找她,他也應該出現在她面前。
因此,她教自個兒靜靜的等待,然而轉眼又是一天,他依然沒有動靜,她還要再等下去嗎?
或許,她並非在等待他,而是想守住對他的期待,因為他說過——山無陵江水為竭,冬雷震震夏雨雪,天地合,乃敢與妻絕!她相信這是他的真心話,她相信他對她的那份心意,所以她必須等待。
可是漫長的三天,從白天到黑夜,遲遲不見他的身影,夜裡不再有他熾熱的懷抱,時時都是煎熬,她想守住那份期待的決心也一點一滴的消失了。
難道他對她的誓言終究不如小姐重要嗎?
無法再繼續漫無目的的等待下去,今兒個她一定要見到小姐,知道哥哥此刻身在何處,是否安然無恙。
不過,雲琉璃還是等到黑夜來臨,即使最後一刻,她依然懷抱著期待,無奈事與願違。
再一次來到水榭齋,她告訴自己,這一次就是要她等上三天三夜,她也要見到如?,誰都不能阻止她!
此時的水榭齋沒有赫連守衛,然而水榭齋一片漆黑,難道小姐已入睡?
「琉璃!」蔚如?的呼喚從身後傳了過來,她倏然一僵,緩緩的轉身面對他,兩人靜靜凝視了半晌,他走上前,貪婪的目光心疼的鎖住她,數天不見,她瘦了好多。「怎麼站在這兒呢?」
她不捨的想伸手撫摸那張略顯憔悴的臉龐,可是剛剛舉起又放下,他不再屬於她,她不應該再縱容自己對他的癡戀。「我知道小姐在這兒,我想見小姐一面。」
雖然早知道紙包不住火,他還是怔了一下。「你怎麼會以為莫小姐在這兒?」
「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為,府裡的人來來往往,小姐又不是東西,再怎麼隱瞞也藏不住。」
看樣子,該來的還是逃不掉,這會兒是他道出實情的時候了。「這會兒莫小姐的確在蔚家,我並非有意相瞞,而是不想讓你擔憂。」
「小姐真的病了嗎?」她緊張的扭住他的衣襟。
「她是病了。」
「小姐生了什麼病?還有我哥哥呢?他在哪兒?他也病了嗎?」
蔚如?將她緊緊摟進懷裡,她的身體因為擔憂而顫抖,他輕柔的安撫。「你別急,待會兒見過莫小姐,我再慢慢向你說明。」
緩了口氣,她推開他,已經回復到平日的泰然。「我可以見小姐了。」
張開嘴巴又閉上,原本是想給她提醒,可是說再多也沒用,還是讓她自個兒去面對。他只要握住她的手,默默給她力量。
兩人來到三面竹林環繞的竹軒閣。這是雲琉璃第一次造訪此地,不過她曾經耳聞這裡是蔚家老當家——蔚如?的爺爺居住的院落,因為蔚家老當家喜歡熱熱鬧鬧,經常邀請友人來此吟詩彈琴,於是挑選蔚家大院最北邊的這塊角落建了這座如何吵鬧也不會打擾其他人的院落。
去年蔚家老當家決定陪蔚家老三住在南方的湘州府,他老人家說那兒的氣候比較適合頤養天年,這個院落就此空了下來。
走進竹軒閣,他們看到莫香靈縮在臥榻上面,兩眼失神的望著窗外。
放開蔚如?的手,雲琉璃激動的走上前,數月不見,卻恍如隔世。「小姐!」
莫香靈的身子一僵,半晌,慢慢轉過頭,一看到雲琉璃,她就像只受驚的小兔子似的跳下臥榻,閃躲到蔚如?身後,緊緊拽著他的衣袖。
這是怎麼回事?雲琉璃驚愕的看著蔚如?,無聲的詢問他。
「大夫說她一切正常,應該是受了某種驚嚇,無法言語,可是……」他對莫香靈的反應也摸不著頭緒,這幾天她像個傻子,對任何事物都沒有反應,完全關在自個兒的世界裡。雖然想過她見到琉璃必有反應,可是這樣的反應卻出人意料。
「小姐,你不認得我嗎?我是琉璃!」她不死心的往前一步,這一次莫香靈更膽怯的將整個人隱藏在蔚如?身後。
搖著頭,她無法相信這是真的,小姐怎麼可能忘了她?
見她一臉傷心絕望,他心疼的想將她擁入懷裡,可是又不能放下身後的莫香靈不管,只好道:「琉璃,你還是先出去吧。」
小姐竟然把她忘了……雲琉璃失魂落魄的走出竹軒閣,回到冬梅苑,無助的縮在臥榻上面。小姐怎麼會變成這個樣子?
不知過了多久,她聽見蔚如?輕聲的呼喚,可是,她就像倒在血泊之中,生命孱弱得連回應的力氣都沒有。
他走到臥榻邊,溫柔的將她擁抱入懷。「你別胡思亂想,莫小姐病了。」
半晌,她失落的道:「小姐怎麼會把我忘了?我們一起對天立下同甘共苦的誓約,今生有福同享,有難同當,我們情同手足,她怎會不認得我?」
「我想,或許是你喚醒她不想面對的事,她才會如此驚慌失措。」
一頓,她不解的仰頭直視他。「我喚醒她不想面對的事?」
「這幾日她關在自個兒的世界裡,面對週身的事物毫無反應,可是,她對你的反應卻如此劇烈,可想而知,必定是你喚醒她不願意面對現實的心魂。」
「這麼說,小姐應該認得我。」
「我想她應該認得,只是不願意面對,她需要一點時間。」
「小姐為何變成這個樣子?」
「赫連遇見她時,她死命的抱著一匹狂奔的駿馬,後面有盜賊追趕。依當時情況研判,雲璩風為了幫她突圍,讓馬兒帶著她離開,可是孤軍難擋眾敵,有數名盜賊擺脫他的攻擊追上去,若非赫連及時出現,她已經死在盜賊的手上了。當初她跟著雲璩風私奔逃離皇城,這種情況下回莫家莊,恐怕會引來議論流言,我不能丟著她不管,只好暫時讓她待在這兒。」
千頭萬緒湧上心頭——老天爺為何對哥哥和小姐如此殘酷?哥哥至死都要保護小姐,如?對小姐的不捨可是此時對她而言,沒有什麼事比哥哥的下落更為重要。「我哥哥呢?」
「我已經派赫連去九杭山搜尋他的下落。」
「我哥哥不會死!他絕對不會死!」
「是啊,他不會有事,他不忍心丟下你們不管,你放心,我一定會找到他。」
他真的會幫她找到哥哥嗎?他已經忘了哥哥帶給他的恥辱嗎?
撫平她深鎖的眉頭,蔚如?向她保證,「相信我,我一定會找到雲璩風。」
她很想相信他,真的、真的很想相信他,可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