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漫長的旅程還是有結束的一天,終於,一行人回到了杭州,有人心急如焚欲將千言萬語訴,最終卻只能束手無策放心頭,有人依依不捨話別離,靦腆中有著絲絲的纏綿,從今以後,一切彷彿回到了最初,卻已經全變了樣。
一口接一口的黃酒下腹,風繼業恨不得一醉解千愁,可是他的心從來沒有這麼清醒過。
如果就此失去沐言,他活著還有什麼意思?打從她落入他的懷裡,他的生命裡就注定不能少了她,她的一顰一笑每天牽絆他的心,他想跟她長相廝守,恩恩愛愛到白髮蒼蒼。
不自覺,他摸進懷裡取出繡帕,念著她的味道,想著她的人。
為什麼她不能明白,他只是貪心了點,想獨佔她的一切,這樣錯了嗎?
歎了口氣,風繼業再度拿起酒壺大大的灌了一口。
「少爺,你別再喝了。」柳逸從來沒看到風繼業如此失意過,回到杭州有兩天了,風家的生意少爺無心過問,繡坊連一步也沒踏進去過,成天泡在酒壺裡,叫人看了難過。
「我好悶,不喝酒能幹什麼?」
「少爺當真想念三姑娘,就去找她啊!」
「我已經跟她道了歉,她還是不肯原諒我,這會兒我去找她,她會見我嗎?」
如今想見她一面都難如登天,其他的事情就更不必說了。
「少爺,你真是醉糊塗了,登門拜訪,三姑娘當然不會見你,可是,你若直接闖進她房裡,三姑娘不就非見你不可。」
是啊!他都能偷窺到她洗澡,想見她一面,還不容易嗎?
「柳逸,你越來越鬼靈精了。」
「不敢,柳逸都是跟少爺學的。」
「我沒怪你。」只是見了面,他又該怎麼做?說他對趙惺一點心結也沒有嗎?這是不可能的,只要看到趙惺跟她在一塊,他心裡頭的不安又會冒出來。
「少爺,你怎麼了?」
「沒什麼。」
咧嘴一笑,柳逸決定把彩兒告訴他的事情源源本本招來,「少爺,有一件事柳逸忘了告訴你,我聽彩兒說!趙公子是三姑娘她奶娘的遺腹子……」
柳逸的話無疑解開風繼業多日來的心結,讓他緊鎖的眉頭頓時舒展開來。
微瞇著眼,他冷冷的一問:「柳逸,這事你知道多久了?」
「這……好些天了。」
「為什麼沒告訴我?」
「少爺,我這不是告訴你了嗎?」柳逸裝傻的一笑。
「你早該告訴我了。」
「少爺,如果你好好的問三姑娘,三姑娘也會告訴你啊!」
怔了一下,風繼業哭笑不得的道:「你是在代三姑娘懲罰我嗎?」
「柳逸不敢。」
「是嗎?我看你為了彩兒,現在完全沒把我放在眼裡。」人還沒娶進門,心就往那兒偏,真是沒用……突然想到什麼,風繼業苦苦一笑,他自個兒不也一樣「執迷不悟」嗎?
這下子柳逸可心急了,「少爺,你饒了我,我下次再也不敢了。」
「不怪你,是我自找的。」如果他的口氣能夠緩和一點,也許不會把事情弄得這麼僵。
「少爺……」
「你放心,我不會為了這麼點小事誤了你和彩兒的婚事。」
柳逸靦腆的一笑,「少爺,你不要取笑我,也不知道彩兒肯不肯嫁給我?」
「真要愛她,就想法子讓她答應嫁給你,你不會連這麼點小事都辦不到吧!」
「柳逸當然辦得到,少爺也一定可以取得三姑娘的諒解。」
眉一挑,風繼業調侃的說:「你這小子真的越來越機靈了。」
柳逸不好意思的摸著頭。
鬥志全回來了,風繼業起身吩咐道:「柳逸,叫人幫我燒桶熱水,我要把這一身酒味全洗掉。」
「是,少爺。」
***
倚在門邊,沐言若有所盼的望著黑夜,半晌,她彷彿清醒過來似的,折回房內,兩眼無神的趴在桌子上。
她真傻,她都已經跟他說得那麼明白了,他怎麼可能還來找她?是她自個兒不要人家,她還想人家幹什麼?
想到這兒,她重重的一歎,沒想到一趟福州之行回來,情況會有這麼大的改變。她知道自己不該這麼沒出息,可是心豈能管得住?
「小姐,你在想風大少爺是不是?」
「誰准你胡說八道?我才不會想那種只會欺負人的登徒子!」沐言激動的瞪著彩兒。
瑟縮的往後一退,彩兒好無辜的嘟著嘴,「小姐,你不要生那麼大的氣,彩兒只是看你成天魂不守舍,無精打采,關心你嘛!」
「我……我才沒有魂不守舍,無精打采。」
頓了一下,彩兒小心翼翼的道:「小姐,彩兒雖然不知道你和風大少爺鬧什麼脾氣,可是彩兒知道,小姐若是真心愛著風大少爺,就不應該輕易放棄。」
「我……我才不愛他。」她想說服自己,可是聽起來一點說服力也沒有。
「可是,風大少爺很愛你。」
沐言好笑的挑了挑眉,「你太會胡思亂想了吧!」
「小姐,彩兒不笨,彩兒有眼睛可以看,不是胡思亂想。」
「你看到什麼?」這丫頭真是越來越不能小看,不再像以前一樣總是傻呼呼。
「這……彩兒也不會說,反正彩兒很肯定風大少爺愛小姐。」
沉默了半晌,沐言終於不再固執的否認,「就算他愛我又怎麼樣!他竟然也像那些愚蠢的男人一樣,認為我和趙惺有曖昧。」
「原來小姐是在氣風大少爺誤會你!」
「他太可惡了,不分青紅皂白就誤會我,我一輩子也不會原諒他!」
「小姐,風大少爺會誤會,這還不是表示他很在乎你,小姐不能因為他在乎小姐,就一輩子不原諒他,這樣子他好可憐哦!」
彩兒的話乍聽之下,實在有點可笑,不過靜下心想想,這其中還有那麼一點道理,沐言不禁想起風繼業說的話,如果可以少愛她一點,他就不會耶麼吃味。
「小姐,彩兒說錯了嗎?」
搖了搖頭,沐言懶洋洋的道:「你去休息吧!我想一個人靜靜。」
「小姐,你也早點歇著,不要想太多了。」
「我知道。」
「彩兒出去了。」不放心的看了她一眼,彩兒才走出臥房,把房門帶上。
可是沒一會兒,房門又開了,有人走了進來。
「彩兒,我不是叫你回房休息,你怎麼又折回來?」沐言傷腦筋的望向門邊,沒想到來者竟然是風繼業。
許久,他們只是看著對方,一句話也沒說,彷彿怕對方突然消失不見。
「你……你來這兒幹什麼?」也許是聽了彩兒的話,沐言心裡頭的氣已經消失了大半。
「我來喊冤。」
唇邊忍不住揚起淡淡的笑,她卻正經八百的反問:「你有什麼冤枉!」
「如果我知道趙惺是你的乳兄弟,我就不會差一點被酸醋給淹死。」
「你的消息倒是挺靈通的嘛!」
「不知者不罪,你就不能原諒我一次嗎?」
「我原諒你有什麼好處?」
「我會愛你,疼你,寵你,一生一世。」
「如果我不原諒你呢?」
走到她的面前,他取出懷裡的繡帕,「你看這是什麼?」
取過繡帕,她驚訝的一叫,「我的繡帕怎麼會在你哪兒?」
「早在我們初次相遇,月老就已經把你的一生一世交給了我,繡帕為憑,你不可以耍賴不認帳。」
「我……」靦靦的撇開頭,她喜上眉稍,「我有說不認帳嗎?」
緊繃的神經終於得以鬆懈,風繼業語帶懇求的說:「原諒我了嗎?」
「我若是不原諒你,你是不是要去跟月老告狀?」
「月老有責任把我最心愛的女人還給我。」
「油嘴滑舌!」
「不生氣了?」
沐言撒嬌的掄起拳頭往他胸膛一捶,好委屈的說:「以後你若是敢再欺負我,我永遠不理你!」
「這個也不行嗎?」他低頭在她唇上輕輕一吻。
「這個嘛……我考慮看看。」她笑得千嬌百媚,叫他看得心蕩神馳。
不用她考慮,他已經替她作主,他攫住她柔軟的唇瓣,熱情的吸吮她口中甜美的蜜津,他的雙手隨即褪去她的衣衫,讚歎她美麗的嬌軀,慾望如野火燎原一般,一發不可收拾,今晚,成了他們的洞房花燭夜。
熱情纏綿的情人深陷情慾不可自拔,禮教早丟到腦後,身在何處更不是他們心之所繫,以至於隔天一早——「啊——小姐失身了……」彩兒毫不吝嗇的把他們的「好事」大聲嚷嚷給所有的人知道。
接下來如何?當然是趕緊送上花轎,把沐言嫁進風家。
至於唐氏繡坊和風氏繡坊後來如何?自然是亦敵亦友,兩者之間的競爭是不可能有結束的一天,就如同他們會相愛到生命終了的那一刻,這是宿命。
尾聲乾隆十一年元宵氣死我了!氣死我了!
用完晚膳後,皇上提議到御花園賞花燈,一行人便浩浩蕩蕩地出了寧壽宮。看著走在前頭的人影,皇上攙著太后,祁天寒伴著大姐,敏小王爺小心翼翼地護著現下有三個月身孕的二姐,而那個該死的風繼業,竟然一副悠閒自在的樣子,完全不理她這個快氣到半死的娘子。
沐言氣呼呼地跟了上前,遊玩的興致早沒了。
今兒個太后邀請他們入宮來,她就知道不只是吃吃飯那麼簡單,果然,飯才吃了一半,太后就開口說鳳儀格格要出閣了,嫁妝要用的繡品,看是要由唐氏繡坊或是風氏繡坊來負責,結果,這小人竟爆出二姐懷孕的事,害太后因為怕二姐會因繡作勞累過了頭,連競爭都免了,唐氏繡坊直接退出戰場。
這一戰,她真是輸得莫名其妙,都是二姐啦!沒事懷什麼孕,這下太后懿旨一下,關於鳳儀格格出合所要用的嫁妝繡品,全交由風氏繡坊來負責,完全非戰之罪嘛,不行,她不服氣,非得想個法子扳回一城不可。
想著想著,忽有一計生上心來。她露出諂媚巴結的表情,挨到太后身邊去。
「太后,您最疼沐荑了對不對?」她裝出可憐兮兮的笑容,好像是受盡虐待的媳婦兒。
「什麼話!你們這三個丫頭我都一樣疼,只不過收沐荑為義女,封她為格格,是為了讓她嫁進恭親王府好看點罷了!你這丫頭別多心,要不,哀家也封你個格格來做做?」太后連忙疾呼,她對她們可是一般疼愛,絕無大小心。
這番話也順道說給祁天寒和風繼業聽,暗示這兩個丫頭可是有靠山撐腰的,要敢讓她們受了什麼委屈的話,到時可別怪她無情。
沐言一聽差點嗆了氣,她的目的是達到了啦,可是好像有些過了頭。「不……不用了啦!太后,當了格格我怎麼去做生意?不過我還是好感動唷!太后您老人家果然疼沐言。」說著,手便纏上了太后的手臂撒嬌。
太后被她逗得呵呵笑,「你唷,就是這張嘴甜。」
風繼業此時緩緩踱步過來,狀似不經心地吐出一句,「怕是別有所求吧!」
沐言狠狠地瞪了他一眼,前仇未消,他現在又敢來惹她,哼,今天晚上回去一定叫他去睡書房。
太后並不傻,也知道這丫頭突然像是吃了幾斤蜜糖似的哄人,心裡一定在謀計些什麼,只是知道她不會使什麼心機害人,就由得她去。「說吧!你想求什麼?哀家一定挺你到底!」
聞言,沐言得意地向風繼業望了一眼,眼神中儘是得逞。「哎唷,太后,人家哪有想要求什麼嘛,只是想問問您,您覺得那幅以大姐的巧思、二姐的巧手繡出的麻姑獻桃繡作如何?」
「這還用說,當然是好極了!」太后忙不迭地讚道。
「那稱得上是天下第一嗎?」沐言慢慢誘出太后說出她想要的答案。
「那自然,絕對是天下第一。」
「所以大姐和二姐也是天下第一了?」見太后又點點頭,沐言這才滿意地笑了,「呵,所以嘛,以此類推,我們唐氏繡坊也是天下第一了。」
這末一句,是衝著風繼業說的,原本她以為他會反駁自己,沒想到他的反應竟只是但笑不語。
太后也看穿了這小妮子的這一點心思,佔個口頭便宜嘛,也沒什麼,隨口順了她的心,「對,你們唐氏繡坊是天下第一繡!」
得此太后懿賜的封號,沐言簡直快樂翻天了!
雙手放開太后,她高興地直拉著沐心和沐荑的手,又跳又叫的,「我們是天下第一耶!我們是天下第一耶!」
興奮過了頭,也忘了自己此刻應該還是在跟風繼業嘔氣中,她一頭撞進他懷裡,「太后說的唷,唐氏繡坊是天下第一繡!」
見她這麼快樂的樣子,風繼業還是忍不住起了小小的壞心,「沐心是天下第一巧思,沐荑是天下第一巧手,那你呢?我的親親小娘子。」
沐言其實已經不氣了,今天這樣算下來,她小勝一回,反正離鳳儀格格出閣還有段時間,她就不信真搶不到這筆生意。
摟著風繼業的頸項,她把他的頭拉下來,湊在他的耳邊說:「我是……天下第一愛你!」
此時真是花好月圓,人也團圓哪!
乾隆年,太平年,四海昇平;繡坊三娘的傳奇,亦隨著她們精心繡制的編作,在人間不斷地流傳著、傳誦著……-
本書完-
*欲知巧思繡娘唐沐心的追愛故事,請看繡坊三娘之一《纖纖才情女》
*欲知巧手繡娘唐沐荑的織情心事,請看繡坊三娘之二《嗆味繡姐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