之一南方:遊戲
夏日午後,從二樓下樓梯,到對面的大廚房。大院子對面樓上的住戶,因為距離不是很近,所以有些不是特別相熟。其中有個男孩,與我同歲,印象中記得他皮膚很黑,睫毛很長。母親制止我與睫毛長的孩子玩耍,她覺得睫毛長的人,十分嬌氣計較。他們容易動怒,脾氣不好。
他在樓下見到我,說,去我家玩。我說,好。就跟著他去。我們穿越迷宮一樣的走廊和樓梯。他的家在走廊盡頭。他與我熟悉的其他夥伴不同,他們有時會害怕把家裡弄亂,受到大人責怪,所以縮頭縮腦。這個新夥伴,很是大方,拿出所有玩具鋪到床上,我們便十分盡興。玩著玩著,注意力由玩具轉移到彼此的身體上。兩個人像小獸一樣彼此糾纏,廝打。用手抓著對方的手臂、頭髮、肩膀,要把對方撲倒。現在想起來,這個玩法很接近兩隻小貓的互相打鬧。我們也是如此,彼此悶聲不響,一鼓作氣,肆虐行為暴力。最終他騎到了我的背上,把我的雙手反扭起來。就此告終。
我回到家的時候,滿頭大汗,辮子都散了。脖子上有指甲劃出的傷口。母親詢問,我說一直在跳橡皮筋。那時大概是五六歲。
隔一兩天,又獨自去找他。每次穿越那個光線陰暗氣味潮濕的大廚房,往高高的木樓梯上面爬,心跳格外劇烈。大概自己也知道這是一件被大人知道會受責怪的事情。我們的遊戲,彼此之間距離過於靠近。但我喜歡人與人之間這種完全撤消距離的接近。它帶有危險和禁忌,支持明確的存在感。是一種暴力,一種制伏。
大概一兩周之後,暴力遊戲自動停止。很快開始上學。我們都是七歲上的小學,我幾乎沒有進過正式的幼兒園。搬遷之前,會偶然在院子裡碰見他,他越長越高,皮膚依舊很黑,長睫毛陰晴不定。彼此見到面,始終一句話都不說。
外表熱鬧頑皮的孩子,他們的舉動是頻繁的,可預見的,因此力道不足,可以控制。但是外表沉悶的孩子,有時反而讓父母措手不及。身邊的人,不知道一言不發顯得內向隱藏的兒童,背後到底有些什麼。有時他自己也不確定,這火焰來自何處。只知道會突然爆發,或者蓄謀已久,做出一件極其隱蔽的逾越常規的事情。那只需要內心的一個指令。
喜歡跟能夠讓自己有嚮往之心的人交往,願意為自己的好奇和禁忌斗膽冒險。那種天生的冒險和激越之心,有時候,真是十分可怕。
二十七歲之前。我身上那種獸的成分佔據了很大的作用,如果沒有做到傷害,做到破壞,做到摧毀,就不夠具備明確的自身存在感。如果試圖分析自己的個性,追溯童年,性格裡並列的切割面,也許是出生在高山圍繞與世隔絕的村莊裡,不斷在鄉村和城市之間回轉撫養,沒有單一堅定的價值觀,缺乏可遵循的行為準則。在不同的人身邊生活,由他們撫養。也沒有與人的穩定關係。
我給予身邊人的負擔,離奇乖僻都不是難題。叛逆時期,做過的那一切事情,辭職,離家出走,以及與人之間來去迅疾的危險關係。這種與真實的生活聯繫在一起的行為,才是對生活本身做出的挑戰。顯得無知無畏。現在看來卻又十分必須,因之後人才能對命運敬畏和順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