盈年(6)
我不再獨自出去旅行。不看電視。不做美容健身。不打麻將。我沒有一般家庭主婦的自我沉溺,亦甚少和外人交往。我不覺得人的心智成熟是越來越寬容涵蓋,似什麼都可以接受。相反,我覺得那應是一個逐漸剔除的過程。知道自己最重要的東西是什麼。知道不重要的東西是什麼。而後,做一個純簡的人
在我們一起生活5週年的時候,他內心歡喜,買了一枚鑽戒給我。沒有詢問我婚姻的事情。我們剛剛在一起的時候,他曾經直接地提過。但被我迴避。之後,他就不再提。時間越久,越覺得婚姻不重要。這份契約是與相信無關的見證。惟一的不足,不過因我不是他正式的妻子,他常常為該如何介紹我而覺得頭疼。
他又不喜撒謊。那時候他便有孩子般的尷尬神情。但對我並不悔改。
我們的生活,一直以來清簡樸素。盈年在公司裡有職位,但從不買奢侈品,亦不講究。工作再忙,休假日必定開車帶著我和兩個女兒,帶上小狗,一起出去爬山野餐。
那枚戒指太過閃亮和昂貴,自然捨不得戴。放在抽屜裡收藏起來。一雙手已因長年做家務變得粗糙乾燥,不再是以前的潔淨細膩,盈年時常替我記得買一瓶護手霜,放在廚房的洗碗池邊。若他回家有空閒,也必定幫我一起來做。畢竟,這個四口之家,是需要不斷地付出經營來維持。所有的完滿到了最後,亦只是平淡甘願,波瀾不驚,看起來非常庸碌。
我只覺得日子越來越靜,越來越靜,像水流到更深的海底去。我的話越來越少。但這沉默裡有無限富足,只是因為心安。抑或是因為我記得和遺忘。
我還是會見到蓮安。偶爾夜深人靜,午夜失眠,我獨自走到陽台上抽一根煙。灰紫色的天空微微滲出亮光,整個居住區的小棟別墅都沉浸在深不可測量的寂靜之中。星辰的光亮已經稀薄。世間萬籟俱寂。我便看到她站在角落的暗中,直髮傾瀉,戴著祖母綠耳環。眼角有細微的散發光澤的紋路。眼神像一小束潔白的月光。
她拿著煙,放在手指間,對我輕輕微笑,問,良生,近來可好。
我說,蓮安,我漸漸明瞭,愛裡面有太多貪戀膠著,所以會有離散。若從愛到無愛,如同盈年,這感情卻是更有擔當。與其說他愛我與恩和,不如說他憐憫和有恩慈,並且知道我們。但我卻覺得亦是好的。
她說,以前我們都過得艱辛,不斷顛沛流離。
我說,但那卻是重要的。有這麼多的事和人,可以記得。若沒有回憶,人多麼卑微。
良生,你還願意再跟著我走嗎?
我說,是。我願意。隨時隨地,只要你出現,蓮安。
此時盈年亦在臥室裡驚醒來,輕輕叫我的名字,良生,良生,你在哪裡。
我便對她點點頭,轉身走進房門。這個男人,我將與他一起慢慢變老。我知道。我們心裡愛著的人,總是走得迅疾。因此能夠與之相守的,總是一些其他的不相干的人。而我已經算是僥倖。盈年善待於我。我們珍惜對方,溫和相處。因彼此已走過生命半途長路,知道悲歡甘苦,時光流轉,所以不想辜負。
而蓮安,她是我生命中的一扇門。輕輕打開,讓我看到無限繁盛荒蕪天地。關閉之後,我亦只打算守口如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