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福妹,你怎麼了?」梁悟峰佇立在紗簾外,輕聲問道。
    房內,梁善福倚坐在床頭,怔怔地發著呆,半晌後才回道:「我沒事,只是累了,想早點歇息。」
    「喔。」梁悟峰摸摸鼻子,雖然總覺得她有些不對勁,但他還不至於聽不出她此刻不希望別人打擾的訊息。
    梁悟峰走後,荊無極白色的身影緩緩自陰暗處走出,在房門前無聲地徘徊。
    她應該想起一切了吧?昏暗裡,薄唇勾起一抹苦笑。
    無事不登三寶殿,慶妃趁他進宮來此拜訪的目的,他心裡很清楚。
    明知道遲早會有這麼一天,也以為自己早巳做好了準備,然而此刻,他竟害怕面對她!
    是害怕沒錯!怕看到她臉上的恨意,怕看到她眼裡的疏離與決絕。
    若不是她回到察蘭,他永遠都不會知道害怕是什麼樣的感覺。
    他並不後悔當初那麼做,那一刀是不得不的抉擇,讓她離開察蘭是他保全她的方法,也許殘忍,但當時的局勢他沒得選擇。
    不敢奢望她知道真相後,對他的心意依然不變;甚至沒想過她會再回到察蘭……或者該說,他刻意不去想有這種可能性。
    這些年,對他而言,她是個已經消失的人,無須再去想起,卻意外地發現她早已佔據了他心版的一隅,她的童言童語、對他天真的迷戀,以及與她生活的點點滴滴……他原以為這些對自己都是多餘的,他並不需要……卻每在深夜時分不自主地咀嚼回味……
    他和她之間該只有師徒之情,不是嗎?曾幾何時,對她的疼愛之情已轉變成另一種感情?是多年前一刀刺進她心窩的那個夜晚,還是更早以前,每當她用那雙充滿信賴與依戀的純稚眼眸凝視著他的時候?
    一個十歲的女娃兒呵,在不知不覺中繫住了他的心!
    十年相處淚滴的回憶,填補了這幾年的分離,他以為自己只能以這種方式思念著她,沒想到她會再回到他的身邊。
    他從來沒明白過自己的心意呵!直到失而復得,那份意外的驚喜和震撼,才讓他恍然大悟。
    心頭思緒百般糾結纏繞,不管她現今如何看待他,該做的事情他依然得做。
    幽暗的藍眸淡垂,他伸手拂開垂簾。
    昏暗的房內只燃著一盞燭火,光焰飄搖不定,他踏著輕緩的腳步走進內室,一映入眼裡的是她茫然失神的模樣,臉色略顯蒼白,眼裡微閃淚光,顯得十分柔弱而惹他心憐。
    他走近她,在床緣坐下,她彷彿沉浸在自己的思緒裡,完全沒意識到他的存在。
    「月牙兒……」他柔聲喚道,聲音異常低啞。
    渙散的焦距逐漸聚起,梁善福的眼瞳終於落在他身上。
    「你……」黛眉蹙起,隨即又撇開眼,她還沒準備好面對他。
    「我聽寒江說,慶妃今日來找過你。」他直接道,深邃的眸凝鎖住她。
    她驀地轉過臉迎視他,口氣咄咄道:「你想知道她和我談了些什麼,是嗎?」
    荊無極淡垂下眼。「你都知道了?」平談的語氣讓人聽不出他此刻的心緒。
    他的態度惹惱了梁善福,引爆她滿腔積壓的忿怒與傷痛。
    「沒錯,我什麼都想起來了!」她揚睫怒瞪著他。
    他靜默不語,只是定定地瞅著她。
    「你沒布話要跟我說嗎?」小手緊握成拳,她恨恨地回視他。為什麼他還能夠如此冷靜淡然,好像什麼事都不曾發生?
    「你要我說什麼?」仍是平淡的語氣。「慶妃找你是意料中的事,而你,總有一天會回復記憶。」
    「你……」她氣結,卻也隱約明白他早就料到會有這麼一天,甚至……他就是在等著這麼一天……他不逃避也不害怕面對她。「告訴我……你後悔嗎?」
    她還是抱著一線希望,剔透的烏眸不自覺流露一絲哀求地望著他。
    他凝視她久久,回道:「我不後悔。」
    他的話讓她所有隱忍的情緒瞬間潰堤,成串的珠淚瞬間奪眶而出,她猛然撲向他,雙手掄拳朝他身上揮去——
    「為什麼要這麼做?為什麼為什麼……你好狠心啊……」破碎的、哀痛的字句從她嘴裡撕心裂肺地喊出。她是那麼地信任他、那麼地喜歡他呀……
    拳落如雨點紛紛,沒能擊痛他的身,卻深深擰痛了他的心。他任她發洩著,深幽的眼又痛又憐地瞅著她,心頭猛地湧起一股自厭之情。
    從來不曾有過這樣的心情呵!
    「我是那麼地相信你……為什麼你下得了手?為什麼?為什麼……」
    她的控訴響在耳邊,激動的情緒仍未稍歇,淚如泉湧讓人不忍。
    荊無極但覺胸口一緊,驀然伸出雙臂,將她緊擁人懷
    「別哭了……別哭了……」他緊緊抱住她,聲音沙啞得厲害,喃喃不斷地輕哄著她。
    他的懷抱令她怔了一瞬,隨即奮力掙扎起來,想掙開他。
    「月牙兒……」低啞的嗓音透著一絲苦澀,他仍緊抱著她不放,任由她的拳捶打著他的肩、他的胸。
    不知過了多久,她漸漸聲嘶力竭,靜靜地偎靠著他溫暖的胸懷,垂落的雙手輕搭在他肩上。細聆著他沉緩有力的心跳,她絕望地了悟到自己終究無法恨他,她依然眷戀他的懷抱,雖是久遠前的記憶,但那份安心始終沒變。
    多麼矛盾呵!他曾欲置她於死地,而她卻仍離不開他的懷抱,櫻唇不覺勾起一抹苦澀的笑。
    房裡靜默無聲,荊無極緊抱著她的手,輕輕撫上她柔細的發,她纖細的肩仍因方才激烈的哭泣而微微抖聳……他的胸口緊縮得發痛,是心疼,非常心疼,她不是個愛哭的人,這該是她第一次痛哭,罪魁禍首是他,但他卻說不出半句安慰的話。
    「這些年你……有沒有想過我?」許久,她的聲音自他胸前悶悶地響起。
    他的身子僵凝了下。該怎麼回答?他想呵……想她天真憨嫩的童稚笑顏;想她眨巴著眼望著他討獎賞的模樣;還想她練功受傷時咬著唇忍著痛的倔強神情……點點滴滴早已烙印在心版上……但如何能說,這些心事他始終放在心底,從來沒人知道,就連寒江也不明白呵!
    終究什麼都沒說出口,他的回答是更加擁緊的懷抱。
    梁善福微微喘氣,也愕然。他沒回答,但她心裡已明白,他想她……是因為愧疚,還是……不捨?
    不捨?她苦笑了下,若真不捨,那一刀又怎下得了手?
    心窩一酸,眼眶又聚滿了淚。明明記得自己不是愛哭的人呀,怎麼今晚她的淚一直流個不停,勝過過往的七、八年。
    胸前的濕意讓荊無極的眉峰更加糾緊了些。她又哭了?
    微微鬆開她,果然見她淚眼朦朧,卻仍咬著唇隱忍,墨藍的瞳瞬間閃過一抹激烈和心痛,下一刻他驀地俯唇吻住她…
    溫熱的舌尖開啟她的唇,將她的痛位納入自己嘴裡,他捨不得她哭呵!他的唇嘗到她鹹鹹的淚水,轉而吻上她的頰畔,為她舔去兩行清淚,而後親吻她的眼、她的眉,順著她小巧的鼻,再次回到她柔軟的唇……
    他突來的舉動驚住她,卻也成功止住她潺潺的淚水;她忘了哭泣、只能感受到他溫暖而輕柔的唇舌,腦中頓時一片空白。
    這是他第二次吻她,為什麼呢?
    是心疼她、憐惜她嗎?
    他對她該是有情的吧?她可不可以這樣偷偷想望?
    空白的腦袋充滿無解的問號,她想問,卻又不敢問。只要他肯說一句話,她會忘掉那一刀的痛。
    半晌,荊無極抽離貪戀的唇,幽幽地注視著她。
    「為……為什麼吻我?」她怔怔地看著他,低聲問道。
    回應她的,是他的沉默,和深長的注視。
    梁善福不覺握緊雙手,再也忍不住地低喊:「你說話呀!為什麼一句話也不肯說?」
    這一次,他終於開口了——
    「我只問你,你的心意是否依然不變?」語氣淡定如常,只有他自己知道,這句話他需要多大的勇氣才能問出口。
    她困惑了一會兒,隨即明白他的意思,心不覺往下一沉。
    這算什麼?這算什麼?為什麼要這樣問她?
    他是怕她臨陣倒戈嗎?難道國師的地位對他真有那麼重要?她要如何再相信他?
    她沒回答,只是冷著臉反問他;
    「告訴我,那一夜你是真的想殺了我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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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接連數天,梁善福將自己關在房裡,刻意避著荊無極。
    在尚未理清自己的心緒前,她無法面對他,也不知道該怎麼面對他。
    猶記得那一晚他離去時,眼底彷彿閃過一抹受傷,是因為她的問題嗎?
    她那樣問難道錯了嗎?為什麼看著他離去的背影,她竟感到心痛後悔?
    「福妹,你在想什麼?」
    梁悟峰爽朗的嗓音穿透她的思緒傳來,她回神往旁望去,一張笑意吟吟的粗獷臉龐立即湊到她眼前。
    「二哥。」她露出淺笑喚道。這幾天她避著所有人,連帶地,也冷落了他。
    「福妹,你終於肯理我了!」梁悟峰感動不已,欣喜的模樣如逢甘霖一般。
    他的話讓她感到過意不去,臉帶歉意地道:「二哥,我不是存心不理你……我只是……只是……」該怎麼說呢?有些事她不能讓二哥知道啊!
    「我明白、我明白,你只是心煩對不對?」梁悟峰順著她的話尾道。他雖不知道她為何心煩,但多少看得出來與荊無極那傢伙有關。
    那傢伙平常總斯文有禮地招呼他,唯獨這幾日,總不見人影,完全忘了他這個客人的存在。這其中必有古怪,偏偏寒江那傢伙嘴巴緊得像蚌殼似的,任他旁敲側擊、死賴活纏,仍是問不出一個屁來!
    「福妹,你……和那個荊國師……究竟怎麼了?」最後,他還是忍不住問道。他怕自己再忍下去會忍出病來喲!
    梁善福避開他關注的目光,淡笑道:「我和他之間能有什麼事?他是我的師父,競賽之日就快到了,我們只是有些擔心罷了!」
    「是這樣喔……」梁悟峰摸著下巴沉思,隨後又試探地問:「你們兩個……是不是……吵架了?」腦子裡不小心給他起了個壞念頭,最好他們是真吵架了,而且還吵得一發不可收拾,這樣或許大哥還有機會。
    梁善福失笑了聲:「無極師父不會跟人吵架的,我們之間……沒事!」
    「也對……」梁悟峰露出失望的表情。
    那傢伙斯文又冷靜,確實不像會跟人吵架,只是……他總覺得一定發生了什麼事,福妹談到他的神情好像跟之前不太一樣!
    「等這裡的事情結束後,你有何打算?」他難得正經地問。「你會選擇留下來當你的公主,還是和二哥我一同回鏢局?」
    梁善福露出一抹苦笑:「公主?那是久遠以前的事了。我對這裡沒什麼好留戀……還是鏢局的生活適合我。」
    梁悟峰聞言大喜過望:「你的意思是要和我一同回鏢局?」
    梁善福點點頭。當梁善福比當冰月公主來得快活多了。
    「那……荊無極那傢伙呢?」他小心翼翼地問。他不會也跟著他們一起走吧?
    梁善福眼裡閃過一抹複雜情緒。「我……我不知道,無極師父他……也許有他自己的路要走……」
    怪!實在是怪極了!梁悟峰眼睛睜得大大的,仔細瞧著她的臉,他沒看錯呀……怎麼福妹的神情看起來很憂傷的樣子?是因為荊無極那傢伙嗎?鐵定是的!他自行下了結論,他們之間肯定發生了什麼事,只是他不知道罷了……嗯……這事值得好好推敲……
    正思索間,房外傳來寒江的聲音。
    「冰月公主,寒江有事求見。」
    梁善福連忙起身開門:「寒大哥請進。」
    寒江走進房裡,一看到梁悟峰便皺起眉頭,神色也顯得有些古怪。
    「寒大哥,發生什麼事?」梁善福柔聲問道。聲音裡隱隱透著一絲擔憂,是小師父他怎麼了嗎?
    寒江板著臉,特意看了梁悟峰一眼。「這件事屬下希望私下稟告公主。」言下之意已很明白,閒雜人等請迴避!
    梁悟峰濃眉挑得老高,不服氣道;「喂,什麼事不能當著我的面講?我和福妹關係匪淺,又不是外人。」
    寒江不語,面無表情地望著他,擺明堅持到底。
    梁善福見狀,只得道:「二哥,能不能請你迴避一下?」
    「好好好,我這就走人!」梁悟峰露出一臉受傷的表情。下一瞬,眼底卻忽地閃過一抹詭光……嘿嘿,既然不能光明正大地聽,那就只好偷聽嘍!窮則變、變則通嘛!
    梁悟峰走後,梁善福微蹙著眉,望著寒江眉峰糾結、欲言又止的古怪模樣。一向少有表情的他!難得一臉凝重。沒來由地心一突,她微帶急切地問:
    「寒大哥,是不是無極師父這次進宮見王兄發生了什麼事?」
    「公主仍然關心國師,真讓人感到欣慰!」沉默許久,寒江終於開口。「寒江以為……公主此刻必然恨透了國師。」
    梁善福聞言,微微一愕。「寒大哥……你……」聽他話中之意,他也知道那件事?
    彷彿讀出她心中疑問,寒江點頭道:「事實上,那一晚我也在場。」
    梁善福詫愕一瞬,隨即明白地苦笑了下。寒大哥是無極師父的貼身護衛,跟隨他多年,會知道那件事也不奇怪。可想而知,他必是為此而來。
    「寒大哥想說什麼?」她淡淡地問,心裡多少明白他是為無極師父來說情的。
    寒江遲疑了下。「公主……國師那麼做是不得已的。」
    「不得已?」她黯然笑道。「我看不出他哪裡不得已。」
    「公主,請你明白,當時的情勢讓國師不得不那麼做!」寒江正色道。「前察蘭王好大喜功,想利用公主榮任聖女之位,急欲消滅聖月教好總攬政權、完全獨立。然歷年來,察蘭皆為波斯所控,波斯斷不可能放手,彼時若貿然自立,察蘭恐遭亡國之禍,所以……」
    「所以無極師父選擇犧牲我?」梁善福愀然接續道。「他選擇拉攏慶妃而欲一刀置我於死地!」
    「公主誤會了!」寒江趕緊接口道;「若國師真有意要你的命,又怎會殺不死一個十歲娃兒?」
    「或許是我命不該絕吧!」唇畔勾起一抹自嘲,語音微微顫抖。「若不是我的心臟天生異於常人生於右側,又如何能倖存?」
    「公主以為國師不知道這一點嗎?」寒江突來驚人之語:「國師可說是自小護著公主長大的,對於公主的身體狀況知之甚詳,公主能活著實非僥倖!」
    聞言,梁善福心中一凜;「寒大哥,你的意思是……」
    「那一刀不只為了做給慶妃看,更為了保全公主你啊。」寒江一一為她解惑:「國師不想讓您捲入這場鬥爭當中左右為難,畢竟前察蘭王是您的父王!讓公主遠離察蘭是唯一的方法,所以國師才會出此下策……寒江希望公主能夠明白國師的一番苦心!」
    心靈飽受震撼與衝擊的梁善福,一時無言。怔愣許久,方才緩緩抬頭注視著寒江,喃喃道:
    「他為什麼不說?他可以跟我解釋清楚……我以為他……」
    「國師做事一向不喜解釋……」寒江點頭表示理解。「我雖跟隨他多年,卻也是後來才想通他的用意。他的心思,不是一般人能瞭解的。」
    梁善福靜默無言,心頭充塞著複雜難言的情緒。他雖為了保全她,卻仍是下了狠心……狠心與她分離呵!若不是王兄別有用心,那麼她和他今生也許永不再相見,他就這麼捨得將她遺棄?還有娘親……若不是因為失去她,娘又怎會積鬱成疾、芳華早逝,含恨而終?
    「公主……」寒江遲疑地喚了聲。「寒江斗膽,還望公主體諒國師的難處……傷了你,最捨不得的人……其實是他!」
    梁善福閉了閉眼,回頭朝他露出一抹淺笑,道:「寒大哥,謝謝你告訴我這些話,只是我……需要時間想一想。」
    寒江點點頭:「那……寒江不打擾公主了。」拱手揖禮,正欲退下,卻又忽地停住腳步,像是想起了什麼事,遲疑了下,又道:「公主,惜妃娘娘並非含恨而終……在她合眼前的那一刻,她很高興知道你仍好好地活在這世上。」
    ※※※※※※※※※
    莉無極十七歲——
    「小師父,大師父為什麼躺在盒子裡一動也不動?」
    七歲的女娃兒睜著大大的眼兒,小臉寫滿困惑地望著少年俊美卻顯得沉冷的臉龐。
    少年沒有回答,冰冷的藍眸微瞇;像在思索什麼事情,垂在身側的手緩緩握緊。
    「小師父……」女娃兒又喊了聲,一邊伸出手扯住少年的衣袖,皺起小小眉頭道:「月兒要和大師父說話,月兒不喜歡大師父躺在盒子裡。」
    少年緩緩垂下眼望著她,聲音微微沙啞地道;「大師父再也不會說話了……大師父要好好睡一覺,你別吵他。」
    小女孩眨了眨眼,半信半疑:「可是大師父已經睡了好久好久呀,應該要起床了,他不許月兒賴床,自己也不可以賴床呀!」
    少年心情微起煩躁,仍是耐著性子道:「大師父不是賴床,他只是……只是再也醒不過來了!」
    「為什麼?」小女孩不解,固執地要一個答案。
    少年眼色黯然,默然許久後,方回答道:
    「月牙兒,大師父死了,死了的人永遠都不會再醒過來,也不能再開口說話,懂嗎?」
    小女孩似懂非懂,皺著眉用力地想了一會兒後,扁嘴道:
    「大師父為什麼會死?月兒不要大師父死掉!」
    少年俊美的臉龐因她的問話而更顯陰沉,且夾雜著幾分怒意。因為一個愚蠢無知的女人,而害得爹爹枉死;甚至,連他和聖月教都岌岌可危!爹爹臨終前的叮囑猶在耳邊,未來他要走的路勢必艱難,眼前最重要的事,便是讓自己站穩腳跟,他不能讓爹爹的苦心白費!
    小女孩不明白少年心緒的轉折,扯動他的衣袖,提醒他:「小師父,你快告訴月兒,大師父為什麼會死呀?」
    少年垂眸看著她,淡冷地道:「沒有為什麼,是人就會有這麼一天,有生就有死。在你身邊的人,總有一天都會死去,現在是大師父,以後也許是你的父王、你的娘親,你懂嗎?」
    小女孩愣了一會兒。「如果他們都死了……那月兒是不是再也看不到他們,也不能再和他們說話了?」
    少年點點頭,心思卻全放在另外一件事情上。他要接掌父親的位子,除了長老們的同意,尚且需要一個有力的靠山,這表示,他必須與那愚蠢無知的女人交涉……思及此,藍眸森冷地瞇起。
    忽然間,小女孩整個人跳到他身上,手腳緊緊纏住他,一張小臉兒埋在他胸膛上動也不動。
    她突來的怪異舉動讓少年怔了下,思緒整個被打亂。
    「怎麼了?」劍眉微微蹙攏,他好像聽到嚷泣聲。
    埋在胸前的小頭顱搖了搖,雙手將他抱得更緊,就怕他消失了似的。
    少年輕歎了聲,而後伸出手,捧著她的小臉蛋,讓她直視著他。
    果不出他所料,她小巧的鼻紅咚咚的,圓滾滾的眼兒被淚水洗得晶亮,紅紅的嘴兒緊緊咬著,看起來好不傷心的模樣。
    「有什麼話不能和小師父說嗎?」少年柔聲道。
    小女孩猶豫了好一會兒,方皺緊眉頭問:「小師父……你也會像大師父一樣死掉嗎?」
    沒想到她會這麼問,少年怔了一怔,緩緩道;「月兒,每個人都會有那麼一天,只是不知道是什麼時候罷了!」
    「我不要!」小女孩扁著嘴喊了聲。「小師父不要死,永遠陪著月兒好不好?」圓圓的眼兒滿含希冀地望著他,她想要天天看到這張臉,想要天天和他說話!
    少年傲微一笑:「小師父又不是神,焉能不死?也許是生病,也許被人殺死……
    咚!話還沒說完,小小頭顱猛地又撞回他的胸膛上,稚嫩的童音焦急地嚷嚷:
    「月兒會保護小師父,不讓你生病,也不讓別人欺負你!」
    「傻丫頭……」少年莞爾輕喃,因喪父而冰冷的心泛過一股暖流。他懷裡的丫頭是他的寶,只是……不知道會不會有那麼一天……他必須捨棄這塊寶……

《追定小師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