顏春雨萬萬沒想到,這一趟視察工廠的行程會發生意料外的狀況。
抵達工廠後,該陪同一起視察並說明廠務狀況的廠長故意姍姍來遲,讓他們等了好些時間。而在等待過程中,工廠裡其他較高階的幹部又愛理不理的,態度令人氣悶。
好不容易廠長人回來了,卻在陪同視察的過程中隨意敷衍應付,口氣還明顯地並不怎麼友善。
這一切實在詭異得莫名。縱使身為一個小小秘書的她,也感覺得出來對方所散發出來的敵意。
令她佩服的是,黎瀚宇始終冷靜淡然以對,表情一點慍色也無。
視察完畢之後,她隨同他進入廠長的辦公室。門一關上後,氣氛頓時沉凝了起來。只見黎瀚宇微微挑眉,若有所思地直視著五十來歲的李廠長,犀利精銳的眼神令人不由得自心底升起一股怯意。
「李廠長,能不能請你為今天異常的行為做出合理的解釋?」低沉的嗓音聽來溫淡閒適,卻又蘊含深沉難測的力量,開門見山地直指紅心。
李廠長老臉微微脹紅,遲疑掙扎了片刻,才幸悻地說:
「總經理才接掌公司不久,尚未瞭解工廠的實際狀況,便要裁減工廠的人員編制,還要設什麼管理部門來監督,這對工廠所有員工而言,分明是一種污辱,身為廠長的我更覺得不被尊重!」
顏春雨在一旁聽了,甚為訝異。裁減工廠人員編制及另設管理部門監督確實曾在今早的例行會議上被提出來討論過,但因為牽涉層面廣大,兼且提案內容草率不完備,所以並未被採用;也就是說,李廠長所得知的訊息是錯誤的。但……是誰故意提供錯誤的訊息給李廠長呢?而且還選在這種時間點,分明是有心人的作為。
繼而一想,她實在無須太過驚訝。這種小trouble這一個月來已經陸續發生了幾次,雖來自於不同部門,但歸根究柢,皆不出於元老級主管故意找碴、刁難的小動作。畢竟,要一堆上了年紀的人聽從一個三十郎當小伙子的領導,心裡總是不大舒服的。
黎瀚宇輕輕頷首,低柔地啟口:「很好。那麼李廠長可有收到相關的執行命令或任何書面指示?」
李廠長愣了一下,而後搖了搖頭。
「李廠長在公司服務了這麼多年,應該知道難免會有些不實的消息誤導員工,也應該曉得以訛傳訛的可怕。我相信身為工廠的領導者,李廠長不是一個缺乏判斷力與智慧的人。」漂亮圓融的話語技巧地包裹著一抹淡淡的輕責,來自那看似乎常的表情,不知怎地,更讓聽者心有慼慼焉。
顏春雨在一旁看著他依然無風也無雨的表情,雖說已經習慣他這種冷處理的作風,但心裡仍不免猜想,他難道真的一點怒氣也沒有?是刻意壓抑呢?還是個性使然?
反觀李廠長,神色開始起了窘態,老臉羞紅著,好半晌答不出話來。
「李廠長,有關工廠的任何變動與決策,公司必定會與你討論協商,不會妄斷而行。我想今天的事只是傳達有誤的小小誤會,關於生產線上的一些問題,還需要你為我說明。」四兩撥千斤地給了台階下,順便將話題導回此次視察的主要目的。
李廠長怎麼說也是在社會上打滾了好幾年的人,趕緊聰明地順著台階下,拿出相關的資料報告,開始為黎瀚宇說明。
顏春雨則在一旁默默地作記錄,直到天色暗了下來。當他們結束視察行程準備回公司時,已過了公司的下班時間。
回程的路上,她看了一眼手錶,一邊在心裡稍微盤算了下,如果塞車情形不嚴重的話,她還來得及在七點左右趕回去。
「怎麼?和人有約?」注意到她的動作,黎瀚宇揚眉笑問。
她微笑地點了下頭。不知怎地,竟覺得有些不自在。
「趕時間嗎?我可以開快些。」
她趕緊搖頭。「不趕,來得及的。」
他笑了笑。「這陣子辛苦你了,耽誤了你不少約會時間,對陳課長還真有些過意不去。」嘴裡這麼說著,心裡卻莫名竄出一絲酸味,但隨即被他以哂然一笑排解開去。
顏春雨微微臉紅。他這麼說,倒讓她有些不好意思,可又不知道該說些什麼,只好學他笑了笑,目光不覺移至他操控著方向盤的雙手。
那是一雙修長有力的手,指節分明、掌心厚實,顏色與她的白皙對比。那樣一雙手掌看起來好大、好暖,正是一雙她夢寐以求的手。
她渴望著有這麼一雙手伸向她,緊緊握住,給她溫暖給她愛,就像她愛唱的那首「牽阮的手」裡那種深厚的感情與愛戀。
方瑜說得沒錯。許多個夜晚突然驚醒,她感覺深切的空虛與寂寞,渴望有人擁抱與撫慰。但她要的是一雙溫暖的、專屬於她的手,能夠牽著她長長久久……
眸光凝住他手的同時,她不由得幻想,如果被那一雙手緊緊擁抱會是什麼樣的感覺?
「你為什麼一直看著我的手?」
突來的問話嚇了她一跳,她倏然回神,意識到自己剛才竟起了那樣大膽旖旎的念頭,不由得臉一熱,心虛地趕緊撇開眼,慌張地找了個借口:
「呃……我只是在想……剛才在工廠裡的情況。」
「哦?有什麼問題嗎?」
「嗯……我好奇的是,你……難道不生氣?」雖是找了個擋箭牌,但這其實也是她很想知道的。
「生氣?有什麼好生氣的?」黎瀚宇挑眉一笑反問她。
他的反應讓她不解。「你明知道是有人故意搞怪,給你難堪;而且,這已經不是第一次了,你難道真的一點都無所謂?」
「處在我這樣的位置,碰到這種事並不奇怪。那些人只是需要一些管道宣洩,只要不要太過分都OK。而我既然身為主事者,就必須要有能力處理好這類事情,生氣並無濟於事,不是嗎?」他回答得雲淡風輕。
「可是……人總是會有情緒的,你這樣不會太過壓抑嗎?」她連私底下都不曾見過他有一絲情緒上的波動,不會太強人所難了嗎?
「壓抑?」黎瀚宇有些訝異地愣了愣,但隨即以他慣常似笑非笑的笑容來掩飾那短暫的怔愕。「你怎麼會這麼認為呢?」
她蹙眉認真想了下。「雖然你看起來很輕鬆,絲毫不受到影響,但是抽離自己的情緒也是一種壓抑,在公事上這樣很好,可若連私底下也是這樣,就令人擔心了。」
擔心?他有些驚訝,也有股莫名的欣喜。這是頭一次有女人說擔心他。
以前,他身邊的女人總是依賴他呵護照顧,當他是天,能為她們遮風擋雨,彷彿他該無所不能,從未曾有人說過擔心他的話。
「壓抑並不完全是一件壞事。」他微笑地回了句,看著她的眼神是溫暖的,不若面對其他人時,臉上雖然笑著,可那笑意是樣板而沒溫度的。
她愣了下。「也許吧……我只是認為,只要是人,總是有情緒的,不管你今天站在多高的位置上,這是身為人的權利,生活已經不容易了,如果連這方面都要壓抑,那實在是很辛苦的一件事。」
「很有道理。」他煞有介事地點頭贊同。前方的路口剛好亮起紅燈,他平穩地踩下煞車後,接續道:「不過,話說回來,情緒的發洩得要有人在意才有它的作用與價值,就好像小孩子哭鬧是為了引起大人的疼愛和注意,女人的眼淚是為了得到男人的疼惜與寵愛;如果沒有了作用的對象,那麼,情緒的存在不是多餘的嗎?」
他一番話說得她啞口無言,卻也隱隱聽出個中不為人知的況味,彷彿嗅聞到一股濃濃的寂寞味道。
不自禁地,她想到了自己的情況。她也是寂寞的,而且寂寞了好多年。
她來自單親家庭,父母離異後她跟奶奶住在一起。幾年後,雙親各自再婚,也都擁有各自的子女,她的存在變得多餘又尷尬;兩個家庭都說給她留了位置,但她卻一點歸屬感也沒有,感覺自己像個外人一樣,從未真的被在乎。所以,她很早就離家獨自生活了。
而他,根據她聽來的傳言,情況雖然不同,但那份孤單與寂寞想來應是同她一樣吧。
「嗯,我懂你的意思。」片刻後,她幽恍一笑,試著以輕鬆的口吻說:「但是我必須提醒你,情緒的表現是一種本能,如果不去使用的話,時間久了,你會忘記怎麼去表達。那麼,有一天當你碰到了那個會在乎你的人,該怎麼辦?」
黎瀚宇怔了下,隨即轉過臉去看她,因為她別有深意的話,也因為聽出她聲音裡的傷感,雖然她正微笑著。
當他的眸光直直穿進她來不及隱斂埋藏的眼底時,他看到了一抹跟他相同的寂寞和脆弱,是他之前未曾留意到的。
印象中,她總是一臉柔和溫暖的笑,對人毫無距離,也從不拒絕他人的靠近。這樣親和的她,那份寂寞也因此不容易被人發現。
那麼,他又是怎麼察覺的呢?他心裡很清楚,那是因為他也有一雙相同的眼睛。此時看著她的眼,就好像看到了自己那雙深藏著寂寞的眼。
「這是你自己的心得感想嗎?」他柔聲低問。
顏春雨心口突地一震,面對他深長的凝視,不覺慌亂地垂下眼,而後刻意地拉開抹笑,顧左右而言它:「呃……這一帶車流不多,希望等會進了市區也能像現在這樣一路通暢。」
沒回應她的話題,他的目光仍然停駐在她臉上;良久,低低緩緩地吐出一串連他自己也感到訝異的話來——
「你想,兩個寂寞的人抱在一起,是不是就不會感到寂寞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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還來不及消化黎瀚宇話裡的意思,顏春雨即被一陣強烈的碰撞給彈飛了心神,整個人倏然往前一衝,所幸安全帶牢牢地扯住她,雖沒受到什麼傷害,可一張臉已經嚇白了七分。
黎瀚宇皺眉看了一眼後照鏡,顯然地,有人等不及綠燈就往前衝撞。從方才劇烈的撞擊聲聽來,後車尾肯定損傷嚴重。
他人都還沒下車,車窗外即傳來一陣不客氣的敲擊聲,跟著出現一張面色不善的男子臉孔。
「你待在車子裡,別出來。」轉頭吩咐了聲,他才開門下車。
顏春雨驚魂甫定地坐在車子裡,一邊探頭瞧著外面的情況。但見一片漆黑的夜幕裡,幾盞蒼白的路燈在蕭索寂寥的馬路上透著青冷的光。
藉著這光,她看到黎瀚宇與兩名身材矮壯的陌生男子對談著。黎瀚宇的表情仍是從容自適,倒是對方臉色顯得很難看。雖然她聽不到他們談話的內容,但從那兩名男子比手畫腳、盛氣凌人的樣子看來,多少猜得出對方欲仗著人多的優勢說黑為白、存心不良的企圖。
忽然間,其中一人伸手頂了黎瀚宇胸前一下,她心一緊,連忙取出手機撥電話報警。工廠位在新店的邊陲區,所以他們身處的地點有些偏僻,來往的人車不多,為了預防萬一,她必須做出防範措施。
剛講完電話,就見兩名男子前後夾圍住黎瀚宇,大有動手傷人的狠樣,她隨即想也不想地打開車門走下車。
「總經理,有什麼問題嗎?我已經打電話請警察先生過來處理了。」她刻意以平常輕鬆的語氣揚聲說道,一邊舉高拿著手機的右手輕揮了下。
兩名陌生男子聞言停住動作,互看一眼後,其中一人轉過身來走向顏春雨。
「干!報什麼警!有那麼嚴重嗎!?」男子操著一口台灣國語,還罵髒話,態度很不友善,跟著又伸手拍掉她的手機。
她登時一愣,沒想到對方真的動手,還來不及做出反應,一道低沉肅殺的嗓音森幽傳來——
「你敢再對她動手,我馬上扭斷你的手臂!」聲到人也到,黎瀚宇不知何時欺近男子身後,一隻大掌反手拽住男人的右胳膊,強勁的力道痛得男子不由得歪下一邊身子。
顏春雨有些不敢置信地眨了眨眼,視線再往前一瞟,另一名男子正莫名其妙地抱著肚子哀號,無暇奧援同伴。
「如果兩位想要等警察來處理的話,我不反對。」黎瀚宇瞇眼冷睇,緩緩輕吟。「這附近就有一家警察局,他們應該很快就到了。」
「不……不用了!只是小小的擦撞嘛!沒必要小題大作。」身體被鉗制住的男子趕緊涎著笑臉開口道,完全沒了方纔的惡霸氣焰。
「不需要賠償了?」仍是危險駭人的嗓音。
「哈……哈哈,剛剛是誤會、誤會!」一陣討饒的乾笑。
「既然你這麼說,那我也不追究了。」黎瀚宇終於放開了他。「不過……我怕警察就快到了……」
話還沒說完,兩名男子火燒屁股似地,以最快的速度逃回自己的車裡,不出三秒鐘,已絕塵離去。
他們走後,顏春雨才蹲下身來,微微顫抖地撿起手機。糟糕!這下摔得可重了,機殼分家,完全無法使用。
黎瀚宇走到她身邊,看了一眼手機的慘況後,目光轉而對住她的臉。「我不是叫你待在車子裡,別出來嗎?」嗓音低抑緊繃,彷彿在壓抑著什麼。
「我……」她拾眼看向他,隨即被他嚴厲且怒氣隱隱的臉色給震懾住。共事一個多月,她頭一次看到他這麼有情緒的表情,他……竟然動怒了!
他是在生她的氣嗎?為什麼?她做錯了什麼事嗎?
「我……我看到那兩個人對你動手動腳,我不放心,所以才……」試著解釋自己沒依照他吩咐的因由,卻在他深幽暗沉的眸光注視下無法把話說完整。她的心跳莫名加快,呼吸也下大順暢。
「你知道剛剛那種情況有多危險嗎?他很有可能出手傷害你!」他接著她消失的話尾道,聲音異常沙啞。「你該慶幸他那一掌是拍在你的手機上。」一想到剛才的畫面,他的胸口立即抽緊,那一刻的心驚害怕是他不曾有過的心情。馬路上這種因為擦撞而起糾紛傷人的事例多不勝數,她方纔的行為無疑會為自己惹來極大的危險。
「我……就是怕他們傷害你,所以才報警的啊。」她吶吶地垂眼說著。「你要我待在車子裡坐視不管,我辦不到。」
黎瀚宇定定地看著她,眼神幽黯,良久後,才輕輕歎息了聲。他知道自己不該責備她,她自個兒也被嚇壞了,雖然她表現得很鎮定,但他還是眼尖地瞧見了她手臂微微的顫抖。
毫不加思索地,他張開雙臂將她輕擁入懷,低喃柔慰:「好了,沒事了,我不會讓他們傷害你的。」一手輕輕拍撫著她的背脊。
顏春雨驀地僵了下。他他他……竟然抱著她!
她的雙頰瞬間爬上紅潮,身體也不自禁發熱起來。理智告訴她,這沒什麼,他只是出自一片好心安撫受了驚嚇的她,而她也應該要適時抽離他的懷抱才對。
但不知怎地,當她的臉靠著他的胸膛,聆聽著他沉穩有力的心跳,鼻端嗅聞著屬於他男性陽剛的氣息時,她全身鬆軟得不想動彈,方才因為驚嚇造成的緊繃此刻在他懷裡完全放鬆了開來。他的懷抱好溫暖,她捨不得離開,甚至不自覺地伸出小手回抱住他。
像是感應到了她的舉動,黎瀚宇子夜般的黑眸顯得更加幽深了,環抱著她的雙臂不覺縮緊了些。
就是這樣的感覺,她果真如他所想的,抱起來非常的溫暖充實:隱約中,他依稀嗅到一股極淡極雅的芬芳,卻不知是來自她的發,還是自她溫暖柔軟的身體散發而出。
此時,他心裡那個空蕩寂寞的角落似乎被填滿了,飄泊無所歸依的靈魂彷彿也安定了下來;擁抱著懷裡這份令人安心的馨香,他切切地渴望棲息在她溫暖的氣息裡。
然而,遠方傳來的警笛鳴聲驚醒了這一刻的魔咒,兩人皆如大夢初醒般倏然彈開身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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向員警簡單說明了下方才發生的事故糾紛後,黎瀚宇與顏春雨回到車子裡,朝公司的方向繼續前進。
一路上,兩人都靜默著,氣氛感覺有些奇怪。
顏春雨微感不自在地刻意望著窗外,然而,心思卻無法克制地纏繞在方才被黎瀚宇抱在懷裡的片刻間,身體依稀還感覺得到他的氣息與擁抱的力道。
那一刻,他們之間似乎有什麼東西被啟動,她甚至被自己那瞬間著魔動心的感覺給嚇到了。冷不防地,追撞紛爭發生前他說的那一句話,突然躍進她腦子裡——
「你想,兩個寂寞的人抱在一起,是不是就不會感到寂寞了?」
他說這句話是什麼意思?會是一種暗示嗎?他對她……也有如同她一樣心動的感覺嗎?
但,那又能代表什麼?雖然她的戀愛經驗貧乏,也還知道一時情緒的激動與催化,會造成短暫的假象,心動的感覺可能只存乎那一剎那間而已。如果她夠聰明的話,就該趕快忘掉那一刻,回歸正常。
此時的黎瀚宇內心也正面臨著一場交戰。對她動心的感覺愈來愈濃烈,想抱她的慾望也愈來愈強。可他知道她和時下開放、自我性強的女子不一樣,不會隨隨便便就墮入一場情與欲的遊戲中。
而他呢?一旦要了她,他能給她任何承諾與保證嗎?在感情世界漂流了幾年,他對自己的感覺不再那麼有自信了。
那麼,就繼續維持現狀吧!他想。什麼「兩個寂寞的人抱在一起就不會感到寂寞了」的話,就當他沒說過吧。她有人追求,而且對方看起來是個忠實穩靠的人,應該很適合她,他又何必去攪亂一池春水?
就這樣,各懷心思的兩人一路默默,神情看似平靜,但內心卻仍兀自翻騰不已。
車子進了台北市區後,交通開始變得壅塞,他們幾乎是一路塞車塞到公司大門口。
在路旁停下車,他恢復原本自適瀟灑的笑,對她說:「祝你約會愉快,我就不進公司了,待會兒還得將車子送廠大整修。」
顏春雨也回以微笑,輕輕道聲再見後,目送著他的車子消失在燦燦燈海中。
待她回神過來,看了一眼手錶,整個人登時驚跳了下。現在已經八點多了,距離她和陳達仁約定的時間已經過了一個多小時。
「糟糕!」一邊低喊了聲,她一邊匆忙尋找著陳達仁的身影。
片刻後,她頹然地收回搜尋的視線。都過了這麼久了,他不在這裡也是應該的。都怪她太粗心了,沒察覺到經過之前路上紛爭的耽擱以及塞車而延遲的時間,她應該先給陳達仁撥個電話的,可她剛剛一路上的心神全放在別的事情上,根本沒想到要撥電話。
這麼一想,她心裡著實歉疚不已。他一定等了很久吧?
一邊自責著,她一邊掏出手機想打電話向陳達仁道歉,手指才剛摸到大衣口袋裡分解的機子時,才猛地想起自己的手機已經摔壞了。
無力地輕歎了聲,她隨即找了個公共電話。可當她拿起話筒正要撥號時,這才發現自己竟然不記得陳達仁的手機號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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早上一進公司,顏春雨立即被文娟抓到角落說悄悄話。
「春雨,你跟陳達仁怎麼了?你們不是交往得好好的嗎?」
面對文娟沒頭沒腦的詢問,她愣了下,而後不解地反問:「怎麼了?你為什麼這麼問?」
「哎喲!你別管這麼多,只管回答我的問題!」沒好氣地瞪去一眼。
「我們……還好吧,就跟一般男女朋友一樣,應該沒什麼問題吧。」說得自己也不是很肯定似地。
「真的沒問題?」文娟窮追不捨地問,神情很認真。
「唔……我昨晚不小心爽了他的約,如果這也算是問題的話。」瞧她這麼認真,她只好配合地丟出個不算問題的問題。
「你昨晚和他有約?」難得蹙眉的小婦人這會兒眉毛打結了。「到底是怎麼回事?」
顏春雨只好將整個事情的經過向她報告清楚。
文娟聽了,忍不住翻了個大白眼。「你也未免太少根筋了,竟然沒留意到時間!那你有沒有馬上做補救的動作?」
「我的手機摔壞了,沒辦法打電話給他。」
「小姐,你難道不知道這世界上還有公共電話這種東西?」
「我……」聲音開始心虛了起來。「我不記得他的手機號碼……」
「什麼!?」文娟怪叫一聲。「他是你男朋友耶!你竟然沒把他的手機號碼記下來!?」瞠眼愕瞪的模樣彷彿站在自己眼前的是一隻史前大怪物。
「因為我……我已經把它輸入手機裡了,所以就沒有多費心思去記了嘛。」她為自己發出小小的辯駁。
文娟定定看著她,忽問:「我的手機號碼呢?」
「09XXXXXXXX。」她不假思索地回答。
「方瑜的呢?」
她又快速流暢地背出。
「你記得我和方瑜的號碼,卻不記得你男朋友的?」
聽出她話裡的含意,顏春雨蹙了蹙眉。「這不一樣。我和陳達仁他……我們才交往沒多久,怎麼能這麼比?」
「這和交往時間的長短沒關係,如果你在乎他,自然就會記得。」
聞言,她愣了下。是這樣子的嗎?可是……她真的是抱著認真的態度和他交往的啊。
看她一臉困惑的模樣,文娟放棄地擺了擺手。「算了,我乾脆跟你直說了。昨天晚上我在餐廳碰到了陳達仁,跟他一起的還有我們外貿部新來沒多久的一個年輕女職員,叫什麼趙筱屏的,兩人看起來聊得很愉快的樣子。」
「你為什麼會出現在那裡?」話才剛說完,顏春雨立即直覺反射地問。「昨晚你不是有瑜珈課嗎?」
似是沒料到她會突然冒出這麼句,文娟愣愕了下,目光隨即心虛地飄了開去,有些結巴地說:「哎呀,你……你別轉移話題啦,那不是重點!我剛才說的那些話你、你到底聽進去了沒有!?」
顏春雨點點頭。「聽進去了。然後呢?」
「小姐,你會不會反應太冷淡了?」聲音又揚高了起來。
「要不然你認為我該有什麼樣的反應?」她莞爾地反問。「也許他們只是湊巧碰上而已。況且,昨天是我不小心放了人家鴿子的,總不能叫他餓著肚子吧?」
「厚!我會被你氣死!」文娟一臉快暈過去的表情。「你知道嗎?那個趙筱屏一進公司就看上了陳達仁,又是替他買早餐又是泡咖啡的,慇勤得很,明眼人都看得出來她對他有意思,你別一點危機意識都沒有!」
「喔,原來是這樣啊。」顏春雨這才恍然,可心裡並沒有感到太大的衝擊。陳達仁條件不錯,會有女人倒追並不稀奇。
「喂,你這是身為人家女朋友該有的反應嗎?」文娟實在看不過去。
「難道你不擔心他被人搶走?要不然你跟他是交往假的啊?」
「我當然是認真的。」她趕緊聲明。
「是嗎?我很懷疑!」文娟抬高一邊眉毛回了句,而後正了正臉色接著說:「既然是認真的話,就別那麼少根筋,偶爾要主動一些。今天記得找個時間跟他解釋一下昨晚的情況。」
「我知道。」她還能說什麼?當然是受教地頻頻點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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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自己的位子後,顏春雨認真思索了一會,才拿起電話撥給陳達仁。不管怎樣,她都必須為昨晚失約的事道歉。
一聽到他的聲音,她以輕鬆的口氣先打個招呼,然後才將昨晚失約的緣由詳細說明一遍,並誠懇地奉上自己的歉意。
話說完,電話那頭靜默了好一會兒,片刻後,才緩緩傳來陳達仁的聲音。
「你為什麼沒在昨天晚上就打電話告訴我?」沉緩的語氣隱隱帶著一絲責備。
「我……」她遲疑了,不知道該不該老實回答,說她沒記下他的手機號碼。
「我的手機摔壞了。」最後選擇避重就輕。
彼端沒有任何回應,基於一股濃重的歉疚感,她隨即又接道:「今天中午一起吃飯好嗎?我請客,算是小小的賠罪。」她從沒主動約過他,這是頭一次。
終於,他開口了。「那就約中午十二點,樓下大門口見。」
掛上電話後,她輕輕地吐出一口氣。不知怎地,她竟覺得有點累;說不上來是哪裡不對勁,她和陳達仁之間的交往總覺得像少了點什麼。
到底是少了什麼呢?不知不覺地,她兩手支頤愣愣地發起呆來,渾然不覺有人提著公事包走過她面前。
黎瀚宇停住腳步,轉頭望著顏春雨蹙眉發呆的樣子,忍不住開她玩笑:「一大早就在上司面前發呆閃神,你不怕吃炒魷魚啊?」
聽到他的聲音,她立即回神過來。「總、總經理早!」回話的同時,體內血液流動的速度彷彿加快了,心情也昂揚了起來。
「昨晚的約會還來得及吧?」收起玩笑的態度,他微帶關心地問。昨晚離去後他才想到回來的路上耽擱了不少時間,肯定也耽誤了她的約會時間。
「呃……我們把約會改成今天中午了。」直覺地不想讓他知道她錯過昨晚和陳達仁約定的時間,她說了個善意的謊言。
黎瀚宇微笑地點了點頭,沒再說什麼。臨進辦公室前,像想起什麼似地又頓住身子,才剛轉過身,顏春雨已經知道他要說什麼。
「幫你泡一杯曼特寧咖啡是吧?」搶在他開口前說道,她的笑靨甜美,眼神發亮,自己卻毫不自覺。
凝著她唇角一邊若隱若現的小梨渦,黎瀚宇微微怔閃了瞬,他的目光不由自主地移至她彎起的唇上,玫瑰色澤般小巧飽滿的唇,讓他想起一個月前她喝醉酒那一晚,她的嘴唇嘗起來的滋味……
一股深沉的慾望-地擊中他的下腹,他渴望再一次重溫那甜美的味道。不!這還不夠!他心裡很清楚自己要的不只是這樣。
直到她轉身走向茶水問,他的視線仍緊跟著她。半晌,他搖頭自嘲地笑了笑,他還不曾如此苦苦壓抑自己的慾望過,可因為是她,所以他無法輕易下手。
而正在茶水間泡咖啡的顏春雨又是另一種心思。
只見她小心翼翼地在馬克杯裡放入適量的咖啡粉,細心丈量著咖啡、奶精和糖的比例。她知道他不喜歡太甜,奶味也不要太重,認真的神情像是在執行一件非常重要的任務。然而,只要仔細留意就會發現,在那秀氣的眉眼間隱隱透著一股溫柔的笑意,久久不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