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大叔!我在這裡。」看到陸舜堂,靜媛用力的揮手引起他的注意,而當他朝她疾步走來,她便把手中的便當遞給他。「喏,給你的。」
「給我的?」他一副受寵若驚的誇張表情。
「怎麼對我這麼好?刻意替我送便當來,不怕男朋友吃醋?還是你們吹了?」
「呸呸呸,烏鴉嘴,我對你這麼好,你詛咒我!我跟我男朋友很好,甚王比以前還甜蜜,你別亂詛咒我的戀情,我很愛我男朋友的。」
「看得出來。」他只不過隨口說說,瞧她緊張得跟個什麼似的,他說的話要是真有那麼準,也不用這麼辛苦做事,直接擺個攤子幫人算命還用不著成本。
「既然不是跟男朋友散了,怎麼這麼好心,幫我送便當來?」害他感動了一下,以為她終於看到他的優點,決定給他一個追求的機會。
「我知道你做的事。」
「我昨晚看A片的時候,你在場?」
「你在說什麼啊!」說話老是不正經,害她就算是想感激他:心意也冷了一大半。「我說的是你幫我提早讓建學休息,讓他陪我吃飯的那件事。」
「哦,那件事啊,小事一樁,你用不著感謝我,不過你的便當,我倒是相當樂意收下。」他打開便當盒,裡頭的菜色令他眼睛為之一亮。
「真難得,我以為現在七年級生不動三寶,十指不沾陽春水,沒想到你手藝這麼好!這菜色看起來不錯,就不曉得嘗起來的滋味怎麼樣。」他夾了一口吃吃看。
「怎麼樣?」靜媛用力的握緊雙手,緊張的看著他,不明白她向來對自己的手藝有信心,卻會在意他的反應,唯恐從他口中說出什麼不中聽的話。
「好吃。」他點頭,笑咧了嘴。
靜媛頓時得意了起來,拾起下巴,像一隻驕傲的孔雀。他的一句肯定,勝過千萬句的恭維。
「你怎麼這麼厲害,小小年紀便燒得一手好菜。」
「因為我媽說,要抓住男人的心,就得先抓住男人的胃,所以我高中的時候,她就送我去日本的新娘學校,學著怎麼當一個家庭主婦,幾年下來,我的手藝當然不可小覷。」
「看來,你真心想當個稱職的老婆。」這種女孩子在這年頭已經很少見了,她算是稀有動物。
「當個稱職的老婆,是我這輩子最大的願望。」靜媛意氣風發的說出她偉大的夢想,與時下的年輕人截然不同。
現在的女孩子大部分都希望自己以後能個當女強人,唯有她,對家庭寄於厚望,對愛情充滿幻想。
她的單純讓陸舜堂不禁為她擔心,如果有一天,當她發現她的世界並不如她所想像的那樣,她怎麼辦?又將如何承受?
陸舜堂突然食不知味,沉重地放下筷子,認真地問她一個問題。「在你的心中,什麼才叫愛?」
「從一而終就是愛。」
如他所想,她腦子只裝得下「從一而終」這四個字了。「你相信人心會變嗎?」
「是真愛就不會變。」他到底想跟她說什麼?「為什麼我覺得你一直在煽動我懷疑愛情?是不是我男朋友背著我做了什麼事?」提起男朋友,她就緊張兮兮的。
「不是,你多想了,建學整天忙著工作,連吃飯的時間都沒有,不可能背著你亂來。」
「那你剛剛幹麼說那些有的沒的,差點嚇死我!」
「我只是想讓你明白,愛情不是你想得那麼單純,但當愛情來臨時,它可能不顧倫理道德,愛就是愛了。」
「你是在說不倫?」
「嗯。」
「你怕我會愛上你!」靜媛瞠目瞪著他。「我只是因為感激你,所以替男朋友做便當的時候,順手也替你準備了一個,你竟然以為我喜歡你、愛上你了!你想太多了好不好!我承認你長得很帥又事業有成,是別人眼中的黃金單身漢,但你根本不是我喜歡的那一型,所以你放心好了,我不會跟你搞不倫之戀的。」靜媛慎重聲明,而且為了不讓他誤會,她拿了包包、說了再見就閃人。
望著她匆忙離去的背影,陸舜堂知道她誤會了,事實上他說的不是他跟她的事,而是是另一樁她在意的婚姻、她引以為傲的家庭……如果讓那單純的丫頭知道愛情並非她所想的那麼簡單,她將是如何的失望與沮喪?
看著手中豐盛的便當,陸舜堂知道這是一個女孩子對家的想望,裡頭盛載著她對幸福的渴望。
突然間,陸舜堂闔起便當,有些事必須立刻解決,他拿出手機,撥了通電話給他姊。
「我是舜堂,你現在可以到我公司來嗎?我想跟你談談……」
「她就是可山的女兒!」
陸舜堂約姊姊到公司,就是為了讓她看看靜媛。
這是陸舜欣第一次見到愛侶的親人,雖然隔著一片玻璃,但從那女孩的甜美笑容與自信的態度中,可以想見她是在一個幸福的環境中,被呵護著長大。
「她……比我想像的還要來得美好。」
「那是因為梁大哥很疼她,她就像是溫室裡的花朵,單純又善良,在她的世界裡只有純淨的白,沒有所謂的灰色地帶,更別說黑暗了。」
「你是要提點我什麼?」
「姊,你知道我想說的是什麼,你介入了別人的婚姻,是別人眼中的第三者。」
「我只是單純的愛上一個人,所以別把那麼大頂的帽子往我頭上扣,更何況可山的婚姻不是因為我才變得支離破碎的,是他的妻子不懂得珍惜,寧可每天跟她的脾搭子膩在一塊,也不願給自己的先生一點時間……」舜欣愈講愈大聲,彷彿如此,她的所做所為就顯得理直氣壯。
而聽到從辦公室傳來大聲說話的聲音,靜媛下意識地轉頭看向聲音來源處,看到陸舜堂跟一個漂亮的女人在一起,她雖然聽不清他們在說什麼,但那女的顯得好激動、好氣憤……
她第一個念頭就是——陸大叔又造孽了!
他是不是又甩了人家?那位小姐長得那麼美,他還有什麼不滿足的?
靜媛的目光陡地與陸舜欣四目交接,偷看人家吵架被逮個正著,她露出不好意思的笑容後,隨即慌亂地別開臉,繼續跟男朋友聊天,假裝不曾發現陸舜堂不為人知的私密。
而陸舜欣與靜媛四目交接的那一瞬間,她的心差點崩潰。
那女孩的笑容如此——,表情如此乾淨,她是真的相信愛情、相信這世界的良善、相信自己是幸福的,而自己的父親深愛她的母親與她……如果讓她發現一切只是假象,她的心靈還能如此乾淨、如此美好嗎?
陸舜欣回想自己的家庭,打從她懂事以來,就知道父親是個花心的男人,對愛情不忠一,所以她從小看著母親整天以淚洗面,更看不起那些搶人丈夫、破壞別人家庭的第三者,而她曾幾何時,她竟變成自己最看不起的人而不自知,還以為自己活得理直氣壯!
她忍不住情緒崩潰,掩著臉號啕大哭起來。
陸舜堂不忍自己的姊姊如此傷心,輕輕的將她攬進了懷裡,卻正好被剛好轉過頭來的靜媛看到這一幕。
莫名的,她的心抽痛了一下,目光又匆匆的別開,不敢看他抱著女朋友安慰的場面。
陸大叔他……對每個女人都這麼溫柔嗎?
原來他都是這麼哄女人的,幸好她當初沒有喜歡上他,要不然今天在他懷裡痛哭的人就是她了。
靜媛暗自慶幸著,但慶幸之餘,卻又有幾分失望,她原以為他的花心與風流只是她的誤會,事實上他並沒有那麼壞——
她別開了臉,不願再多看陸舜堂一眼.她想,明天她不會再送便當給那個花心大蘿蔔吃了。
「我會跟他分手……」陸舜欣哭紅了眼,痛下決心的做出決定,她要快刀斬亂麻。
可山婚姻不幸福是一回事,但她介入別人的家庭又是另一回事,她不能因為別人的婚姻出了問題,就將自己的介入視為理所當然。
她要跟他分手,她不想被那個單純的女孩仇視。
「你要分手!為什麼……不,你現在說……等我們見了面再談。」忽然聽到情人提出分手的要求,梁可山心都慌了。他不懂,昨天他們一起吃飯的時候,她不是還好好的嗎?為什麼今天說翻臉就翻臉,到底出了什麼事?
「我不要跟你見面。」她怕自己要是見了他會情不自禁的心軟,會想要回到他的身邊,不想離開他。所以還是別見面的好,她跟他……就這樣結束吧。「你別再來找我了。」
「舜欣、舜欣!你別掛電話,給我一個理由,告訴我為什麼?是我做錯了什麼?還是你父親說了你?」
「他管不到我,我根本不在乎他,是你的家庭讓我覺得難堪,讓我覺得自己是個十惡不赦的壞女人,我……我看到你女兒了,她像當初的我,而我不願意讓她恨我,覺得是我破壞了她的幸福。」
「你沒有,舜欣,你聽我說,我的婚姻早就支離破碎了,是你的出現解救了我,讓我對愛情重燃了希望……」
「你不要說了,你的話只會讓我痛苦、讓我更難痛下決心……我不想當第三者、不想當別人眼中的狐狸精,所以……原諒我,我不能陪你一起度過你的下半輩子……」陸舜欣哭著切斷通話。
握著被掛斷的電話,梁可山心慌意亂的驚覺自己可能失去生命中最重要的人。是他讓舜欣痛苦、讓她覺得不堪,而做錯事的人是他,可是所有的道德壓力全壓在她瘦弱的肩頭上。如果他真的愛舜欣,就該扛起一切,快刀斬亂麻,給她一個交代。
他不能再優柔寡斷,在兩個女人中間游移不定了,是他的錯,他就該認,所以……他決定與妻子攤牌。
「媽,你別哭,有什麼話好好的說,你這樣一邊哭一邊說,我根本聽不懂你在說什麼?」
難得童建學偷空,兩人可以趁午休時小聚一下,靜媛卻接到母親哭哭啼啼的電話,她聽得不太清楚,只知道好像父親做了什麼,他們兩個人吵架了。
這可是破天荒頭一遭,爸媽是有名的模範夫妻,兩個人恩愛得很,每次上街時爸還會牽著媽的手,看在她這個當女兒的眼裡都覺得他們好肉麻,而這樣的夫妻會吵架?這中間鐵定是發生什麼誤會了。
「你等我一下,我馬上回去。」她匆匆忙忙的掛斷電話,跟童建學道別就往外跑,卻恰巧撞上剛要回辦公室的陸舜堂。
他一把抓住了靜媛,「你慌慌張張的要去哪裡?」
「我家出事了,我媽說我爸要離家出走……」靜媛一邊說一邊掉眼淚,她也不懂為什麼,向來堅強的自己,一遇到陸舜堂,就會變得好脆弱、變得依賴,一點都不獨立。
「你父親要離家出走?」他聽姊姊提過要跟梁大哥分手,而梁大哥該不會那麼傻,以為離婚了就能跟姊在一起吧!「我跟你一起去。」招了輛計程車,他將淚涕縱橫的靜援塞進車裡。
他不放心讓她一個人去面對即將破碎的家庭,他還記得她曾驕傲地炫耀過她父母的婚姻,她說過,她的父親是她的偶像,她要找的對象就是像她父親一樣對愛情忠貞不二……而當她發現事實真相時,她如何承受得起這樣的打擊!
陸舜堂忍不住替靜媛覺得擔心,他總覺得自己有義務陪她度過這一次的難關。
而他們才剛下計程車,就看到辛美蘿衝出來,一見到女兒,拉著她哭訴,「你爸爸走了,他說他不要這個家了……他要去那個狐狸精那裡……他說他要跟我離婚……」離婚吶!她一輩子也沒想過這件事會發生在自己身上。
她原以為自己嫁對了老公,就會一輩子幸福美滿,沒想到一個不要臉的女人介入,輕易的就將她的家庭搗毀。「靜媛,你說媽該怎麼辦?」
靜媛一邊安慰母親,一邊說:「這事我會處理,爸呢?」
「他走了,他說他要去找那個不要臉的狐狸精。」
聽到別人辱罵自己的親姊姊,陸舜堂不禁握緊了拳頭。他想大聲的為姊姊抱屈,說事情根本不是那麼一回事。
搗毀梁家幸福的人不是別人,是她自己,要不是她不再用心經營婚姻,那麼梁大哥不會跟他姊在一起!
但,這但話他卻說不出口。
他看著靜媛,知道她是他說不出口的理由。她才二十三歲,對愛情懷抱著夢想,而且才剛對自己的父親幻滅,怎麼能再詆毀她的母親……
靜媛不斷安慰著母親,「你好好的待在家裡,我去公司等爸,他可以不要這個家,但公司他總得顧吧。」
就算是守株待兔,也要逮到父親問個清楚,為什麼他變了、為什麼他不愛媽了?
爸他真的不要這個家了嗎?
跳上計程車,靜媛直奔父親的公司。
「靜媛,回去吧,別等了,梁大哥今天是不會回公司了。」他剛剛接到姊姊的電話,知道梁大哥拎著行李到她的住處,他要求姊姊給他一次機會,她不肯,兩個人僵持不下,要他過去勸梁大哥,但靜媛這邊他也不能不顧。
靜媛冷著一張臉,一副全世界都欠了她的模樣,鐵了心也要等到父親。「你可以不用陪我,今天我如果等不到我爸,我是不會回去的。」
「我知道。」她冷絕的表情說明了一切。他明白她雖然天真、單純,但還是有脾氣,當有入侵入她的堡壘,她會不惜一切捍衛自己的幸福。
只是不知道當她發現介入她父母婚姻的人是他的姊姊時,她會如何反應,她會連帶的恨他嗎?陸舜堂握著她的手,這才發現她的手即冰涼,又微微顫抖著。她正為父親的不忠而憤怒!
「走吧,我帶你去你父親那裡,我知道他在哪裡。」他知道紙是包不住火的,終有一天她還是會知道真相。「我帶你去見他。」
靜媛沒想到她會看到這樣的畫面,她的父親幾乎是哭著求屋裡的女人開門讓他進去。
父親捨棄了自尊,只差沒有向那個女人下跪,求她給他一個機會,而那個女人只是站在窗邊垂淚……
靜媛看著她,只覺得眼熟……她見過她,就在陸大叔的辦公室裡,那時候那女人哭得淚涕縱橫,陸大叔將她摟進懷裡安慰著。她原以為她是陸大叔的情人……
「她是誰?為什麼你會知道我父親在這?你跟那個女人是什麼關係?」靜媛忿恨地問,發現父親不忠的事,竟不如知道他的背叛來得憤怒!他一直都知道是不是?
一直知道爸跟這個女人的好情!知道她自以為是的幸福,是多麼的可笑與不堪。
靜媛怨恨的目光似刀,凌遲著陸舜堂。
他知道,一旦答案揭曉,他在她心中的地位將比以往還要不堪,他不會原諒他的……
「我問你,她是你的誰?」靜媛顫抖著手,指著站在窗前,與她父親淚眼相對的女人。
陸舜堂歎了口氣,終於還是說了。「她是我的親姊姊,但事情不是你想像的那樣,他們不是有意的,是情不自禁,是……」
「你閉嘴,什麼情不自禁!我父親是有家庭、有婚約的人,你別跟我說什麼情不自禁的鬼話:如果一句話就能被原諒,那麼要婚姻、要結婚證書做什麼?」靜媛根本不讓他有機會開口解釋,她朝父親的方向奔了過去,拖著他的手要他回家。
只要父親回家,她可以假裝今天的事不曾發生,她還願意當他是以前那個疼她、愛她的父親。
「爸,我們回家好不好?媽在家裡等著你……」靜媛極力想要挽回父母的婚姻,他們的婚姻一直是她所憧憬的,他們怎麼忍心將她深信的幸福給打碎!
她拉著父親,但他卻動都不動,一心只想求他愛的女人再給他一個機會。
爸不要她了!
他不要他們的家了……就算沒了她、沒了媽媽,他也不在乎了,他想要的,只有那個女人……
難道她跟媽媽在爸的心目中,一點地位都沒有?
「你不要我跟媽媽了是不是?你不要那個家了對不對?」靜媛的聲音陡地變冷,眼神轉為冷漠。
她看著自以為瞭解的父親,在這一瞬間,卻發現她根本不懂愛情、不懂大人的世界為什麼這麼複雜,所以縱使父親老淚縱橫的求她原諒,她也無法接受。
梁可山說:「我不是不愛你,只是爸爸跟你媽媽的緣分已盡……」
緣分已盡!
當初他們不也是愛得死去活來,才會想到共結連理嗎?不是說好要白頭偕老的嗎?怎麼才短短的二十五年,就說緣分已盡了呢!
靜媛倏地轉身就走。她不求了,一個已經變心的男人,就算求回來了,也不是當初那個愛家、顧家的好男人了。
「靜媛!」陸舜堂見她要走,急急的拉住她。
靜媛停下腳步,轉頭面對,態度很冷、眼神淡漠得仿-他是毀了她幸福家庭的罪魁禍首。
「我只想問你一句,在這件事情裡,你扮演著什麼角色?當我說著自己幸福美滿的家庭時,你心裡是不是在冷笑,覺得我蠢、我無知?」
「你明知道我沒有。」
「我不知道,我什麼都不知道!我甚至不懂你幹麼要對我好?不懂你為什麼要帶我來看我爸?我不知道你是何居心?不懂你跟你姊為什麼要介入我們的家庭!我恨你、恨你、恨你!你跟你姊為什麼不去死!」
靜媛激動的吼叫,此刻的她恨所有的人、恨他們為什麼要粉飾太平,卻又狠狠的將她的世界整個搗毀,讓她對他們失望……
她甩掉陸舜堂的手,奔回家將自己關在屋子裡,什麼都不管、什麼都不問,就連母親哭得死去活來,她也不理會,只是關上心房,什麼都不想。
她的心是不是已經死了?
她再也不是當初那個單純、相信世上有真愛的梁靜媛,只是每天將自己鎖在房裡,任由時間一分一秒流逝。
她知道母親每天都在哭,知道陸舜堂每天都來,而這世界不曾因為她的天地為之崩裂而停止轉動,但她就是什麼都不想管。
她甚至很阿Q地蒙頭成天睡,很阿Q地想,也許一覺醒來,她會發現這一切只是一場夢,醒了,她的世界不曾改變,爸爸會回來,媽媽也不會歇斯底里,她的家像以前那樣幸福美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