狂飆到最近的警分局,約莫只用掉十分鐘,可是跟該分局的局長解釋整個狀況、請求動員,卻耗了將近十幾分鐘,而且還驚動了秦日順所屬的分局局長及林組長。好不容易十幾輛警車出發前往那棟大樓,秦日順也打算跟他們一起出發之際,卻被曉瑜攔了下來。
在她強勢的堅持下,他被送上救護車,到醫院掛急診。住院醫師見到他腿上、手臂上與腰間的傷口時,直呼不可思議,說從沒見過流了這麼多血,還能維持清醒的傷患。
結果在診療室裡待沒多久,他們就將他轉進開刀房了,因為X光片顯示他腰上的槍傷比表面上的還要深,需要切掉壞死組織方能縫合,否則有可能會因感染而導致敗血症。
等秦日順意識再度恢復時,已經整整耗去了一天的光陰。
躺在病床上,第一個映入他眼簾的,就是始終守護在他身邊的曉瑜。她趴在病床邊,熟睡的臉龐有絲憔悴,眼瞼下方隱隱可見的藍紫色暗影,多少說明了她有多麼為自己操心。
伸出手,他想為她取來外套披上,卻不慎拉扯到剛縫合的傷口,痛苦地悶哼一聲,驚醒了曉瑜。她倏地張開眼睛,看到他醒著,馬上坐直身子說:「你覺得怎麼樣?是不是傷口很痛?」
「不,我沒事,是不小心動了一下,才會……」溫柔地一笑。「我看-睡得熟,刻意不想吵醒-的,沒想到卻還是把-吵醒了。」
「拜託,你才是病人,擔心我做什麼?」拍拍他被單下的腿,她揉著眼睛微笑說:「我去叫護士來。」
「等一下,先告訴我……程世慶那邊怎麼樣了?」
曉瑜頷首回道:「我接到他打來的電話,說一切都解決了,鑒識人員在大樓裡擺放的機器中,找到了海洛英的殘存物,因此先行逮捕了姓張的。同時,程世慶與調查局的同事,正前往機場海關,扣押前幾天剛以同樣手法運進來的毒品。詳情等他回來後,你再跟他問個清楚吧!」
「呼~~」歎口氣,秦日順很高興地說:「這樣也不枉我受了這點傷。能順利逮捕他們真是太好了!」
病房中轉為沈默,他不解地看著她驀地紅了眼眶,哽咽著低下頭。
「一點兒都不好!現在回想起來,我發現自己實在是太傲慢無知了!那當下若不是我阻止你開走,說不定你根本不必冒那個險!要是你因為……而受了更大的傷,叫我怎麼跟你的家人交代?」她激動地噙淚說道。
慌張起來的秦日順,不顧自己身體的傷,扣住她的手腕,把她抱入自己懷中。
「不對,-說的不對。曉瑜,聽好,-阻止我衝動地丟下程世慶是對的-若沒那麼做的話,我就會變成丟下同伴不顧的卑鄙小人了!如-所言,我將一輩子扛著這種罪惡感活下去。是-讓我免於犯錯的!」
她擔心他的傷口所以沒有抵抗,只是不斷地搖著頭,否認他的話。
「縱使-那天沒跑來,一樣會發生天線被貓扯斷的事,所以這絕非-的責任,-為什麼要這樣自責呢?沒有-開車支援的話,我根本不可能順利完成這個計劃,我們更不可能捉到姓張的那一夥人的把柄-幫了大忙,曉瑜,我真的很感謝。」
她揚起一雙盈滿罪惡感的大眼。「你會這麼說,是因為你喜歡我。如果今天我是個討厭鬼,你就有完全不同的看法了吧?」
嗯?不明白她為何這麼說,秦日順在怔忡間放開她的手。
曉瑜後退一步。「你真的是個好人,秦日順,好到讓我無地自容。和你在一起,會讓我覺得自己很糟糕,可是我不喜歡這種感覺,一點兒都不喜歡。抱歉,我現在腦子一團亂,不知道自己在說什麼了。」
「曉瑜……」秦日順知道自己搞砸了,他沒想到自己受傷的事,會讓曉瑜這麼的介意、這般的自我苛責!
最後,她難過地看他一眼,什麼也不肯再說,搖搖頭離開了病房。
不能讓她就這樣離去!秦日順推開被單正想下床追曉瑜,不料運氣不好,剛好被進來巡房的護士撞見了。
「秦先生,你還不能下床!快點回床上去!」
「可……」他遲疑地望著洞開的病房門。
「你不肯回床上躺好的話,我就要請男護士過來幫忙了!」
不得已地,秦日順放棄這個念頭,躺回床上深深地歎了口氣。他真的不明白女人的腦子在想些什麼?他方纔的話,全部都是出於真心的,他真的很慶幸有曉瑜在身邊,並且認為這次能圓滿達成任務她功不可沒。
天底下能找得到像她這麼果敢冷靜,又不會在緊要關頭光哭不練的女孩子,是少之又少了。他珍惜她都來不及,哪可能怪罪她什麼?
這和他當初是喜歡她或討厭她,應該是兩件事,一點關係都沒有啊!
幾日後,程世慶到醫院來探望他。
「喲,看你氣色還不錯。怎麼樣?快可以出院了嗎?」把水果籃放在他身旁的桌上,程世慶坐在他病床旁問。
秦日順一見到他,馬上坐直身體,焦急地說:「曉瑜她……她還好吧?是不是生病了?是否發生了什麼事?」
「哈啊?」一臉莫名其妙地搖頭。「哪有生病?我昨天看到她,好好的啊!雖然有點兒沒精神,可是一張嘴還是一樣的毒辣。奇怪,你為什麼問我?你不會直接去問她就好了?你不是有她的電話嗎?」
「她不肯接啊!」秦日順沮喪地大叫。「我每天都打電話給她,可是她就是不肯接我的電話!會不會還在為上次的事生我的氣?唉,我那時候有追過去就好了,可惡!」
「嘿,到底怎麼回事?把事情經過告訴我。」聽得霧煞煞的,程世慶好奇地問道。
無奈地從自己與曉瑜待在監視車輛上的事,一路講述到他開刀後清醒,曉瑜與他之間的對話。
「……全部就是這些了。我想了好幾百遍,還是不懂她為什麼不肯再到醫院來看我,甚至連電話都不接?她會這麼突然地躲我,是不是因為我那時候跟她告白挑錯了時機,還是我之後說了什麼不該說的話?」煩躁地搔著腦袋,秦日順苦惱地說:「我真恨自己不是她肚子裡的蛔蟲,不然就可以知道她在想什麼了!」
程世慶擺出一副「受不了」的表情,道:「這可真是我聽過最噁心的願望了,居然想成為一個女人肚子裡的蛔蟲。唔,但也不怪你啦,照你描述的來看,本該是甜甜蜜蜜的發展,怎麼會急轉直下,變成她故意和你疏遠呢?」
「你比我更認識曉瑜,可不可以告訴我,她為什麼如此生氣?」病急亂投醫,秦日順近乎絕望地問。
「更認識?哈,我們是經常拌嘴沒錯,但那不代表我就是她肚子裡的蛔蟲。」拍了拍他的肩膀,程世慶說:「好吧,我幫你想個辦法,安排你們兩個碰面,讓你自己好好地和她溝通、溝通。不管怎麼說,這點人情是我欠你的。」
「真的嗎?你有把握她會赴約嗎?」黑暗中一絲曙光乍現,秦日順整張臉都亮了。
程世慶好笑地說:「包在我身上吧!瞧你這副德行,簡直和陷入初戀的青少年沒什麼兩樣!曉瑜那丫頭不知前輩子燒了多少好香,才能釣到你這麼個老實純情郎。我就不懂,她還有啥好不滿的?」
「謝謝,你真的救了我一命!」
「彼此彼此。」程世慶把一份報紙放到他腿上說:「這次行動的報導已經出來了,托你和曉瑜的福,因為臨時變動的計劃,讓敵人慌亂而露出了更多的馬腳。他們追殺你失敗的時候,姓張的正巧帶我到他們大樓的密室去,拿出一盒海洛英,說為了證實我的『忠誠』,要我試打一劑看看。」
「你沒──」假使那麼做,會丟掉公家的飯碗。
「我還在想著要怎麼樣順利地脫身,那些小弟就跑上來跟姓張的報告,一夥人聽到你成功逃跑了,哪還有時間顧及我這個小角色,匆匆忙忙地收拾現金、毒品,準備逃跑。」
程世慶一眨眼。「我趁他們沒注意,溜到變電箱前切斷整座大樓的電力,就這樣順利地在支援的警力趕達前,困住那些傢伙,將他們一舉成擒了。」
「恭喜!你總算為恬恬報一箭之仇了。」
「除了那殺手還沒落網……不過我想也快了,因為從姓張的身上採集的DNA,已經和恬恬身上殘留的精液-合了。加上調到的賓館錄影帶也證實了他與恬恬在她死前最後幾小時曾在一起,可說是鐵證如山,他賴也賴不掉。他若不想被檢方以『殺人罪』起訴的話,就只好幫助我們捉到那名殺手。」
程世慶撇撇嘴。「其實我巴不得那傢伙扛下殺人罪,判他個無期徒刑!只冠他一個教唆殺人,實在是太便宜那傢伙了,恬恬等於是被他給殺死的!」
非常能理解他的遺憾,秦日順說:「他有沒有招出來,是怎麼發現恬恬是間諜的?」
「嗯。好像是恬恬背著他偷偷抄下交貨地點的時候,被他撞見了。那傢伙還惡劣地要求恬恬陪他上床,說這樣他就會放她一馬。事實上,他早就安排好殺手,等著要殺人滅口了!真是個低級下流的人渣!」
呸了口口水,程世慶收拾起氣憤的表情。「對了,我已經告訴林組長,這次的事是我一個人的計劃,與你無關。你是關心朋友,剛好發現我在那邊而已……你可要記得,別露出馬腳來啊!」
「直接告訴他們這是我們兩人策劃的,有什麼關係嗎?」
「唉,我終於知道上次你怎麼會被調職了。二愣子先生,你以為不向長官報備一聲,私下進行這種冒險的逮捕行動,不會受到上頭的責難嗎?何況我們還搞得那麼轟轟烈烈,當晚被動員的人數與層級……嘖,你我能保住飯碗就該偷笑了!」程世慶揶揄地笑道。
這點秦日順當然知道。「總不能由你一個人扛起這些責任。」
「誰說的?」他扯扯唇。「恬恬是我的線民,我追捕姓張的有多久,局裡的人也都明白。我有很好的理由幹這件蠢事,而你沒有。你是中途被曉瑜牽進來的,實際上你們與這件事是八竿子打不著的。你也不必再-嗦,反正事情都定案了,我被調到文書組工作,而且心悅誠服。」
果然還是避不開這種懲處嗎?秦日順惋惜地說:「以你的才華與能力,可以為社會揪出更多的害群之馬,讓你留在辦公室是社會的損失,太大材小用了。」
「拜託,我可是求之不得呢!」伸個懶腰,程世慶道:「經過這回的事,我需要沈澱一下,現在調過去的時機剛好。短期之內,我不想再看到毒蟲的嘴臉,也沒意願和他們玩你躲我找的遊戲了,還不如和一些經濟罪犯玩勾心鬥角來得有趣。」
見他說得一派輕鬆自在,秦日順也不便再說些什麼。程世慶說的究竟是真是假,也只有他自己才知道了。
「我看時間也差不多,先走了。」從椅子上起身。「你和曉瑜的約會,我敲定之後會再跟你聯絡的。祝你早日出院,夥伴!」
「謝謝。」
目送他離開病房後,秦日順拿起手機,查看著上頭的來電紀錄……還是不見曉瑜回電話給他。沉重地把手機關上。真希望醫生快點准許他出院,他已經等不及要返回工作崗位上了。只要回去工作,或許就有機會能與曉瑜碰面、說話了。
想念她調皮、靈活的表情,想念她毒辣、一針見血的言論,想念她那雙彷彿會把人吸進去的黝黑深瞳。
那天她離開時的表情,到現在還徘徊在他的腦中,歷歷在目。那雙眼裡述說著一個重要的決心、一個關鍵的決定。秦日順盼望自己所猜到的那個答案,是錯誤的……因為他有感覺,曉瑜似乎打算消失,不是搞失蹤,而是從他的生命裡「消失」。
應該不會吧?他祈禱著,倘若他們做不了情人也沒關係,可別讓曉瑜決定斷交,連朋友都不做了。
好想現在、立刻、馬上就看到她,好好地向她澄清──首先還得搞清楚她到底誤會了什麼?唉,真教人頭疼啊!
睽違了將近十天的警分局辦公室。
「恭喜你啦,秦日順。」林組長咧嘴,豪爽地笑著,使勁地拍打他的肩膀說。「這次立下的功勞可不小,說不定你返回偵九隊的事會有好消息呢!」
「謝謝你,組長。那個……有點痛……」不好意思地提醒他,他正打在自己受傷的那隻手臂上。
「喔喔,對不起!我差點忘記你出院歸出院,傷還沒完全痊癒呢!」林組長連忙把手移開說。「那我看你最近都留在分局裡,幫忙做做筆錄、寫寫報告好了。」
「不!沒關係!」
要是被綁在辦公室裡,他想見到曉瑜的機會就渺茫多了。上回程世慶說會再聯絡,卻從此了無音訊。怕朋友忙著適應新環境,早將這件事給丟在腦後,因此自己也不好催他太急。
「我手臂上的傷口沒什麼大礙,您別叫我幫忙搬家的話,其他的工作我都可以勝任。」他趕緊澄清道。
「你確定?」林組長還是有些不放心。「我是很缺人手沒錯,但連受傷的人都要派出去的話,會被人說我太狠心……」
「請儘管分派工作給我吧!」斬釘截鐵地說。
「既然你這麼堅持……阿鐘,你和秦日順一起負責那件分屍案吧!」林組長喊著另一名蹺著二郎腿在看檔案照的刑警道。「你順便跟他解釋一下案情。」
「好。」嚼著口香糖的刑警點頭。「過來吧,小秦。」
秦日順走到他桌前,看著桌上攤呈開來的卷宗。「這麼多件?難道都是有關聯的連續殺人案?」
「有這可能,可惜到現在還沒有什麼確切的證據能證實這些都是有關的。我只是把這些年來還沒有破的、比較類似的分屍案放在一起,想找出有沒有關聯而已。這邊最早的是在五年前發現的,這件是三年半前,這件則是去年十一月。至於昨天在XX山區被發現的,還沒有驗屍報告。」
仔細地閱讀上頭的分析,秦日順道:「這些案子唯一有關的地方,就是死者同樣都是被兇手以鋸子類的凶器切割開,並且經藥劑腐蝕過……可是分佈的地點非常廣泛,埋葬在河邊的、丟棄在山區的,這件則是在垃圾桶裡發現的。」
「對,以前這兩件也都調查過好幾個月了,從賣鋸子的店家到專門販售具有腐蝕性硫酸、鹽酸的賣店賣場,大規模地搜找過,但還是沒有什麼令人振奮的消息。」鍾刑警一彈手上的報紙說:「萬一這都是同一個兇手犯的案,那我們警方可就丟臉了,始終捉不到犯人,讓他幹下這麼多案子。」
「有清查過死者週遭的人嗎?」
「這是最基本的,一開始就查了。由死者交往的對象、家族到久未聯絡的朋友、公司同事等等。幾名被害者都是未婚女子,有著良好的家庭背景,教育程度皆為大專以上,但也不是什麼特別富有的家庭,沒有因為錢財糾紛而被殺害的跡象。總之,越是平凡無奇的背景,越讓人無法定出她們為何被害的結論。」
鍾刑警取下塞在耳後的原子筆說:「我們到法醫那邊去吧!看看最新的驗屍報告是不是出爐了。」
一聽到「法醫」兩個字,秦日順的心就怦跳了一下。「負責這案子的法醫是哪一位?」
鍾刑警咧嘴一笑。「這回你可別再在『尚大膽』面前吐光了我們警分局的面子啦!小秦。那些地檢的還當我們警分局裡的人,都是你這種軟弱的傢伙呢!」
「是項法醫?」不動聲色地藏起雀躍的心。
「不要一臉這麼悲愴的表情,這也是工作啊!工作!」提振士氣地拍打秦日順的背。
悲?他可是興奮到連腳都快飛離了地面,輕飄飄地踩在雲端上頭呢!就算必須與可怕的屍臭為伍,都阻擋不了他想見曉瑜的心!
拆解開包裝著屍骨的垃圾袋,曉瑜的手停頓了一下。「這上頭沾到的粉末,是什麼東西?」
鑒識組的人員上前探看。「這應該是原本就沾在上頭的,挖出來的時候就有了。」
「先送去化驗一下吧!」
「好。」
將各有殘缺的骨頭,一根根地組合起來。目前還找不到被害者的頭顱與左大腿,但他們還是決定先進行相驗。可憐的被害者,由於他們掌握的線索有限,因此連死者的身份都無法得知。第一,要從被破壞的骨骸取得DNA不是件容易的事,哪怕有了DNA資料,也需要與親人比對成功,若沒有人來認領的話,或許永遠都找不到她的身份。再者,倘若有尋獲頭顱,還可由牙齒得到寶貴的資料,但現在卻無法這麼做。
「……判斷死者身高約一五五到一六零公分之間,由骨質密度看來,年紀大概在二十五歲以上。她的右腳曾經受過撞擊,膝蓋處有補鋼釘。」
戴著手套,曉瑜拿起一根斷裂的骨頭說:「由這斷裂面來看,是鋸子鋸出來的沒有錯,死後遭到分解的。」
「不好意思,可以請問一下,鋸子的大小能不能看得出來呢?是大齒的,木工用的那種電動鐵鋸子,或是小的?」
抬起頭。「鋸齒痕分佈得很細密,應該不是大型電鋸,是普通的鐵鋸……」專心在檢視遺骨上頭,所以先前沒注意到秦日順的出現。曉瑜的臉色蒼白了一下,和他無言地對望了幾秒鐘。
「有沒有辦法知道是間隔多密的鋸子?」另一名刑警繼續發問。
曉瑜回過神,移開與秦日順對望的眼,重返工作上頭。「等一等,我量一下。這應該是間隔一公分大小的鋸子。」
「好,謝謝。」
即便心中早有準備,知道以他們兩人的工作性質,不碰頭是不可能的事,曉瑜仍不由得在乍見他的一刻心生動搖……
第一眼是純粹的喜悅,樂見他平安地回歸崗位;第二眼是心頭蒙上一股揮之不去的愧疚陰影;第三眼則是克制不住地恐懼著。
秦日順眼中的深情未變,這就是讓曉瑜恐懼的主因。她不想他繼續受自己所傷,因此藉著這段不聯絡、不接他電話的期間,她想讓秦日順看透自己的本質,讓他發現她是個多麼惡劣又善變的臭女人,希望他能快些拋棄對自己的款款深情,不要再給自己更多傷害他的機會。
可是……看樣子,自己注定是得再傷他一次了。
曉瑜強迫自己鎮定地完成手邊的工作,摒棄私情地說:「報告我會在明天完成,送到貴單位去。」
「謝謝,那麼我們先離開了。」刑警點點頭。「小秦,走啦!」
「對不起,可不可以給我一點時間?我還有點兒事。」向自己的同事致聲歉後,秦日順筆直地走到曉瑜身邊說:「好久不見了,項法醫-現在有時間嗎?我可以耽誤一下嗎?」
繃起臉,曉瑜低頭,假裝很忙地說:「我有很多工作要做。」
「一下下就好。」
該來的總是要來。「好吧,請盡量長話短說。」
秦日順看了看,發現四周的人都先行離去了,因此靠近她的身邊,說:「曉瑜,關於那天-在病房所講的,我回去想了想後,覺得也許是我有什麼地方惹-不高興,我願意道歉。」
她停頓下手邊的工作。「你沒有什麼需要道歉的地方。我最討厭人家這樣了,明明沒有錯,卻為了緩和氣氛而主動道歉。」
失去下台階,秦日順歎息道:「那麼,-願意告訴我,-這些日子都不接聽我的電話,也不肯再來看我的原因嗎?」
曉瑜下定決心地抬起眼。「我非得接你的電話、非得去看你嗎?秦日順,我也有自己的生活和工作,不是那麼有空的。想不想和你見面或聊天的自由,我還有吧?」
接二連三的碰釘子,秦日順再怎麼遲鈍,也曉得這意味著什麼。「我不懂,之前我們……還像是朋友,為何一夕之間-會突然轉變了態度?曉瑜,真的不是我做了什麼嗎?是不是和我在車上對-的告白有關?」
表情一黯,她深吸一口氣說:「我本來就是這麼惡劣的人,是你把我想得太美好了,秦日順。」
「曉瑜──」
急急地,她不給自己多餘的思考時間,迅速地說:「你以為我真的把你當朋友嗎?那不過是因為我想把你拖下水,讓你幫助程世慶而已!我一直對恬恬的案子很有興趣,為了幫助受害者的冤情得雪,所以我不惜犧牲了一點色相,對你擺出好臉色。結果你就這麼被我勾上了,不是嗎?」
秦日順失望地搖頭。「-不必勉強自己做這種違心之論,曉瑜。」
「唉,你真的很煩耶!我都這麼說了,為什麼還硬要把你想像中的『我』強套在我身上啊?好吧,還記得當初我們剛認識的時候,我對你的家庭很有興趣,尤其是你的父親,對不?那時候我打的如意算盤,就是認為我們若做了朋友,我就可以正大光明地出入你家,能夠第一手聽到警界高層談論過去的辦案經驗,這是多麼難能可貴的機會。」
雙手抱胸,曉瑜冷淡地笑道:「懂了吧?我根本就不喜歡你這種型的男人,我是有自己的打算,所以覺得和你維持朋友關係也不賴,才勉為其難地裝作和你聊得來的。事實上,我可是喬裝得很辛苦呢!和你在一起,心裡頭總覺得快悶死了。」
男人堅毅的臉龐略顯蒼白,但是黑眸仍牢牢地黏在曉瑜的臉上,宛如他仍不死心地要找出她的破綻。
曉瑜一挑眉。「真要我說,這全都得怪你自己,秦日順。要不是你突然說什麼喜歡我、想和我交往之類教人雞皮疙瘩都站起來的話,我們本可以做朋友做久一點兒的。開什麼玩笑啊!我和你?你要不要照照鏡子?像你這種膽小鬼,也想和我交往嗎?連死人骨頭都不敢摸的你?哈!」
對!就是這樣!曉瑜看著男人眼底的失望與絕望加深,彷彿自虐般地在心頭微笑著。如果不能讓他斷了念,自己的罪過豈不更大?不能心軟、不要退縮,不可以想起他的種種好,只要記住自己討厭他,非常、非常、超級地討厭他!
「你沒事了吧?我還有別的事要做,請你離開吧!」曉瑜下逐客令,背轉過身,藏起濕潤的眼角。
等了半晌,聽不到男人離開的腳步聲,她只好拿起一根骨頭假裝認真地端詳著,完全不去理會身後男人的一舉一動,哪怕她全副的精神都放在耳朵上,全神貫注地在聆聽他的動靜。
喀、喀的腳步聲移了過來,曉瑜驚慌地想:你還不死心啊,秦日順?我已經說得這麼難聽了,你有被虐狂不成?像我這種毒舌、潑辣又一無是處的女人,真值得你這麼忍氣吞聲地追我嗎?
緊張到連呼吸都梗在喉嚨處,曉瑜幾乎想放聲大叫:不要過來、不要再測試我的極限了!我已經演不下去了!
可是,在她耳邊響起的,是一聲抱歉。接著,她看到他的手越過自己,執起了一截斷骨。不明所以然地,曉瑜半轉過頭去看他。
秦日順面無表情地看著那根骨頭說:「鋼釘的廠牌,應該不多吧?」
「咦?」
無視她詫異的表情,秦日順淡淡地說:「可以把這拍成照片,一併傳給我嗎?我想到幾家醫院去問問看,說不定會找到什麼蛛絲馬跡。」
曉瑜啞口無言地望著他的側臉。
「麻煩-了,項法醫。」把骨頭放回原處,他朝她一點頭,轉身離開。
就這樣?他沒有破口大罵,也沒有惱羞成怒,就這樣要走了?曉瑜垂下肩膀,一股無力感油然生起。
「還有,」站在門邊,秦日順背對著曉瑜說道。「我一點兒都不知道-這麼討厭我。我為我的自作多情向-致歉,並且保證往後絕不會再做出這種事。工作方面,還請-繼續多多指教,項法醫。」
他走了。
曉瑜看著空蕩蕩的門口,雙膝一軟地坐在-髒的解剖室地面。
太好了……他終於死心了……要是他再不死心……她就沒有別的法子能趕他走了,因為……她已經說不出比剛剛更過分的話了!
這樣子,她就不必再為他擔心,怕他沾惹上自己這種惡女後,會跌入萬劫不復的深淵了。
過去,她毀掉過許多男人的生活,可是她從來都不覺得自己有錯,畢竟她又沒拿槍比著他們的腦袋,強迫他們那麼做。那些男人是自願要為她做牛做馬的,她只是不客氣地幫他們未來的老婆訓練、訓練罷了。和她交往過的男人,往後只會更珍惜他們身邊的女子,這對他們而言未必不是件好事。
但,秦日順不同……
他好得無可挑剔,他好得不需要訓練,他好得不該和自己這種惡婆娘混在一塊兒!她只會帶給他災難、帶給他不幸、帶給他傷害!
遮住雙眼,曉瑜笑了。她好開心,她該給自己一個大大的鼓勵……
我做到了!我真的成功地把他趕走,讓他去找其他更適合他的女人了!天啊,他未來的老婆真是太走運了,而她得感謝我呢!哈哈哈!
啪答、啪答,不可能下雨的室內,卻下了滴滴透明的水珠,從曉瑜的指掌間滲透到地面,流入一旁的排水孔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