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回程的車上,彩瑤保持著沉默。她當然知道,約麒一直以相當擔心的目光瞄著自己,可是她還沒有做好心理準備,告訴他方才「爭執」的內容。因為連她自己的心情也都還沒有平復,尚處於震驚的狀態,又怎麼有辦法把事情條理分明地說出來呢?
    ……那麼囂張的男人,找還真是打出生長眼睛以來,第一次看到!
    都是對方的態度和舉止太狂妄,她才會失去了一向在工作中絕不會失去理智的常態。
    她自己都不敢相信,竟會動手打了一名模特兒的臉,犯下本行的大忌。要知道,一名模特兒的臉,就是他的生命,用力掌摑對方的臉頰,雖不至於留下永難磨滅的痕跡,但那些指痕要消退也需要一點時間,萬一對方接下來還有需要上鏡頭的工作,那豈不是全……得取消了?
    加上這種名聲散播出去的話,絕對會對她日後的工作產生很大的問題。
    肯定沒有人會先問我,為什麼打了Miko的臉,只會懷疑身為攝影師的我處理問題時的專業能力吧?
    一名攝影師碰到難纏的拍攝對象,並不是什麼稀奇的事,可是如何能夠巧妙、高明地讓被攝影者心服口服地接受攝影,不影響到工作完成的日期,這也是職業攝影師應具備的能力。
    無論被拍攝的對象是大人、是小孩,還是聽不懂人話的貓貓狗狗,怎麼做才能使對方破涕微笑、生氣轉成高興,或是意興闌珊變得鬥志高昂,這些都是攝影師要負起責任,想辦法克服的。想要成就出一張能令人滿意的照片,就得攀爬過自己與被攝影者之間的鴻溝。
    所以偶爾也有攝影師與被攝影者傳出短暫戀曲的事發生,她自己雖然沒有此類經驗,但是卻很能瞭解這種事是怎麼發生的。
    往往,一名攝影師在拍攝一樣東西的時候,如果想讓觀看這張照片的人能有發自內心「感同身受」的驚艷,先決條件便是攝影師自己也要對眼前的東西產生高度的共鳴、感動、愛戀或是疼惜。你在這樣東西上投入越多的「愛」,那麼拍出來的照片,也才能有等量的愛。
    否則,即使擁有一流的攝影技術與技巧,很會捉鏡頭、很會指點對方如何擺出POSE,但是照片洗出來之後,仍然打動不了人心,因為它就只是一張清晰、寫實的照片而已。
    一張拍得好的照片,和一張好拍的照片,意思是截然不同的。
    因此彩瑤才會相當注重在正式攝影前,與自己即將拍攝的對象(尤其是第一次台作的對象)進行一場會談。
    這場談話不僅是為了捉住對方的性格,也是為了讓自己的心中產生「我要如何將這名女(男)子的美,傳達到世人面前」的熱烈愛慕之心。這種愛慕是短暫的火花,無關男女情事,就是單純地想讓這些帥哥美女的迷人性格、驚人魅力,讓更多人看得見的使命感罷了。
    當然,也囑了滿足自己的表現欲,以照片代替言語所無法闡述的自我。
    對一名廚師而言,必須具有挑對食材、一眼看穿食材新鮮與否的眼光;那麼就一名攝影師而言,如何掌握「素材」特性,目光夠不夠準確,就變成必備條件了。
    那時候……
    「-知道我為什麼特別挑中-嗎,張小姐?」有些囂張的,頂尖男模以冷笑做為他的開場白。
    相對地,在初次見面時,一開始就被人這麼挑釁地問話,彩瑤有點困惑而不知所措,不過很快地,她內在的攝影師之魂就被眼前的「素材」給吸引住了。
    一雙不知迷死多少女性的琥珀棕眸,閃爍著狂傲不羈的靈魂光芒。
    端正而兼具東西方優點的迷人五官,雅致臉龐與剛毅下顎,集所有男性陽剛魅力於一身的Miko--本名余天浩的男子,確實擁有成為頂尖名模與新興偶像的本錢。
    長得好看、俊美的男人北比皆是,可是天生具有明星架勢,舉手投足都可輕易成為鎂光燈焦點的人,就是百人裡面也難得遇到一個。見過眾多男女名模的彩瑤,雖然不到看入迷、癡傻的程度,但心中仍是有相當的震撼感,以及那種藝術家遇到想創作的題材時,會油然而生的興奮。
    她非常、非常地想拍下余天浩的各種面孔,捕捉那雙魅惑棕瞳的神韻風采,他一定會在自己的手中,從極佳的「素材」轉變為令人目不轉睛的「女人殺手」,進而不知殺死多少底片。
    可是在她正為了遇見難得的「寫真逸材」而高興之餘,卻旋即被他潑了盆冷水。
    「-在這行中,既不是名聲最大,也不是手腕最獲好評的攝影師,充其量只是個業界中小有名氣的女流攝影師,可是我還是挑上了。主因就是,因為-是女人!」
    這是句相當剌耳的話語,逼使彩瑤跨前一步,反問:「我不懂你這句話的意思,余先生。」
    「就是字面上的意思。因為-是位女性,而我是個男人,為了營造出這本寫真集的標題『愛戀』的氣氛,我希望在-和我合作的期間,-能成為我的女人,以我的女人的角度來拍攝我。」
    彩瑤「啊?」了一聲,不懂他在說什麼鬼話。不,應該說她懂了,但是不明白怎麼有人能理直氣壯地說出這種沒大腦的話。
    「-的耳朵不好嗎?我想我說得很清楚了,就是『我的女人』。」
    嘲諷地說完後,余天浩以相當不客氣的目光,上上下下地打量了她一圈,而後獨斷地評語著。「雖然-渾身上下實在稱不上有女人味,但長相還在水準之上,身材也不錯,應該可以湊合湊合。」
    八成是氣過頭了,彩瑤覺得這一切變得十分荒謬。總之她沒興趣一一和他計較口頭上的是非論述,畢竟世界上就是有這種外表一等,內在卻教人不敢恭維的男人。
    「我認為你是搞錯了,余先生。」
    「叫我天浩,從現在起-得習慣我是-的男人。」
    漠視、漠視!不要去聽他所說的話,張彩瑤!一邊在內心控制情緒,彩瑤一邊努力地裝出笑容,不想在合作前把氣氛搞僵。工作就是工作,不可以帶入私人好惡。
    「余先生,你說的我大概瞭解了。不過,我可以向你保證,不需要這麼做,我也會拍出適合主題的照片。請等我拍攝後,大家看過毛片,到時候要是您對我的表現不滿意,想要更換攝影師的話,我也不會有意見的。」
    「-是說,-不願意這麼做?」他挑起了眉,有些吃驚的抿抿唇說:「女人就是女人,竟把工作當兒戲,沒有半點敬業精神。」
    侮辱她的女性身份是一回事,但是侮辱到工作態度,她是絕不會忍氣吞聲的。
    「恕我直言,這種事和敬業精神沒有關係,這是我個人的原則。我不和工作上有關係的人談戀愛,特別是我所要拍攝的對象。」
    「所以我才說-這種原則有問題!」
    男人目光冷硬地駁回。
    「為了工作,沒有什麼『不能』,這才叫專業。我們做模特兒的,必要時在幾十雙眼睛的圍繞下也得脫光換衣,沒有為了一點情緒上的害羞而耽誤工作時間的權利。演員也是一樣,要拍出能具說服力的戲劇,什麼樣的事都要體驗,導演叫你跳樓,即使底下只有簡陋的安全設備,或是自己患有懼高症,為了工作還是得跳下去。」
    不給彩瑤反擊的機會,男人站起身來走向她說:「我看,不要浪費時間,-唆什麼原則的狗屁問題了。行不行,無和我試看看再說!」
    「什--」
    出乎意料地,她被男人強悍地抱入懷中,腰間牢牢被他的手臂箝制住。「你放--唔!」
    宛如狂風般強勢的吻,吹得人招架不住。
    蠻橫卻不粗魯,彷彿身經百戰的老練戰士,精準地在她的唇上施壓,讓她棄守了雙唇的陣線,容許對方的舌入侵到小嘴中。
    「唔……唔唔……」
    不管怎麼閃躲,男人的舌都有辦法纏到她的舌上,迫得她呼吸困難,呈現缺氧狀態,雙膝也跟著發軟了。
    最後當男人結束這一吻時,她幾乎是掛在他身上。本來因為被強行索吻,怒火已經從點點星火,轉為滿腔熾熱的火焰了,雪上加霜的是,男人竟還傲慢自大地在她耳邊說道:「瞧,-也不是沒有感覺嘛!反應這麼好,還挺享受我這一吻的,不是嗎?既然如此,就別再說什麼原則不原則的,乖乖做我的女人就好了。」
    想當然耳,她氣炸了,理智不再能擋得住心頭的火山爆發,她揚起手,賞給了余天浩一巴掌。
    現在。
    坐在車上,看著自己的掌心,彩瑤並不後悔給他那一巴掌,但她很不甘願……
    我居然受了對方那種沒水準的挑釁而失去理智?無論在任何情況下,我都該記得自己的專業,知道以工作為重才是啊!可惡!-
    惱也於事無補了。彩瑤暗自歎口氣,現在最要緊的是該怎麼做?
    一名攝影師傷害到旗下的模特兒,經紀公司不可能坐視不管的。還有委託自己拍攝寫真集的出版社方面,很可能也會有反彈。如果在這個關鍵時刻,她無法妥善安排、處理的話,恐怕就像余天浩所說的,麻煩會接踵而至。
    不過,明明錯不在自己,還要先去向對方賠罪、請求諒解……她的自尊也不是那麼容易妥協的。
    「彩瑤小姐……」
    一聲猶豫的呼喚,把彩瑤從深思中拉出來,她抬起頭看著身旁的孫約麒。「我們回到工作室了嗎?」
    「不是的……不過就快到了。」
    「噢。」沒什麼精神的,彩瑤煩悶地翻著手邊的資料。
    「那個……彩瑤小姐,關於剛剛在那邊發生的事……-不告訴我嗎?要是有什麼麻煩,請讓我來解決吧。我認為-最好不要再和那傢伙見面了,不管理由是什麼,那個人的態度很有問題。」目光放在前方的道路上,孫約麒的臉上寫著明顯的擔憂。
    疲累地閉上眼睛,彩瑤知道他是出於一片關心,況且他對自己還有好感,撞見方纔的那一幕,會做出這種發言是很正常的,可是她並不喜歡這樣。這已經是以私情介入工作了,他正在干涉自己的工作!
    「彩瑤小姐?」
    深吸口氣,彩瑤重新穩定了心情。「謝謝你的關心,我沒事的。要怎麼處理這件事,或是我要不要再和他見面,這都是我自己會決定的事。你身為我的助理,只要幫我管理好行程就是了。」
    「但是……」
    看他還有話要說,彩瑤稍微提高音量。「孫約麒,你曾和我約法三章的事,忘記了嗎?」
    他沉默了下來。
    「你喜歡我的事,和你為我工作的事,這兩件事情如果你沒有辦法分開來的話,我……我也無法再讓你繼續為我工作了。」說著,胸口窒息地抽緊著。她不想這麼說,真的、真的非常不想這麼說。此刻她整顆心也因為自己說出的話太過殘酷而糾結成團。
    自從在他老家度假的那幾天後,他們之間已經從原本普通的上司與下屬的關係,更多了份特殊的情感--雖然她沒辦法一口咬定說,這是孫約麒所期望的愛情萌芽了,但不可否認的是,自己看待他的心境已經不再單純。
    朋友以上,情人未滿。
    曾經共同分享過的煩惱,瞭解了過去不曾瞭解的他的另一面,甚至他們一起在空中並肩共有的,一生難得的感動。彩瑤心中的他,已經不再僅只是一個不能缺少的工作夥伴了。
    只是她還沒有準備好要全面接受他的情感,他們之間的關係,現在可說是處於一種微妙平衡的狀態。因為他的不-炬,他懂得分寸,知道拿捏進退,所以她才能和他保持工作上的關係。
    如果說,他率先破壞了這平衡,那麼……
    她無意傷害他,可是不把事情說清楚,以後又怎麼能繼續和他工作呢?忐忑不安地,彩瑤等著他的「答案」。
    拜託你,不要在我麻煩纏身時,讓我陷入更大的絕境,請你選擇留在我身邊吧!約麒。
    「我知道了。」僵直著臉,孫約麒以一貫和緩,但不見有絲悲傷的口吻回道:「我會記住和彩瑤小姐的約定。」
    呼地鬆口氣,彩瑤真摯地說了聲「謝謝」。剩下沒幾分鐘的車程,他們抵達了工作室的停車場。
    「對了,我已經在沖洗那些在你老家拍攝的照片,等它們全部烘乾後,就可以看了。你一定也很想看看,拍出來會是什麼樣子吧?」故意移開話題,彩瑤裝出輕鬆的笑臉說:「我會多洗幾份,好讓你寄回去給伯父、伯母看的。」
    「謝謝-,想必他們看到相片,會很驚喜的。」
    「這也是我叨擾三天,在貴府白吃白喝,唯一能做的事了。要是他們有特別中意哪張的話,你再告訴我,我會放大尺寸裱框送給他們的。」
    「不必麻煩了。」
    「啊哈,你該不是覺得我拍的照片沒有裱框的價值吧!」
    「不,我怎麼會這麼想。」
    「呵呵,開玩笑的!好了,我們回去工作吧!」
    表面上,事情是暫時告一段落了。可是彩瑤很清楚,約麒那有些不自然的態度,意味著他還是沒辦法完全「放心」。看樣子她也不能再奢侈地想著「保持尊嚴」的問題,得早一步化解自己與余天浩的糾紛,省得節外生枝。
    回工作室沒有多久,第一通抱怨的電話終於打來了。
    「彩瑤姊,Miko的經紀人要找-,語氣好凶喔。」道具妹妹舉著電話,扮了個鬼臉說。
    「謝謝。」從她手中接過電話,彩瑤故意遠離孫約麒的聽力範圍,不想讓他再涉足此事。「喂,您好,我是張彩瑤。」
    『張攝影師,是我RITA。這究竟是怎麼回事?Miko說是-在他臉上留下那痕跡的,-怎麼可以對我們旗下的模特兒做出這種事呢?-知道他等會兒有三個通告要上嗎?現在全部都取消了!請-解釋清楚,否則我們無法與-合作下去,包含我們旗下所有的模特兒,以後都不會再和-合作了!』
    「關於動手的這件事,我感到非常抱歉。」
    『只有這樣?-動手的理由,好歹要讓我這個經紀人知道吧!』
    「一切都是我的過錯,很抱歉。」
    『……Miko只說要我們來問-,而-現在不願意辯解,那麼本公司採取任何行動,-都無所謂就是了。』
    她總不能在工作室眾多耳目前,說出自己被Miko強吻的事吧?「不是如此的。如果你們願意讓我親自說明的話,我會把一切都說清楚的。同時,我也會向他本人道歉。事後,這個案子可以由你們決定是否要與我繼續合作下去。」
    『……』可能是彩瑤口氣中的沈穩、不卑不亢,打動了對方。『既然-說得如此有誠意,我們就等見面時再談好了。要配合Miko的時間安排會面,恐怕要排到後天晚上的九點,地點就定在我們公司的會議室好了-那邊沒有問題嗎?』
    「後天晚上九點是嗎?我知道了,我會準時到的。」把電話放下後,彩瑤悠悠地歎了口氣。
    道具妹妹好奇地靠過來。「彩瑤姊,發生了什麼事啊?好像是很嚴重的問題耶!該不會是這個案子飛了吧?」
    「這不是-該操心的,我叫-去訂的那把卡薩布蘭卡百合,-訂了沒?不要忘記,那是明天要用的。」
    「啊,我現在就去訂!」
    搖搖頭,彩瑤抬起頭對站在複印機前面的約麒說:「麻煩你,幫我修改一下行程,後天晚上九點,在『K經紀』有會議。還有,這次你不必替我開車,可以先下班,我會自己搭出租車過去的。」
    原以為約麒會再說些什麼,但他僅是點頭表示他知道,什麼話也沒有多說。
    見狀,彩瑤感到有些惶恐。
    他會不會在心裡面,覺得我是個很冷漠的女人?
    也許他對我失望了?
    他覺得自己喜歡上的,其實是個並不存在的幻影,而我的真面目讓他的幻影破滅了?
    不,不要胡思亂想得好。彩瑤交代一聲後,就鑽進了顯影室內。現在這種紊亂的心情,思考任何問題部只有負面的答案。倒不如全心投入工作,也許等時間過去後,問題就會迎刃而解的。
    她也希望,等約麒看到自己全心拍攝他老家美景的照片時,能再恢復過住那溫柔、寧馨的笑容。
    「好,全部都完成了!」
    花費許多功夫,昨天晚上還待在工作室過夜,她終於把所有在孫家山區所拍攝到的照片都洗出來了。她一張張地把它們從夾子上取下。這張是雲霧籠罩山頭的照片,那張則是秋芒草在迎風的陽光下搖擺,每一張都喚起她心裡面的回憶。
    他們搭乘直升機時,於高空坐收綠色大地的美景,即使兩人都沒有說話、交談,但他們都為同樣的綺麗風光而動容。
    等不及想見約麒看到這些照片時的反應,彩瑤把它們簡單地收一收後,走出了顯影室。午休時間剛結束,大夥兒都還行些懶散地在聊天、睡覺,一看到彩瑤出現,馬上散開。
    「有沒有人看到孫約麒?」奇怪了,平常他就算午休時也很少離開工作室的啊!
    「約麒哥有交代,他出去辦一件事,會晚點回來。」
    「這樣啊……」
    好遺憾,本想早點讓他看到,自己才這麼努力地加快洗照片的速度。不過也沒關係,他應該很快就會回來了。哈啊……結束工作後,連續好幾個鐘頭沒合眼的困頓感,一口氣全湧上來,彩瑤打了個大呵欠。
    「那我到攝影棚去小睡一下,等孫約麒回來,叫他馬上過來找我。」
    「好。」
    隨便在攝影棚的地上鋪了條毯子,彩瑤才躺下去,就進入了夢鄉……
    也不知道過了多久,當她被人搖醒的時候,還以為自己只是睡了一下子而已。
    「彩瑤姊,-的電話。」道具妹妹神情緊張地說:「又是『K經紀』打來的。」
    「『K經紀』?」奇怪,會議是訂在明天晚上啊!「好,我知道了,謝謝。還有,約麒回來了嗎?」
    「還沒有看到約麒哥的人影。」
    聞言,彩瑤不由得訝異地問:「現在幾點了?」
    「三點。」
    這麼說,他已經出去三、四個鐘頭了?他跑到什麼地方去,又去做什麼啦?彩瑤一邊搖晃腦袋,讓睡意退散,一邊走到工作室,拿起電話說:「喂,我是張彩瑤。」
    『張攝影師!那個叫孫約麒的年輕人,我記得是-身邊的助理吧?」劈頭,連招呼都不打,Miko的經紀人以不悅的聲音咆道。
    「是的。他怎麼了?」
    『怎、麼、了?-還有臉問我!-是怎麼一回事?自己逞兇不夠,還要再派個打手過來嗎?居然還遮掩自己的身份,和Miko私下會面!」
    「非常抱歉,但我真的不太明白這是怎麼一回事,能不能請-說得清楚一點?」
    『清楚?我比-更不清楚呢!莫名其妙!前天-打人,今天換成-的助理打人,你們那是什麼攝影工作室?根本是暴力集團吧!我告訴-,明天-也不必來了,我會馬上要出版社取消和-的合作契約。關於打人的事,我也一併交給本公司的律師去處理了,-自己看著辦吧!」砰地,對方掛上了話筒。
    孫約麒去打了Miko?!彩瑤愣愣地握著話筒,腦袋中一陣空白。
    他不但違反了和自己的約定,也沒聽從她這個老闆要他不再插手的命令,而且更糟的是,他還去打了人?!這……這真的是那個「孫約麒」會做的事嗎?
    彩瑤知道他一定會回工作室,因此即使過了下班時間,所有的人都回家了,她還是堅持留在工作室裡等他。
    一個人坐在自己的辦公桌前,只點著一盞小燈。窗外已經是華燈初上,夜幕低垂的景象,而她的心也像那片漆黑的天空一樣,暗無星光。
    終於,喀嚓一聲,有人打開了工作室的門……抬起頭,彩瑤看見孫約麒高大的暗影立在門邊。
    「你進來吧。」該說的話,該交代的事,總不能不說。
    暗影一步步地移到燈光前面,孫約麒的臉色很平靜,看起來和平常並沒有什麼不同,但是看到了他嘴角的紅腫傷痕,彩瑤不禁變了臉色。
    「你的傷口不要緊吧?」蹙起眉頭,她先問。
    孫約麒搖了搖頭。「只是擦到而已,過兩天就沒事了。」
    「……為什麼呢?我明明都要求你不要去管了,為什麼你偏偏還是……我已經接到『K經紀』的電話了,對方相當生氣。你把他打得很嚴重嗎?」彩瑤大概已經猜出,反正肯定又是那個嘴巴很欠扁的男人,說了什麼挑釁人的話語,讓向來溫文紳士的約麒大動肝火,才會出手打了他。
    不能說對方是「罪有應得」、「自作自受」,可是彩瑤也不會怪約麒。
    「我打在他的肚子上,頂多是讓他不舒服個幾天。」輕描淡寫地說著,他臉上似乎也沒有什麼後悔的意思。
    彩瑤咬著唇,思考著接下來要怎麼告訴他,這件打人的事情可以不怪罪他,但是他不遵守和自己的約定、不聽命令的事,就沒辦法輕易地讓他過關了。
    突然,孫約麒把一個白色信封放在她面前。彩瑤看到信封上面寫著「辭職書」三個大字,立刻看向他。「你、你要辭職?!」
    「這是我唯一能負起責任的方式。我打破了我們之間的約定,我讓自己的私情混雜到工作中-當初的判斷是正確的,我終究是個平凡的男人,無法看到我愛的女子被人欺負後,還能按捺住自己的憤怒。」
    孫約麒朝她行了個禮。「非常抱歉,彩瑤小姐。因為我個人的妒忌與憤怒,讓-失去了一個案子。」
    直起身子,挺直背,他再次凝視著她的臉說:「剛剛是工作上的道別。至於現在我要說的,則是與工作無關的……彩瑤,我到現在也還是喜歡著-,雖然不能繼續留在-身邊,可是我的心會一直伴隨著-的。只要有刊登-照片的雜誌、寫真,我都會買來收藏的。對不起,我沒能守住自己的諾言。」
    彩瑤紅了眼眶,她想挽留他,卻又「不能」。
    「你……以後打算做什麼?」
    「現在我還不知道。可是-討厭一個無所事事的男人,對不對?」約麒笑了笑。「所以我不會回老家去,我會留在台北,好好地思索一下,我將來要做什麼的。」
    把裝在牛皮紙袋裡的相片親手交給他,彩瑤哽咽地說:「這個,就當作是我送給你的一點紀念品。」
    「謝謝。」最後,他握住了她的小手,移到自己的嘴邊,印下一吻。「真的,謝謝-讓我這三年多來,過得非常的充實愉快。」
    叫住他,告訴他,說出來……
    彩瑤忍住衝動。
    不可以的!現在一旦說出了「其實我也漸漸地喜歡上你」,會讓他好意成全自己「工作至上」的苦心全都白費了的。是她自己堅持要「一切照約定」的,那麼現在也不可以黃牛。他會喜歡的,絕不是一個會黃牛的張彩瑤,就像她所喜歡的那個孫約麒,是明明擁有可以號令許多人的財富,卻絕不會以自己的金錢來壓制他人的他;是那個明明擁有上億身價,卻願意為她在這間小工作室內做打雜的他;是眼前這個正直到傻,純潔到教人心疼的「好男孩」。
    「保重了。彩瑤小姐。」
    「你也是。」把他的辭職書捏在手心裡,她告誡自己,絕對不能哭。要哭,也得等到他離開工作室……
    一聲「再見」,這次孫約麒是真的離開了「彩影」,不再回頭。

《蛇美女誘玉兔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