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四周熱鬧的氣氛有些格格不入的四人,進入燒烤店的同時,便自然成為眾人注目焦點。
這家位居幽靜小巷內的燒烤店,因為用料新鮮、價格實在,是附近住家熱門的外食選擇。所以店內經常都是高朋滿座,攜家帶眷前來的或朋友小聚的情景,處處可見。
而在這時,上班族打扮的兩名男子與兩名美女的登場,縱使不太常見,照說也不應掀起這樣的騷動才對。
其實不需要多想,劭恩也曉得這些眼神是被身邊的三人天生散發出的耀眼光芒所召喚來的。范澤林的俊挺有型,方美薔的端莊高雅,白筱狐的艷媚可人,在這種眾星環繞的情況下,闕劭恩不禁感歎,自己分明就是路人甲,卻被拉入這樣的小集團,看在別人眼中不知作何感想?哈哈。
「你一個人在傻笑什麼?」
拿著菜單的范澤林,好奇地問著劭恩。
「沒什麼,只是在想著主角和配角的立場與位置之類的關係。」
「啊?」澤林聞言皺起了眉。
方美薔微笑地跟一旁的筱狐解釋說:「劭恩的老毛病又犯了,每次總會天外飛來一句,常常弄得我和澤林一頭霧水,不知道他在說什麼呢!有時候啊,我真想把劭恩的腦袋敲開來,看看裡面裝的到底是什麼。」
「會嗎?我倒覺得挺好理解的。」
筱狐出人意表地狡獪一笑說:「拿現在的情況來說,好比范先生是太陽,方小姐是月亮,我勉強就做那條散佈在星空中最偉大的銀河,劭恩哥哥是不是在想:『我的位置又在哪裡呢?』」
「什麼太陽、月亮、銀河的,不要說莫名其妙的話了。我要一份牛小排!」范澤林嗤之以鼻地說。
劭恩沒想到她竟會猜中自己的想法。難道自己的表情那麼明顯,輕易就讓人猜到他在想什麼嗎?
「真有意思,那麼白妹妹你認為劭恩是什麼呢?」美薔好奇地問,打算洗耳恭聽。
筱狐聳了聳肩。「那我就不知道了,連自己的位置都搞不清楚的人,別人又怎麼能替他決定他所在的位置呢?」
「白妹妹的想法真另類,還是說現在的年輕人都這麼另類?」美薔笑道。
「拜託,別把自己說得像是七老八十的。」澤林截斷這話題說:「另類或標新立異又不是年輕人的專利。會有這種想法的小鬼頭,全都是些沒什麼見識與人生歷練的傢伙。」
筱狐吐吐舌頭。「我是小鬼頭,真抱歉喔,『大叔』。」
看著一下子就貢上的兩人,美薔也只能和劭恩交換一抹苦笑。幸好剩下來的時間,由於餐點陸續上桌,兩人的戰火才沒有持續地擴大下去。
有人說三杯黃湯下肚,敵人都可變成朋友,以現在的情況來說,大概就變成三塊燒肉下肚,氣氛一團和諧了。
原本美薔與澤林就不是會以偏見來看待事物的人,無論心中是否對筱狐的身份抱持著懷疑,就筱狐本身的言行來判斷她是否可以信賴,是他們一致的共識,也許現在還談不上完全接納她,可是也不會排斥她的加入。
此外,筱狐本就擅長於交際,她落落大方的性格與伶俐聰明的反應,對消除她曖昧不明身份的疑慮也有頗大的功勞。
劭恩在聽到他們彼此間開始以名字相呼時,心中的一塊大石頭也暫時放下了。不論是白筱狐的真實身份,以及關於她接近自己的目的,這些事情他本來就不打算把朋友們牽扯進來,現在能夠化解這個危機,正是他所樂見的。
「對了,你們聽過白狐報恩的故事嗎?」
「噗」!劭恩一口剛喝進口中的烏龍茶,不慎噴了出來。
狼狽地接過美薔遞給自己的濕紙巾,劭恩一邊擦著嘴,一邊抽搐著唇角說:「筱、筱狐,我們別聊這種無聊的話題……」
「為什麼無聊呢?」眨眨無辜的大眼,她存心要讓劭恩冒冷汗。「你不喜歡聽,不見得別人就不喜歡聽啊!你說對不對,美薔?」
「白狐報恩啊,我記得是古時候的傳奇小說,可是不太記得那個故事了。」
接在美薔之後,澤林蹙起眉頭說:「那故事又怎麼樣了?」
「傳說中,一名好心的公子救了一隻白狐,由於公子家貧未娶、膝下無子,長久以來深感遺憾,就在此時他家來了一名美麗的姑娘,生得白淨動人,三番兩次都拯救了那位公子。大家都傳說那姑娘就是白狐的化身,為了報恩才前來住在好心公子家,最後她替公子生了個兒子之後,就留下孩子消失無蹤了。」
把玩著手邊的筷子,筱狐不懷好意地望著劭恩說:「要是這種事發生在現代、發生在自己身上,你們會怎麼辦?」
「呵呵,筱狐你的想像力也太豐富了吧!在現代別說是要救狐狸了,就算你在街上想找一隻狐狸都找不到吧!」美薔說。
「假設真的有那麼一隻狐狸,而且還化身為人,我倒想把它送到研究機構去,好好地做一下實驗,若是能研究出讓人變身的藥,這將會成為世上最偉大的發明之一呢!」澤林明白地譏諷著。
筱狐搖搖指頭說:「不是這樣,你們都誤會我的意思了。我想知道的是:當有人想要報答你的恩情時,你們會不會接受,而且希望對方怎麼做,才算報答了這份恩情。」
劭恩終於明白她故意在好友面前提起這話題的用心了。總之,就是想逼我說出心願就是了。
真是個可怕的女孩子。
劭恩得承認,在這種場合中,把它當成玩笑的話題,輕易就能卸下眾人的心防,並達成逼他開口的目的。
不過白筱狐最大的誤會是,我不是不肯說出心願,而是我很滿意現在的生活,並沒有什麼需要人家幫助或報答的事。可是同樣的話即使我跟她說了再多次,她都不打算聽進去吧。她似乎認為天底下沒有人會拒絕送上門的好處,而我只是在做虛為的矜持而已。
暗暗地歎口氣,劭恩的苦惱就是不知該如何說服她這一點。
「說是報恩,但總是有能力可及與能力不可及的事吧?要不然,乾脆要求長生不老,不是勝過生兒子嗎?」澤林改為冷嘲地說:「要是我,乾脆就給對方下一個世紀大難題,測試看看對方的能耐也不錯。」
「你真是壞心眼。」美薔笑笑地說。「至於我,大概會順勢接受吧。反正對方有這份心意,就算當時我不需要人家報恩,誰知道往後會不會有需要別人幫助的一天呢?對方願意開張空白支票的話,我就把它放在抽屜裡,以備不時之需。」
「這點子不錯,值得參考。」筱狐的黑瞳閃爍著得意光芒。「輪到你了,劭恩哥,我也想知道你的看法。」
「……」
劭恩被逼到角落,為難地望著眼中盈溢著得意之情,正好整以暇地等著他回答的筱狐。
如果他是擅長要嘴皮的人,也許可以半開玩笑地說:「有何不可,就送個一百萬來花花吧!」
可是劭恩擔心的是,自己的玩笑萬一被當真,到時她真的端出一百萬鈔票在自己面前的話,他該怎麼拒絕才好?
無緣無故收人家一百萬,這種行為他是絕對做不出來的。
「劭恩,你想得太認真了!」美薔不由得噗哧一笑。「看你這副沈思的模樣,會讓人以為這是什麼攸關生死的大問題呢!不過是大家在瞎扯,不必想這麼多嘛!」
「隨他去吧。」澤林拍著劭恩的肩膀說。「要不我幫你說好了。你現在最缺少的就是一名紅粉知己,如果真有那麼一隻小白狐要來報恩,那就把她留下,當你的老婆算了。」
喂、喂,這可一點也不好笑啊!劭恩有口難言地瞪著好友,澤林可以說話不負責任,但可怕的是「說者無心、聽者有意」。
「是嗎?這就是你的願望嗎?劭恩哥,想要一個老婆?」筱狐眨眨大眼問他。
劭恩心臟一揪,這玩笑開大了。「笨蛋,澤林你亂開什麼玩笑啊!就算我想結婚,也會自己找老婆!」
「你自己找?嘿……靠你這雙遲鈍的眼睛嗎?公司裡頭那麼多單身女同事,她們對你拋的媚眼,你都視若無睹了,你真的能靠自己找到老婆嗎?我都在懷疑,要是我不幫你介紹,你該不會打算做一輩子的王老五吧?」
他就是沒辦法像澤林一樣,公開地討論自己的感情生活,劭恩尷尬地紅了臉,結結巴巴地說:「我、我、我的眼睛很好,而且我一點也不遲鈍。」
為了不給他們繼續嘲笑自己的機會,他迅速地從桌子後起身。「我、我先去結帳。」
半是心慌影響,半是天生的笨手笨腳,劭恩到櫃檯結帳的沿途差點撞倒服務生,並踢到其中一名客人的椅子,最後還踩到老闆娘的腳。總之是醜相百出,讓看的人都覺得憂心忡忡。
「都是你,愛開劭恩玩笑。」美薔同情地看著劭恩的背影說。「你明知道他一慌張,就會手足無措的。」
「不這樣鍛煉一下,那小子永遠都會這樣跌跌撞撞的。」
澤林喝完手邊的啤酒,咚地放在桌上,眼神銳利地轉向筱狐說:「你聽好了,小鬼頭,我不管你是不是真的是那傢伙的遠房親戚或什麼的,既然你寄住在他家,最好不要隨便給他帶來麻煩。那傢伙是我們重要的朋友,如果有人想傷害他,我們是不會坐視不管的。」
「喔?」筱狐也不是被嚇大的。「具體而言,是什麼樣的傷害呢?難道你們擔心我會半夜偷偷上了他的床,壓倒他、欺負他嗎?」
大膽的言詞,讓美薔刷地紅了臉。
澤林回以冷笑說:「你若有這本事,我倒想反過來拜託你,讓那小子開開眼界,領略一下女人的滋味呢──痛,你掐我幹什麼,美薔?」
「請看緊你那張不乾淨的嘴巴,范先生。」美薔不喜歡他用這種口氣談論女人,彷彿把女性視為某種工具似的。
「是、是。」不想橫生枝節,澤林正色地說:「總之,那傢伙不是三、五歲的孩子,我們不是擔心他會被人誘騙賣到國外,而且既然他是男人,我們更不用去替他擔心貞操問題。所以,你應該很明白,我們所指的傷害是什麼。詐財還算好的,損失的金錢是種教訓,就怕你傷害到的是劭恩那顆善良的心。」
真是可歌可泣的友情啊!不過筱狐覺得他們未免對這位好友太保護了吧?再怎麼說,她看闕劭恩並不是低能兒,一名成年男子該擁有的獨立判斷力,他也有,實在不需他們這樣雞婆才對。
「恕我反問一聲,兩位會不會太多管閒事了?也許劭恩哥並不需要你們這樣保護他。」
美薔難得地皺起了眉頭。「你不知道嗎?七年前發生的那件事。」
「哪件事?」
哼了一聲,澤林雙手抱胸地說:「劭恩的父母過世後,留給他的財產雖然不多,但至少光是那棟房子就有千萬的價值。結果一名自稱是他父親好友的人,居然拿著偽造的借據,要劭恩賣了房子還他錢。」
有這種事?報告書上怎麼沒寫?筱狐有些不愉快地繃起臉。「但現在房子還在,不正代表了劭恩哥哥不是那麼容易被騙的人。」
「是啊,一開始他就看出來那名男子手上的借據是偽造的。」美薔說完,歎了口氣。
「所以我說劭恩人好也要有個限度,一開始知道是假的,索性把那種人送去警察局就行了,還聽那種人說什麼苦衷。」拍著桌子,回想起當時的景況,還一肚子火的澤林嚷道。
美薔補充地說完整件事的來龍去脈。「劭恩請那人到家中坐,和他促膝長談,最主要是想知道那人欺騙他的原因是為了什麼,本意是想給予幫助的。但對方一察覺到自己露出了馬腳,竟換了張凶神惡煞的臉孔,持刀威脅劭恩,要他把家中所有值錢的財物都拿出來。」
筱狐吃驚地張大嘴。「這不是持刀搶劫嗎?」
「就是持刀搶劫!」澤林咬牙切齒地說。「等我們接到劭恩的求救電話趕到他家時,那該死的傢伙已經帶走所有的金錢逃之夭夭了。要是他光搶錢的話也就算了,他還把劭恩打傷,害劭恩整整三天都是在醫院的病床上度過的。」
真是……筱狐多少能體會,何以他們會對劭恩這麼過度保護了。在這種人人自掃門前雪的年頭,哪還有這種遠古生物存在?
「後來我們報警,半個月後警察捉到那個搶匪,你知道他在警察局錄口供時說什麼鬼話嗎?他居然嘲笑劭恩是蠢蛋,說是劭恩自己打開大門讓他進去的,他不過是給他一個教訓,要他不要太相信別人。」
澤林掐住拳頭說:「要不是我被拉住,一定狠狠打掉那傢伙的門牙。」
「最可憐的是劭恩。明明自己渾身是傷,還笑著要我們原諒那個犯人,說犯人也沒說錯,一切是他自己太不小心了。看著頻頻跟我們道歉,說『不好意思給你們添麻煩了』的劭恩,我們反而很替這個朋友擔心,擔心他會不會有一天,因為過度善良,而打算連自己的命都送給別人呢。」
生錯時代的悲哀,筱狐能懂,就像恐龍無法適應現代社會,一定會走上滅亡的道路一樣,這並不是闕劭恩的錯,他的想法行為也沒有哪裡不好,只是不見得是能通用於這個人吃人、人欺人、人害人的社會而已。
俗話說:「好人不長命」,他們的擔心也不無道理。
尤其是在經歷過那樣的事情後,筱狐心想,普通人都會學到教訓才是,可是闕劭恩並沒有因為一朝被蛇咬,十年怕草繩」,還是那樣……
糟糕,有點良心不安了(原來我也是有良心的嘛)!
也許筱狐和那名搶匪不一樣,唯一能稱得上「堂堂正正」的地方,就是她不是要對劭恩不利,只是想要「報恩」。但論及手段,她自覺到她確實不光明正大的地方。
她也在利用闕劭恩此人的「善良」、「溫柔」,不是嗎?
可惡,不然要我怎麼辦啊?都怪臭爺爺把這任務推給我!我也不想扮演壞人的角色啊!
懊惱的筱狐,最後在回家的路上,反常地保持緘默,認真地思索著。
※※※
「那個……」
正想進自己房間內換下西裝的劭恩,停下腳步回頭。「有事嗎?」
筱狐絞著十根手指,咬了咬嫩紅的唇,眼神飄忽不定地在地面與他的臉上徘徊,最後下定決心地說:「我要跟你道歉。」
「你……」這突如其來的轉變,令劭恩有些困惑。
「對不起,非常抱歉,我錯了!」雙手合掌,誠心地低頭。
劭恩先是愣了一下,接著黑眸溫柔地望著她,微笑說:「你不需要為了假扮狐狸精的事跟我道歉,不過你可以告訴我,你為什麼要這麼做的理由嗎?」
抬起頭來,筱狐漾開笑臉。「不、不,我是為我採取的手段太強硬,明明知道會造成你的困擾,還是闖入了你的生活而道歉。至於你信不信我是狐狸精,那是你的事,我才不管那麼多了。」
聽起來,麻煩並未結束。劭恩搔搔頭說:「禮尚往來,既然你這麼坦白,我也照實說,你的道歉此時此刻聽起來沒什麼誠意。」
「會嗎?我可是很真心的。」
「可是我的困擾並沒有因為你的道歉而消失,不是嗎?」
「你這個人很妙耶。」
妙?妙在哪裡?劭恩還是頭一次聽到人這麼說。
「看起來好欺負得很,其實不然。在你的心中有著根深柢固不可動搖的原則,誰都別想越過這道界限半步,對不對?」筱狐攤開雙手。「放心吧,我想你的困擾就算不會消失,起碼也不會增加。」
「怎麼說?」
筱狐吐舌說:「面對你的原則,我打算長期抗戰。」
「務必高拾貴手,我不想在家中進行任何的作戰。一天辛苦工作後,回到家來還要作戰,絕非我理想中的生活。」
「那就快點棄械投降,告訴我你需要什麼回報。金錢也好、權位也罷,我都可以助你一臂之力,或者……是愛情呢?」
劭恩趕緊搖頭。「謝了,我什麼都不需要。」
「那我就只好一直在你家裡待著。」
這是劭恩聽過最可怕的威脅。
陷入沈默的屋子,只有時鐘滴答、滴答走動的聲音,那座古老的搖擺錐型時鐘是從先祖時代就流傳下來的,據說是祖母在戰亂時,從大陸逃亡帶到台灣來的,其餘的東西都被變賣了,到最後只剩下這座老舊的鐘。
劭恩很喜歡這座鐘,不論它有多麻煩,不準時地上發條便會罷工,他仍無意將它換成什麼現代的石英鐘。那種機械運轉的滴答聲,就像是歲月在流走的腳步聲,給予人溫暖與思古之幽情。
母親曾說過,這座鐘是奶奶的嫁妝,上頭刻劃著一名受盡顛沛流離之苦的堅強女性,在戰爭中失去丈夫的下落後,辛辛苦苦地撫養獨子長大的痕跡。
「那……這麼辦吧!」劭恩指著古老的鍾說。「你能夠幫我把它修理好嗎?」
「咦?」
劭恩索性走到古董時鐘前。「過去每到整點,它是會發出聲音來報時,可惜不知道什麼原因,報時的功能消失了。我想找人幫我修理,可惜會修古鐘的師傅下鄉,每次送出去總是又原封不動地送了回來。這座鐘對我很重要,要是你能幫我把它修理好,我會非常感激你的。」
「……修理鍾?就這樣?你的願望就只要我幫你修好這座鐘?」筱狐難以置信,再怎麼無慾無求,要浪費一個願望也不是這樣浪費法吧!
劭恩歪著頭,疑惑地問:「不行嗎?」
咋了咋舌,筱狐點頭說:「好吧,我接受。是我自己說什麼樣的要求都可以,既然這就是你的要求,我當然會接受了。明天我就會把這時鍾送走,等它完全修好,我就會離開你的家。」
「謝謝。」
他心滿意足,略顯孩子氣地一笑。
「不客氣。」
真傷腦筋,不過做了這點小事,就讓他滿意成這樣,自己該怎麼回去跟爺爺稟報呢?唉呀!最好把皮繃緊一點,少不了要挨一頓罵了。
「那麼,晚安了。」
「晚安。」
看著劭恩消失在他自己的房間中,原本也想回客房的筱狐,臨時打消了主意。她走到窗戶邊,俯瞰著底下寧靜的街道,一盞孤獨的街燈下,一名穿黑西裝、戴墨鏡的傢伙正藏身在後。
取出手機,筱狐迅速地發出一道簡訊。
戴墨鏡的男子取出手機,閱讀,並在抬起頭確認過筱狐的身影之後,躬身行個禮,離開藏身之處,坐上一輛停放在轉角處的黑色賓士轎車離開。
呼!筱狐撥撥頭髮,目光梭巡過昏暗的起居室一遍,這幾天住下來,都快把這兒當成自己家了。
原本是迫不及待地要完成這個任務的,現在真的要落幕了,自己反而開始有點依依不捨,人類天性中存在的矛盾,就是這樣滿不講道理的。
伸個懶腰,打個大呵欠,她決定不去思考這股矛盾從何而生,因為她有預感,那個解答她一定不會喜歡的。還是睡覺去吧!
※※※
「早安。」
根據過去兩天的紀錄,劭恩沒想到會在一大早看到她的身影,而且不知有幾年了,這個家的廚房居然在他還沒現身前,就一副熱鬧滾滾的樣子。水壺正在瓦斯爐上鳴叫著,一旁的鍋蓋也不停開開合合,彷彿迫不及待要跳起舞來。
「今天的早餐是清淡的雞肉粥、川燙菠菜拌芝麻、醃醬瓜。另外,咖啡已經煮好了,你要喝紅茶的話,現在正要泡。」素著張雅致的小臉,紅通通的雙頰上有一滴汗珠,看來似乎忙了好一會兒的筱狐,開朗地招呼說。
「這些都是你煮的?」
「總不會是我變的吧?」反問一句,她閃爍著亮采的眼瞳,澄澈一如七月晴空。「我猜你一定以為我是個家事白癡吧?很遺憾,不要小看我的廚藝,雖然是無師自通,但味道保證好,快坐下來嘗嘗。」
「唔……」
一直以來都是自己一個人生活,已經忘記「家」該有的味道,也不太記得和別人同桌吃飯是什麼滋味。在她雀躍興奮的注視中,劭恩坐到餐桌前,接過她送上來的一碗粥,小心翼翼地啜了一口。
「怎麼樣,好吃不好吃?」
「嗯。」意外地爽口,米粒的黏膩度和嫩雞絲、蔥花混在一塊兒,揉合成甘美開胃的口味,劭恩非常訝異地說:「這真的很好吃。」
「嘿嘿,那就快點吃吧。你不是還要趕著上班嗎?」筱狐心想昨夜特別派遣人去幫她準備食材,一大早爬起來準備這頓飯,能換得他的這句真心讚美,也算是不枉苦心了。
「可是……為什麼特別為了我……」劭恩不是懷疑她別有居心,只是太出乎意料而讓他不敢相信。
「就當是我寄住在這兒,給你的一點小服務嘍。我知道你一定不會收我房租的,所以又吃、又住這幾天,我當然不能沒有答謝。還有,這跟我『報恩』是兩回事,如果你能不把它們算在一起,我會很高興的。」在筱狐看來,想報恩的是爺爺,這頓早餐則是「她」自己想這麼做的。
「其實你不必這麼麻煩的……」
「停!」
放下筷子,筱狐嘟起嘴說:「我好不容易辛辛苦苦做的早餐,你要用一堆的『不必麻煩』、『多謝』、『客氣』的調味料把它糟蹋了嗎?趕快吃,吃完好去上班,就這樣。」
劭恩猜是自己的吃驚讓她害羞,因為佯裝凶悍的表情遮掩不了她頰上的紼紅,天生沒有捉弄人本事的他,不再進一步地追究,微笑地接受了她的好意,默默地端起碗說:「我開動了。」
看著低頭大口喝粥的男人,筱狐知道自己雙頰的熱度不但沒有半分減退,反而比方纔還要更燙。
他……真的是很奇怪的男人。
說他笨拙,但有時那種貼心的舉動實在不像笨拙的男人能做得到的。
可是說他聰穎,又不像是那種熟知女性心理,在進攻時積極搶攻,在吊胃口時毫不猶豫就讓女人傷心落淚的那種狡猾男子。
然而,這種無言的小小窩心溫柔,是筱狐過去從未在任何男人身上找到的。
要是我們不是在這種情況下相識,那麼我又會對他有什麼樣的看法呢?而他呢,除了方美薔以外,他會願意接納我……
笨!筱狐猛力地搖頭,對自己荒謬的想法感到好笑。
他們之間的交集不過是源及數十年前的一段過往,如今自己完成了他的心願,這交集自然會消失,往後他們之間就像是飛鳥與魚,充其量是居住在同一個地球上,但卻是擁有各自截然不同生活圈子的兩個個體,再也沒有碰面的機會。
「我吃飽了。謝謝你的這一餐,非常好吃喔。」劭恩放下筷子。
筱狐笑著揮揮手。「你別說了,快去上班吧!」
「咦,你的手指怎麼了?在流血。」
低頭一看,真的,中指的部分紅紅的,八成是方才用刀不小心劃到的。「沒什麼,一點小傷,我都不覺得痛呢!」
「那怎麼可以,來,我看看。」劭恩立刻橫過桌子握住她的左手,觀看著。「嗯,傷口不大,可能只傷到表皮吧。」
「瞧,我說的沒……啊!」
筱狐愕然地望著他低頭含住了她的指尖,嘖嘖地吸了起來,她整張臉都燒紅了,他居然幫她吸掉傷口的血?!
「好了,以前我祖母常說,用口水消毒傷口是最好的。」他卻渾然不知自己的舉動有多挑逗似的,純真地笑說:「那……我去上班了。」
當他離開餐廳時,筱狐望著自己的中指,「咚!」一聲,雙膝發軟地坐在椅子上,久久都無力站起。
闕劭恩你這個大混蛋!
她知道他不是故意的,所以才更無法原諒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