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藍菟絲出生的時候,藍家上上下下都萬分高興,理由之一是連續生了三個兒子之後,藍家雙親終於盼得他們夢想中的女兒,其二是菟絲是在藍家媽媽四十歲那年出生的,在幾乎要放棄生育希望的階段竟意外懷孕,當然是件天大的驚喜。
    他們全家,包括幾個年齡差距十歲以上的哥哥,都對這個新誕生的小女嬰抱著有如天賜寶物的想法。
    在全家的寵溺照顧之下,小女嬰健康地成長為甜蜜漂亮的小寶貝。和一般孩子沒有兩樣,兩歲就牙牙學語的她,總是用著不甚清楚的發音,喊著「媽媽」、「爸爸」、「哥格」這些簡單的單字,而每個被她喊到的人,都會露出欣喜的笑容,伸手抱抱她。
    只是小菟絲有個不太一樣的習慣,任何人抱她,不出三秒她就會跑開。但藍家人只把它當成一個微不足道的小問題,認為菟絲只是生性害羞了些。
    就在小菟絲即將滿四歲的那一年,和藍家比鄰而居的王家媽媽,有一天非常生氣地上門了。
    「藍太太,你們家菟絲是怎麼了?」一手牽著比菟絲大了兩歲的女兒,王太太激憤地指著女兒紅腫的臉說。「你瞧瞧,她居然打我們家玲玲,害玲玲哭得這麼傷心。」
    藍家媽媽大吃一驚,慌忙地追問事情的原委。
    原來是小菟絲到隔壁家和玲玲玩的時候,小菟絲專心地堆疊積木,不理會一旁玲玲說要玩扮家家酒的要求,玲玲於是惡作劇的將積木推倒。想不到向來安靜的小菟絲一下子就大叫起來,並且粗魯地拉扯著玲玲的頭髮,大喊著:「壞人!壞人!我要殺了你!」玲玲當然是嚇哭了。
    「唉呀,真是對不起啊,王太太。不過這只是孩子們的吵嘴,我會告訴菟絲下次不可以這樣了,你千萬別放心上啊!」藍媽媽覺得這不過是普通的孩子吵架罷了,並不放在心上。
    可是,事情並非到此結束,小菟絲突然間爆發的暴力行為也不只這一樁;一會兒是她因為幼稚園小朋友說了句「菟絲會尿床」的話,就把對方打到流鼻血,一會兒又是她在學寫字時,總是寫得和老師教的不一樣,要不就是左右顛倒,要不就是上下相反,當老師再三矯正她的錯誤時,小菟絲卻因而氣得痛咬幼稚園老師的手,咬得都出血了。
    「藍太太,這樣子我們真的很困擾,你們就不能想想辦法嗎?」接二連三的抱怨,陸續傳到藍家人耳中。
    藍太太也曾經試著告誡小菟絲,咬人或打人都是不好的行為,可是小菟絲卻很頑固地說:「菟絲沒有打人,菟絲不是壞小孩,菟絲很乖。」
    該怎麼辦才好呢?每個晚上藍媽媽都會和藍爸爸抱頭苦思。他們都不能理解,自己的教育方式哪裡出了錯?所謂身教勝於言教,不論藍媽媽或藍爸爸,絕對不會在孩子面前揚起手相向,更不曾在孩子面前吵架。因此藍家三個兒子都被人稱讚是刷翩小紳士、溫文有禮的好孩子。
    那又為什麼小菟絲會變成這個樣子呢?
    謎底在小菟絲即將進人小學前揭曉。
    一名注意到菟絲不尋常狀況的幼稚園老師,憑藉著長年帶孩子的經驗,給了藍家雙親這樣的忠告——「最好帶菟絲去專門的機構做一次特殊障礙的鑒定,或許會有幫助。」
    「不會的,我家的孩子才沒有什麼問題,不需要去鑒定!」愛女心切的藍媽媽激烈反駁,徹底反對這項提議。
    可是務實的藍爸爸卻說:「我們不能逃避現實,要是孩子真有什麼問題,早一點知道,我們便可以早一點處置。如果鑒定出來小菟絲一點問題也沒有,只是我們的教育方法有問題,那我們也好改進啊!」
    於是,經過一連串的鑒定,小菟絲反反覆覆地做了一遍又一遍的測試,從語言能力到與人們的互動。運動行為能力等等,最後醫師們宣告小菟絲是「亞斯伯格症」兒童。
    亞斯伯格症兒童有著近似自閉症兒童的特性,但並未像完全封鎖自己的自閉症兒童般,對外界的一切完全沒有反應能力。一些症狀較輕微的自閉症兒童,也有著近似亞斯伯格症的特微。
    出乎意外的是,在國外的研究當中,大約每五百位兒童中,就有一位是罹患亞斯伯格症的孩子。它並不如想像中的那般稀少,只是多數未被父母發覺。較粗心的父母推論那「不過」是孩子的個性比較糟糕了一點。而這種誤判也往往讓孩子們在經歷痛苦的童年後,變成罹患有憂鬱症或躁鬱症的病人,甚至具暴力傾向。
    當然這對藍家雙親是不小的打擊。他們從未想過小菟絲竟罹患了這種精神性的障礙,而且差一點就這樣誤了小菟絲的一生。
    幸好他們天性樂觀積極,不因此而沉溺在「我該怎麼去帶一個有病的孩子」的負面想法中,相反地,他們開始積極的研究該如何協助自己的小女孩,瞭解並融人這個社會,盡量配合著她的需要而學習新的教育方法,教育小菟絲在「盡可能」的範圍內控制自己。跌跌撞撞的學習過程,不能說不辛苦,但藍媽媽還是很高興地看到小菟絲漸漸成長茁壯,進人小學,念完國中,甚至跌破眾人眼鏡地考上了名校S中。
    她總是這麼告訴小菟絲:「菟絲寶貝,你一定可以,你一定辦得到,你不要緊的。媽媽在這裡,爸爸在這裡,我們都在這裡等著你、陪著你。所以在外頭遇到什麼問題,想想爸爸、想想媽媽,然後回家來告訴我們。不要一個人生氣,一個人發脾氣。這樣子,你一定會成為全世界最誠實而可愛的孩子,一定會得到許許多多的人的愛,一定會幸福的。」
    姑且不論這咒語管不管用,會不會實現,但在藍媽媽和藍爸爸的心中,即使知道小菟絲罹患了亞斯伯格症,他們對自己女兒的愛,還是半分都沒有減少。
    「菟絲,早。怎麼了?你眼睛紅紅的,昨天沒有睡好嗎?」藍媽媽一邊手腳俐落地將剛做好、熱騰騰的早餐端上桌,一邊吃驚的看著小女兒那張有些睏意與憔悴的臉蛋。
    菟絲想了想,搖了搖頭,又點頭。
    「菟絲,媽媽不是說過,光搖頭、點頭是不行的,要用嘴巴清清楚楚地說出來,不然我不知道菟絲想說什麼喔!」
    「……不知道……菟絲頭好病,不知道睡得好不好……腦子裡有東西一直在轉,轉轉轉。」
    「是發燒了嗎?」藍媽媽擔憂地將手貼在女兒額頭上,和自己的溫度比較著。
    「嗯,好像沒有發燒。還是很難過嗎?要不要請假呢?」
    菟絲立刻搖頭,然後又補上一句。「要去學校。」
    藍媽媽訝異地看著自己女兒,雖然菟絲不是會裝病不想上學的孩子,但她何時這麼愛上學了?她也不知道。「喔,好吧,那你快點吃早餐,一會兒任遠就要來接你上學了,不是嗎?」
    點點頭,菟絲按照慣例,一定先擺三塊醬瓜在稀飯中央,才會開動。比平常吃飯速度要快上一倍的地,早早用完飯,便回到自己房間去換制服,不到十五分鐘就在門口穿上鞋,說聲:「菟絲去上學了!」也不等人回話,便匆匆出門。藍媽媽發現她忘記帶便當,追出去時,早不見人影。
    「這孩子……好像和平常有些不一樣。」到底發生了什麼事?藍媽媽有些憂心地看著空蕩蕩的玄關與敞開的大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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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菟絲到學校的時候,教室裡頭已經有幾個人在了,而她迅速地看了一圈,裡頭並沒有她想看到的那個人班長,他還沒有到啊。
    她失望地垂下肩,走到自己的座位上,放下書包,坐在前面的女同學回過頭打招呼說:「早安,藍同學。昨天的數學作業你寫完了沒有?」
    「早安。寫完了。」菟絲將筆記本從書包中拿出來。
    「萬歲,可以借我對一下答案嗎?」女同學吐吐舌頭說。「今天輪到我當值日生,我怕萬一數學老師抽點到我的座號,我寫的答案是錯的,那就死定了,他一定會叫我罰站的。」
    「好。」菟絲茫然的點點頭,注意力並未放在女同學的話上。她看向窗邊,平常班長總是坐在那個位置,可是今天還不見他的人影。
    為什麼自己這麼想見到他呢?菟絲坐在自己的座位上,瞪著那副課桌椅想著。
    她沒有什麼話要跟班長說,也沒有什麼特別的事要找他,可是從昨天晚上他離開後,他的人影就一直在自己腦海中打轉。這種感覺是過去從未有過的,而且因為那揮之不去的影子實在太死纏爛打、太討人厭,讓菟絲有種想要在這裡大吼大叫的衝動。
    可是她從很早以前就知道,莫名其妙的大吼大叫是「不行」的。進人小學時,媽媽特別叮嚀過,還寫了一張命令的字卡,要菟絲一衝動想要大吼大叫時,就一定要看著字卡念上十遍。雖然現在不需要字卡,她也可以記住「上課時,不可以大吼大叫」這樣的命令,但偶爾她還是會有這樣的「衝動」。
    菟絲拚命想壓住那股衝動,於是她拿出了數學課本,將自己早就解得滾瓜爛熟的代數問題,再拿出來重算一次。她是這麼地專心,以至於早自習鈴聲響了也未曾發覺,然後……
    「各位同學,期末畢業考的日期已經出來了,我現在將科目與日程表發下去,每個人一張。」
    清亮的噪聲霍地躍入她的耳朵中,菟絲宛如遭到電擊般,抬起頭來——是班長!九頭身的班長,佔據了講台的中央,最明顯的地方。
    他和往常沒有什麼不同的,穿著繫上學生領帶的短袖白襯衫、藍長褲。班長的眉毛。班長的眼,班長的嘴巴,菟絲看著他的五官,就像要將他的臉孔和自己海中的影子對照般似的,仔細地刻下來。
    白同學真是俊美!
    菟絲回想起班上的女同學偶爾也會望著班長,一邊發出歎息,一邊這麼說著。以前她並不特別注意何謂「俊美」,這是因為她分辨不出來所謂的帥哥和醜男,或是美女與醜女,在她眼中看來,人的臉就是五官構成的,為什麼會因為構成方式的些微差距,就說是他(她)美或醜,這是她無法理解的。
    有段時期,菟絲曾經很執拗地指著某個偶像女明星,追根究柢地問哥哥,這樣就是美嗎?為什麼要說她美呢?她美在哪裡?美的標準是在哪一個地方?美的人的鼻子長幾公分、眼睛寬幾公分,耳朵要長在哪個部位、眉毛的角度等等……
    問倒了一堆人,卻還是沒有得到「正確」的答案。最後還被爸媽制止說:「菟絲不用去分辨美或醜,只要分辨你喜歡或討厭這個人就行了。」
    從此以後,她只將人分成三種:喜歡、討厭、不喜歡也不討厭。
    可是現在她真的非常非常想知道,班長的長相俊美?使美在哪裡?是不是因為這「俊美」兩個字作祟,害得她昨天被他的影子糾纏而睡不好呢?
    她第一次發現天底下有第四種人存在,那就是「喜歡」,也「討厭」。她喜歡看著班長,卻討厭他在睡覺前出現在自己的腦子裡。討厭的話,不去想他就行了,菟絲以前都是這麼對付自己討厭的東西,卻沒辦法套用在班長身上。
    這真是個謎。
    「藍同學?藍同學,請你傳過去啊!」前方的同學不斷揮舞著手中的紙張,企圖喚起菟絲的注意。「喂,你是睜著眼睛睡著了嗎?」
    「怎麼了嗎?」在講台上注意到整間教室內情況的白罡皓,立刻走下講台問。
    「沒什麼,藍同學怪怪的,我跟她講話,她好像沒有聽到。」
    「你先傳給下一個吧!」白罡皓走到藍菟絲的面前說:「藍同學,你在看什麼?我臉上有什麼東西嗎?」
    菟絲眨了眨眼,有那麼一瞬間,忘記這是自己在睡前看到的幻影,或是活生生的班長,她伸出手摸摸他的領帶說:「昨天沒有系這個。」
    一瞬間的安靜過後,整個高三A班立刻陷人一陣喧嘩中。
    男學生故意用低級下流的叫聲說:「喔喔,姦情爆發!班長,你昨天和藍菟絲做了什麼啊?」
    女生們則氣憤地大嚷著說:「你們這些男生別亂說話,班長才不會和那個神經……不,我是說和藍同學有什麼曖昧,你們少亂放話。」
    「幹麼?你們這些心眼小的女生,見不得班長和藍同學交往就說嘛!吃醋喔!羞羞臉!」「閉上你們的臭嘴,笨男生!」
    你來我往的男女攻防戰,使得原本安靜早自習的教室,一時煙硝密佈。
    白罡皓不由得後悔昨天幹麼那麼多管閒事。他本以為那只是舉手之勞而已,誰曉得藍菟絲會這麼大嘴巴,竟在眾人面前提及「昨天」。若只提到領帶也就罷了,萬一地要是連自己送她回家的事也說出來……他不禁皺了皺眉頭,眼前還是先處理這團混亂吧!
    「安靜!都給我安靜下來!」
    中氣十足地一喝,那些宛如小學生拌嘴的男女同學,個個噤若寒蟬。他們曉得白罡皓不生氣則已,要是誰真惹怒了他,恐怕剩下來不多的上課日,將會如同地獄般難熬。
    「我只是昨天放學後偶遇晚歸的藍同學而已,那時候我把領帶拿下來了,這也需要你們如此小題大做嗎?有空在這邊講無聊的八卦,不如趕緊自習,開始準備畢業考,除非你們不想畢業了。」
    多年來擔任班長的魄力畢竟不可小觀,大家都安分地拿出自己的課本時,白罡皓低頭跟藍菟絲說:「第一堂下課後,到頂樓去,我有話要跟你說清楚。」
    她露出困惑的神情,但什麼也沒有說地點了點頭。
    「喀啦……」這時候,教室後門被人拉開,一名超過時下高中生體格的高大男孩,低頭越過門框,默默地走進來。
    任遠。白罡皓冷漠地看著這名遲到的同學。
    在S中裡A班向來是資優生群集的前段班之首,即使在徹底實施教育改革,強調不再以學力分班後的現在,這項傳統並未被打破。可是再怎麼優秀的班級,總會有那麼一、兩個異類存在,好比任遠。他就像是一群白羊中的黑羊,遲到、早退是家常便飯,蹺課也沒什麼稀奇,傳言他在校外還是某個青少年幫派的頭兒。
    如果他記得沒錯的話,任遠是藍菟絲的親戚,至於有多親他是不知道,白罡皓只能說:「怪胎的親戚,也是怪胎」。像任遠這樣的人竟能念到高三畢業,簡直是奇跡,先不論他成績再怎麼好,像這種人的操行成績是怎麼合格的?
    「任同學,你遲到了。這是畢業考的科目日程表。」白罡皓還是基於班長的職責,走過去將紙交給他。
    接過那張紙,任遠連聲謝也沒說,逕自越過他,走向藍菟絲說:「阿絲,你的便當。舅媽托我交給你的。」
    「啊,我的便當。」她眨眨眼,對「它」怎麼變出來的有些好奇。
    「下次要一個人來上學的話,先說一聲,別讓我白跑一趟。」任遠輕輕敲了敲表妹的額頭,便在眾人的注目裡,走到最後排的位子,一屁股坐下後,趴在桌上不到三分鐘就呼呼大睡了。
    這傢伙的腦神經構造是什麼?八成沒有「社會禮儀」這四個字在裡頭。白罡皓以冷得不能再冷的目光別視著這名另類份子,也回到自己的位子上,翻開課本。
    季節雖然已經逐漸進人夏天,但就像夏季來臨前悶熱、潮濕的天空般,整個高三A班教室內的空氣,擴散著一股無言的壓迫感,這是即將發生什麼的前奏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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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速戰速決。
    這是白罡皓決心和藍菟絲解決昨夜的「小插曲」時,唯一的指導原則。
    第一堂下課後,他率先走出教室,來到頂樓,上面正如他所料想的空無一人,畢竟大熱天的,誰會沒事跑到頂樓來承受五月酷熱太陽的洗禮?他俯看鐵絲圍籬下的校園內,也只有精力旺盛的小貓兩、三隻,在場邊踢著足球玩樂。
    過了大約兩分鐘,藍菟絲到了,她先是怯生生地點頭,接著一雙眼睛直盯著他瞧,就像先前在課堂上一樣。白罡皓要不是早上出門前照過鏡子,肯定會懷疑自己是否多長了個鼻子或眉毛歪了,教她看得如此目不轉睛。
    「藍同學,謝謝你——」
    清清喉嚨,白罡皓打算以「溫和」、「講理」的面孔,「警告」她不要將昨晚的事說出去時,藍菟絲卻踏一步上前,不理會他說了什麼,搶過主導權地說:「為什麼不讓菟絲睡覺?班長!」
    她那無厘頭到極點的開場白,讓白罡皓惜愕地忘記自己想講的話。
    「菟絲討厭不能睡覺,晚上不好好睡覺是不行的!上課的時候眼睛會一直往下掉,老師的臉會搖來搖去,那很討厭。菟絲聽不懂上課的東西,就不能做作業,不做作業會被老師罵。菟絲不喜歡被罵。所以……」她說了一大串話後,皺緊眉頭說:「班長壞。班長討厭。」
    他有種錯覺,似乎自己真的做錯了什麼,而差點就低頭道歉了。
    「以後不可以這樣,知道嗎?」她一手叉著腰,一手指著他說道。
    「藍同學,我不明白你在說此件麼?我不讓你睡覺?你是不是搞錯對像、弄錯人了?算了,這件事先擺一邊,我想跟你說的是——」
    再一次地,菟絲打斷他的話說:「不能算了。菟絲睡不著是很嚴重的事,班長。人的睡眠時間平均是四到八小時,睡眠由淺眠到深眠共分四個時期,第一時期。波消失一半以上,出現0波,第二時期出現紡錘波及K叢,第三時期……」
    「藍同學,你離題了,請講重點。不,請讓我講重點。不然下課時間就要結束了。」
    可是就因為他的打斷,藍菟絲很不高興地瞪了他一眼後,又從頭開始論述睡眠的重要,頗有不讓她把話說完,她絕不給他任何說話機會的專制霧氣。結果第一堂課的下課十分鐘,白罡皓不但沒能「警告」成功,反而被藍菟絲上了一堂「何謂睡眠」的課。
    徒勞無功地回到教室,白罡皓從未感覺如此疲累過。看樣子直接談判這條路是行不通的,他永遠也不知該如何「應付」藍菟絲這類人。
    第二堂下課,白罡皓改弦易轍,找上了任遠,他拍拍趴睡在桌子上的男人的肩膀。「抱歉,任遠,可以請你跟我來一下嗎?」
    以不耐煩的目光瞪了他一眼,任遠撞搔亂髮,打了個大阿欠說:「有何貴幹?班長,我可不記得有作業沒交。」
    「是有關你表妹的事,在這兒說話不方便,我們到外頭去說。」
    縱使白罡皓萬般不願積欠他人人情,尤其是任遠的人情,可是事到如今除了這條路外,他想不出更好的第二條路。他也早有心理準備,知道自己可能會被拒絕。畢竟任遠這種臉上寫著「他人死活與我何干」的人,一點都不像是聽見「表妹」兩字就會有反應的人。
    但,還頗出乎意料的,任遠挺起高過白罡皓半個頭的身軀,緊抿著嘴跟著他走到教室外,兩人頗有默契地保持些許距離。他們兩人在校內都是相當引人注目的自標,也許是極端的特性,這一叛逆一模範的代表人物著光明正大地走在一起,不知會引起多少好奇的耳語與騷動。
    畢竟同班兩年來,除非必要,否則下課時間絕不會出現這兩人湊在一起的光景。
    「這邊就行了,我的時間不多,想要長話短說。」走進男生廁所旁邊的安全門後方,白罡皓開門見山地說:「其實是昨天放學後發生的事……」
    花了兩分鐘將事情簡短地陳述過一遍後,白罡皓提出要求說:「我想你也很清楚校規是不能騎摩托車上學的,能否請你轉告藍同學,請她忘記昨天發生的事。我不想在畢業前引起麻煩,你明白吧!」
    任遠面無表情地掃了他一眼,唇角微揚地說:「是你不想畢業前夕被揭穿好學生的面具,讓人發現你雙面人的行為吧?」
    「你要這麼說也行。」聳聳肩,白罡皓無所謂地一笑。「在校內克盡學生的本分,到了校外就是我個人的自由。我並不覺得這樣的行事風格有何不妥之處。」
    「……有人說過你很像狐狸嗎?」
    「沒有。至少到目前為止。」閒話家常不是白罡皓的興趣,他一轉身說。「那就麻煩你了。」
    「我並沒有答應你,白罡皓。」任遠雙手抱胸靠在牆上,揚起一眉說道。
    他停下腳步,回頭瞪著他。
    「很遺憾,本人不是什麼傳聲筒,你要那麼怕被揭穿,自己去跟阿絲說啊!阿絲不是白癡,她的考試成績還比我好,應該聽得懂你所說的『國語』。」任遠擺出事不關己的態度。
    「我未嘗不是這麼想。第一堂下課時我已經找過她了,只可惜你那個表妹……藍菟絲,她是那個什麼自閉症的患者對吧?」
    「那叫亞斯伯格症,不是自閉症。」瞇起一眼,任遠剛毅的下顎繃緊。
    再度聳聳肩,白罡皓說:「管它病名叫什麼,總之她有病是不爭的事實。她壓根兒不聽別人說話,自顧自地說了一大堆莫名其妙的話。所以我舉手投降了,要和她溝通,我看得有外星人的語言翻譯機才行。」
    「嘿!不許侮辱阿絲!」任遠迅速地扣住白罡皓的領帶。「她只是不瞭解如何去判斷情況而已。」
    「但你不可否認在一般人眼中,那就是一種病吧!」冷酷地這麼說,白罡皓反扣住他的手,將他推開說:「我無意歧視她或是排擠地,對我而言那不是我的問題。我和你不一樣,和她可沒有什麼血緣關係,沒必要去學習如何適應她或瞭解她。我只要她別再提起昨晚的事就行了。」
    「哼,要我幫你保護你的虛偽面具?門兒都沒有。」任遠眸道。
    白罡皓皺皺眉。「算我找錯人了。沒關係,到時候揭穿了就揭穿了,怕只怕受傷害最重的人不是我,而是你的寶貝表妹。畢竟我要是否認了那天所發生的一切,大家會相信我或相信她?這不是很明顯嗎?」
    撂下話後,白罡皓揚長而去。任遠詛咒了一聲,拳頭重重地落在安全門上,上頭立刻凹陷了一塊。
    阿絲怎麼會和那種人扯上關係?任遠打從以前就看不慣姓白的那小子。明眼人一看就知道他根本是只披著羊皮的狼,偏偏學校裡的人還真把他當成是只品種高貴又乖巧的小白羊。他任遠生平最討厭的就是這種表裡不一的人,結果正如他所料想的,白罡皓平日的客氣表現,不過是用來遮掩他滿不在乎的態度。
    要他任遠去幫姓白的任何忙,那是不可能的!不過他還是會去找阿絲好好談談,要她別再和姓白的有所牽扯,像那種人絕對是必須立刻排除的危險人物,誰曉得那個冷血的混帳會對阿絲口出什麼惡言?
    一回到教室,任遠的目光很自然地投向阿絲,她低著頭孤單地坐在位子上,渺小的身影像被教室的喧嘩所遺忘,逐漸消失在角落。
    歎了口氣,他走到她的位子旁邊,摸摸她的頭。
    菟絲抬起了小臉。「阿遠?」
    「今天我有空,可以陪你回家。」其實任遠本來已經答應打工的店長,今天晚上可以幫某位員工代班。可是一想到阿絲落單時,也許會再遇到像昨天那樣危險的情況,他就無法安心。
    菟絲眨了眨眼。「陪我?」
    「對。陪你回家。所以放學後不要亂跑,乖乖等我一起回家,知道嗎?」強調的語氣,配合認真的目光攻勢,終於讓菟絲點頭。
    「很好。」
    再次摸摸她的頭,任遠朝著她微微一笑。那是專屬於菟絲的,珍貴無比的笑臉。向來給予人嚴肅冷酷印象的剛硬臉龐,在這一瞬間增添了此評光彩與溫柔魅力,A班有幸得見這一幕的女同學們,無不在心中默道:上帝,謝謝你,讓我們有如此養眼的機會。
    任遠自己不知道,其實在校內他的崇拜者也不少,可以說和白罡皓並列兩大偶像。他那高躺的身材、獨特的壞壞氣質自不在話下,加上和四周青澀的高中男生截然不同的「成熟」魅力,要吸引情竇初開的少女芳心可說不費吹灰之力。
    若不是他在學校中,不論上課、下課,幾乎四分之三的時間都用在睡覺上頭,即使睜著眼睛也一臉冷酷,絲毫不予人可超之機,他不知會收到多少封告白的情書了。
    不過,就算這些障礙全都消失,任遠身旁的位置也照樣是輪不到其他女孩子,因為那早就被藍菟絲佔去了。
    S中的人都聽過一個有關他們倆的傳說:當年藍菟絲考進S中後,她的「特殊障礙」很快地就讓一些不良的學長盯上,認為她是非常好欺負的對象,而埋伏在校內的無人處堵她。結果,隔天那些學長們全都請了長期的病假,「據說」是很「偶然」地,一起出了意外,骨折的骨折、斷手的斷手。而所謂的「意外」當然就是任遠。
    他以一敵眾地修理了那群學長,還放話說:誰敢欺負阿絲,誰就要有無法全身而退的覺悟!從此藍菟絲週遭再也沒有人敢動欺負她的念頭了。
    所以說,白罡皓若是少女心目中未來金龜夫婚的最佳人選,那任遠就是少女心目中,最想轟轟烈烈地愛一場的唯一目標了。
    而能擁有這兩大帥哥的A班女生們,畢業前夕最依依不捨的,不是三年的同學之情,也不是師生之愛,更非青春校園連續劇裡面一去不回的青春生活——想到未來再也不能與S中兩大帥哥朝夕相處,每個女同學都恨不得畢業之日遙遙無期!
    唉,還是藍菟絲最得天獨厚,為什麼她們不是她呢,這樣就可以挾著表兄妹的優勢,理所當然地佔據任遠的視線與寵愛,而且也不怕畢業後便再也見不到任遠的人了。
    懷著些評的無奈,高三A班的女同學們齊聲歎息著。

《夏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