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別皺著眉頭,你看起來一點也不像是墜入愛河的女人。」煌煜隨意搭上洛湄的肩,壓低聲音對她說,「你不想讓對方看出破綻吧?」
她的身體明顯表現出她有多厭惡他的碰觸,要不是在人來人往的大街上,她可能就一手揮開他。他的存在對她來說是一種折磨,煌煜深深明白,但請原諒他的自私,他無法如她所願放開她,洛湄是愛他的,至少曾經愛過,既然彼此相愛,為何會演變成今天的局面?愛不是應該可以克服一切問題的嗎?
「我看不出在街上有偽裝的必要,我以為想弄垮我的人在我公司裡,不是在街上。」洛湄不著痕跡地避開他的手。
「你想得太簡單了,要弄垮你的人必定熟知你的一切,你每天的行程、常去的餐館、你的一切喜好、厭惡。那人可能隨時在你身邊,讓你幾乎無從防範,和你最親近的人可能就是出賣你的人,我接過的案子很多都是這情形。」
「和你最親近的人可能就是出賣你的人。」洛湄喃喃念著,忽然乾笑了聲,「我何嘗不明白呢!知道我每天的行程、常去的餐館、喜歡紫羅蘭、痛恨玫瑰花,隨時隨地在我身邊,這人我曉得是誰!耿先生,你想知道嗎?不過,他可能不是我們找的那個人,他根本不需要我的錢,他比我有錢多了,可是這兩個人同樣令我不屑。」
洛湄譏誚的話語讓煌煜一愣,「洛湄……」
「請叫我沈小姐。」洛湄糾正他的稱呼,有意拉開他們的距離,「我想我們身上應該都沒被裝上竊聽器,所以稱呼還是不要太隨便,免得失禮。」
「我做的調查都是集團接案子時規定要有的資料。」
洛湄故作不解,「耿先生,這規定我在契約裡看過了,你不用再對我解釋一遍。」
煌煜歎口氣,雙手插入口袋,「洛湄,我從來都沒想過要玩弄你,我是真的愛你。」
「我愛你!多美的一句話!」洛湄忽然覺得有些冷,拉緊了外套,她不會再相信他說的任何一句話了。她頓了頓,抬頭看煌煜一眼,「這句話你對多少女人說過?」
煌煜啞然。他的確對許多女人說過這句話,對從前的他來說,這句話幾乎可以算是口頭禪,他說的時候沒有一絲真心誠意,她們也不在乎,一場情愛遊戲,大家開心就好。只是他萬萬沒想到,當他想認真的時候,說出來卻沒人肯相信,真是諷刺。
「有些人的承諾太廉價了,不值一文。或許說的當時確實是真心誠意,但過後,那些話就不能當真了,免得被當成呆子耍。我愛你的身體、我愛你的錢……這些統統可以簡稱為「我愛你」,你說你愛我,愛的是哪一項?」
煌煜張口欲語,卻被洛湄打斷,「不,不要告訴我,我不需要知道,不相信的事就不必多聽了。」
「你就這麼不相信我?」
「不,我絕對相信你的專業素養,不然,我就不會聽從你的指示,放下滿桌的工作,在外頭閒逛了。」洛湄在賣霜淇淋的攤子前停下來,對店家說:「麻煩給我兩支香草口味的。」
「一支就夠了。」煌煜走近洛湄,攔腰將她摟進懷中,低頭對她說:「親愛的,我們共享一支就夠了。」
洛湄僵了下,但仍擠出笑容,對店家點點頭,「只買一支。」
煌煜代她接過霜淇淋,一手仍扶著她的腰,瞇細的綠眸盛滿了笑意,「親愛的,你先吃。」
洛湄伸出手想拿霜淇淋,他輕搖了下頭,聲音無比的溫柔,「不不不,讓我餵你,我們一向這麼吃的,不是嗎?你不能剝奪我惟一的樂趣啊!」
你惟一的樂趣就是折磨我!洛湄恨恨瞪他一眼,無奈只有張口舔了一口他手中的霜洪淋。
「好吃嗎?」煌煜低頭在她吃過的地方也咬了一口,臉頰「不小心」輕刷過她的唇。她可以裝作聽不懂他的話,刻意疏遠他,他也可以裝作一切都不曾改變,他依然是她的情夫。
洛湄捂著唇,痛恨那一瞬間心中突起的悸動。不!她對他已經沒有感覺了,剛才只是以前未清的殘毒。
「來,再吃一口。」煌煜將霜淇淋拿到她面前,讓她無法拒絕。
洛湄看著他吃過的地方,幾乎涵蓋了整個霜淇淋的尖端,她無法避免地必須接觸到他的唇碰過的地方,他是故意的!咬了咬牙,洛湄張嘴吃了一口。
「親愛的,你這裡沾到了。」煌煜低頭舔去她唇邊白色的汁液。
他如此親匿的動作麻痺了她所有的知覺,她無法再忍受下去了。
洛湄反射性地舉起手要抹淨她的唇,半途卻被煌煜制止,他眨了眨眼,「不能擦掉喔!親愛的,可能有人在看。」
「耿煌煜,你是個撒旦!」洛湄僵硬的臉上硬擠出一抹笑,但在他耳際低語的卻是控訴他的殘忍。
「你以前就說過了,記得第一次見面是在萊雅夫人的舞會上,你喝醉了,捧著我的臉直說我是撒旦,還怪我太早來收你的魂了。你喝醉的樣子好可愛,我永遠都記得,那時候你一口氣喝掉一杯純伏特加……」
別說了!她不要記起那些回憶,記憶中的甜蜜早已經變質。
「你為什麼不肯放過我?」洛湄刷白了臉色,極力克制自己不要轉身拔足狂奔。
煌煜大手撫上她蒼白的臉頰,心疼她所受的痛苦,輕聲說:「因為一個你不願相信的理由。」原諒我無法放開你,吾愛!
「除蟲」的行動仍持續在進行中,琵亞和韋力正透過電腦對洛湄手下四家公司的所有職員進行全面性的財務狀況調查,除了少數幾個人因為刷爆卡被銀行追債之外,至今尚未發現任何不尋常的支出或入帳,但業經仔細核對,公司內部資金卻短少了一百萬法郎,可見那只「臭蟲」有意掏空洛湄公司內部可流通的資金,讓洛湄開出的支票跳票,使她信用破產。因為尚不清楚公司裡牽涉其中的人數有多少,主導人的階層有多高,所以他們還不敢有太明顯的行動。
而洛湄的任務就是盡力扮演好為「美色」所惑的「昏君」,只要認真地談戀愛就可以了,但毫無疑問地,這是整個計畫中最艱難的部分,她必須隨時隨地表現出沉醉於煌煜的擁抱與親吻中,每一次她都以為自己要失控了,要崩潰了,他卻又仁慈地放開她,讓她有喘息的機會,但這讓她更迷惘,這幾乎可以算是溫柔的表現是真的仁慈,還是他的另一場遊戲?
「小洛,我是李叔叔,我可以進來嗎?」李君山的敲門聲喚回洛湄渙散的思緒。
其實她不用裝就很像將敗國的昏君了。洛湄自嘲,現在已經接近正午時分,而她桌上的那份資料還是早上九點到時的那一份。雖然她痛恨耿煌煜的欺騙,但卻不得不承認,他對她仍有相當的影響力,而那程度大到她不願承認。
正了正心神,她揚聲請李君山進來。
「李叔叔,請坐。有什麼事嗎?」洛湄闔上資料夾,臉上堆起客氣的笑容。
李君山在牆邊的沙發椅坐下,「威廉.賀伯先生從英國傅真來公司說,上次公司送去的那一批貨有點問題,希望我們能提出一個完整的解釋和報告書,最好能盡快回覆他。」
「有問題?關於哪方面的?」
「他說數量不足,契約上講明第一批至少要女裝兩百套。但他清點的時候只有十五箱是衣服,其他五箱裝的是破布和一些廉價T恤,他懷疑是我們裝船作業上有問題。」
「負責監查裝船的人是誰?要他立刻寫一份報告給我。」洛湄對商譽的維護向來極為重視,就是這點讓她年紀輕輕就能在法國貿易界享有一席之地。
「我已經交代下去了,經初步瞭解,好像是船公司那邊的問題,肯恩當初監督裝船時,每一個封條都仔細檢查過,可能是船公司裡頭有人搞鬼。」
是嗎?真的是船公司的問題嗎?這麼嚴重的問題,他卻輕描浹寫的簡單帶過,是刻意想掩飾什麼嗎?
洛湄眼中升起懷疑,但臉上依舊不動聲色,「既然問題都解決得差不多了,我也不用擔心了。李叔叔,要是沒有你,我真不知道該怎麼辦!」
「小洛……」李君山聽得出她話中的防備,看得見她眼中的懷疑,這孩子學會了商場的虛假應對,卻藏不住眼中的真實情緒,這是優點還是缺點很難做定論,他只能說他很遺憾,他是個失敗的教師,原本純真善良的孩子卻被他教導成如此多疑。
看著她戒慎的眼神,李君山歎了口氣,「不用客氣,我很高興我還能幫你一些忙,永康他們倆留給你的擔子實在太重了。」
提起她父母,洛湄不禁神色黯然,他們的忌日也快到了,如果真的是李叔叔,她是該保住公司還是父母的多年好友?爹地、媽咪,你們又會如何抉擇?
時針與分針在下一秒重疊,牆上的古典掛鐘敲響了第一聲,洛湄的心也跟著重擊了下,她應該十分痛恨這時刻的來臨,當鐘響起,就表示折磨又將開始,但她心裡竟然有絲期待,他快來了!
念頭才起,辦公室的門便開了,煌煜帶著笑意走向洛湄,俯身便是一個熱力四射的擁吻,「親愛的,想不想我啊?」煌煜的唇貼近她的,呼出的熱氣挑逗著她每個毛細孔,加重她呼吸的深度。
就是這種親密讓她像上癮般無法自拔地迷戀其中,但她的身體愈是享受他的親匿舉動,她的靈魂就愈受折磨,她該恨他的,不是嗎?
總算有人能讓洛湄恢復從前的熱情。李君山一方面替洛湄開心,一方面卻又忍不住替她擔心,這個俊美的男人雖然不像洛湄前兩任未婚夫那般流氣,但從他的舉止言談可以看出他對女人相當有一套,而且段數絕對比洛湄那兩任未婚夫更高,他不希望洛湄再受到傷害,這些年來,人們對她兩次在婚禮前夕退婚而議論紛紛,對她造成的傷害極深,但她從不去解釋,只將精力全部投入公司的運作,這就是她療傷的方式,倔得令人心疼,卻不知該如何幫她。
希望她這次的戀情能夠有個完美結局!李君山走出辦公室,輊輕帶上門,無意打擾年經人談情說愛。
洛湄見李君山走了,正要推開煌煜,他的唇卻更親密地吻住她,奪去她的呼吸與心魂。
慌亂之中,洛湄勉強找回即將淪陷的自我,重重咬了他在她口中輾轉挑逗的舌一下,依稀可以嘗到他鹼鹼的血味在她口中散開。
煌煜迅速移開相接的唇,重重喘息著。
洛湄的呼吸同樣濃重,「沒有觀眾了,你可以不用做戲了……」
他再次俯身以唇堵住她的嘴,但這次他沒把舌頭伸進去,她剛才咬那一下可一點都不留情!他暫時還不打算再試一次。
「你……」
「別說話,你那個好奇的專屬秘書在看。」煌煜壓低聲音說,目光轉向身後微開的門縫,有一雙棕色眼眸正在窺視。
煌煜伸出被她咬破的舌頭,很惡劣地將血抹在洛湄唇上,孩子氣地說:「你剛才把我咬得好痛!你要怎麼賠償我的肉體傷害?」
望著他稚氣的表情,一時間,洛湄忘了該遠離他,她先舔去自己唇上的血跡,接著紋舌尖輕觸他的傷處,一切行動彷彿全由直覺控制。
「你還是愛我的,為什麼不願承認?」煌煜著迷地看著她眼神中熟悉的溫柔,不禁低問。
這一問卻喚回洛湄的理智,她推開他,站起身,不理會他的驚愕,逕自說道:「再不去吃飯,就沒時間了。走吧!」
由不得他拒絕,她勾起他的手臂,硬拉著他離開辦公室。
「我知道你在想什麼!要弄垮我的絕對不是寇賽,她還只是個單純的孩子。」走出公司後,洛湄十分難得地先開口說話。
煌煜別有深意地看她一眼,他明白她在逃避剛才的問題,卻無意逼她逼得太緊,他相信總有一天她終究會對自己的心坦白的。
「孩子?她已經二十四歲了,只比你小兩歲。」煌煜順著她的話題說。事實上,他最懷疑的也是寇賽沒錯,只是目前提不出證據,但以她的職位卻相當有可能,她是整個公司裡最清楚洛湄所有行程的人。
「我相信絕對不是她,她只是好奇心重了點罷了。」
「你這麼相信那個女孩,可是卻懷疑李君山。」煌煜揚眉看她。
洛湄停下腳步,避開他探視的目光。
「為什麼?你不懷疑外人,卻懷疑一個呵護你長大的長輩。」煌煜抬起她低垂的下巴,不讓她逃避這個問題。她最該信任的人卻得不到她的信任,是什麼讓她這般多疑?他必須弄清楚,因為他也在她的不信任名單裡面,可能排名還在李君山前頭。
洛湄沉默了一會兒,才道:「因為只有他最有資格,他對公司的付出連我都比不上。」
「如果調查結果證明是李君山,你要怎麼辦?」煌煜認為這個機率微乎其微,但仍不免好奇洛湄心中的打算。
洛湄沉思片刻,復往前行,淡淡說道:「我不能把整個公司給他,因為我有對我父母的承諾。」
「你打算讓他接受法院審判?」煌煜不相信洛湄會這麼絕情。
「我不打算抓他。我把其他三家分公司給他,那是他應得的。」
煌煜果然沒料錯,在她冷漠無情的外表下是一顆極其柔軟的心。可見他也不是完全沒有希望,只要她肯承認她愛他,總有一天她會原諒他的,只希望那一天不會讓他等到雞皮鶴髮、齒牙鬆動,聽完她原諒他的話之後就進棺材了。
「不會是他的,別擔心。」
洛湄抬眼看他,「你們已經有確定的證據了嗎?」
「還沒有,只是直覺這麼告訴我。」
「可惜直覺向來不可信。」她的直覺也告訴她他可以信賴,但結果呢?她再也不相信如此虛無的東西了。
煌煜拉著她走進一家十分具有羅曼蒂克情調的情人咖啡廳,甫進入門口,就聞到陣陣濃郁香醇的咖啡香,昏黃柔和的燈光彷彿能散發出熱度,暖洋洋地包圍著洛湄,她幾乎第一眼就愛上這家溫馨的咖啡廳。
「小姑娘,想喝什麼咖啡?我請客唷!」
洛湄回頭看向熟悉的聲音來源,竟發現櫃檯裡磨著咖啡豆的白鬍子老先生就是耿仲齊,登時眼神一冷。她一直很喜歡這個和藹可親的長輩,不是因為他是煌煜的父親,而是他本身讓她倍感規切,正是因為如此,她更不能忍受他和煌煜聯合起來欺騙她,他們其實都可以坦白對她說的,可是他們沒有,還讓她一直以為煌煜是個為了滿足父親需要而「下海賺錢」的舞男,而她就在這兩個明眼人面前努力幫煌煜「掩飾他不可告人的職業」,成為他們逗弄取笑的對象。
看見洛湄冰冰冷冷的表情,耿仲齊委屈地斂去了笑容,「小姑娘,你還在生我這老頭子的氣啊?其實我是無辜的,我根本不知道我這不孝子做了什麼,全都是他的錯,與我無關的。」
「爸!」煌煜叫了出來。這老狐狸竟然把罪過全推到他身上來!
「你還敢叫,做錯了事不認錯,還連累了你父親,你這孩子真是不孝。」耿仲齊扳起臉輕斥煌煜,一回過頭面對洛湄又立刻露出無辜的表情,指指身上的港衫,「耿伯伯真的很喜歡你,你看!我還穿著你送我的衣服。煌煜這小子在玩什麼花樣我真的事前都不清楚,後來雖然知道了,我又不知道該怎麼跟你說。我從來就沒有想過要瞞著你我真實的身份,現在集團大大小小的事物都是煌煜在管,我大部分時間都是呆在這家小咖啡廳裡,根本就不管事了。我妻子她只生下煌煜這個孩子,我是真的想要有一個像你這樣的女兒。」
這老傢伙連一點道德感都沒有,為求自己脫身,連規生骨肉都可以出賣!煌煜投射給父親一個埋怨的眼神。
眼見洛湄臉上的寒霜正一點一滴地融化,煌煜心裡自憐之感油然而生,這下子仍被洛湄排拒於心門之外的就剩下他一個人了。
洛湄抬頭直視耿仲齊充滿慈愛的臉龐,她無法怨他。耿仲齊和她父親是截然不同的兩種類型的人,但耿仲齊卻讓她有父親的感覺,要她如何能怨一個如同她親生父親的老人?可是她需要好好想想,她心中仍存有些許懷疑,勉強說她已經原諒他的欺騙不免太過虛假。
「我不能說我已經不介意那件事了,但我會試著接受。」洛湄老實說。
「這樣我就很滿足了。」耿仲齊早預知了她的答案,這孩子是個相當矛盾的綜合體,表面上客套得近乎虛假,商場上的偽善應對倒學了個十成十,但本性卻是令人不敢相信的真和純。
你滿足了,我不滿足!這下子洛湄更理所當然地把罪過全歸給他,他得等到何年何月才能得到她的原諒?煌煜愈發覺得前途艱險。
祈幸耿仲齊還記得有煌煜這個笨兒子需要他幫助,招呼洛湄和煌煜進獨立的小包廂,「你們坐一下,我去弄點東西給你們吃。」
一進小包廂,洛湄就覺得這裡的裝潢風格十分眼熟,她仔細打量著小包廂內粉紅色的亮面緞布窗簾,和顯然經過精心搭配的桌椅、小檯燈等擺飾,如果她沒猜錯,這裡和煌煜郊區那間小木屋的佈置應該出自同一個人的手筆。
「這裡是我母親佈置的,她以前最愛和我爸在這裡喝咖啡,談情說愛。她去世之後,這裝潢就一直保留到現在。」煌煜看出洛湄眼中的好奇,主動為她解答。
「那間小木屋也是?」洛湄不禁好奇起來,究竟是什麼樣的女人會把房間佈置成那種專門供人「休息」之用的小賓館的樣子,充滿了異色情調。
煌煜點點頭,「嗯,那間小木屋是我母親用來藏情夫的。」
洛湄愕然。那是他母親用來藏情夫的,那耿伯伯不就……
煌煜明白她霎時瞪大的雙眸所代表的意思,他笑著說:「我母親沒讓我爸戴綠帽子,她的情夫就是我爸。我母親是個很迷糊的人,還搞不清情夫是做什麼用的,就想傚法她那些朋友養情夫來試試看,結果在舞會上相中一個她覺得長相最像情夫的男人就要他做她的情夫,那個男人就是我爸,沒多久她就被她的情夫騙上結婚禮堂了。」
洛湄想像著那個迷糊但可愛的女人,忍不住笑了出聲,但笑容隨即隱去。從煌煜話中,她已經明白那間小木屋並非他故意設計要誘使她造成錯誤的聯想,只是她自己妄下揣測。若再聽下去,最後她可能發現自己已經原諒他了,原諒一個人需要極大的勇氣,尤其是原諒一個曾經欺騙過她的人,而她不認為自己有那個勇氣去承擔他可能再次欺騙她的風險,所以她決定當只畏縮的鴕烏拒絕再聽,不管他所說的每一句是不是事實。
她語氣敷衍地說:「哦,原來如此。我們不妨現在就開始研究韋力他們目前搜集到的質料,好讓這件案子早點結束。」
「你是個懦夫!」煌煜坦言。他曉得她的想法。
是!她是個懦夫,她從來不想在愛情路上當個勇者,然而每一次壯烈成仁的人卻總是她,她不想再繼續奮鬥下去了,這條愛情路她只打算停在這裡,一等公司的事情解決後,她就將他永遠逐出她的生命中,這次的教訓夠她銘記一輩子了。
洛湄對他的評語故作不聞,她戴上眼鏡,準備開始研究韋力新送來的資料。
別把她逼得太緊!慢慢來,時間還多得很!煌煜不斷告訴自己,不要被她的故作冷漠給騙了,他比誰都明白在她冷漠的外表下,是一顆比任何人都炙熱的心。但他的雙手總有一股蠢動想緊箍住她纖細的肩,猛力搖去她那層防護的外衣。
但目前他只能照著她給的路走,太大的動作會引起她強烈的反彈,反而讓她更退縮,不過,小小的違規是可以容許的。
煌煜也拿出一份資料開始研究,不過沒洛湄那麼專心就是了,他的一雙眼不時從責料中微抬起偷瞄她。
「先吃些東西再看吧!」耿仲齊親自端了兩杯咖啡和幾樣點心進來。
煌煜卻示意他噤聲,用手勢比了比專心看資料的洛湄。
耿仲齊不清楚他心裡打什麼主意,不過他們之間的情形也不可能比現在更糟了,也就由他去。耿仲齊放下餐盤,安靜地離開小包廂。
煌煜先觀察洛湄幾分鐘,確定她所有的注意力都在資料上之後,手裡拿了一小塊鮪魚三明治伸到她面前,「洛湄,吃塊三明治。」
洛湄抬起頭咬了一口,目光又立刻回到資料上,根本沒有拒絕他的餵食。
煌煜吞下犯規得逞的竊笑,等她嚼完後又餵她一口。每當洛湄專心在一件事情上時,她的反應會退化到只剩下十分之一,也就是說,這段時間裡,他做什麼她都不會反對,當然,偷親她除外,因為那會擋到她的視線。
「洛湄,我這幾天搬去你家住好不好?」
「好。」洛湄推了下眼鏡,沒有抬頭看他。
「你愛不愛我?」
「愛。」
「嫁給我好不好?」
「好。」
光聽她的答案就知道她根本沒聽見他問她什麼問題,不過,這些天來他都是用這招來慰勞自己,雖然都是假的,不過聽來也是滿開心的。
「再吃塊鬆餅。」煌煜叉了塊草莓鬆餅餵她。
洛湄聽話地抬頭、張口、細嚼、吞下,四個動作做得相當準確。
惟一的脫軌細微得連煌煜都沒注意到,她始終低垂的眼瞼微微向上掀動了一下,又迅速垂下。
又餵了她幾塊點心之後,煌煜終於把心思放回桌上的資料,在他低頭的同時,隱藏在平光鏡片後的雙眸自資料中抬起,凝然的眼神靜靜注視著他。
有他在身旁,她怎麼可能專心得起來?他的氣息、他的熱度將她團團包圍住,不讓她逃脫。與其說她恨他,倒不如說她恨她自己還來得更真切,洛湄恨自己如此容易被他的一舉一動所牽引,更恨自己有時候根本不願意抵抗,而任自己沉淪在他目的不明的柔情中。他的溫柔一定有目的的!但他的目的是什麼?剛才的她根本拒絕去懷疑,更情願裝傻,自欺地享受那片刻停戰的甜蜜。
但這還不是最糟的。洛湄拔下幫助自己專心的眼鏡,輕輕按摩著眼窩的穴道。
最糟的是,她發現自己愈來愈不想掙扎了,她怕有一天她終究會再次融化在他懷中,忘了她從不厚諒曾經欺騙過她的人的原則。
煌煜注意到洛湄取下眼鏡的動作,抬起頭,關心地問:「累了?」
「還好,多謝關心。」洛湄堆起笑容,語氣十分客氣、有禮。
有人說禮多人不怪,煌煜此刻真想痛扁創造這句話的人,那傢伙一定沒遇過像洛湄這種有禮到令人抓狂的人。如果說吵架是情侶溝通的一種管道,洛湄已經用水泥把這管道封得死死的,讓他明明很火大她冷淡的態度,但就是吵不起來。
「既然你不太累,我們就先討論一下計畫。」煌煜也學她假笑,翻開手中韋力送來的計畫書,「請看最後一頁的第二項要點。」
看見煌煜學她掛上那種商業化的笑容,洛湄反倒笑不出來了,他那笑容看了真令人難受。
洛湄戴上眼鏡,依他的指示翻到計畫書的最後一頁,內容還來不及看,煌煜就開口道:「韋力和琵亞認為我們的表現不夠好,所以還沒辦法釣那只「臭蟲」上勾。」
「他們要我們怎麼配合?」洛湄問,不過不用等他回答,她已經看到他說的要點。
「他們要你搬去我家住?」洛湄不敢置信地提高音調,杏眼圓瞪。每天固定的見面已經讓她快崩潰了,如今還要跟他共同生活在一個屋簷下。
「恐怕他們是這樣安排沒錯。」煌煜無辜的表情看來一點都不無辜。這點是他威脅他們一定得加上去的。
「好,我會整理出客房給你。」洛湄毅然說道,迅速瀏覽過其他要點後,慍怒地將資料收好放回原位。
煌煜早已頂料到她必然的憤怒,但他惟一猜錯的是她憤怒的原因。
她怎麼能、怎麼會有著期待!洛湄狠狠地暗罵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