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時光流轉,一千多個日子已然在指縫間悄悄流逝。
    隨著年齡的增長,伶兒已不再像三年前那樣桀驁不馴,腰間的西洋劍幾乎成了裝飾品,不過所謂的「幾乎」也就表示還是有例外,只是次數不多罷了。縱觀舊金山,不,甚至整個加州,膽敢不理會伶兒已在謹曄和全旭日集團的保護之下,履次蓄意向她挑釁的人,大概也只有他──
    「野丫頭,你到底去不去?」郭輊誠背著全套高爾夫球具,十分不耐煩地瞪著客廳沙發上優閒看著書的伶兒。
    伶兒挑眉看他一眼,乾脆俐落地說:「不去!」
    「野丫頭,你不要不識好歹哦!我是看你被謹曄丟在這裡,看你可憐才讓你陪我去打球。」
    「我什麼都識,就是不識好歹,讓您失望了。」伶兒故意堆起一臉很敷衍的假笑。
    「你這死丫頭!」郭輊誠惱得漲紅了臉。
    「喲!老先生,您可終於改詞了,真是了不起。」
    郭輊誠怒視伶兒半晌,最後坐回沙發上,「好,我就跟你耗上了,看你有多刁鑽。」
    「啊!好困喔!」伶兒當著他的面張大嘴打了個哈欠,伸了伸懶腰,一欠身,「失陪了。」
    「等一下,你不准走……」
    「伶兒!」
    兩個男聲幾乎同時響起,不過顯然後者的魅力大了些。伶兒收回腳步,轉身奔向另一個聲音來源。
    在離謹曄將近一-遠的地方,伶兒猛然煞住腳步,她抬頭望著自己思念已久的面孔,咬了咬唇,有些遲疑自己該不該這麼露骨地表現出思念。停頓數秒,她一踮腳投入他的懷抱。
    「想不想我?」謹曄緊緊擁著她問。
    伶兒沒回答,只把他抱得更緊。
    謹曄收到了她的答案,「我也好想你。」
    「老大,那些去台灣找到的資料是要送去公司,還是放在你家?」高翔拖著行李,邊走進門邊大聲問。
    台灣?!伶兒頓時一僵,許久不曾想起的往事一幕又一幕浮現她腦海中。
    謹曄能感受到她心底的震撼,他用雙手覆住她的太陽穴,低喃道:「別想!什麼都別想。」
    但已經想起了怎能別想!伶兒將他推開一小段距離,仰起的小臉有些蒼白,「你沒說你這次出差會去台灣。」
    「順道去拜訪一些客戶而已。」
    「你不適合說謊。」伶兒低下頭,用只有他們兩個人能聽見的音量說,「別探究我的過去,那些事不值得你費神,如果真的為我好,你只要記得伶兒這個名字,其他的事請你別管。」
    正如伶兒所說的,他不適合說謊所以他只能選擇沉默,因為他已經介入了,一趟台灣之行讓他瞭解她的傷,明白她的痛,他雖然無力重寫昔日的悲劇,但至少他能試著阻止新的悲劇發生。
    柏雪艷走進客廳所見到的就是這一片令人窒息的沉默,伶兒和謹曄雖然彼此相擁,卻絲毫不見久別重逢的喜悅,一股漠然在兩人之間遊蕩,她看得出伶兒在抗拒一個不知名的力量,不是謹曄,卻和他有莫大的關係。
    「大家是怎麼了?」她問。
    不知所措的高翔全然不知自己說錯了什麼話或做錯了什麼事,他望向謹曄,「老大,你們怎麼了?」
    仍是沉默。
    弄不清因由的三個人面面相覷。最後,郭輊誠終於受不了這種沉悶的氣氛,霍然站起身。
    「野丫頭,你們到底在搞什麼鬼!」
    最先開口的是謹曄,他向父母一欠身,拉著伶兒的手說:「爸、媽咪,伶兒和我有點小問題,我們改天再來向你們請安。」
    「不行,野丫頭要留下來陪我去打球。」
    伶兒似乎也恢復正常了,她目光往他一掃,「老先生,您記憶力真差,我可從來沒說過要陪您打球。」
    「野丫頭,我說你要留下,你就得給我乖乖待著。」郭輊誠專制地吼道。
    「謹曄,你先帶伶兒回去吧!」柏雪艷出聲緩和愈來愈火爆的場面。
    「嗯,爸、媽咪,再見。」謹曄緊緊握住伶兒想甩開的手,往大門口移動。
    「老大,等等我。」高翔看看氣紅臉的郭輊誠,決定此地不宜久留,連忙追了出去。
    「野丫頭,你……」
    「別裝了。」柏雪艷將冰冷的小手覆上丈夫火燙的雙頰,「明明就喜歡伶兒這孩子,就是不肯好好跟她說,兩個人脾氣都一樣強!」
    郭輊誠也不否認,定定望著他們兩人的背影道:「要是謹曄有那丫頭一半的個性就好了。」
    「不好。」柏雪艷搖搖頭,「只有這麼溫柔的謹曄才能軟化伶兒。」
    郭輊誠輕吻著妻子的髮鬢,「就像你跟我一樣,柔才能克剛。」
    一切都恢復得太快更讓謹曄心裡難安,這幾天來伶兒的表現就彷彿那天在他父母家的事從來就沒發生過,而她的心情更是愉快得有些異常。他喜歡她笑口常開,但在這種奇怪的情形下,她的笑容不禁讓他有些擔心。
    「閉上眼睛。」伶兒的小手悄悄蒙上他的雙眼。
    「伶兒,你要做什麼?」
    「噓,不要說話,我問一個問題,你就回答一個問題,知不知道?」伶兒側著頭檢查他的雙眼是否閉好了,才又開口:「第一個問題:你覺得Lucky應該是什麼顏色的?」
    「Lucky?!」
    「唉,就是小狗嘛!」
    「唔……」謹曄沉思了幾秒,「土黃色的吧!」
    「哦。」伶兒的聲音有點洩氣,「第二個問題:它是什麼品種的?」
    「雜種狗,看起來笨笨呆呆的。」
    「為什麼要笨笨呆呆的?」伶兒仔細端詳手中灰色的短毛英國梗犬,它一點都不呆!
    「這樣比較可愛。」
    它也很可愛啊!伶兒完全不贊同他的說法。
    「那你會不會不喜歡它?」伶兒把小狗湊到謹曄面前,一人一狗全睜著既期待又怕受傷害的大眼睛望著他。
    謹曄睜開雙眼,看見他們如出一轍的表情不禁莞爾,他傾身先給伶兒一個吻,再給小狗一個輕撫。
    「我兩個都喜歡。」
    「真的?」
    「真的。為什麼要買小狗回家?」
    伶兒把小狗塞進他手裡,在他身旁的位置坐下,聳了聳肩說:「不為什麼,路過寵物店看它很可愛就把它買下來了。對了,你記不記得今天是什麼日子?」
    謹曄皺眉,他實在記不得今天是什麼特殊的日子。
    伶兒撫平他糾結的眉宇,「別想了,今天什麼日子也不是,你真好騙耶!」
    不對!謹曄總覺得今天好像有個特殊意義,只是他一時想不起來。
    「雖然今天不是什麼紀念日,不過我打算下廚做一頓大餐請你。」伶兒拎出身後的一大袋食物在他眼前晃了晃,接著又掏出一小盒藥片,「我也買了腸胃藥,你就不用擔心會拉肚子了。」
    「伶兒──」謹曄並不想掃她的興,可是他總覺得不太對勁,心裡頭有個疙瘩。
    伶兒以食指點住他的唇,「我只不過是今天心情很好,想做菜給你吃,你別想太多了。」
    「伶兒──」他再次試著開口。
    「你如果有空,就幫忙鋪一下桌巾,擺擺餐具,這一個小時內不要跟我說話,我做菜的時候最討厭有人打擾我。」伶兒逕自說道,捧著那一大袋食物走進廚房。
    燭光映照下的伶兒美得驚人,一襲粉紅色紗質洋裝將她窈窕的身段襯托得更加玲瓏有致,嬌嫩的粉紅唇瓣向上微揚,勾勒出優美的弧形,未施脂粉的臉蛋透著自然的溫潤光澤,烏黑的秀髮橫過裸露的肩頭,襯得柔細的肌膚更勝白雪。
    「你好美。」謹曄由衷讚歎,幾乎看得癡了。
    伶兒半偏著頭審視他一身潔白的裝扮一會兒,很滿意地點點頭,「你好帥!」
    「謝謝。」他淺笑應道,在她對面的座位坐下。
    「今天真的不是什麼特殊的日子嗎?」謹曄不死心地問,他相當確定今天有個特殊意義,卻怎麼也想不起是什麼,而伶兒顯然是知道的。
    「晚點兒再告訴你。」伶兒神秘地笑了笑,端起餐前酒輕啜了一口。
    護曄跟著也輕啜了一口餐前酒,隨即皺了下眉頭,「伶兒,這酒好像有點怪味。」
    「你今天真奇怪,疑神疑鬼的。」伶兒垂下眼瞼,掩住心虛的表情。
    他一定會恨她的,一旦他知道她計畫做的事!
    「是嗎?」他又喝了一口杯中的白葡萄酒,那股怪味似乎只是他心理作祟。
    這些天來,他是變得多疑了,總疑心著伶兒會離他而去,但戀愛中的男人哪個不多疑?正因為是如此地無法確定對方心意才需要承諾。
    他摸了摸西裝口袋裡的心型珠寶盒。就是今晚,他要給她一生的承諾、一世的執著,他會愛她天長地久……
    猛然一陣暈眩向他襲來,又狂又猛,讓他幾乎無力招架,他用力甩了甩頭,恢復了短暫的清醒。
    「吃塊魚排吧!」伶兒叉了塊魚排餵他。
    天!好昏!她的笑臉在他眼前分化成數個重疊的影像。謹曄努力聚集渙散的視線,卻毫無助益,緊接著一股燥熱快速由體內升起,急竄向他四肢百骸,沸騰了他的血液,熱得他彷彿要融化了。
    「謹曄,你好像發燒了。」
    該死!高翔沒說會有這種副作用,他好像很難受。
    「我好暈,而且全身發燙。」謹曄再次甩了下頭,但暈眩感不但沒減輕,反而更加重了幾分。
    「我扶你回房休息好了。」伶兒吹熄餐桌上的蠟燭,伸出手扶他起身。
    冰冷的小手一接觸到謹曄灼燙的皮膚,他立刻像發了狂似的一把將她捲入懷中,將發燙的身體緊貼著伶兒,汲取著她身上的清涼。
    「對不起。」他重重喘息著,極力想控制住自己的行為和逐漸勃發的慾望。
    「沒關係。」伶兒重新攙扶住他。
    她知道他正試圖克服心中的衝動,不讓他的慾望傷害她,這個天使般的男人如此聖潔,卻落入「罪惡」所設下的網。
    「你一定會恨我的。」她苦澀地低喃。
    她有些吃力地扶著他走回房間。
    「伶兒,可惜了你煮的晚餐。」
    「別擔心那些。」
    她拍鬆了枕頭,傾身扶著他躺下,誰料,一個重心不穩,謹曄來不及鬆開伶兒的手,兩人全倒向床上。
    「回房去,伶兒。」謹曄由唇齒間迸出嘶吼,一把推開伶兒,意志力已薄如紙片,他不能再受半點撩撥。
    伶兒卻反而勾住他的頸子,主動迎上前攫獲他的唇。
    「別……」他只來得及說出這一個字,雙唇便被伶兒以吻封緘。
    情慾的狂潮迅速淹沒了兩人,謹曄卻猶自掙扎著想抵抗,他努力保持著一絲清醒,掏出西裝口袋中的珠寶盒,想在失去一切理智前告訴伶兒。
    「伶兒。」他沙啞地低喚,「嫁……」
    伶兒俯身吻去他未竟的話語,與他雙手交握將珠寶盒包覆在兩人掌中,她沒有把握在聽完他那句承諾後還能對他說不。那就別聽了!一切在今夜過後將全部還原,她終究得回歸到那個生於罪惡的忻伶兒。
    恨我吧!就讓你恨我吧!伶兒的吻帶著絕望,她寧願讓他恨她一世,也不願他在得知她一身罪惡的血液後鄙視她。應付旁人的憎恨她早已駕輕就熟,可是她無法忍受別人的鄙視,尤其是來自他的。
    「愛我。」她低聲要求,將臉埋入他的胸膛,印下無數個挑逗的吻。
    愛!多美的一個字眼,卻用在如此齷齪的情況下。
    藥效的運行終究迷亂了謹曄的理智,他褪去兩人身上所有的衣物,回應了她的要求。
    忻伶兒,你真行!邪惡的基因本質果然使你成功地攫獲他成為你的第一個男人!
    一滴晶瑩澄澈的淚水在兩人完全結合的那一剎那,滑下伶兒的臉龐。
    陰霾的天空終於露出一線晨光,可憐兮兮地照入房內,染不亮一室光輝,倒顯得有幾分落寞和淒涼。
    不過才早上五、六點,床頭的電話鈴聲便極為刺耳地在屋內迴響,謹曄忍著昏眩,快速接起電話,怕吵醒了伶兒。
    「喂!老大,昨天還過得愉快吧!」高翔曖昧地說。等到現在才打電話已經是他最大的忍耐限度了,要不是怕他昨晚打來可能會破壞他們的好事,他早就打來關心一下那盒藥粉的效果如何了。
    「你在說什麼?」謹曄聽得一頭霧水。
    「唉喲!老大,您別裝了!您唬別人可能還唬得過,Athina那盒藥粉可是我給的,您就老實招了吧!」
    「你說伶兒對我下藥?」謹曄開始有些明白。
    「老大,您不知道嗎?她昨天來找我說昨天是她農曆的二十歲生日,她要獻身給你又怕你拒絕,所以跟我要了一盒……春藥。」高翔愈說愈覺得不對勁。農曆生日怎麼可能和國歷生日差了三個月!
    伶兒!謹曄連話筒都沒掛上,急忙轉身,但他枕畔凌亂的被褥上卻不見她的蹤跡,只有潔白床單上駭人的乾涸的落紅證明昨夜不只是一場夢。她買回來的灰毛小狗一腳壓著一疊文件,一腳搭著枕頭蜷伏在伶兒的位置上安睡。
    他認出那疊文件就是三年前他要伶兒隨他赴美的契約,而契約上的終止日期就是昨天。
    「該死!」謹曄頹然將頭埋入雙肘之間,「我的愛還是不夠讓你忘掉那些痛嗎?」
    台灣的忻家大宅內外燈火通明、人聲喧揚,門庭外一長排高級轎車顯示出參加此次舞會的可全都是有頭有臉的名媛紳士,一套套名家設計的名牌服飾搭配上貴得令人咋舌的鑽表首飾,這就是人們所謂的「貴氣」!果真是價值不菲!
    反觀她這一身打扮可真是寒傖到了極點,舊牛仔褲加上一件褪色棉布衫,進不進得了大門都是一個問題,不過這倒也不是什麼大問題,伶兒撫了撫腰間的西洋劍。
    「小姐,您的邀請卡。」果不其然,大門口的招待生將她攔下,十分有禮地問道,但眼中的鄙夷是藏不住的。
    「我回家還得有邀請卡才准進門嗎?」
    「小姐,您別開玩笑了,忻先生至今未婚,哪能有您這麼大的女兒!莫非……」招待生的表情終於符合他眼中的鄙夷,「你是他的姘頭?」
    西洋劍冰冷的金屬已抵上招待生的脖子,伶兒依舊笑容滿面地說:「都不是,我是他的侄女,豐群企業的法定繼承人,請問我現在可以進去了嗎?」
    招待生小心翼翼地把劍尖推離自己的頸部,謙遜有禮地哈腰應道:「當然可以,請進、請進。」
    伶兒收回西洋劍,踏進自己曾經無比憎惡的宅院。
    謹曄要是知道她又拿劍威脅別人,一定又皺著眉對她說:「伶兒,小心傷到自己。」伶兒回想著他說這話時的擔心表情。可惜她再也聽不到了,現在的他在幾千里外憎恨她的絕情寡義,那一夜幾乎算是她強暴了他!
    別想那些了!伶兒將腦中他的影像除去,她現在要對付的是她幾乎恨了一輩子的男人,這才是最重要的事!
    她跨入舞會會場,一眼便望見忻正群,而從他愀然變色的神情,伶兒確信他也看見自己了。
    「叔叔,好久不見。」她揚聲喊道,音量不大卻足夠讓與會人士全聽見,她必須先確保自己的地位。
    忻正群對自己的失策十分惱火,卻只能跟著伶兒設下的路走,他硬擠出笑容,快步走向伶兒,「伶兒,你回來啦!叔叔很想你。」
    是想我死吧!伶兒冷笑地投入忻正群張開的雙臂。
    「你別鬧事,我把豐群企業的一半產權讓給你。」忻正群在她耳際低語。
    「只有一半?」
    「不要太貪心,我要是不承認你,你連個子兒都拿不到,根本沒有人知道你是我大哥的女兒,你好好想想自己的處境。」
    「我什麼都不要。」伶兒貼近他耳畔,字字清晰地說,「我只要──弄垮你!」
    忻正群一聽,背背不禁一僵,但很快又恢復正常,他不會被這個小丫頭嚇到的!
    「你這又何苦?我大哥從來沒把你當作親生女兒看待過,你別誤聽外界傳言,就把我當成殺父仇人。」
    「忻正豐的死活根本不干我的事,你們兄弟倆為了一個女人爭得你死我活也是你們的事,我只知道小弟死得多麼無辜,而你,必須為這件事付出代價。」伶兒森冷地說。
    忻正群收緊雙手的力道,語調更壓低了三分,「我不在乎你掌握了什麼證據,我有錢、有勢,而你只不過是個一文不名的小孤女,你憑什麼弄垮我?」
    「別這麼篤定,叔叔,我所知道的遠比你想像中還多,就算弄不垮你,也夠你一輩子難過。」伶兒冷笑著退開忻正群的「擁抱」。
    冷不防一隻巨掌自她身後捉住她的手,是謹曄?!伶兒在甫被捉住的瞬間曾經閃過這絲可能性,但是不是他,這男人的手幾乎和謹曄的一樣大,也同樣覆著一層厚厚的老繭,可是他掌心的溫度灼熱得燙人。
    「我的小新娘,你怎麼一個人回來?」
    這冷硬的聲音只有一個人有!伶兒迅速回過頭。沒錯!是那個姓岳的男人。
    「岳先生。」忻正群僵硬地打了聲招呼。
    這男人不論是三年前或著是現在都令忻正群緊張,不過只要能把忻伶兒這顆燙手山芋丟出去,他倒是不反對再跟他攀點關係,但最近聽商界裡謠傳說他迷上一個半像人半像鬼的怪異女子,忻伶兒的難馴可能不合他的胃口了。
    「放開我的手。」伶兒不驚不懼地命令道。
    岳昊日看了她一眼,沒有鬆開手的打算。他不懂郭謹曄為何放她一個人回台灣,不過既然讓他遇見了,他是絕不可能見死不救的,況且半月也需要有個人陪她說話解悶,忻伶兒的難馴或許可以中和一下她的沉靜。
    「岳先生,我想忻小姐是請你放開她的手吧!」另一名男子介入他們,十分有禮地說。
    伶兒望向這個全然陌生的聲音來源,說話的男子發散著一股難以言喻的邪氣,黑髮綠眸高大英俊,不討人厭可是很邪氣。
    「這舞會真是熱鬧,連「撒旦」也來了。叔叔,你不會連靈魂都賣給魔鬼了吧!」伶兒嘲諷道。
    「你!」忻正群咬牙,但顧慮到在場的貴客又立刻和緩了表情,「小孩子別亂說話,快向耿先生道歉。」
    「沒關係,反正她也不是第一個說我像撒旦的人。」耿煌煜澀澀地笑道。
    一見到耿煌煜,岳昊日也不再堅持要帶伶兒走,她的安危自有該負責的人搞定。他將伶兒的手送到耿煌煜掌中,無言退出戰場。
    「忻小姐,願意賞個光到花園裡聊聊嗎?」耿煌煜嘴角一揚,露出一個邪氣但魅力十足的笑容。
    伶兒望向她叔叔,故作甜蜜道:「叔叔,我能跟他去嗎?不過,如果我拿靈魂跟他交換一個整垮你的機會,那可就糟糕了。」
    忻正群強忍下極欲出口的咒罵,不讓伶兒挑釁成功。
    「難得家裡辦舞會,你好好玩,不用顧慮叔叔。」
    「是嗎?」伶兒挑眉睨他一眼,「怎麼玩都可以?」
    伶兒的表情令他猶如芒刺在背,忻正群徒勞無功地補充道:「當然不能太過分。」
    他緊張的模樣盡數落入伶兒眼底,她輕笑一聲,但笑意絲毫未達眼中。
    任誰都能看出這對叔侄的感情「和睦」到何種程度。耿煌煜在第五次收到遠處投來的質疑目光後,不得不打斷他們的「閒話家常」。
    「忻先生,恐怕我必須將你美麗的侄女帶走了,再不然舞會一結束,我可就沒機會和她訂下下一場約會。」他朝忻正群一欠身,拉著伶兒走向花園。
    一走出忻正群的視線範圍,耿煌煜主動鬆開伶兒的手,只和她並肩走著。
    「你不逃嗎?不怕我這個「撒旦」奪走你的靈魂?」耿煌煜翡翠般的綠眸閃了閃,半是戲謔地說。
    「我的靈魂早已經失去,沒什麼好擔心的。」
    「咦──我怎麼不記得我收過你的魂魄。」耿煌煜微蹙眉宇的表情似真似假,「不過,我也不敢收你的魂魄,發狂的「聖人」可是比「撒旦」可怕多了。」
    伶兒聽出他話中有話,倏地停下腳步,橫他一眼,度量著他與謹曄相識的可能性。
    「你絕對不相信,他一發狠,竟然連那一頭烏墨亮麗的長髮都卡喳一聲剪掉。」
    真的是他?!不行,她不能見他,他不該來-這渾水的,他們之間在那一夜便已譜上休止符,現在的他一定恨透了她。難道他是專程來報復她的殘忍的?她不是存心想愚弄他,只是……只是天真的想短暫擁有他。
    別來找我!我負載不了你的恨、你的鄙視、你的任何負面情緒!伶兒心慌意亂地步步退後,猛然回過身衝向大門口,但還來不及逃開手腕就已經被人牢牢扣住。
    來人巧勁一施將她捲入懷中,一言未發,低下頭狠狠吻住她的唇,熟悉的薄唇猛烈而狂野地在她唇上輾轉吸吮,吻痛了她的唇,也吻痛了她的心。
    他果然恨她!這不是她想要的結果嗎?為什麼胸口卻好似要迸裂成千萬片。
    「為什麼要逃?」謹曄的低問迴盪在兩人唇齒之間。
    伶兒無法回答,只能微張雙唇不住喘息著。
    謹曄將她摟得更緊,彷彿要把她揉入自己體內,如此她就永遠逃不開了,也不會再受到任何傷害。
    他張開雙眼,目光落在她殷紅腫脹的櫻唇,低吟一聲,又深深吻住她,只是這次的吻不再狂野,輕輕地、軟軟地,溫柔得令人泫然。
    「不准再逃開我。」他以臉摩挲著她的面頰,濃重的呼吸拂動她耳畔的髮絲,「我好想你。」
    她的思念又何嘗比他少?可是她不要他認識現在的忻伶兒,這個滿心仇恨的女人太污穢了,不值得他思念。
    伶兒推開他的擁抱,殘酷地笑道:「可惜那只是你一廂情願,你要是不出現,我幾乎要忘了你這個人。」
    「你再重複一遍,我就相信你的話。」
    伶兒開口,卻啞然。他的眼神純淨得令人不忍心再出言傷害。
    她悻悻掉開頭,「我已經不再是當年的十七歲小女孩了,早就不再需要你的陪伴,你為什麼不放開手讓我們兩個人都好過一點?」
    謹曄選擇對她的話聽而不聞,他抓起她的左手,認真而專注地試著將心型鑽戒套入她的無名指,但顫抖不已的雙手卻一再阻礙他的動作。
    她知道他怕,他怕她抽開手拒絕他的求婚。如果她夠殘忍,不,或許該說夠仁慈,她就會抽回手讓他死心,一個打算與血緣至親同歸於盡的人沒資格接受他的求婚,然而她卻愣愣地看著他好不容易將心型鑽戒套入她左手的無名指。
    「嫁給我。」他抬起頭,抹去滿頭大汗。
    她說不出「不」,只是伸出手輕撫著他剪短的服帖短髮,「為什麼剪掉?」
    「結髮妻跑掉了。」
    伶兒垂下眼瞼,視線觸及手上突然多出來的戒指,一個衝動想將它拔去。
    謹曄的動作卻比她更快,他把她脫去一半的戒指再次套回她的手指。
    「不准拔,我這一輩子只認定你。」
    「我不值得!」
    「我說值得就值得。」
    伶兒對他的堅持報以苦澀的笑容,「你會後悔的。」
    「我愛你,而且絕不後悔。」

《旭日聖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