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 如童話般的風景

    OFF,你幸福嗎?
    我希望你能幸福,因為現在的我,幸福到了快要溺斃的地步。
    就像開往無止盡的終點,一路望去,儘是美麗得如童話般的風景。
    ***
    暮色深沉,窗外,一片鬧市區的霓虹流彩,點綴出夜的魅力。
    歐陽冉落寞地靠坐在皮椅上,面無表情,凝視著夜色,一動不動。
    ——愛情可以用資料理性分析嗎?
    ——知道嗎,其實在我心裡,也有這麼一個人,我一直在等他的出現。
    ——為什麼不試試?歐陽,為什麼你要這麼抗拒?試試我吧,我們可以的。
    歐陽冉想起自己在念大學時的一場戀愛,也是他的初戀。
    開始彼此都是好友,原以為會是一輩子的友誼,不料,平衡卻漸漸失控,說不清到底是誰主動,也許雙方都在曖昧中流露了情意,一來二往,便順理成章地交往起來。
    歐陽冉原先就是圈內人,對自己的性向早有一定認知,但對方以前交往的都是女生,第一次踏入同性世界,剛開始是充滿新奇,彼此也有過一段難忘的甜蜜時光,但隨著時間流逝,對方漸漸感到把自己標榜為「同性戀」的壓力,遂提出分手。
    雖然感覺痛苦,但歐陽冉仍一口答應,放他自由。
    本以為故事就這麼結束了,雖有深深缺憾,但世事無法十全十美,能和平分手,已屬不易。
    然而沒想到,對方竟然無法再和女人相處,強行結婚後,沒多久,就變成一對怨偶,而事業又遭經濟低潮,諸多不順,於是對方把所有衰運都歸結在他身上,指責若沒有他,他的人生不會變得這樣。
    歐陽冉無法辯駁,事實上,的確是他帶他進入這個世界,如果沒有他的話,他想必過著正常的美好人生。
    於是,歐陽冉將在紐約商品交易所一整年的佣金,近二百萬美元,全部贈予他,希望他能重新振作,然而對方卻獅子大開口,要他在PALLET的一半股份並加入PALLET高層。
    此事驚動父親,鬧得沸沸揚揚,歐陽冉意識到無法再姑息養奸,便稍微耍了點手段,對方不但分文未得,還被迫簽下字據:永遠不再騷擾他,從此,兩清。後來,他就再也沒見過他。
    初戀換來如此難堪的收場,給了歐陽冉一個沉重的教訓,從此再不輕易交友,更不輕易以真心示人,非圈內人,絕對不談及感情。
    再後來,他就遇到了凌飛。
    往事如夢,不提也罷。可是一朝被蛇咬,十年怕草繩。
    凌飛不是圈內人,這本身就犯了他的大忌!
    不是不愛,不是不心動,更不是不相信他,只是,他不想因自己的過失,而扭曲他的人生,更不想再重複以前的錯誤!
    凌飛一定有著自己的夢想,娶妻、生子,享受天倫之樂……這些夢想,對他而言,都是鏡花水月,可見,卻遙不可觸。
    愛又怎樣?
    徒增心痛而已!
    突然,手機鈴聲,打斷他的沉思。
    都這個時間了,還有認誰會打電話過來?歐陽冉接起電話,卻聽到含混不清的囈語……
    「歐陽冉……你……在哪裡?」
    一聽就知道是喝醉了酒,歐陽冉皺起眉頭,「凌飛?」
    「我在……酒店,正和一個帥哥……開……開房,我還買了……好幾瓶潤滑劑……」凌飛呵呵傻笑著,打了個嗝。
    「什麼?」歐陽冉懷疑自己是不是聽錯了。
    「歐陽冉……你不是說……我們之間的問題就是……我不是同性戀……所以我就……把自己變成……同性戀看看……這樣你總不會再拒絕我了吧……」
    這傢伙!
    歐陽冉猛地站起來,厲聲道……「凌飛,你不要做傻事!」
    「放心吧……我要向你證明……和男人做愛……我照樣能行……」
    「你現在到底在哪裡?」
    「我才不要告訴你……」
    「凌飛!」歐陽冉咬牙切齒道:「如果你還想保有飯碗的話,最好老實告訴我,否則,我明天就把你掃地出門。」
    「經理,你好凶……好嘛,說就說……」
    歐陽冉的額頭,不禁青筋暴凸。
    照著凌飛報的地址,歐陽冉開車匆匆趕到希爾頓酒店,這混蛋居然訂的是蜜月套房,他真的那麼想和男人做啊!?
    都是成年人,職場上也打過不少滾,做事居然還會如此不經大腦,一氣之下,歐陽冉想乾脆隨便他去,他愛怎麼折騰都是他的事,愛變成同性患就變成同性戀好了,他管他去死!但一想到凌飛那張欠扁的臉,就又狠不下心撒手不管,只能暗暗生自己的氣,竟會如此心軟。
    「凌飛,你他媽給我開門。」
    當趕到酒店後,循著問來的房間號,看到緊閉的房門,歐陽冉滿腔的怒火再也無法遏止了。
    他一腳踢到門上,誰知竟沒有鎖,房內空無一人,只亮著一盞幽暗的檯燈。
    「凌飛,你給我滾出來!」
    歐陽冉神情恐怖地朝臥室走去……
    突然,「喀」地一聲,門被鎖上,內心暗叫了一聲「不妙」,還來不及回頭,整個人就被一具火熱的胸膛從背後緊緊抱住。
    「放開!」
    歐陽冉猛然掙扎,雖然他長年游泳健身,力氣不小,但仍是沒有掙開禁箍,反而腳步虛浮,踉蹌踏了幾步,和抱住自己的人雙雙倒在床上。
    「經理,你真的來了。」因為叫慣了經理,即使升任總裁,凌飛的稱呼依舊沒變。
    緊抱著好不容易上鉤的男人,扳過他的臉,一個熾熱的吻,即落到唇上。
    然而沒有深入,只是輕輕一碰,即挪開。
    歐陽冉不禁眼角抽搐,舉起拳頭揍過去,卻被他一把接住。
    凌飛僅著一件泡裕,頭髮濕濕的,似乎剛洗過澡,眼神清澈明亮,口齒清晰,哪裡有半點喝醉的樣子?
    「你不是要和帥哥上床嗎?」歐陽冉黑著驗問。
    「是啊,帥哥就是你……」
    凌飛笑著又想吻他,誰知下一秒,笑意立即變成痛苦的表情,他悶哼了一聲,抱著肚子倒在床上。
    太奸了,居然搞假動作,這一拳出得又快又狠,正中小腹,凌飛痛得幾乎說不出話來……
    「我可沒空陪你玩這種無聊的遊戲!」
    從凌飛身下起來,歐陽冉的表情,是恐怖的凝重,一甩手,他就想走,卻被對方死死拉住。
    「如果要變成徹頭徹尾的同性戀,才能和你交往,那今晚,不管用什麼方法,我都會和男人上床。如果不是你,那我就隨便到大街上找一個。經理,你知道我做得出來,我說到做到。」
    歐陽冉緩緩閉了一下眼睛,復又睜開,已是抑制不住的苦澀,「你知道自己究竟在說什麼嗎?說這些任性的話之前,拜託你好好考慮清楚。」
    「我已經想得很清楚了。」凌飛像個孩子一樣拉著他的手不放,「全世界都可以不要,我只要你一個。」
    歐陽冉的大腦嗡嗡作響,這傢伙,為什麼總是如此輕易地把愛啊全世界的掛在嘴邊,這些話,太過耽美,太過純愛,遠遠超出他所能接受的範圍。
    「我知道你在擔心些什麼,安兒已經把你以前的事全部告訴我了。」凌飛緩緩站起來,和他面對面,「我不是丹尼,別把那個人渣的行為模式,套用在我身上。別因為他,而對我作出『肯定不行』的判斷,這樣對找太不公平。」
    丹尼,就是歐陽冉以前的戀人。
    「你的想法和做事,總是那麼衝動。不管社會再開放,同性患還是無法被大眾接受……」歐陽冉歎息道。
    凌飛撫上他的唇,「人生苦短,我管別人這麼多幹什麼?歐陽,我知道你承擔著重負,總是把責任攬到自己身上,竭力照顧到身邊的每一個人,考慮得太多、太理智,所以一直活得很沉重。別把自己逼得這麼苦好不好?你可以試著把一些重量分擔給我,我替你扛!」
    「……」歐陽冉沉默著,他並非鐵石心腸,這些話讓他感動,然而,「我已經有了孟克明……」
    一切都已經太遲了!
    「你愛他嗎?」
    「我喜歡他。」
    我也很喜歡安兒啊,有什麼不同?凌飛笑出聲來。
    「我會試著去愛他。」
    「那我怎麼辦?」
    緩緩撫著他臉頰的手指,帶著無言的溫柔,凌飛帥氣的臉頰,有著睥睨不群的傲氣,和堅定的執著。
    「我知道我對不起孟克明,但是,無論如何,我都做不到像你這麼大方,眼睜睜放棄自己喜歡的人。如果,非要把你從別人手裡搶過來才行的話,哪怕不擇手段,我都會去做!你覺悟吧,今天非和我上床不可,否則,你就看著我和別人上床好了,二選一,你選哪個?」
    「不是一,就是二,難道就沒有別的選擇?」歐陽冉覺得太陽穴隱隱作痛。
    「對。我可沒有你那麼多顧忌,那麼多有的沒的。生活其實很簡單,就是一條直線,何苦要繞這麼多彎子?」
    該愛就愛,該恨就恨,這還真是典型的凌飛風格,看樣子,今晚他不做選擇都不行了。
    「你到底在怕些什麼?怕不能永久?怕我總有一天會反悔?還是怕害我走上一條不歸路?」凌飛凝視著男人,「歐陽,我從沒見過持續不斷的幸福,任何事,都有終點,愛也一樣。」
    歐陽冉渾身一震,不由看著他。
    「正因為很清楚沒有所謂的永遠,所以我才格外珍惜現在的每一刻。我不會對你作出不切實際的承諾,像什麼愛你到永生永世之類的話。但是,有一件事,我必須告訴你,我的人生,由我自己做主,你不要擅自替我決定,更不要擅自就把我否決。我很清楚,我愛的是你!」
    歐陽冉整個人像石頭一樣僵住……
    「你呢?你的回答是什麼?」
    交會的視線,有一股要將自己深深吸附的魔力。
    靈魂漸漸騷動起來,熟悉的心痛,又湧上了胸口。
    歐陽冉認輸了!
    不掙扎,也不再逃避了。
    他深深歎息,撫著額頭,低聲道:「你都把我騙到這裡來了,我還有選擇的餘地嗎?」
    凌飛大喜過望,一把抱住他,「經理,那你是答應我了?」
    「別那麼多廢話,要做就快做吧,如果你看到男人的裸體,還能站得起來的話,我就隨便你做到最後!」
    歐陽冉狠狠瞪了他一眼,一把摟過他的脖子,主動堵上他的唇。
    彼此兩情相悅,並把話都說開了,再扭捏作態下去,不是歐陽冉的風格。
    他給了凌飛無數次拒絕,也一再枉顧自己的心情,試圖以理智壓制這段失控的感情,然而,卻在凌飛的窮追猛打中,一敗塗地、潰不成軍。
    如果是別人,也許就不會演變成今天這樣的局面。然而很可惜,他的對於是凌飛,從一開始,就和他針鋒相對、旗鼓相當的男人,雖然年輕,卻自信強韌,和他一樣堅持原則、毫不退讓,不被任何人任何事影響,一旦看準目標,就堅決出手,不達目的,誓不甘休。
    也許工作方面,是歐陽冉勝出一籌,但一談到感情,本身就不擅長感情用事的他,便免不了處於下風。
    一如此刻……
    被凌飛緊緊壓住,雙雙翻滾到床上,冗長熾熱的吻,幾乎無休無止……
    好不容易恢復神智後,歐陽冉暗暗心驚,他從未經歷過如此驚人的高潮,更從未感受過幾乎要將人吞噬的激情。
    因為對象是凌飛的緣故?
    畢竟還是凌飛年輕幾歲,先恢復過來,把歐陽冉摟入懷中,把他額際的濕發撩開,吻了一下額頭,凌飛笑道:「我的技巧怎麼樣?」
    第一次肌膚相親,他格外重視他的感覺。
    歐陽冉的眼角微微泛紅,一語不發,只有胸膛還在上下起伏。
    「說啊,歐陽,我的技巧怎麼樣?」凌飛戀戀不捨地抱著他不放,覺得懷中的男人真是……可愛斃了。
    雖然可愛這個詞,和他完全搭不上邊,但此刻他心裡,就是湧動著無法遏止的愛憐情潮。
    無論是他眼角泛紅的模樣,還是在他身下失控卻偏要強自忍耐的神情,都性感到了讓人無法忍耐的地步。
    「爛斃了,只知道橫衝直撞。」
    如果說出真實感受,只怕這臭小子的尾巴會翹到天上去,他才不那麼傻,去助紂為虐。
    「你又在說反話了。」凌飛笑道:「剛才一個勁夾著我的腰的人,不知道是誰。」
    歐陽冉惡狠狠地白他一眼,無力反駁,乾脆閉上眼睛,他實在是有點累了。
    凌飛扯過被單,替他蓋上,輕撫著他的臉頰,溫熱的大掌,摩娑著他薄薄的嘴唇……
    這種觸感十分舒服,有一種淡淡的微醺。
    「累了嗎?」
    「嗯……」歐陽冉慵懶地應了一聲。
    「對不起,第一次沒有經驗,下次我會努力改進的。」
    還有下一次?
    歐陽冉瞪了他一眼。
    凌飛笑了,輕舔著他薄薄的唇角,「歐陽,有沒有人跟你說過,你的嘴唇很迷人?」
    「沒有。」
    「他們真沒眼光。」凌飛嘟囔了一句,又問:「歐陽,你什麼時候喜歡上我的,是不是第一眼就喜歡上了?」
    「想得美,我第一眼就看不慣你,年輕毛躁、盛氣凌人。」歐陽冉睜開,淡淡掃了他一眼。
    「真的?我也是,第一眼,就說不出地討厭你,當時我就想,這輩子都不可能和那樣的男人成為朋友,沒想到今天我卻和你滾到了一張床上……」凌飛低聲笑著,左手支肘,撐起身子,「看來,這真是命定的緣份啊。我們都這麼討厭彼此,所以,才會深深愛上對方。」
    燦爛的笑容,如初升的太陽般,閃閃發光,飛揚不可逼視,這是他最喜歡的笑容。
    「我臉上有什麼嗎?」
    「沒什麼。」
    他才不會告訴他,是因為著他的笑容看迷了。
    「是不是覺得我帥呆了?」
    「臭美!」
    「真是不誠實的傢伙。」凌飛笑著抱緊他。
    「你有完沒完,別粘乎乎地靠過來,熱死了。」
    「我想多抱你一會兒嘛……要不,我們再來一次好不好?」魔爪又悄悄伸向了他的臀部……
    「滾!」
    才給了這小子一點甜頭,他就得寸進尺,非常不妙的現象,看來,他要好好重新調教他,並調整他倆的新關係才行。
    凌飛可憐兮兮地看看他的臉色,知道男人並沒有真的生氣,只是微閉雙眼,臉上有著濃濃的倦色,看來,剛才真的把他累壞了。
    心疼地吻了吻他的眉心,他小心翼翼、視若珍寶般地環住他。
    「我愛你。」
    吹入耳畔的深情的告白,彷彿怎麼也傾吐不完,一旦確定心情,他就再也不吝於積極表達自己的心意,這點,和內斂的他完全不同。
    也許正因為性格截然不同,所以才會在激烈衝突中,產生如此驚心動魄的火花。
    沉浸在幸福的慵懶中,凌飛和他臉貼臉、鼻對鼻,相對依偎著,也閉上眼睛,不一會兒,就發出了綿長的呼吸。
    一時,四周寂靜無聲。
    無邊的黑暗中,歐陽冉緩緩睜開眼睛,眸光微閃,看著近在咫尺的帥氣臉龐……
    他說的沒錯,從來沒持續不斷的幸福,任何事,都有終點,愛也一樣。
    天空有盡頭,
    海洋有盡頭,
    這城市也有盡頭,
    一切都有盡頭。
    總有一天,他們的愛也有盡頭。
    歲月永遠都是不動聲色的無情,日消日長,雲起雲湧,所有的情感色彩,都是任性的我們自己強加的。可正因為知道有盡頭,所以,才要更加珍惜身邊的每一刻,在黎明到來前,陪在彼此身邊,在最深的夜裡緊緊相擁,共同分享所有的悲喜憂樂。
    一路走來,經歷了那麼多雨打風吹,才終於讓這份感情,就像一望無際的透明的海洋,清清楚楚、明明白白地呈現在彼此面前。這份透明,可以彼此包容彼此呵護,煥發的光芒,堅定、清晰、溫暖……足以相伴一生。
    微仰起頭,親了親男人的額頭,低低說了一聲「晚安」,歐陽冉安心閉上眼睛,唇角微揚,迎接一個沉沉的好眠。

《透明海(下)》